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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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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翌日, 小太監去兩宮宣了旨,婉芙久久未回過神,聖旨下得太過突然, 她沒明白, 皇上怎麽沒一句交代就升了她的位份。

“恭喜才人主子!賀喜才人主子!”小太監道了喜,婉芙讓人塞過荷包,小太監在手裏墊了墊, 笑意更多了些, 這泠才人果真是受著寵,就是這荷包也比別的宮份量大。

婉芙斂了斂眸子, 掩唇一笑, 試探道:“皇上這次封賞,可是大封了後宮?”

若是大封後宮,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小太監了然,笑道:“主子是有福氣的,整個後宮皇上只封了江順儀和泠才人。”

主子升了位份,自是合宮高興,婉芙一臉憂慮地讓千黛給他們散了銀錢, 泠主子大抵對銀錢是沒個數,賞下人的也多,得了賞,宮人日後便伺候得愈發得力。

婉芙坐在軟榻上, 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她讓了人出去,只留下千黛, “你說皇上這是什麽意思?”

千黛也摸不準,八成皇上是察覺了主子做的那事, 不降罪就罷了,竟然還給了封賞,她也是看不懂。

聖旨來的早,婉芙無暇顧及其他,雖是升了位份,但每日去坤寧宮的問安還是少不得。

坤寧宮得了信,這日問安,婉芙的位子又靠前了些,可算是能遠離陳常在,婉芙覺出這升位份的頭一份好來,不論皇上是怎麽想的,至少她在這後宮又多了一分地位。

請安散去時,婉芙甫一出坤寧宮,迎面就看見了一人。

應嬪穿著素雅的青水緞子,鬢發間一只梅花簪,整個人柔柔弱弱站在廊廡下,端得是靜和柔美。

婉芙不禁想,幸而自己三年前未入宮,不論是行事作風還是穿衣打扮,她都與應嬪相差甚遠,擱在三年前,她怕是半點都入不得皇上的眼。

即便升了位份,但才人比之嬪位遠遠低上幾階,她福了身,應嬪略一點頭,“泠妹妹可有別的事?”

婉芙詫異,冷宮時,除卻用膳,應嬪甚少與她說話,更別提主動相邀。今時不同往日,她不是冷宮時落魄的宮女,應嬪也非當是廢棄的主子,宮中紛亂,她並不想卷入應嬪和皇後的爭鬥中。

“怎麽,泠妹妹是瞧不上我?”應嬪斜斜看她一眼,婉芙知自己是推辭不掉了。

此時中秋將過,禦花園綻出的是各色菊花,風吹過,梨白的花瓣如疊雲堆雪,滿園紛飛。

應嬪停在大團的秋菊前,一只素手伸出,青水緞子的衣袖落到腕間,露出腕間成色上好的碧璽玉鐲,她指尖掐住花莖,摘下其中盛放最好的一朵,放在手心中,自嘆道:“都說人不如新,不過是容顏消逝,明日黃花罷了。”

婉芙眉心微皺,想到近來種種,應嬪自出了冷宮,便奪走了後宮女子為數不多的聖寵,算來婉芙只一回侍寢,大多時候皇上都是去的朝露殿,應嬪何出此言。

應嬪看她低眸不語的神色,輕輕一笑,“你聰明,會明白我的意思。”

兩人沒留多久,正要離開,便遠遠地聽見笑聲,緊接著過來一行人,帝王負手在前,身側跟著的女子相貌尋常,卻巧笑倩兮,一舉一動有種颯然利落之感。

這後宮中有幾位特殊的主子,有皇上親旨,不必去坤寧宮請安,一位是淩波殿的莊妃,另一位就是秋水榭的良才人。

聽聞良才人精通醫理,三年前北狄南下,皇上禦駕親征,突圍時受了重傷,正是被這女子所救,後將人帶回皇宮,封為才人,賜號良。

良才人不爭不搶,鮮少侍寢,格外安靜,宮裏仿佛沒這個人。

婉芙是頭一回見到良才人,這女子的容顏在宮中是中下之姿,但身上那股颯落的風度,是後宮中女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的。

婉芙與良才人同為才人,同有封號,兩人倒是不必見禮,應嬪更不必說,她是其中位份最高的嬪妃。

幾人同皇上請了安。

李玄胤見這女子竟和應嬪在一處,眼皮子一跳,讓她二人起身。

良才人也是頭一回見到婉芙,眼睛盯著面前的女子不禁看呆了去,“你……就是泠才人?”

