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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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3 章
就在兩人進宮後的第二日, 宮中又來傳旨。按照歷朝舊制,駙馬不得擔任要職參政,但昭鶴公主本就開了先河, 此前作所作為更是利國利民,倒也不必受舊制約束。
陛下自南陵王處知趙駙馬能力過人,如今仍是用人之際,是以任命趙駙馬為兵部員外郎,充任翰林學士,入朝會參政。
接下這道旨意, 趙執慢悠悠嘆了口氣,
“看來陛下還是沒有死心啊。”
他把聖旨隨意丟到一旁, 四仰八叉的歪在斜榻上:“這是沒法把你留住, 就把我扣著啊。”
無論尚書省員外郎還是充任使職, 都是格外破例, 更別提參議朝會,看起來的確是更像是要把他從公主身邊支走,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杵著, 省得他二人整日無所事事, 日日新婚燕爾。
霓瓔坐在書案前研究剛到手的墨條:“那你怎麽想?”
趙執眉梢一挑:“去, 為何不去。”
他一躍而起,拉過霓瓔就走。
“又幹什麽。”霓瓔被他拉起來。
“既出了公主府,祭的可是你的臉面,趕緊替我挑身適合的行頭。”
霓瓔十分無奈:“盡琢磨這些……”
“你嘀咕什麽呢?”青年扭頭,滿臉不滿。
霓瓔神色收斂:“沒什麽。”她伸手扯住他, “別看了。”
趙執擰眉:“為何。”
霓瓔神色一松, 沖他微微挑眼:“頭日上朝,穿一身舊衣裳, 怎麽襯我的臉面?”
趙執怔了怔,逐漸恍然,霓瓔反握住他的手,讓霧爻去備車,轉頭看他,三分調侃:“走,去買新的。”
趙執嘴都要笑歪了,又生生凹回一副正經模樣,一邊跟著她往外走一邊嘀咕:“你這部也挺能琢磨的……”
……
這日起,趙執開始日日上朝,且因有使職在身,隨時得召,要說參議朝政,他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加上先有重整河西,現又有北地戰事,整個兵部僅是重整兵籍這類瑣事就能給趙執壓的死死的,半月裏甚至有一半以上時日留宿宮中。
趙執在這裏還碰上兩個熟人。
一個是王永賓。
他本身並不認識王永賓,但王永賓的妾室乃是羅齊中的女兒。羅齊中倒臺,沂州之事,王氏受到很大影響,王永賓也跟著如履薄冰,好在如今峰回路轉,隨著王皇後重新掌事,王氏也算是緩了一口氣。
王氏遇上這些波折,與崔霓瓔脫不了幹系,趙執如今是昭鶴公主的駙馬,自然與王永賓不對付,他手頭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大多都來自這位頂頭上司的刁難。
另一個熟人,是兵部尚書耿長錚。
這位耿尚書,便是從前那位耿護衛的父親。昭鶴公主對耿馳有大恩,耿長錚自然不會讓公主的駙馬在這裏吃太多的苦。
兩廂持平,趙執的日子倒也不算太苦。
重整兵籍是個繁瑣的事情,但對趙執來說不算難事,差不多理清頭緒之後,他打算給自己放個假,這日散值時分,他收拾了一下案頭,起身就要回府。
才跨出門口,就被人攔住。
“員外郎這是要去哪裏?”王永賓攜幾個下屬走來。
趙執在心裏暗罵一句倒黴,面上卻不表,坦然道,已是散值時,該回府了。
“員外郎這個值,當的真是輕松啊。”王永賓譏諷一笑。
趙執也笑:“哪裏輕松了,我從卯時當到現在,中間可連吃盞茶的功夫都沒有,侍郎若不信,大可查查我的案頭,每日進度都是記案的。”
王永賓笑道:“這話說得,我難道還能不信員外郎。整理兵籍十分繁瑣,我想說的是正因有員外郎連日來廢寢忘食,進度才這般快。聽聞員外郎曾任南陵王府參軍,想來武藝造詣不低,大縉連連開戰,將才難得,陛下今來有開武舉選才之意,我正愁沒個幫手,員外郎倒是合適。這樣,明日我要出城巡營,你隨我同去,一路上也好商議商議籌備武舉之事。”
趙執沒答,王永賓追問:“怎麽,員外郎是不能決斷麽?”忽作恍然之態,言辭裏多了幾分微妙的嘲諷:“差點忘了,員外郎還是駙馬,自當事事與公主報備,豈能隨意做主。”
趙執笑容微斂,掀眼看去,還沒開口,就被人搶了先。
“問問我,怎麽了?”
