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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荀左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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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荀左之死

宴星稚揉了一把臉, 將睡意從臉上驅逐,迅速冷靜下來,下了床悄無聲息地出門, 果然就見荀左和牧風眠站在房間外,正在等她。

因為方才的夢,她現在見到牧風眠就有些不自然。

夢中他聲音低緩,親昵地將她抱在懷中, 炙熱的呼吸在頸子間交纏, 極為親密。

然而宴星稚心中卻清楚, 現實中的牧風眠從不會對她露出那樣溫柔的表情, 也不會做那麽親密的動作。

那個夢, 是很荒唐的。

她有些別扭, 目光只在牧風眠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便將頭偏開,動作生硬, 像是刻意閃躲。

牧風眠一下就察覺到了,他俊眉輕揚, 沒有說話。

宴星稚望向荀左, “是那女人動身了嗎?”

荀左點頭,“追蹤符已經貼上去了, 咱們現在去追嗎?”

“帶路。”

三人從客棧出去, 街道上一盞燈都沒有, 僅憑著月亮照明,四周漆黑一片,荀左想要點燈, 被牧風眠制止。

這樣的環境下燈光極為顯眼, 不利於悄悄跟蹤。

幸好這月光足夠明亮, 三人的夜視能力也是相當好的,倒不至於看不清路。

荀左手中捏著一張符紙,符紙上散發出細微的白煙,緩緩往一個方向飄去,並不受風向的影響,三人就跟著這縷白煙前進。

夜晚的桃城寂靜得仿佛不同尋常,街道上一個路人都沒有,只有風吹過滿城桃花的之後,才會響起一些輕微的聲響。

沿著街邊走了一段,宴星稚就隱隱看見前面那個女子的身影,她挺著大肚子身體消瘦,走得卻不慢,一點腳步聲都沒有,目的地很明確。

三人跟在她後面,拐進了一個巷子中,月光照不進巷子裏,剛一進去眼前就更黑了,荀左腳步頓了一下,險些看不見符紙上的那抹白煙。

正當他思索著要不要捏個小法訣的時候,宴星稚突然伸手,將符紙的煙給掐滅了,他疑惑地看過去,就聽她說:“不需要了。”

方踏入這巷子時,宴星稚就聞到了無比濃烈的屍臭氣味,邪氣沖天。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東西,竟將這邪氣藏得嚴嚴實實,不進入這巷子時從外面倒是一點都察覺不到。

宴星稚走在了前頭,這裏被邪氣包圍,空中彌漫著令人不適的氣味,她從進來之後就一直擰著雙眉,心中湧起一陣不大好的預感。

按道理來說,凡間的危險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只是這氣味讓她覺得有點熟悉。

且她也相當好奇,這妖邪究竟是用了什麽方法,將自己的氣息遮掩得如此隱秘,連她和牧風眠都無法察覺。

正走著,她手臂忽而被人一拉,猝不及防往後退了一下,撞上牧風眠的身體。

“看著腳下,別踩到了。”牧風眠在她頭邊低聲道。

一下讓她想到了夢境中的場景,聲音跟他現在一樣輕,像是對情人之間的呢喃。

宴星稚耳根發熱,莫名其妙地心跳一滯,這樣的情緒讓她非常不習慣,不由得有些惱怒,沈聲道:“我知道。”

“方才不拉你,你就一腳踩上去了。”牧風眠倒是習慣她的嘴硬,察覺出她態度不怎麽好,但也未在意。

畢竟這人鮮少對他有態度好的時候。

宴星稚不理他了,低頭看去,就見地上像是一個剛出世沒多久的孩童大小,卻並非正常孩子的模樣,而是頭大身子小,一看就極為畸形,身上的皮膚都是青紫色,似乎覆了一層鱗片。

尋常百姓若是生出個這樣的孩子只怕要當場把一屋子的人都給嚇死。

她臉色稍變,嫌棄地一咧嘴,從旁邊繞過去,聞著那股味道走到了巷子的盡頭,就看到一座緊閉大門的宅子。

味道都是從面前的宅子裏散發出來的。

宴星稚將下巴一揚,對荀左道:“把門推開。”

荀左聞聲上前,手掌剛觸上門板,就感覺一陣濕黏,他咬著牙將門推開,手縮回來一看,掌中全是猩紅的血液。

門一開,氣味就鋪天蓋地湧來,荀左聞不到,宴星稚卻被熏得險些站不穩,一陣惡心盤在心頭,想吐。

她下意識扶住了牧風眠的手臂。

牧風眠低眸看她一眼,忽而說道:“你還記得十惡妖胎嗎?”

