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2章

關燈
第72章

豫北王得勝凱旋, 按理說是值得高興的事兒,但陳德海覷著皇上的臉色,可不像大悅的神情。

殿內清凈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奉茶, “皇上,可要奴才傳膳?”

李玄胤朱筆微頓,冷睨他一眼。

便是這一眼, 嚇得陳德海脖頸發涼, 他不明白,皇上倒底是為了什麽又生了不虞。

李玄胤靠到椅背上, 指腹輕扣著禦案, 他望向那臺磨了一半的硯臺,沈下臉色,“去查查泠貴嬪的身世。”

……

昭陽宮

千黛給過鑾輿的內侍賞錢,扶住婉芙進了絳雲殿。

回了寢殿,婉芙臉上所有偽裝出的笑盡數淡了下去,她怔楞地坐到床榻裏,倏地回神, 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向千黛,“我現在可還妥當?”

千黛捏起帕子,心疼地擦掉婉芙眼角的淚珠, 主子這副模樣,怎算得上妥當。

“主子受了風寒,難免要憔悴些。”

婉芙斂下眸, 半晌,才勉強提出一個笑, “晌午了,快去看看秋池怎的還沒取午膳回來!”

千黛眼眶壓出淚水,她別過臉,將那抹淚意抿去,應聲退出了殿。

千黛離開,婉芙低下眸,笑意漸漸不在。

帝王多疑,豫北王那聲發問,皇上不可能沒生出疑心。

……

轉眼到了上元節,這些時日,皇上忙於政務,再未進過後宮。

陳德海伺候在禦前,額頭直冒冷汗。進來皇上脾氣是越來越大了,昨兒個剛發了一通大火,嚇得他趴在地上跪了小半個時辰。心裏計量著再去請泠貴嬪,皇上卻是看穿他的心思,冷聲斥了一句,“再去請她,你也就不必伺候在乾坤宮了。”

陳德海身軀一抖,聽出皇上這回是認真的。方才明白過來,以前他能請來泠貴嬪,都是皇上默許他這麽做。皇上真的不想見人,就是誰也不見。

上元節這日,婉芙上好大妝,挑了一件不顯眼的靛青銀線宮裙,秋池覺得太過素凈,在她鬢邊簪了一枝金累絲寶花珠釵。

國宴,正四品以上的官員皆可在列。每逢這時,莊妃才會出席。

莊妃握住婉芙的手,打量過她,細眉輕輕一蹙,“你近日是怎麽了?怎的這般憔悴?”

婉芙捏緊帕子,很快斂去神色,臉上掛起一絲幽怨,嬌嗔道:“還不是那昭陽宮太冷清,我一個人住,實在是無趣。”

莊妃未疑有他,指尖點了點婉芙的眉心,無奈,“一宮主位,這般殊榮,旁人求都求不得,也就你會嬌氣地挑剔。”

兩人一同去了宴飲的建章宮。

婉芙如今是貴嬪,位子要靠前。落座後,她一眼就註意到了下首靠近帝位的親王坐席。她攥緊手心,知曉自己現在不能走,必須坐在這。皇上多疑,她有意避開,反而更惹疑心。

日頭漸中,宮宴上受邀在列的大臣三三兩兩,結伴入內。

眾人中,一著暗紫雲紋圓領長袍的男子並未參與攀談,他低垂著眼皮,似是極為疲乏,眼底布了一層清灰。落座後,宮人為他斟酒,他晃著酒盞,擡眸間,就看見了下首處,貴嬪之位的女子。

她比那日還要明艷幾分。靛青銀線的宮裙仿似穿在她身上的一緞流光,那團金累絲寶花在她面前都做了陪襯。

李玄昭有片刻失神,這是他找了整整三載的女子,他翻遍了餘姚的每一個地方,可笑,她竟然入宮,做了皇兄的嬪妃。

隨著傳話小太監一聲尖嗓,帝後入殿,李玄昭很快斂起眼色,起身跪地,對帝王權勢恭敬做禮。

宴席開始,陳德海伺候在側,只覺得今日皇上的臉色比前幾日更為可怕,這不是他一人察覺,斟酒的宮人都跟著戰戰兢兢。

李玄胤撚著扳指,視線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女子。她今日確實乖,一直規規矩矩地坐著,甚至沒向上面看過一眼。倒底是有意避嫌,還是另有他意。

他薄唇微抿,對這看慣了的伶人歌舞,生出一股厭煩。

宴過三巡,宮人過來斟酒,倏地,案上掉下一張字條。婉芙微怔,悄聲撿起,撚在手心慢慢展開,待看清上面的字跡,她終於忍不住掉下一顆淚珠,不動聲色地看去高位,悄悄退出了殿。

離開建章宮,婉芙腳步越走越快,她攥緊了那張宣紙,激動,喜悅,萬般感情交雜。小舅舅已是許久沒有消息。她曾派人偷偷打聽過,卻未得出結果。

原來,小舅舅竟向皇上請纓,跟隨豫北王去了廣岳平叛。她難以想象,當初那個招貓逗狗的矜貴公子,竟成了今日血戰沙場的將軍。婉芙一時回不過神,她繞過攬月湖,卻並沒再走多久,有一人從後面叫住了她。

“小七!”