清冷的女聲,眾人瞬間色變,就連王永賓的表情都跟著僵了僵。
唯有趙駙馬,一聽聲音,眼中冰雪消融,又慢慢帶上笑。
眾所周知,自從昭鶴公主多了個駙馬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什麽野心手段統統隱匿,整日就同個尋常新婚婦人一般,連出府的次數都變少了。
沒想到今日竟來了這裏。
霓瓔走過來,目光輕輕掃過眾人,硬生生將一片腦袋壓了下去,大氣都不敢出。
開玩笑,昭鶴公主已經不是從前的昭鶴公主了。
她是手刃河西節度使,在秦州殺瘋了都沒被治罪的昭鶴公主。
保不齊她此刻看你不順眼,也能把你給幹掉。
所以,即便王永賓得了一些上頭的授意,真正對上公主,氣焰怎麽升起來就得怎麽壓下去。
“殿下誤會了,微t臣的意思是……”
“忙完了?”霓瓔置若罔聞,目光略過答話的王永賓,看向趙執。
趙執報以一笑,“已無旁的事了,正要去尋殿下。”
“那就走吧。”
“是。”
昭鶴公主就這麽帶走了駙馬,在場之人連吭的不敢吭一聲,直至兩人走遠,這一處的氣息才算勻了。
王永賓身邊兩個僚屬小聲議論,都說昭鶴公主與駙馬相識於江南,被駙馬之風采所傾倒,所以哪怕駙馬出身寒微也不介意,如今看來此言不虛,不止喜歡,還袒護的很。
王永賓一個眼鋒掃過去,兩人立馬安靜。
他冷笑一下,看了眼趙執離開的方向。
恩愛好啊,恩愛越濃,失望越重。
……
趙執隨霓瓔出了官署,懶洋洋抻了一下身子,“累死了。”他看一眼霓瓔:“殿下是去看過貴妃來的?”
魏璠也是執著,不僅給他找事,也給霓瓔傳話,讓她得了空便進宮走動走動。
命命不久之前還對她嚴防死守,如今她不問政事,整日閑散,他反倒主動找來,與她說起一些政事上的難題,趙執被公務扣在衙署時,她也會被魏璠留宿宮中。
還是那所無名宮,距離他的寢殿很近。
但好在他沒再有什麽過激之舉,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冷靜守禮的君王,只是這看似平和的假象之下藏的什麽心思,不言而喻。
“貴妃身子不便,哪能常常去看,去看了看南陵王。”
趙執應了一聲。
他的身份公開後,小南陵王難免被魏璠盯上,可他只是個孩子,稍作調查便可知這些都是崔氏的安排,想要讓趙執冒頭,辦法多得是,無謂因這事來遷怒一個孩子。
好在魏文驥身邊都是貼心人照顧,雖然人在宮中,倒也過的不錯,每日除了讀書就是練字,還算安逸。
“那就好,若因我連累了小王爺,那可真是作孽。”
霓瓔看著他笑了一下:“你還有閑心擔心別人?”
趙執聞言,牽住她的手捏了一下:“放心,他不能拿我怎麽樣。”
……
次日一早,趙執早早抵達官署,不多時王永賓來此,與他重提了昨日之事。
趙執倒也沒說什麽,他自從上任,從來都是有活兒就幹,是以答應的十分幹脆:“那兵籍之事?”