宴星稚一聽到這個東西,臉色就變得極差,反胃得相當難受,牧風眠只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還記得。

她當然忘不了。

當年宴星稚去神族學府之後,閑暇時間還是會去仙盟幫忙。

仙盟的任務是按等級排列的,宴星稚一般都是處理金級那種高難度高危險的任務,基本上只要她出馬,任務都能被解決,只有一次金級任務失敗了。

當時妖界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向仙盟發出求援,宴星稚又正好空閑,就跟著一同前往妖界援助,卻沒想到那次的任務非同尋常。

跟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那妖胎是借用尋常妖怪的身體孕育自己,等吸光了宿主的精血之後再轉移到下一個身上。

當時妖界一處地帶出現大量這種妖胎,即便是出手斬殺宿主,那妖胎也逃得極快,等於說是白白殺了無辜小妖,所以妖界面對這情況不知道怎麽處理,這才向仙盟求助。

宴星稚的處理方法就非常簡單,就是全部殺光,只要殺傷力足夠大,覆蓋範圍足夠廣,妖胎是無處可逃的,但若是要用這種方法,要死的無辜之人就非常多了,所以她的方法沒有被采納。

她去了之後就坐在一邊,十分無趣地看著眾人一同商量對策。

最後還真讓他們想出了一種辦法,就是將所有被妖胎寄生的小妖聚集在一起,再布一個大仙陣將所有小妖的妖力封印住,讓她們變成尋常凡人。

妖胎寄生就是為了吸去宿主的妖力,一旦被封印後,妖胎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吸取,自己就從宿主身上離開了,抓住妖胎脫離宿主身體之時啟動法陣,再將所有妖胎困在其中剿殺。

當然這些都是他們設想的。

然而實際上計劃實施起來時卻出現了意外,那些妖胎精明的很,竟將仙陣改染成邪陣,將陣中的所有小妖和所有仙盟的人,包括宴星稚在內都拖進了邪陣之中。

宴星稚一輩子都忘不了當時的場景,那個邪陣像是被濃郁的妖血包裹住,令人作嘔的屍臭味和腥味排山倒海一般將她濃濃地黏在其中,加之她鼻子又相當靈敏,邪氣從她身體各處鉆入體內,瞬間就擾亂了她的心神,耳邊充斥著尖聲刺耳的孩童笑聲。

邪陣在瘋狂吸收她的神力,不管她怎麽用力攻擊,都好像打在棉花上一樣,揮出去力量被陣法吸收轉化為妖胎的力量,讓陣法越發牢固,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宴星稚只得收了手。

她在那個陣法之中待了很久,那地方狹小黏膩又充滿惡臭,她又不敢封閉五感,怕遇到什麽危險無法及時應對,硬生生扛了幾個時辰。

直到灼燒的焰浪從外將陣法破除,赤練神火燎原而起,妖胎發出尖利刺耳的尖叫,面前的血色褪去,宴星稚終於聞到了新鮮的空氣,神力幾乎被消耗殆盡,倒在一人身上。

她聞到那人身上的氣息,是來自天界的味道,所以才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那次的任務讓仙盟和妖界都損失慘重,仙盟派去接近上百人,只有宴星稚一人活了下來,且休養了好些日才恢覆。

後來仙盟將此事記錄在冊,查出這東西是上古邪物,被稱作“十惡妖胎”,是上古時期一個極為兇惡的魔頭培育出的邪物,本想用於自己驅使,但沒想到這東西邪性太大,魔頭培育出來之後就失控了,變為為禍一方的大災害。

後被神族鎮壓封印,無法消滅。

當時那群妖胎,聽別人說是被牧風眠的赤練神火給全部燒死了,仙盟將此事也記錄,十惡妖胎就暫時找到了消滅的方法。

宴星稚沒想到在人界這地方也能碰上這玩意兒,那些妖胎寄生在妖怪體內還能吸收妖力,寄生在凡人身上幾乎什麽都得不到,所以宴星稚一開始並沒有懷疑到十惡妖胎身上。

但這撲面而來的味道實在是有些熟悉,勾起了她極為不好的回憶。

牧風眠的手臂承載著她的力量,能感覺到她的雙手相當用力,顯然是對這妖胎排斥得不行,連一步也不想往前踏了。

他看著宴星稚低著頭時露出的雪白後頸,沒忍住用手抹了一把,帶著安撫的意味,說道:“別去了,不是什麽大事,讓荀左去處理吧。”

宴星稚擺擺手,當下就同意了。

荀左卻心生害怕,動了動嘴唇,“我……”

他心裏當然是沒底,這東躲西藏茍活了幾十年,雖說突然撞了大運遇上了兩個鼎鼎有名的神君,還進階到了金丹期,又有幸獲得了九曦槍,但他到底對這些掌控不嫻熟,也沒有什麽打架除妖邪的經驗,讓他進去,極有可能栽在裏面。

牧風眠伸手,“把你的符紙給我。”

荀左照做,就見他拿在手中之後,手指從符紙上的圖案劃過,紙上微光一過,就變得與方才截然不同,隱隱泛著紅色光華。

“先前教你的九曦法訣,都記清楚了嗎?”牧風眠將一沓符紙遞還。

荀左楞楞點頭,問道:“左護法,這些符紙是幹什麽用的?”

“借火。”牧風眠道。

“什麽火?”

“赤練神火。”

他道:“也可以貼在九曦上,威力會增強很多,東西已經教給你,總要一試,我給你的借火符足夠多了,絕對夠你用。”

荀左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辭了,風眠神君似乎對他寄予了厚望,他決不能辜負。

他收下符紙,一臉鄭重道:“多謝左護法,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牧風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無妨。”

“什麽?”荀左被他這笑容晃了一下,沒懂其中意思。

下一刻,牧風眠就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荀左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往後退去,倒了幾大步,被推入了門內,只聽牧風眠的聲音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冷漠,“你死了還是活著都無妨,我不會對你失望的。”

繼而門被重重一關,眼前一片黑暗,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陷入了死寂,荀左頓時慌張起來。

牧風眠將方才刻意留下的一張符紙貼在門上,紅光一亮,門好似被鎮住一般,荀左從裏面使勁推了幾下,卻未撼動分毫。

宴星稚見狀有點發楞,沒想到牧風眠會突然將荀左推進去,聽見荀左在裏面發出叫喊,她下意識想要伸手將門上的符紙給揭下來。

手伸出去一半卻被牧風眠給攔下來,他道:“讓他去吧。”

宴星稚道:“他能處理得了那些東西嗎?”