婉芙楞了下,點了點頭,沒等反應,那女子忽然站過來,伸手便捏了捏她的臉,像覺得手感好一般,又多捏了兩下,鼻子湊過來嗅她的脖頸,邊摸邊讚嘆道:“真好看,又香又軟,手感也極好。”

緊接著,她又湊到婉芙耳邊,低語了一句,婉芙大驚,臉頰漲得通紅,紅唇緊緊抿著,可憐巴巴地看向皇上求助。

李玄胤看見,臉色一黑,讓宮人趕緊把她們主子拉開,女女之間,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

良才人被拉走時,依依不舍地捏了捏婉芙另一邊的臉蛋,揉得通紅。

婉芙可憐無語:“……”

李玄胤見這女子被捏得發紅的臉,嬌氣無辜,他無奈地走過去,指腹捏了捏女子的臉蛋,“疼了?”

“皇上知道還碰。”

婉芙眼眸半嗔,也不知那位良才人怎麽在宮裏養的,一雙手粗糙得厲害,布滿了繭子,捏得她肌膚生紅。

這番話細細探究別有深意,李玄胤眼眸晦暗,當作沒聽到她的嗔怒,又捏了兩把,手感確實極好,日後得讓那幫奴才看住了良才人,這女子長成這樣,腦子又笨,指不定被良才人三言兩語騙過去。

應嬪將兩人的一番情形看在眼中,從前幾何,她也是這般,與皇上同處時,旁人插不上一句話。可如今,換成了旁人。

她扯了扯嘴角,只覺秋日到了,風都發涼,吹得她頭疼難受。

“皇上,嬪妾有些頭疼,皇上可否能送嬪妾回朝露殿?”

應嬪似是真的難受,臉色蒼白,嘴唇也褪了血色,纖瘦的身形站在風中,仿若一吹就倒。

因著冷宮那樁緣由,婉芙莫名不想跟應嬪爭寵,她低下眼,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李玄胤看她一眼,負在背後的手推了推拇指的玉戒,頷首應聲。

皇上帶著應嬪離去,婉芙在原地吹了會兒風,才回金禧閣。

對於應嬪明目張膽的爭寵,她沒什麽想法,畢竟應嬪與皇上有著舊情,即便今時那份情誼早不如當初,但比起她這個才得寵沒到兩個月的嬪妃,情誼總歸是比她深厚。

……

鑾輿中,李玄胤手握書卷,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淡,幾許漫不經心。

應嬪知曉皇上看書時並不喜旁人打擾,可她也記得,皇上曾親自接泠才人去乾坤宮。

她喉中幹澀,當初在冷宮見到那女子時,本以為不過是有些手段,生得好看些罷了。皇上喜歡的,從不是那樣的女子。今時出來,她才知,三年已過,人心會變,執著在原地的只有她一人。

“皇上許久不去朝露殿了。”

應嬪細語輕聲,那雙眸子靜柔溫和,帶著幾分期許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李玄胤從書卷中擡眼,他登基五載,勤勉政務,因先帝之過,他時刻謹記,切勿沈溺女色。應嬪大抵是他後宮中最為不同的女子。溫柔聰慧,如一株知心的解語花。

三年前,他確實喜愛極了這個女子,甚至許諾,只要她誕下皇子,就封她為妃,但她所行的事,實在令他震怒。

而今三年已過,往事他似乎也沒那麽看重,顧念舊情,他也不在乎宮中多這麽一個人。

事實如此,他對她的情誼確實不再如當年熾熱。或許是有了那人嬌氣無禮的前鑒,在這鑾輿裏,他習慣了熱鬧,也習慣了那女子撒著嬌趴在自己懷裏時乖乖的模樣。

此情可追,憶起惘然,倒底不似從前。

“皇上……”應嬪伸出手,握住李玄胤的手掌,她心中自嘲,這是她從前最不屑的手段,此時卻不得不用來爭寵。

幸而,皇上沒有推開她,如三年前一般,將她攬入懷中,“嗯,朕今夜留下來陪你。”