“我觀員外郎已處理的差不多,剩下的就交給其他人吧。”王永賓面不改色的說著,趙執聽了心中冷笑。
最繁瑣的一部分都讓他忙完了,剩下簡單的部分就給別人做,等此事結束,功績自然落到收尾的人手上,分明是讓他又累又白幹。
……
武舉本質上也是考試選才,趙執早在協助宣州籌辦選才考試的時候就積攢了足夠的經驗,所以當王永賓提及此事時,他倒也應對自如,兩人聊著聊著便到了城外的營地。
這片營地是長安及其附近的折沖府練兵之用,軍營重地,一群大老粗,幾個正在營地練兵的將領顯然是得到了某種授意,碰了面沒聊幾句,便有人趁機挑起要過過招試試拳腳。
不等趙執回答,王永賓已經率先開口:“欸,這位可是昭鶴殿下的駙馬,你們一個個沒輕沒重的,傷了駙馬,我要怎麽同殿下交代啊。”
這話恭敬不足,調侃有餘,一群大老粗咯咯地笑了起來。
趙執從小流竄於三教九流之間,這種程度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
他淡淡一笑:“殿下尚且出生入死,我不過是同各位過招玩玩而已,這都畏畏縮縮,豈不是給殿下丟臉。”說著解開領口翻下衣領,紮起衣擺,儼然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勢。
幾個將領不動聲色的瞟向王侍郎,在得到確切示意後,心裏都有了數。
自從趙執這個駙馬冒頭之後,難免被人摸底查探,但他的過去實在是乏善可陳,一個江南小縣城的小混混,日子得過且過,除了幾次鬥毆打架,倒也沒有什麽罪大惡極之處。
而他之後幫寧縣與太平縣築壩、協助宣州選才考試,甚至在南方澇災時也投身救災。這些若是投放在剛剛入仕的官員身上,成績足夠在滿任後調任升遷,再看他那不起眼的前小半生,也就瑕不掩瑜了。
所以在這些武夫看來,趙執頂多是個有點機靈會來事兒的小混混,拳腳功夫有,但也就是市井裏摸爬滾打起來的。
萬萬沒想到,幾招過下來,這青年招式幹脆利落,很有章法,絕不是市井流氓打架的程度,最可怕是他出手就沖死穴,又往往在毫厘之距時停手,點到即止的靈敏度,絕對是個高手。
幾回合下來,趙執身上僅僅只是沾了點灰塵。
他隨意撣了撣,挑眼看向臉色難堪的幾個武將:“這麽打沒意思,一起吧。”
這廝!
趙執這人,想和和氣氣的時候能讓人如沐春風,想挑釁的時候也能讓人氣個半死,王永賓嘴角抽了抽:“既然駙馬想玩,那你們也別收著手腳,都打起精神。”
話音落下,一次上了三個人。
繞是趙執打架很有經驗,可對上這群久經沙場的莽漢,還是多對一,幾十回合下來難免力不從心,最後不知被誰掃了一下腿,重心不穩時一個後躍,剛剛站穩,迎面一陣拳風迎來,趙執躲閃不及,左臉狠狠挨了一下。
“哎!”王永賓慢條斯理的出聲:“說了點到即止,怎麽還動手了。”
趙執站直了,朝旁唾了一口,唾液已混了血。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幾個對戰的武將見狀,一改剛才的囂張兇猛,湧上來上前圍住趙執,不住地道歉賠禮,面色惶恐小心翼翼。
趙執拂開這些人,一臉不耐。
不想這個動作和神情似乎令他們更加不安。
“駙馬,方才實在是一時失手,您這般回去,若是叫殿下瞧見了,咱們怕是命都沒有了。”
趙執瞥了眼說話的人,心中冷笑一聲。
你還知道怕啊。
他不說話,身邊的人越發賣力的討好,簡直與剛才劍拔弩張嘲諷他的樣子判若兩人。
“差不多得了。”趙執終於開口,“不是什麽大事。”
他一表態,王永賓也開口了,表示駙馬寬宏歸寬宏,他們卻不可真的輕拿輕放,今日須得好好賠罪,也叫人來給駙馬瞧瞧傷,定不能叫駙馬掛彩而歸。
趙執一聽,下意識就想婉拒,可對方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將人團團圍著,推推搡搡間,便到了下一場。
若說長安城內最有名的煙花之地,當屬平康坊,但平康坊並不是唯一的消遣之地。
從長安城外亦有這麽一處地方,因為靠近城外最近的一處驛站,游人如織熱鬧非凡,新開了不少酒肆花樓,趙執就被帶來這裏最出名的一家,恭恭敬敬迎至上房。
美酒佳肴,歌舞環繞。
趙執一眼掃過,心想,這是有備而來啊。