“我給了他借火符,他還有九曦槍,若是不會用這些東西在他手中也是白白浪費,你總不能一直在玄音門待著,他總要學會這些。”牧風眠似乎早就想好了理由,話說得非常順暢。

宴星稚果然不疑有他,覺得他這話說的是有幾分道理的,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凡界,到時候玄音門都要倚仗荀左,從前也就罷了,如今他身上的封印破除,修為也大漲,是該學著去處理一些棘手的事了。

“走吧。”牧風眠往回走了幾步,回頭喚她。

宴星稚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緊閉的大門一眼。

“放心吧,我留了東西在符中,若他真有什麽危險,我會去救他的。”牧風眠似乎對她的遲疑有些不爽,臉色臭起來,“有什麽好擔心的,已經給了他那麽多東西了,又不是手無寸鐵的凡人。”

宴星稚梗著脖子道:“我哪裏擔心了?我不過是怕他不慎讓妖胎逃了而已!”

牧風眠沒再應聲,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巷子,桃城還如方才那樣死寂,月光灑下來將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牧風眠低頭看著滿地的桃花瓣,神情淡下來。

其實他根本沒往荀左身上留任何東西,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個的本事,他方才那樣說也不過是將宴星稚給引出來而已。

宴星稚站在巷子口,又回頭看了一眼。

“先前不是在那個房子裏聞到師鏡的氣息了嗎?你不好奇是什麽原因?”牧風眠突然開口。

宴星稚朝他看去,銀色的月給他的側臉鍍上一層微光,襯得他眉眼漂亮鼻梁挺立,另一半側臉隱在暗處,顯得有些晦暗不明,說話間似乎帶著蠱惑一般。

相當成功的蠱惑,宴星稚立馬就道:“對哦,師鏡肯定是把什麽東西留在這裏了,我要去看看。”

兩人在大半夜,沒經過主人的同意就去了別人的屋子,剛推開門就看見成祥與他父親都沒睡覺,而是坐在桌前,桌上燃著一盞燭燈,兩人面覆愁容,相對無言。

看見宴星稚二人之後,武祥一下子站起來,著急忙慌道問:“仙人,我夫人她怎麽樣了?”

她道:“已經有人去處理了。”

“那她……”武祥遲疑一瞬,極為艱難道:“還能痊愈嗎?”

宴星稚並沒有多說。

她更在意的是,白日來這屋子的時候分明就感知到了師鏡的氣息,但現在來卻什麽都沒有,幹幹凈凈跟普通的住宅沒什麽區別。

她不死心地在屋中轉了一圈,幾件陳設簡陋的小屋子被她一寸寸摸過,跟做賊似的。

武祥被她的行為搞得很緊張,心想著自己這家中一窮二白,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這兩位看起來仙氣飄飄的,應該不會拿他家的物件吧?

宴星稚拿起一口鍋往竈爐裏瞧,武祥心想,這口鍋是爺爺當年親手打的,都用很多年了,破了又補補了又破的,仙長應該不感興趣。

果然她放下來,又擡起桌子往墻角看。

武祥心想,仙長怎麽知道那個墻角有老鼠洞的?難不成她是想發發善心,順道把家裏的老鼠窩給鏟平?

並沒有,宴星稚放下桌子,又將手覆在墻上慢慢摸著,神色凝重。

武祥臉色一變,怎麽回事?難不成仙長是暗示這墻不結實?也是,這老房子也住了很多年了,有時候下大雨墻體都往裏滲水,保不齊那天一個驚雷落下來,這墻就塌了。

宴星稚東瞅瞅西看看,武祥的臉色一變再變,十分精彩,給牧風眠看笑了。

他抿著笑容問道:“你們有沒有撿過什麽東西?”

這話問得奇怪,武祥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不大懂,於是牧風眠又補充道:“就是那種一看就不大尋常的東西。”

武祥搖頭,“仙長問的東西是什麽,能否細說?”

這時候,那個脊背佝僂的老頭就道:“有一物,是我爹當初留下的,在屋裏存放了很多年。”

他說完就緩緩起身,去了裏屋,過了一會兒再出來時,手中就拿著一個木盒。

盒子被一塊灰撲撲的布包裹著,放在桌子上就落下一層灰,像是很多年未曾動過。

武祥動手將布滿灰塵的布給揭下來,裏頭的木盒也十分破舊,上頭全是劃痕,卻沒有半點腐爛的跡象。

盒子沒掛鎖,很輕松就被打開,裏面放著的是一個頸鏈,以一顆顆極小的赤色珠子串起來,當間墜著一把類似長命鎖的東西,但不是金的,而是一塊透著粉的白玉,一看就是相當華貴的東西,與這質樸的房屋格格不入。

宴星稚將玉拿起來仔細瞧了瞧,並未覺得有什麽特殊,就好像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玉,上面沒什麽氣息。

她大失所望,“算了,待到白日再來看看吧。”

說完就將玉放下,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從窗子跳了出去,把武祥驚了一跳。

牧風眠笑了一下,將玉拿起來收入袖中,“這東西我會物歸原主,你們就盡早休息吧。”

他也不說為什麽拿走,總之兩人來屋中轉了一圈,帶走了一塊玉,也沒將出門的夫人帶回來,武祥心急如焚,但看著面前金衣少年帶著笑的眉眼,卻又不敢多問,只吶吶應了一聲。

另一頭的巷子深處,荀左用力推了幾下門,壓著聲音朝外喊:“左護法,少主!你們還在外面嗎?”