一如往日的溫聲似哄,她卻從中聽不出了多少舊日情誼。

……

天色將晚,莊妃留了婉芙用晚膳,回金禧閣時天已經全黑,皇上今夜召了應嬪侍寢,婉芙意料之中。

應嬪對她的敵意,全在對皇上的心思上。為情而癡,生了妒怨,可惜,皇上與她本就不同,後宮嬪妃一茬一茬的,如雨後春筍,就註定不可能將所有心思放在應嬪身上。

婉芙倚在軟榻裏,她現在無暇去想後宮的爭鬥,小舅舅還活著的消息讓她喜不自勝,若非身份避諱,恨不得現在就去尋小舅舅。

幸而,小舅舅活著,在這世上,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婉芙慢慢彎起唇,心情如破開的烏雲,風雨揮去,此後的日子讓她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

翌日婉芙醒得稍晚,千黛進來喚她,才沒遲了給皇後的問安。

這日請安,沒走多遠,就見陳常在從宮道一側走了過來。錦畫塢與金禧閣同路,往日兩人都是錯開,這回倒是巧了,正好碰上。

婉芙如今是才人位份,陳常在再不願意,也得恭恭敬敬地給婉芙做禮。

數日前她有多囂張,而今就有多落魄。

婉芙看出她心不甘情不願,也沒搭理,點了個頭,與她錯開。若非她屢屢招惹,何故落得今日下場,婉芙唏噓,卻無多少同情。

到坤寧宮,皇後與各嬪妃說了有一會兒的話,應嬪才姍姍來遲。

福過身,皇後卻沒叫她起來,“你如今是愈發沒規矩了。”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眾嬪妃眼觀鼻鼻觀心,默契地不說話。

皇後未發話讓應嬪起身,應嬪屈了屈膝,也不等那句恩典,兀自挺直了脊背,朝下首位子走過去,落了座。

動作行雲流水,絲毫沒顧忌皇後的顏面。

寧貴妃挑起眼皮,嗤笑一聲,“看來本宮往日還算是有幾分規矩。”

底下位低的妃嬪默默聽著這三位唇槍舌戰,殿中暗流湧動,誰也不敢這時候出聲。

婉芙雖是得寵,倒底是小小的才人,此時也默默低下了眼,而且她跟這三位都不甚熟識,一個是幾次拿捏她的皇後,一個是幾番責打她的寧貴妃,一個是嫉妒她聖寵的應嬪,她是瘋了,才會去幫這三人其中一個。

應嬪依舊那副靜婉的神色,眼神淡淡掃向神態各異的眾人,溫聲道:“嬪妾昨夜侍奉皇上實在累了,不規矩了些,請娘娘勿要怪罪。”

應嬪這句話實在招恨,後宮中嬪妃都靠著聖寵張揚,皇上本就不貪戀女色,這分聖寵也就只有分得那幾人而已。應嬪說完便惹了人眼,皇後不緊不慢地飲了口茶水,眼眸微閃,不必她開口,這話自有人去接。

寧貴妃看不得她這般囂張,冷冷翻了個白眼,輕飄飄道:“得意什麽,三年前的醜事還不怕丟人麽?皇上胸懷寬廣,不與你計較,要是本宮早找個洞藏起來了,哪像你臉皮比皇城的宮墻還厚。”

寧貴妃開口向來不留情面,三年前那些事也就宮裏老人知道,新妃卻是皺著眉頭聽不明白,婉芙坐在下面裝傻充楞,也當不懂。

一時間,殿內無人說話,氣氛頗有古怪。

應嬪眼光一冷,擡眸間又是慣有的柔色,看向寧貴妃,甚至有些……挑釁。

“嬪妾意外小產,是嬪妾之故,總好過有些人……”她微微一頓,旁坐的人料想到應嬪接下來的話,心神都提了起來,生怕牽扯到自己。

應嬪輕笑,繼續道:“入宮這麽多年,卻從未嘗過孕時的滋味。”

寧貴妃慍怒,握住案上的茶碗,倏地擲到應嬪腳邊。瓷器“啪”的碎裂,迸出的碎渣濺到應嬪的裙擺上。

“賤人!”