很快,趙駙馬被迎至上座,剛才與他交手較量的四五個武將都跟著入座,都是粗狂豪邁之人,喝酒也喝的野蠻,小小的酒盞不夠痛快,都換了寬口深碗,一碗下去從喉頭一路燒到五臟六腑。
另一邊,王永賓還真不是嘴上說說,不多會兒有人敲門,一個身上掛著藥箱的大夫被領了進來,幾個武將見狀,立馬把人招到趙駙馬身邊,讓好好給悄悄。
趙執挨的這一拳不輕,臉頰已微微有些紅腫,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浮痕,被請來的大夫仔仔細細查看了傷勢,給他留了一瓶藥酒,據說對跌打損傷很是有效。
趙執笑著接下。
酒繼續喝。
幾個武將似乎很擔心趙駙馬掛著這傷會惹怒公主,一疊聲的說好話,又賠了一通不是,酒一盞一盞的滿,沒多久,趙駙馬的眼神就開始有些發直。
幾個陪席的互遞眼神,開始想更多詞兒來勸酒,趙執有點抵擋不住,酒後勁兒上來,身邊人講的什麽好似都聽不清了。
慢慢的,周圍變得安靜下來,趙執單手支著頭,腦袋時不時一栽。
房中已沒了人。
幾個人退出來,外面站著王永賓,身邊立著兩個美艷女子,大冷的天,竟穿的無比清涼,曲線勾人。
活兒都是提前吩咐好的。
今日留不下趙駙馬,那她們也留不住自己的命。
王永賓也算謹慎,對陪席的幾人道:“你們也在此處歇一夜,到明日金吾衛過來為止,知道該怎麽說吧。”
按照計劃,明日城中會借口有盜匪生亂,金吾衛會查到這t裏,到時候就會發現,本該在公主府陪伴公主的趙駙馬因為與同僚飲酒,興致上頭,不僅一夜未歸,還與兩位美人風流一夜。
“侍郎放心。”
王永賓安排完便早早撤離,昭鶴公主若發現駙馬未歸定會來找,他還得想法子避開,免得等不到明早,人就先被公主找到。
王永賓走後,幾個武將目送著兩個女子進屋,隔著窗戶聽了聽。
先是勸酒。
趙執畢竟是昭鶴公主的駙馬,且不說他對公主幾分真心,單說公主的手段,一般男人也不敢造次,所以他理所當然的有些抗拒,奈何酒勁兒已經上來,這會兒的酒已經加了新料,他就是再是活佛都難以自持。
果不其然,兩個女人依附上去,一個柔柔的手開始剝衣裳,一個軟軟的聲兒勸郎君去床上。
這動靜聽得幾個粗漢口幹舌燥,正準備細細觀看,被身後一道冷音打斷。
“諸位,再聽下去,可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幾個粗漢慌忙轉身,只見一粉衣女子俏生生立在後頭,高髻金釵,嫵媚又華貴,只能是這店裏的女東家,輕舞娘子了。
偷聽房事確實不妥,但幾人得了王侍郎囑咐,須得在這裏守著以防有變,女東家與他們閑聊幾句,微微一笑:“我這裏的姑娘個個天姿國色,不比那平康坊中的差,與其隔墻偷聽,不如親身來嘗,小店還有幾間上好的廂房,這就給幾位軍爺安排上。”
這處是新起的店,聽說女東家也是外地人,店裏的姑娘也是來自天南地北,風情各異,他們本來也是要留下來的,此番一聽,便都動了心,附和說好。
等這幾人離開後,女東家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忽然嗤笑一聲,推門進了屋裏。
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輕舞皺了皺眉,一路來到床榻前。
兩個美艷少女早已起身立於一側,輕舞進來時,兩人沖她行禮。
輕舞輕輕頷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喝到頭昏眼花的男人:“死了沒?”
趙執蹙眉靠在床頭,沒有應聲,輕舞看向兩個女人:“不是讓你們給他喝解酒茶了嗎?”
“哎,不關她們的事。”趙執緩緩睜眼,“你這酒勁兒多大你不知道?哪有立竿見影的,我不得緩緩麽。”
輕舞聽他吐詞清晰,像是緩過來了,這才向二女揮了揮手:“讓那邊盯緊了。”
二女應聲,先後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趙執與這位輕舞娘子。
他掀起一只眼,將人上下一掃:“好久不見啊。”
輕舞瞥他一眼,“別來無恙。”
這位輕舞,正是大半年前從江南消失的桑舞娘子。
趙執喝了醒酒湯,這會兒還在醒神,“我聽說璇音娘子給你贖了身,我當你會從良家人,另尋營生,怎麽又幹回這行了?”