沒人應聲,周圍一片寂靜。

荀左心中害怕,原本想著若真是打不過,他先走為上,但不知道為什麽牧風眠竟然將他推到門裏之後將門給關上了,這門無論怎麽使勁都推不開,月光照不進院子,周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荀左推不開門之後深吸幾口氣,壓下了心頭的懼怕,也不管那麽多了,指尖捏了個法訣亮出一抹微光,又將牧風眠給他的符紙抽了一張捏在手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指尖的微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範圍,隱約能看到這是一個極為荒敗的院子,雜草叢生,還有幾棵枯樹,他試著往前走了幾步,忽而昏暗的視線中出現一個人影。

荀左一下子停住腳步,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定睛一看,就見好像就是方才跟蹤的那個婦女,她挺著大肚子站在一口井邊,一動不動。

他手往前伸了伸,就見那婦女忽然扭頭過來,脖子發出“哢”地一聲輕響,一雙微微發亮的眼睛透過夜色死死地盯著他。

荀左當下就被嚇得蹦起來,連忙咬住了雙唇才被嚇得尖叫出聲,將手中的符擋在面前擺出戒備的姿態。

然而那婦女卻沒有任何動作,只看了他一眼,忽然往前一跳,就這麽跳進了井中。

荀左連忙小跑上前,靠近井口時就看見其中盤繞著烏黑的輕煙,一股邪氣直直地沖出來,都不用下去看,就知道那妖邪肯定是藏在這井下面。

他深呼吸幾下,想起幾十年前將他撿回家中,讓他吃飽飯穿新衣,還將符咒之術傳給他的那個老道。

荀左其實回來過幾次,進入玄音門之後,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打雜,但是也抽空回了桃城,只是回來的時候發現原本住的地方已經換了別的人家,養他的老道也已經去世,老道的兒子則去了外地討生活。

回來的幾次都沒能碰上老道的兒子,後來玄音門落沒,荀左跟著一起逃到了荒雷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竟是沒想到這次回來,還能碰上老道的兒孫。

凡人的生命雖然短暫,但一代一代的血脈流傳,也是另一種意義的長存於世。

老道當初養他,也算是半個爹,如今他的兒孫有難,他決不能袖手旁觀。

荀左一咬牙,也顧不得心頭的害怕,閉著眼縱身一跳,跳進了井中。

因為提前有了準備,所以荀左落地的時候很穩,只是不知道踩到了什麽軟趴趴的滑膩東西,才差點滑到。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球,撚一縷法訣在鏤空小球中凝了光,然後掛在手腕上,用以照明。

周圍的景象被照時,荀左被嚇得汗毛倒立。

之間這個井下是一塊很大的空間,地上有不少屍體,有的已經化作白骨呈腐爛狀,有的卻像是才死沒幾日,瞧著像新鮮屍體。

這裏死了那麽多人,城中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荀左暗暗吃驚。

他繞過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隱約看見那婦女的身影還在往前走,連忙跟上去。

約莫走了百十來步,拐了兩個彎,就看到面前有了淡淡的紫色光芒,荀左趕忙將手上掛著的小球燈熄滅,放輕了腳步。

越往前走,紫色的光就越亮,能看見的東西就越多。

只見墻上掛著高低錯落的燈盞,散發出的光芒將視線內的東西照得透亮,寂靜的地下空間響起一些“嘰嘰咕咕”的奇怪聲音。

荀左彎下腰,將自己縮成一小團,藏身在一個石頭後面,悄悄露出半個腦袋往前看,眼前的一幕給他嚇得汗毛倒立。

原來墻上掛著的,並不是燈盞,而是一個個人形頭顱,頭蓋骨被開了大洞,裏面飄浮這一團紫色的光。

而前方站著足足有十來個婦女,皆是挺著大肚子,面色無神地站著。

當間有一個石床,床上躺著一個男子,他的身體纏繞這枯樹一般的藤蔓,又像是血脈筋絡一般,似乎還隱隱地跳動著。

藤蔓從他周身蔓延出去,攀爬在墻上,像紮根地下的巨大樹根,將眼裏能看到的地方包裹得密密麻麻,泛著血一樣的顏色。

那男子面色蒼白如雪,長了一張溫文爾雅的臉,眉眼看起來有幾分溫柔,若不是出現在這樣的場景裏,荀左肯定不會相信這樣的人是妖邪。

他似乎虛弱的很,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若不是他的手會時不時擺弄一下身上的藤蔓,荀左都以為他是昏死狀態。