這一摔讓人心驚,膽小的嬪妃手不禁抖了下,這還是在皇後宮中,寧貴妃怎麽敢。

應嬪卻不像旁人懼怕,看也沒看寧貴妃含怒的臉色,眉眼冷淡,不緊不慢地拂去裙擺的碎片,起了身,“嬪妾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了。”

也懶得屈膝,不等皇後發話,徑直離開了坤寧宮。

……

今晨的請安早早散去,眾嬪妃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回時卻津津樂道。這幾位都是得寵的,尤其是寧貴妃,仗著家世位份,平日總壓人一頭,如今可算是有人能與她抗衡,眾人怎不暢快。

婉芙與她們不同,她沒那個看熱鬧的心思。

應嬪平日冷淡,除去面對皇後,性子一向含蓄,是頭一回這般侍寵專橫。她這番說給寧貴妃的話是為何?婉芙眼眸微動,或許,她該想的是寧貴妃為何至今無子,應嬪雖不是潛邸舊人,但她曾聖寵一時,風光無限,在宮中待了這麽久,對寧貴妃的事怎會不知曉。寧貴妃無子,要麽是後宮嬪妃設計陷害,要麽就是……

婉芙被自己的猜疑嚇到,手心捂在嘴邊,不敢再去深想。後宮生存,切記多思,像劉寶林那般扮蠢也不失為另一條出路。

那日過去,應嬪就稱病沒再去坤寧宮問安,得寵的嬪妃在後宮中總會有幾分恃寵而驕,皇後對此沒多提,巧的是寧貴妃自那日以後也沒再來過坤寧宮,甚至連告假由頭都懶得遞。

這兩位,一個聖寵在身,一個家世擺在那,誰都不敢置喙什麽。婉芙身份低,沒那個侍寵的底氣,日日守著規矩去坤寧宮,因皇上近日忙在朝政,未踏進過後宮,嬪妃們說話都沒個精神,自然沒人再去關註婉芙。

小半月過去,入了深秋,潘水帶人去內務府領新衣,金禧閣得寵,奴才的衣裳緞子也要比別的宮所厚實鮮亮許多。

婉芙挑了挑新送進來的緞子,擇了件藕荷色的,讓人去裁宮裙。

剛升上常在時,私庫裏就壓了好些綢緞,還未用完,又升了才人,禦賜的那些除非一日一件,才穿得完。更何況儲秀宮還有莊妃娘娘這個財神爺在,沒事就喜歡打扮她,珠寶翡翠,綾羅綢緞,流水似的往她宮裏送。毫不誇張地說,婉芙現在帶著這些財寶回越州,也能跟著小舅舅讓餘家東山再起。

這日下了秋雨,秋池頂雨跑到了廊廡下,抱臂哆嗦了下,捏著帕子抹了把臉,拭掉臉上的水漬。她打簾入內,帶了一身寒涼。

婉芙一擡眼,便見渾身濕透的秋池,抖著雙肩進來。她忙坐起身,讓千黛去拿大巾擦擦,別著涼了。

“不過去趟禦膳房,怎弄成這副模樣?”

秋池接過大巾草草絞了濕法,擦幹身上的濕氣,聽主子發問,眼圈一紅,撲通跪下來,“奴婢去給主子拿午膳,知主子愛吃酸棗糕,便讓禦膳房的多拿些。誰知碰上了鹹福宮的聽雨,把奴婢好一頓奚落,還說江順儀午膳是要送去乾坤宮,讓奴婢識趣些。”

“奴婢氣不過,但怕給主子惹事,就沒跟她搶,誰知走時她還以傘柄壞了為由,將奴婢的傘也奪了去,奴婢只好從禦膳房跑回來,怕淋濕了主子的午膳,一直小心地捂在懷裏,可路上太滑,奴婢蠢笨,還是將食盒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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