他可真會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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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人進宮後的第二日, 宮中又來傳旨。按照歷朝舊制,駙馬不得擔任要職參政,但昭鶴公主本就開了先河, 此前作所作為更是利國利民,倒也不必受舊制約束。
陛下自南陵王處知趙駙馬能力過人,如今仍是用人之際,是以任命趙駙馬為兵部員外郎,充任翰林學士,入朝會參政。
接下這道旨意, 趙執慢悠悠嘆了口氣,
“看來陛下還是沒有死心啊。”
他把聖旨隨意丟到一旁, 四仰八叉的歪在斜榻上:“這是沒法把你留住, 就把我扣著啊。”
無論尚書省員外郎還是充任使職, 都是格外破例, 更別提參議朝會,看起來的確是更像是要把他從公主身邊支走,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杵著, 省得他二人整日無所事事, 日日新婚燕爾。
霓瓔坐在書案前研究剛到手的墨條:“那你怎麽想?”
趙執眉梢一挑:“去, 為何不去。”
他一躍而起,拉過霓瓔就走。
“又幹什麽。”霓瓔被他拉起來。
“既出了公主府,祭的可是你的臉面,趕緊替我挑身適合的行頭。”
霓瓔十分無奈:“盡琢磨這些……”
“你嘀咕什麽呢?”青年扭頭,滿臉不滿。
霓瓔神色收斂:“沒什麽。”她伸手扯住他, “別看了。”
趙執擰眉:“為何。”
霓瓔神色一松, 沖他微微挑眼:“頭日上朝,穿一身舊衣裳, 怎麽襯我的臉面?”
趙執怔了怔,逐漸恍然,霓瓔反握住他的手,讓霧爻去備車,轉頭看他,三分調侃:“走,去買新的。”
趙執嘴都要笑歪了,又生生凹回一副正經模樣,一邊跟著她往外走一邊嘀咕:“你這部也挺能琢磨的……”
……
這日起,趙執開始日日上朝,且因有使職在身,隨時得召,要說參議朝政,他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加上先有重整河西,現又有北地戰事,整個兵部僅是重整兵籍這類瑣事就能給趙執壓的死死的,半月裏甚至有一半以上時日留宿宮中。
趙執在這裏還碰上兩個熟人。
一個是王永賓。
他本身並不認識王永賓,但王永賓的妾室乃是羅齊中的女兒。羅齊中倒臺,沂州之事,王氏受到很大影響,王永賓也跟著如履薄冰,好在如今峰回路轉,隨著王皇後重新掌事,王氏也算是緩了一口氣。
王氏遇上這些波折,與崔霓瓔脫不了幹系,趙執如今是昭鶴公主的駙馬,自然與王永賓不對付,他手頭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大多都來自這位頂頭上司的刁難。
另一個熟人,是兵部尚書耿長錚。
這位耿尚書,便是從前那位耿護衛的父親。昭鶴公主對耿馳有大恩,耿長錚自然不會讓公主的駙馬在這裏吃太多的苦。
兩廂持平,趙執的日子倒也不算太苦。
重整兵籍是個繁瑣的事情,但對趙執來說不算難事,差不多理清頭緒之後,他打算給自己放個假,這日散值時分,他收拾了一下案頭,起身就要回府。
才跨出門口,就被人攔住。
“員外郎這是要去哪裏?”王永賓攜幾個下屬走來。
趙執在心裏暗罵一句倒黴,面上卻不表,坦然道,已是散值時,該回府了。
“員外郎這個值,當的真是輕松啊。”王永賓譏諷一笑。
趙執也笑:“哪裏輕松了,我從卯時當到現在,中間可連吃盞茶的功夫都沒有,侍郎若不信,大可查查我的案頭,每日進度都是記案的。”
王永賓笑道:“這話說得,我難道還能不信員外郎。整理兵籍十分繁瑣,我想說的是正因有員外郎連日來廢寢忘食,進度才這般快。聽聞員外郎曾任南陵王府參軍,想來武藝造詣不低,大縉連連開戰,將才難得,陛下今來有開武舉選才之意,我正愁沒個幫手,員外郎倒是合適。這樣,明日我要出城巡營,你隨我同去,一路上也好商議商議籌備武舉之事。”
趙執沒答,王永賓追問:“怎麽,員外郎是不能決斷麽?”忽作恍然之態,言辭裏多了幾分微妙的嘲諷:“差點忘了,員外郎還是駙馬,自當事事與公主報備,豈能隨意做主。”
趙執笑容微斂,掀眼看去,還沒開口,就被人搶了先。
“問問我,怎麽了?”