緊接著就見其中一個大肚子婦女突然倒在地上,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她那圓滾滾的肚皮像是從裏面被頂起來一樣,下一刻,幾只利爪刺透她的肚子,血液大量地湧出,從她被破開的肚子裏鉆出一個長著利爪,渾身覆著細小鱗片的妖胎。

荀左雙眼瞪得極大,嚇得雙手都發起抖來,盯著那奇形怪狀的妖胎。

婦女尖叫過後就不動了,應當是沒了氣息。

妖胎剛從她身上跳下來,那男子身上的藤蔓就飛快地伸過來,刺中妖胎的身體,它發出尖利刺耳的慘叫聲,瘋狂地抽搐掙紮。

一股紫黑的光芒從妖胎的身體裏抽出來,順著藤蔓攀爬,被吸進了男子的體內,片刻工夫,妖胎就被吸幹了,化作一副骨架被甩在地上。

荀左這才明白,這男子是在吸收這些妖胎的力量滋養自己。

他從未見過這種詭異陣狀,這會兒已經嚇得眼皮子開始抽抽了,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先打算寫一封絕筆,到時候若真出不去,好歹能讓別人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然而紙剛摸出來,藤蔓又回到男子的身上,有一個婦女摔倒在地,她的大肚子也劇烈地動起來,似乎跟方才那個女子一樣,妖胎要破體而出。

方才在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已經死了一個婦女,荀左不可能再眼睜睜看著死第二個,當即摸出自己的符紙,口中輕念口訣,飛身上前,以極快地速度將符紙拍在婦女的肚子上,雙手結印,大喊一聲為自己壯膽:“妖孽退散!”

符紙閃過微光,在女子肚子裏拼命掙紮的妖胎霎時間安靜下來,荀左趁機右掌凝光,用力往她肚子一拍,女子發出一聲痛叫,緊接著張大嘴巴,口中吐出一口紫黑的血,大肚子就以極快的速度癟下去,女子眼睛一閉,暈倒在地上。

荀左見這招有用,不由心中一喜,回頭向石床上的人看去。

就見那男子被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打擾,猛地睜開眼睛,只見他眼瞳滿是血紅色,連眼白都沒有,就這樣死死盯著他的時候,無端生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來。

他面上的表情瞬間碎裂,從溫和之中迸發出怨毒和憤怒,聲音粗狂嘶啞,“何人膽敢在我面前找死?!”

話音一落,他身上的藤蔓便驟然抽動,直奔著荀左刺來,鋒利如劍。

荀左身形一動,往後閃了一丈之遠,所有藤蔓的攻擊落空,刺入地面,硬生生戳出幾個大洞來。

他沒急著反擊,而是又摸出一把符紙,用力往空中一撒,雙掌一合,微芒自指尖流轉,光芒飛到符紙上,被撒到空中的符紙便像被一股力道牽引,分別往不同的方向飛去,各自貼在所有婦女的肚子上。

男子察覺他的意圖,立即催動藤蔓再次朝他攻擊。

荀左躲閃得很快,畢竟在前幾十年的生活裏,他的修為低沒什麽能力,遇到危險只有逃命,所以說來說去,也就只有這一門技巧練得最為嫻熟。

他一邊閃避藤蔓的攻擊,一邊催動符紙,白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地下空間流轉,將所有婦女圈在其中,法訣一念出口,所有婦女同時吐出紫黑色的鮮血,大肚子裏的妖胎被清除。

石床上的男子見到手的養料沒了,當即怒不可遏,大喊一聲從床上坐起身,藤蔓在他身上瘋狂滾動,這時候荀左才看到,這男子敞開的衣襟之中,心口竟然破了一個血窟窿。

他雙臂一揮,那些發瘋的藤蔓就從四面朝荀左包裹而來,他避無可避,只得甩出一把符紙應對,白光與紫黑相撞,荀左被震得往後退了好些步。

男子一雙血紅的眼睛凝望著他,興奮地咧開嘴,露出滿口的獠牙,面容猙獰,“金丹期的修士?來得正好,我便用你來代替那些養料。”

荀左看了看在地上躺著的婦女們,心中有些著急,她們若是留在這裏,他根本不敢施展拳腳全力應對。

藤蔓再一次圍上來的時候,荀左沒有閃躲,而是用一張傳位符將所有婦女移到了井外,紫黑的藤蔓從他的肩胛骨處刺透,血液噴湧而出,藤蔓貪婪地吸吮著,傳遞給男子。

感受到荀左的力量之後,男子一下就將眉頭皺起來,仿佛一副極其嫌棄的樣子,“半妖血脈?”

荀左聽後笑了一下,“是啊,我是半妖出生。”

“雖然臟了點,但聊勝於無。”他絲毫不掩飾對妖族血統的鄙夷。

荀左小時候被老道養著時,老道就多少察覺到他的不同尋常,但他從未露出過妖族的那一面,更記不得父母親人,所以荀左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上的半妖血脈是來自哪個種族。

但他可沒少因為半妖血脈被人嫌棄,當初他徒步走了八座城想要拜入仙門,卻都在初試上被篩下來,那些衣著光鮮亮麗的弟子知道他是半妖之後,眼裏的看不起是半點沒有遮掩,荀左碰了很多壁,被一次又一次趕出來。

甚至有次無意間卷入了妖邪害人之事被牽連,仙盟的人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極其強悍的封印,美其名曰是限制他的力量,不讓他在凡界害人。

荀左輾轉多地,最後進了玄音門,當時的老門主倒並不嫌棄他的血脈,將他收做外門弟子,打雜很多年,久而久之,荀左也刻意隱瞞,不再告訴別人自己身上有一半的妖族之血。

後來漫長的時光裏,荀左因為身上的封印,也變得跟凡人一樣,過一年長一歲,越來越蒼老。

乍然聽到這話之後,荀左壓抑了很久的憤怒湧出,他怒笑一下,“妖族的血就是臟的?”