婉芙心口驀地頓住,捏著字條僵硬地站在原地,久違的稱呼讓她有些失神,那根金累絲寶花珠釵隨著她的動作慣性地墜到地上,吧嗒一聲,遺失了兩顆金珠。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冷淡地掀起眼,“王爺認錯人了。”

“不,我不會認錯。”

李玄昭攥緊那經年累月,早已發白褪色的香囊,自嘲一笑,“為什麽?”

“我在餘姚整整等了你三個月,為什麽不來?”

聞言,婉芙眼眶很快滾出一滴淚水,她別過身,挺直脊背,眼底漸漸清明,平靜道:“王爺何必去問呢?王爺如果查過寧國公府,查過我遠遠安葬在越州的餘府滿門,就該知曉,我為何要入這深宮。”

李玄昭倏然一怔,攥緊香囊的指骨泛出青白,眼底翻湧著濃重的悲痛憤恨,最終都化為無言頹唐。

他確實查過了寧國公府,也知道她這些年的遭遇,正因如此,他近乎夜夜難眠,他是皇上最信任的近臣,幫她覆仇,輕而易舉。只是差了那幾日,就是那幾日,讓他錯過了他最為心悅的女子。

天上不知何時飄落了白雪,片片的雪花落在婉芙的眉宇肩頭,她出來的太久,皇上見他二人都不在席只會加重疑竇。婉芙蹙起眉,“王爺該回了。”

李玄昭聽出她話中的冷淡,他閉上眼,向後退了一步,刻意與她避開,“貴嬪娘娘放心,陳大人與我暢談廣岳戰事,多久都無妨。”

這時,秋池遠遠地跑來,近前,氣喘地撫住胸口,大驚失色,“主子,出事了,小皇子……小皇子薨了!”

……

婉芙早出了建章宮,後得的信兒,此時趕去秋水榭必然惹人眼。她理著頭緒,今日莊妃和溫修容都出席了宮宴,還有誰能替她作證。

“良婉儀。”

婉芙喃喃地念出聲。

“主子說什麽?”千黛瞧見主子額頭沁出的薄汗,擔心地捏起帕子擦去。婉芙倏地抓住她的手,思慮道:“快去梵華軒,去請良婉儀。”

良婉儀是鄉野女子,素來不喜參與這種宮宴,就是不知,她願不願意幫自己一回。

婉芙話音剛落,遠遠地就走來一人,良婉儀眉眼沁著薄汗,見到婉芙眼底登時一喜,立即上前拉住婉芙的手,埋怨道:“你怎麽跑到這來了?害我一通好找。”

婉芙一頭霧水,對她自來熟般的親昵頭皮發麻。

“良婉儀為何找我?”

“幫你做人證呀!”良婉儀爽快答道。伸手捏了捏婉芙柔軟的臉蛋,仔細打量,“不愧是他的親侄女,確實有幾分相像。”

婉芙眼眸倏地看向她,“良婉儀說的是……”

“餘錦之。”良婉儀拉住她,加快了腳步,邊走邊壓低聲音道:“我欠他一個大人情,他給我傳信,恐你去竹林出事,才讓我過來看著你。”

“他待你這個小侄女倒是好,這還是頭一回求到我,如此我們就兩清了。”

婉芙聽得雲裏霧裏,小舅舅何時跟良婉儀扯上幹系,不過也好,她不必再費心去跟良婉儀解釋。

……

此時秋水榭亂成一團,伺候小皇子的宮女乳母戰戰兢兢地跪在殿外,大寒的天兒,脖頸的冷汗顆顆墜到地上,暈染了一片水漬。

宮宴出席的嬪妃都趕去了秋水榭,眾人面面相覷,並未見到泠貴嬪。有心人不禁生出了古怪,這般大的事,泠貴嬪不可能沒得到信,可為何遲遲未到?

不知誰提了句始終沒出現的泠貴嬪,有人似是訝異地狐疑,“難不成是做賊心虛?”