清冷的女聲,眾人瞬間色變,就連王永賓的表情都跟著僵了僵。
唯有趙駙馬,一聽聲音,眼中冰雪消融,又慢慢帶上笑。
眾所周知,自從昭鶴公主多了個駙馬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什麽野心手段統統隱匿,整日就同個尋常新婚婦人一般,連出府的次數都變少了。
沒想到今日竟來了這裏。
霓瓔走過來,目光輕輕掃過眾人,硬生生將一片腦袋壓了下去,大氣都不敢出。
開玩笑,昭鶴公主已經不是從前的昭鶴公主了。
她是手刃河西節度使,在秦州殺瘋了都沒被治罪的昭鶴公主。
保不齊她此刻看你不順眼,也能把你給幹掉。
所以,即便王永賓得了一些上頭的授意,真正對上公主,氣焰怎麽升起來就得怎麽壓下去。
“殿下誤會了,微t臣的意思是……”
“忙完了?”霓瓔置若罔聞,目光略過答話的王永賓,看向趙執。
趙執報以一笑,“已無旁的事了,正要去尋殿下。”
“那就走吧。”
“是。”
昭鶴公主就這麽帶走了駙馬,在場之人連吭的不敢吭一聲,直至兩人走遠,這一處的氣息才算勻了。
王永賓身邊兩個僚屬小聲議論,都說昭鶴公主與駙馬相識於江南,被駙馬之風采所傾倒,所以哪怕駙馬出身寒微也不介意,如今看來此言不虛,不止喜歡,還袒護的很。
王永賓一個眼鋒掃過去,兩人立馬安靜。
他冷笑一下,看了眼趙執離開的方向。
恩愛好啊,恩愛越濃,失望越重。
……
趙執隨霓瓔出了官署,懶洋洋抻了一下身子,“累死了。”他看一眼霓瓔:“殿下是去看過貴妃來的?”
魏璠也是執著,不僅給他找事,也給霓瓔傳話,讓她得了空便進宮走動走動。
命命不久之前還對她嚴防死守,如今她不問政事,整日閑散,他反倒主動找來,與她說起一些政事上的難題,趙執被公務扣在衙署時,她也會被魏璠留宿宮中。
還是那所無名宮,距離他的寢殿很近。
但好在他沒再有什麽過激之舉,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冷靜守禮的君王,只是這看似平和的假象之下藏的什麽心思,不言而喻。
“貴妃身子不便,哪能常常去看,去看了看南陵王。”
趙執應了一聲。
他的身份公開後,小南陵王難免被魏璠盯上,可他只是個孩子,稍作調查便可知這些都是崔氏的安排,想要讓趙執冒頭,辦法多得是,無謂因這事來遷怒一個孩子。
好在魏文驥身邊都是貼心人照顧,雖然人在宮中,倒也過的不錯,每日除了讀書就是練字,還算安逸。
“那就好,若因我連累了小王爺,那可真是作孽。”
霓瓔看著他笑了一下:“你還有閑心擔心別人?”
趙執聞言,牽住她的手捏了一下:“放心,他不能拿我怎麽樣。”
……
次日一早,趙執早早抵達官署,不多時王永賓來此,與他重提了昨日之事。
趙執倒也沒說什麽,他自從上任,從來都是有活兒就幹,是以答應的十分幹脆:“那兵籍之事?”