男子道:“你比妖族更低賤,你還混了一半凡人血脈。”

荀左道:“世間六界,種族萬千,人族是六界之中人數最多的一族,千萬年來繁衍不息,你又有什麽資格說凡人是低賤的?”

男子道:“天生的弱者,沒有存在的必要。”

荀左不知道這些歪理是從哪個腦幹缺失的人嘴裏說出來的,只覺得一股氣憤湧上心頭,冷笑道:“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我看也沒什麽存在的必要。”

這話像是觸及男子的逆鱗,他當即暴怒而起,浮在半空,雙臂纏上藤蔓,幻化出兩把長長的木枝劍,嘶吼道:“找死!”

繼而一道猛烈的光揮來,荀左一邊從懷中掏出符紙一邊往旁邊閃躲,紫光打在墻壁上,頓時打出深深的裂痕,碎石砂礫紛紛掉落。

他閃躲多地,將符紙貼在上面,一念法訣,符紙便轟然炸開,漫天的煙霧散去後,藤蔓幾處被炸碎,往外留著濃稠的汁液,散發出腥臭的味道。

男子雙腕凝光,一下子躍到空中來,揮動著雙手的木枝劍朝荀左撲來,張開血盆大口,模樣可怖。

他被激怒之後速度非常快,幾乎是一眨眼就到了荀左面前。

荀左原本就沒什麽打鬥經驗,身上的符紙也幾乎全部用完,就剩下進來的時候牧風眠朝他要的那一沓。

他摸出一張,心說那就試試赤練神火的威力吧。

符紙被他拍在掌中,像方才一樣撚起法訣催動,然而口訣念完符紙卻沒有半點動靜,安安靜靜地攤在手中,似乎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紙。

“怎麽會!”荀左大驚失色,來不及閃躲,被男子木劍一下刺透腹部,整個人被往後一撞,狠狠摔在墻壁上,當即腹部傳來劇痛,心口一悶,一口鮮血噴出。

摔在地上後他立即站起來,嘗試著再次催動符紙。

然而口訣一念再念,符紙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荀左懵了。

腹部的傷口好似被糊上好幾把辣椒一樣,痛得他瞬間就淌了眼淚,那木枝劍上也不知是什麽妖邪功法,正瘋狂地吸收他體內的力量,好不容易結成的金丹正飛速被榨幹,隱隱出現裂痕。

荀左有點不可置信,他又換了幾張符紙嘗試,期間費力地躲避男子的攻擊,卻沒想到不管是用幾張,用什麽口訣,這符紙還是半點反應都沒有。

為什麽?

是他用的方法不對嗎?

還是說……

荀左想起牧風眠一把將他推進門時候說的話。

“你死了還是活著都無妨,我不會對你失望的。”

當時的他因為突然進了門中而驚慌,根本沒有細想牧風眠的話,如今再一想頓時心底生寒,驚出一身冷汗。

牧風眠究竟是什麽意思?他主動提出要自己來這院中處理妖胎的事,又說會借給他赤練神火,還將他推進來之後關上了門。

現在想來,那門死活推不開,肯定也是因為牧風眠從外面封住了吧?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這些日子不是相處得很和諧嗎?風眠神君曾在上三界都享有盛名,又出身第一神族,應當不是壞人啊?

難不成,難不成……

荀左越想越亂,腦門硬生生驚出了一頭汗,擡眼看向面容兇狠,向他發起殘暴攻擊的男子,心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難不成牧風眠是故意將他送進來,讓他當這個男人的養料?

他與妖胎是一夥的?

荀左縱身一躍,從地上翻過滾,再次躲過男子的木劍,心亂如麻,對這個猜想既震驚又不敢相信。

躲閃間因為心中的慌亂而大意,男子從背後刺中他,這一下比較兇狠,直接捅穿了他的腰腹,木劍將他的血液吞噬,源源不斷地送給男子。

身上符紙用盡,身上的力量又被吸走大半,荀左的動作越來越慢,身上出現了不少傷口,他晃了晃腦袋努力保持冷靜,現在不是去猜測牧風眠心思的時候,必須要解決面前這個妖怪才行!

荀左往後退十來步,後跟抵著墻堪堪停住,雙手結印催動法訣,一抹白光自身前浮現,下一刻,一柄相當漂亮的長/槍便出現在眼前,被他擡手握住,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氣在空中蔓延,驅散了些許腥臭味。

男子一見,當即臉色大變,猛地往後退,與他的距離拉到最遠,“九曦?你怎麽會有師鏡的東西?”