“陳常在慎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泠貴嬪又非陳常在,怎會如此蠢笨對小皇子下手。”

溫修容冷冷開口,嗆得陳常在一句話都說不出。後宮裏誰不知溫修容與泠貴嬪交好,泠貴嬪受寵,溫修容與有榮焉,溫修容養著小公主,也是後宮裏最大的倚仗。

有陳常在這個出頭鳥,外殿安靜下來,沒人願意與溫修容對上。

李玄胤從內殿出來,捏緊了扳指,冷冷掃向站著的後宮妃嬪。他不計較後宮的明爭暗鬥,卻總有人懷揣僥幸,將手伸到龍嗣身上。

皇後身為後宮之主,一臉擔憂地上前,“皇上,小皇子……”

何太醫跟著皇上出來,抹了把頭上冷汗,暗嘆這種倒黴的事兒總輪到自己,他低頭道:“許主子生產時就格外艱難,小皇子先天身子弱,須得慢慢調養。不可食用大熱大寒之物,臣在小皇子嘔吐物中發現了杏仁糕,才會致使小皇子呼吸麻痹,閉氣而亡。”

“皇上!嬪妾求皇上一定要查明真兇,一定要嚴懲那背後下手的人,嬪妾求求皇上!”許婉儀未出月子,被人攙扶著,撲通跪到李玄胤身前,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嬪妾的逸兒那麽小,還沒喊過一聲父皇娘親,那人心思何其惡毒,又何其忍心奪了逸兒的性命!”

“嬪妾求皇上定要查明真兇,為逸兒報仇!”

李玄胤捏緊玉戒,手背青筋凸起,他沈下臉色,寒聲,“把許婉儀扶回寢殿。”

婉芙就是這時候入了秋水榭,許婉儀本是被人攙扶起來,看見剛進來的女子,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掙紮著朝婉芙撲過去,“是你害了我的逸兒!你嫉妒我幾次三番與你爭寵,才下了狠手要害我的逸兒!逸兒才那麽小,你怎麽忍心用這種惡毒的手段害他,可憐我的逸兒……”

許婉儀嗚咽地哭出聲,不知哪來的力氣,拼命地打向婉芙,婉芙猝不及防,呼吸一滯,良婉儀眼疾手快,一把將婉芙護到身後,忙避開這個瘋婆子。

“許婉儀講講道理,泠貴嬪一直與我在一起,哪來的時機去害小皇子?”

眾人都知曉,良婉儀救過皇上,在後宮裏是特殊的存在。良婉儀最開始進宮那幾年,不是沒有人針對過她,但良婉儀從不爭寵,幾乎沒侍寢過,這份針對也漸漸無趣。更何況良婉儀的性子實在粗鄙潑辣,就是跋扈如趙妃,對良婉儀也沒有半點法子。

許婉儀痛哭出聲,“不是你還能是誰?我沒生下皇子前,皇上最寵的就是你,難道你從未嫉妒過我生了逸兒,從未嫉妒過皇上對我的寵愛嗎!”

良婉儀冷眼看著她,毫不示弱,“真是瘋了,沒查實情就大呼小叫,堂堂高門貴女還比不上我這個鄉野女子!”

“江婉芙,你把逸兒還給我!”許婉儀掙紮著要再撲向婉芙,兩個宮人費力抓著,才勉強拉住許婉儀。

事情鬧成這樣,眾人的目光不禁都看向皇上。

婉芙不動聲色地看向李玄胤,觸到男人看過來的視線,躲到良婉儀身後,微斂起眸,輕咬住唇瓣,眼眶裏的淚珠欲掉不掉。

李玄胤看清那女子的委屈,後宮嬪妃之多,因為她位低受寵,因為她宮女出身,因為她侍寢無子,所有人都覺得她好欺負,都只會將心裏的怨氣都沖向她一人。

他別開眼,臉色鐵青,“沒聽見朕的話麽,扶許婉儀歇去寢殿!”

這一句,不知是為許婉儀的身子著想,還是對泠貴嬪的偏心。

宮人身子一抖,哆哆嗦嗦地跑過去扶住許婉儀,半拖半拽終於把人押去了寢殿。

這時,外殿終於清凈下來。

嬪妃們眼光落到婉芙身上,應嬪扶住肚子,輕抿住唇,先開了口,“嬪妾記得泠貴嬪與良婉儀並無交情,泠貴嬪為何會與良婉儀在一起?”

良婉儀冷哼了聲,看不慣這朵曾經給自己使過絆子的白蓮花,“是我寫了字條,要她出來適用我新做的胭脂,不行嗎?”

這借口放在旁人身上蹩腳,偏偏良婉儀就是這樣的性子。

如此一來,眾人反而不知該再說什麽。

小太監從外面進來,到陳德海身邊說了幾句話。陳德海一驚,忙跪到李玄胤身前,“皇上,伺候小皇子的另一個乳母,投井了!”

李玄胤倏然捏緊扳指,臉色沈得駭人,目光一一掃過殿內站著的嬪妃,“將伺候在秋水榭的宮人悉數押入慎刑司,嚴加審問。與此事有牽涉者,賜自盡。”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