“我觀員外郎已處理的差不多,剩下的就交給其他人吧。”王永賓面不改色的說著,趙執聽了心中冷笑。
最繁瑣的一部分都讓他忙完了,剩下簡單的部分就給別人做,等此事結束,功績自然落到收尾的人手上,分明是讓他又累又白幹。
……
武舉本質上也是考試選才,趙執早在協助宣州籌辦選才考試的時候就積攢了足夠的經驗,所以當王永賓提及此事時,他倒也應對自如,兩人聊著聊著便到了城外的營地。
這片營地是長安及其附近的折沖府練兵之用,軍營重地,一群大老粗,幾個正在營地練兵的將領顯然是得到了某種授意,碰了面沒聊幾句,便有人趁機挑起要過過招試試拳腳。
不等趙執回答,王永賓已經率先開口:“欸,這位可是昭鶴殿下的駙馬,你們一個個沒輕沒重的,傷了駙馬,我要怎麽同殿下交代啊。”
這話恭敬不足,調侃有餘,一群大老粗咯咯地笑了起來。
趙執從小流竄於三教九流之間,這種程度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
他淡淡一笑:“殿下尚且出生入死,我不過是同各位過招玩玩而已,這都畏畏縮縮,豈不是給殿下丟臉。”說著解開領口翻下衣領,紮起衣擺,儼然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勢。
幾個將領不動聲色的瞟向王侍郎,在得到確切示意後,心裏都有了數。
自從趙執這個駙馬冒頭之後,難免被人摸底查探,但他的過去實在是乏善可陳,一個江南小縣城的小混混,日子得過且過,除了幾次鬥毆打架,倒也沒有什麽罪大惡極之處。
而他之後幫寧縣與太平縣築壩、協助宣州選才考試,甚至在南方澇災時也投身救災。這些若是投放在剛剛入仕的官員身上,成績足夠在滿任後調任升遷,再看他那不起眼的前小半生,也就瑕不掩瑜了。
所以在這些武夫看來,趙執頂多是個有點機靈會來事兒的小混混,拳腳功夫有,但也就是市井裏摸爬滾打起來的。
萬萬沒想到,幾招過下來,這青年招式幹脆利落,很有章法,絕不是市井流氓打架的程度,最可怕是他出手就沖死穴,又往往在毫厘之距時停手,點到即止的靈敏度,絕對是個高手。
幾回合下來,趙執身上僅僅只是沾了點灰塵。
他隨意撣了撣,挑眼看向臉色難堪的幾個武將:“這麽打沒意思,一起吧。”
這廝!
趙執這人,想和和氣氣的時候能讓人如沐春風,想挑釁的時候也能讓人氣個半死,王永賓嘴角抽了抽:“既然駙馬想玩,那你們也別收著手腳,都打起精神。”
話音落下,一次上了三個人。
繞是趙執打架很有經驗,可對上這群久經沙場的莽漢,還是多對一,幾十回合下來難免力不從心,最後不知被誰掃了一下腿,重心不穩時一個後躍,剛剛站穩,迎面一陣拳風迎來,趙執躲閃不及,左臉狠狠挨了一下。
“哎!”王永賓慢條斯理的出聲:“說了點到即止,怎麽還動手了。”
趙執站直了,朝旁唾了一口,唾液已混了血。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幾個對戰的武將見狀,一改剛才的囂張兇猛,湧上來上前圍住趙執,不住地道歉賠禮,面色惶恐小心翼翼。
趙執拂開這些人,一臉不耐。
不想這個動作和神情似乎令他們更加不安。
“駙馬,方才實在是一時失手,您這般回去,若是叫殿下瞧見了,咱們怕是命都沒有了。”
趙執瞥了眼說話的人,心中冷笑一聲。
你還知道怕啊。
他不說話,身邊的人越發賣力的討好,簡直與剛才劍拔弩張嘲諷他的樣子判若兩人。
“差不多得了。”趙執終於開口,“不是什麽大事。”
他一表態,王永賓也開口了,表示駙馬寬宏歸寬宏,他們卻不可真的輕拿輕放,今日須得好好賠罪,也叫人來給駙馬瞧瞧傷,定不能叫駙馬掛彩而歸。
趙執一聽,下意識就想婉拒,可對方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將人團團圍著,推推搡搡間,便到了下一場。
若說長安城內最有名的煙花之地,當屬平康坊,但平康坊並不是唯一的消遣之地。
從長安城外亦有這麽一處地方,因為靠近城外最近的一處驛站,游人如織熱鬧非凡,新開了不少酒肆花樓,趙執就被帶來這裏最出名的一家,恭恭敬敬迎至上房。
美酒佳肴,歌舞環繞。
趙執一眼掃過,心想,這是有備而來啊。
很快,趙駙馬被迎至上座,剛才與他交手較量的四五個武將都跟著入座,都是粗狂豪邁之人,喝酒也喝的野蠻,小小的酒盞不夠痛快,都換了寬口深碗,一碗下去從喉頭一路燒到五臟六腑。