荀左平日並不喜歡跟人耍嘴皮子,不過跟著宴星稚有段時間了,多少學會了點她的話術,他嗤笑一聲,孤註一擲道:“怕了吧?憑我與師鏡的交情,把九曦槍借來玩玩又不是什麽難事,方才我已經給他傳音,有膽你就別跑,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從神界趕過來。”

男子血紅的眼眸盯著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九曦,忽然輕蔑一笑,“可笑至極,師鏡很早之前就從天界消失,下落不明,這麽多年來一點消息都沒有,是生是死尚未可知,你連這都不知道,還敢大言不慚說與他交情好。”

師鏡心中一凜暗道失策,上三界的消息能傳到凡間的並不多,荀左上哪知道師鏡戰神失蹤了?方才那些也都是他信口胡謅,用來嚇唬這妖怪的,卻沒想到露餡這麽快。

男子又道:“且你這一半妖族一半人族的低賤血統,如何與他攀交情?上三界誰不知道師鏡最厭惡妖凡兩族?”

荀左冷哼一聲,被識破之後所幸也破罐子破摔道:“那看來師鏡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幸好我與他也沒什麽交情。”

男子詫異地瞪眼,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面前這個半妖半凡的低賤之人在說什麽東西啊?

荀左握緊九曦槍,沈甸甸的,長桿上傳來微涼的觸感,一股清甜的花香忽隱忽現,他心中沒底,但不願露怯,餘光悄悄往出口看了一眼,心說實在不行就跑吧,保命要緊。

男子道:“待我吸收了你,再奪過九曦槍,日後也不怕再有人來尋我的麻煩,此等神器在你手中,真是暴殄天物。”

荀左一咬牙,將九曦擡起來,說道:“那就先來試試你有多大能耐吧!”

先前牧風眠教了他一點口訣,荀左學得很認真,但從未用九曦試過,也並不知道他能將這柄神器的威力發揮多少,但是生死之際也顧不得那麽多。

隨著心中法訣念起,九曦幾乎是立即就給出了反應,微芒從頭至腳纏繞,槍頭的花輕輕轉動起來。

九曦泛起的光芒是柔和而美麗的,像是初開的桃,亦或是綻放的蓮,顏色淺淡還伴著花香,怎麽看都像是仙姬所用的兵器。

荀左不會耍槍,只得雙手將九曦端起來,催動身上的力量灌入其中,隨後猛然往前一刺,只見白蓮般的光芒閃過,飛快地朝男子刺去,所過之處留下細碎的花瓣。

男子面對九曦槍不敢輕敵,立即調動全身的藤蔓纏繞包裹在身前,層層疊疊形成厚厚的盾壁。

九曦直直地沖撞過來,卻在刺入盾壁幾寸之後便被藤蔓交纏包裹,死死絞住,再不能往前推進一步。

男子覺得甚為可笑,直接嘲笑出聲,“就你也配用九曦?”

隨後他長臂一揮,藤蔓瘋狂揮舞,將九曦裹纏,沿著長桿往下如盤旋的毒蛇一般,以極快地速度朝荀左的手臂刺去。

他握著九曦用力往外抽,卻撼不動裹纏著槍的力量,無奈之下只得松手往後退,九曦就這樣落入了男子的手中。

他沒再進行攻擊,而是近乎癡迷的看著這柄漂亮至極的神器,伸出指尖輕輕撫摸。

“天界神兵萬千,唯有牧風眠的清嶼,宴星稚的問情,師鏡的九曦最為厲害,以一當千,無堅不摧。”男子道:“曾幾何時我做夢都想摸一下,沒想到落到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竟然有幸能得到九曦。”

荀左捂著腹部的傷口後退,念及這九曦是少主給他的,他當初答應過一定會好好保管,卻沒想到剛拿出來沒一會兒就被搶走,心中郁結難當,實在是愧對少主的厚望。

說到底還是他太弱,幾十年前如一個過街老鼠一般茍活於世,做夢都想著振興玄音門,他沒什麽遠大的理想,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站在一眾弟子面前,被人恭恭敬敬地對待。

而現在當初的理想實現,玄音門也在新少主的帶領之下重振名聲,假以時日就會成為荒雷城最為出名的仙門,仿佛一切都在變好。

可他還是如當初那般,即便是結金丹修為大漲,卻依然還像個廢物一樣,任人宰割。

荀左心想,不論如何,他都不能讓九曦落入這個妖邪的手中,否則害死不少無辜煩人。

他一咬牙,幻出一柄長刀,猛地刺中心口,劇烈的疼痛字胸腔快速蔓延,荀左臉上浮現痛苦的表情,他咬緊了牙關忍耐,額頭爆出根根青筋,雙掌掐起法訣。

光芒從指尖迸發,心口的血被引出來,一圈一圈地纏繞在掌邊,繼而從他手臂攀去,將他從頭到腳裹在其中。

心口的血被大量抽出,荀左的臉色迅速變白,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雙眉緊擰面色痛苦,雙掌間的光芒卻越來越盛,將整個昏暗的地下照得無比透亮,光芒將正沈迷與九曦的男子驚動,他擡頭的瞬間,荀左猛地雙掌一推。

流動的血柱開始瘋狂轉動,宛若幾條相互纏繞的血蛇,以極快地速度撞向男子,讓人根本來不及閃躲。

血蛇直挺挺地撞上男子的肩胛和腰腹,從心口的大窟窿穿過去,緊緊附著在他的身上,只聽荀左狠狠咬住舌尖,鉆心疼痛傳來,他恍若未覺,一聲大吼:

“焚!”