另一邊,王永賓還真不是嘴上說說,不多會兒有人敲門,一個身上掛著藥箱的大夫被領了進來,幾個武將見狀,立馬把人招到趙駙馬身邊,讓好好給悄悄。
趙執挨的這一拳不輕,臉頰已微微有些紅腫,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浮痕,被請來的大夫仔仔細細查看了傷勢,給他留了一瓶藥酒,據說對跌打損傷很是有效。
趙執笑著接下。
酒繼續喝。
幾個武將似乎很擔心趙駙馬掛著這傷會惹怒公主,一疊聲的說好話,又賠了一通不是,酒一盞一盞的滿,沒多久,趙駙馬的眼神就開始有些發直。
幾個陪席的互遞眼神,開始想更多詞兒來勸酒,趙執有點抵擋不住,酒後勁兒上來,身邊人講的什麽好似都聽不清了。
慢慢的,周圍變得安靜下來,趙執單手支著頭,腦袋時不時一栽。
房中已沒了人。
幾個人退出來,外面站著王永賓,身邊立著兩個美艷女子,大冷的天,竟穿的無比清涼,曲線勾人。
活兒都是提前吩咐好的。
今日留不下趙駙馬,那她們也留不住自己的命。
王永賓也算謹慎,對陪席的幾人道:“你們也在此處歇一夜,到明日金吾衛過來為止,知道該怎麽說吧。”
按照計劃,明日城中會借口有盜匪生亂,金吾衛會查到這t裏,到時候就會發現,本該在公主府陪伴公主的趙駙馬因為與同僚飲酒,興致上頭,不僅一夜未歸,還與兩位美人風流一夜。
“侍郎放心。”
王永賓安排完便早早撤離,昭鶴公主若發現駙馬未歸定會來找,他還得想法子避開,免得等不到明早,人就先被公主找到。
王永賓走後,幾個武將目送著兩個女子進屋,隔著窗戶聽了聽。
先是勸酒。
趙執畢竟是昭鶴公主的駙馬,且不說他對公主幾分真心,單說公主的手段,一般男人也不敢造次,所以他理所當然的有些抗拒,奈何酒勁兒已經上來,這會兒的酒已經加了新料,他就是再是活佛都難以自持。
果不其然,兩個女人依附上去,一個柔柔的手開始剝衣裳,一個軟軟的聲兒勸郎君去床上。
這動靜聽得幾個粗漢口幹舌燥,正準備細細觀看,被身後一道冷音打斷。
“諸位,再聽下去,可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幾個粗漢慌忙轉身,只見一粉衣女子俏生生立在後頭,高髻金釵,嫵媚又華貴,只能是這店裏的女東家,輕舞娘子了。
偷聽房事確實不妥,但幾人得了王侍郎囑咐,須得在這裏守著以防有變,女東家與他們閑聊幾句,微微一笑:“我這裏的姑娘個個天姿國色,不比那平康坊中的差,與其隔墻偷聽,不如親身來嘗,小店還有幾間上好的廂房,這就給幾位軍爺安排上。”
這處是新起的店,聽說女東家也是外地人,店裏的姑娘也是來自天南地北,風情各異,他們本來也是要留下來的,此番一聽,便都動了心,附和說好。
等這幾人離開後,女東家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忽然嗤笑一聲,推門進了屋裏。
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輕舞皺了皺眉,一路來到床榻前。
兩個美艷少女早已起身立於一側,輕舞進來時,兩人沖她行禮。
輕舞輕輕頷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喝到頭昏眼花的男人:“死了沒?”
趙執蹙眉靠在床頭,沒有應聲,輕舞看向兩個女人:“不是讓你們給他喝解酒茶了嗎?”
“哎,不關她們的事。”趙執緩緩睜眼,“你這酒勁兒多大你不知道?哪有立竿見影的,我不得緩緩麽。”
輕舞聽他吐詞清晰,像是緩過來了,這才向二女揮了揮手:“讓那邊盯緊了。”
二女應聲,先後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趙執與這位輕舞娘子。
他掀起一只眼,將人上下一掃:“好久不見啊。”
輕舞瞥他一眼,“別來無恙。”
這位輕舞,正是大半年前從江南消失的桑舞娘子。
趙執喝了醒酒湯,這會兒還在醒神,“我聽說璇音娘子給你贖了身,我當你會從良家人,另尋營生,怎麽又幹回這行了?”
他可真會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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