一聲令下,血蛇猛然爆裂,燃起炙熱的火焰,從藤蔓上迅速躥起,只一個眨眼間的功夫,火焰就將男子吞噬,從頭到腳都燃起來。

他像是被嚇了一跳,在火中瘋狂掙紮起來,揮舞著手臂往後退,身上的藤蔓也狂飛亂舞,慌亂間他無差別攻擊,荀左躲過了幾條橫來的藤蔓,卻因為身上喪失的力量太多,不慎被一條打中後腰,整個人飛出去,重重撞在墻壁上,轟然聲音響起。

荀左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像是被一寸寸打碎一般,被撞碎的土塊石頭隨著他的落下砸在身上,將他壓得死死的,分不出半點力氣來掙脫。

他側著臉,費勁地看著那團火焰,只盼著血祭術能夠起作用。

血祭術其實是禁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那種,當初荀左是看別人用的時候學的,並不精通,也未曾用過,這是第一次。

到底是禁術,燃燒他心頭血的速度實在太快,眨眼間的功夫,他體內的金丹就枯竭了,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若是這火不足以對付這妖邪,那他也沒辦法了。

男子被烈火焚燒,發出刺耳的嘶吼聲,痛苦地翻滾掙紮,往墻上撞了好幾下,墻壁上密密麻麻的藤蔓如潮水一般向他湧來,前赴後繼地纏繞而來,將火焰卷入其中,很快火勢就變小,直到被一等又一層的藤蔓覆滅。

男子落地,累極一般粗喘著,靠著墻停了好一會兒,一雙怨毒的血眼睛朝荀左瞪來。

荀左心如死灰。

輸了。

這條命今日怕是要交代在這裏了。

他東躲西藏,低聲下氣茍活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有幾天好日子了,卻沒想到會死在這裏,自是極其不甘心。

但他用盡全力,也只能動動被小石頭壓住的手指,連爬一下都難。

荀左吭哧吭哧地喘著氣,脖子上染上血一樣的紅色,爆出青筋來,身體卻還是被石頭壓得死死的。

男子往前走了幾步,身上的藤蔓飛滾而來,穿過石頭刺中他的身體,將他從地上給吊起來,傷口湧出的血瞬間將他的衣袍浸透。

力量被榨取,荀左無力地歪著頭,意識越來越昏沈,視線也漸漸模糊,直到耳朵聽不見,疼痛消失,他徹底陷入了無限的死寂之中。

這就是少主曾經經歷過的黑暗嗎?

竟然會如此痛苦,如此不甘。

荀左閉上的眼睛滑下一行淚,從眼角出來的時候還晶瑩剔透,滑過滿是血汙和泥土的臉之後,已變得渾濁不堪。

這就是死亡嗎?

男子只剛吸收片刻,就感覺這人的身體好像一個空殼,身體裏幾乎沒什麽力量,他一下子擰起眉,浮現奇怪的神色。

按理說一個金丹期的大修,身體裏的力量不該如此匱乏,他不是沒抽取過金丹期的修士,那些金丹頑強得很,吸收了好幾日都還能抽出一點點剩餘。

但這人身體裏的金丹卻枯竭到了極致,竟是一點點都抽不出來了。

他心生疑竇,藤蔓微動,將荀左拉近一些,剛想細細查看,卻見面前這個已經斷了氣的人忽而擡起右手,一把握住刺入胸腔的藤蔓。

男子被嚇了一跳,猛地往後退,“詐死?”

只見那枯死一般的藤蔓忽然冒出一朵朵潔白的小花來,從起初的一兩朵很快開始蔓延,繼而刺入他身體裏的數條藤蔓都開始生出花朵,花香驟然傳來。

男子驚異,楞神的功夫藤蔓上已經開滿了花朵,隨後不知道是從哪裏吹來一陣風,那站滿血的藤蔓瞬間碎裂,變為萬千小花,一下就所有視線占據,面前全是紛紛揚揚的花瓣,纏繞著面前已經斷了氣的人飛快旋轉。

他看見這沾了血的小花,心中竟生出一絲懼意,一退再退,甩出十數條藤蔓同時刺出,打算先下手為強。

然而那些藤蔓飛刺到旋轉的花前時,卻猛然停住,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的阻擋,竟不能再往前一寸。

緊接著所有的花爆開,飛舞得滿地都是,就見方才那個身上被捅得全是血窟窿的人已然換了一副模樣。

他立在飛舞的花中,身著緋色長袍,鬢邊垂著兩縷小辮,頭戴藕色的玉簪,長發紛揚,衣擺翻飛。

這人有十分精致漂亮的眉眼,乍一看好似冰山上的雪蓮,皎潔而冷傲。

睜開雙眼,琉璃般淺淡的雙眸極致美麗,又仿若萬年寒潭,單單是看著,就令人忍不住打寒戰。

男子目眥盡裂,錯愕地瞪著面前的人,整個人被巨大的恐懼壓得死死的,一動也不動,張了張唇,顫抖著聲音喊出一個名字。

男生女相,萬花纏身,一柄九曦,斬盡妖邪。

是第一戰神。

師鏡。

作者有話說:

師鏡:天生的弱者,沒有存在的必要。

荀左:這話是從哪個腦幹缺失的人嘴巴裏說出來的?

我罵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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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左:我早說過我是師鏡的嘛。(本文的第三章結尾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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