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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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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章

霓瓔在那頭安頓崔道光時, 趙執也在這頭寬慰衛璞。

“這是好事啊,你知道現在外頭有多少人羨慕你這個入室弟子的身份?”

衛璞站在水缸邊舀水,裝滿一盆後直起身, 語氣冷淡而風趣:“嗯,羨慕沒用,除非合謀把我幹掉,讓我消失在世上,老師身邊的位置自然而然就空出來了。”

趙執拍腿大笑:“你做夢都想不到自己還有這一日吧,我要是你, 就去外面高價兜售這個位置,按日結算, 興許能撈個盆滿缽滿。”

衛璞瞥他一眼, 平靜的接受了他這波打趣, 然後淡淡的說:“你這一趟, 似乎也是收獲頗豐。那位崔郎君怎麽會和你們一起回來?你可知那是什麽人物?”

趙執一聽這話就沒了興致,手一擺:“不聊了不聊了。”

衛璞笑起來,開口前目光先動, 沖趙執身後微頷首:“殷娘子。”

趙執聽見, 立馬轉身迎上去, 霓瓔順勢拍開他要來牽的手,沖衛璞微微一笑:“郝先生好些了嗎?”趙執沒碰到人也不氣惱,抱著手跟在她身邊,兩人不曾有一言一語,甚至連觸碰都是短短一瞬, 可舉手投足間的默契與親昵卻更勝數月前。

衛璞看破不說破, 無奈笑道:“事已至此,老師也只能受著了, 好在老師老當益壯,沒被這些驚嚇擊垮,不過事發突然,老師的性子殷娘子應當也清楚,言辭上難免多有怨言……”

霓瓔:“我明白,所以我這不是來挨罵了嗎?”

趙執看她一眼,先是覺得好笑,誰敢罵你啊。頓了頓又想,她豈能隨便被人罵的,老頭現在的身價的確是不一樣了,可那也不能罵她。

趙執瞅瞅霓瓔,他沒勸她改天再來,而是低聲道:“要不要我先幫你進去看看情況?”他認識老頭比她久,對付起來也更得心應手。

霓瓔竟然也沒有反駁:“好啊。”

趙執得了準話,直接推著衛璞去找郝自通。

郝自通自然還在生悶氣,看到趙執來也沒好臉色,這廝與那女娃娃早已是一丘之貉。

“老頭……不對不對,”趙執漾著笑,他這段日子為了裝那個崔三郎,被霓瓔押著學了不少禮儀姿態,這會兒畢恭畢敬的朝郝自通施了一禮,“應該叫郝先生了才對。”

郝自通見到他這副笑臉就來氣,若非客居縣衙不好鬧得難看,崔家丫頭和那崔三郎也不知在賣什麽藥,此刻招呼到他身上的就是掃帚了。

……

趙執去見郝自通,霓瓔就在外面等著,她也不急,曬曬日頭弄弄花草,偶爾踢兩腳縣衙後院生了青苔的磚石,直至一道影子悄無聲息的靠近,她尚未來得及轉頭,腰上已橫過一條手臂,不由分說將她帶到僻靜院墻之後按住,一個熱烈的吻便襲了過來。

趙執已經忍了許久,明明去的時候還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出雙入對,一起逛街采買,招待客人,回來的時候別說是假名分,就連近身都被人時時刻刻的防備著,這等落差實在叫人受不了。可趙執也沒想到,這一吻非但沒有消解心頭的火,反倒令心緒翻江倒海,想要的更多,簡直是飲鴆止渴。

他難耐的掐住霓瓔的腰,頗有巧勁兒的一下一下揉,眼神像捕獵的鷹一樣直直盯著她,只恨此處實在不是個合適的地方,否則他立馬就把她拆了一截一截吃進肚子裏,霓瓔也是許久不曾與他相處,加上他對她的身體已然熟悉,這兩下揉的實在要命,她飛快按住他的手,罕見的露出幾分嗔怒,可這份嗔在他眼裏也是嬌色。

“鬧夠沒有?”

趙執舍不得離開她,微微偏頭,唇游移到她的臉頰:“不夠。”

“那也忍著。”霓瓔與他交頸廝磨,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麽,險些讓趙執當場失控,他不可置信的扶過她的臉:“你說真的?”

霓瓔笑起來:“有必要用這個騙你?”

趙執瞬間被安撫,逐漸有底氣:“也是,你若敢拿這個騙我,也得先想清楚有些苦頭你吃不吃得住。”

越說越沒邊,霓瓔垂眸笑了笑,忽然又被他拉著走出去,有了目標的趙郎君思路非常清晰:“先辦正事!”

彼時,郝自通已經在房中等候多時。

趙執本就是出去尋人的,不想機會難逢,他又想她想的緊,沒忍住鬧了一會兒,等回來的時候現燒的茶都涼了。

郝自通眼尖的瞥見這兩人臨近門才分開的手,也不知他們到底在防著誰,又想到之前還想著利用這小子分分這丫頭的心,現在看來分明是這小子被這丫頭徹底蠱了心,什麽都聽她的,她一句話她就能赴湯蹈火,自嘲之際,看到霓瓔過來的臉色也更差了。

這女娃娃做事比她娘還狠,坑他不止一回了。他自問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可退隱多年,忽然被丟進這麽個陣仗裏,著實懵了一回。

霓瓔親自給老先生煎了一盞新茶,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做小伏低的姿態卻是拿捏的很到位,趙執支著腦袋在旁邊賞心悅目,也不著急打斷,最後還是郝自通先開了口,“這事因你而起,既然你答應了要解決,那就不要浪費功夫做這些了,趕緊幹你該幹的事,老夫把醜話放在前頭,若再叫那些人日日來堵門,我們之前說的就全都不算數了!”

霓瓔聞言微微一頓,細思之下,轉頭對上身邊青年的目光。

趙執反應過來:“對對對,先生說的是,咱們就是來解決問題的,現在人到齊了,咱們商量著來唄。”

郝自通冷哼一聲,滿臉“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麽東西”來的不屑。

霓瓔打量趙執片刻,心下了然,也作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寧縣人仰馬翻,郝自通不勝其煩,趙執要為霓瓔擋下郝自通的怒火,自然要往痛處解決問題,於是痛快表示可以替郝先生解決當下的麻煩,還他一片清凈的日子。

說白了,這些學生慕名而來,學習切磋只是一個過程,甚至只是一個由頭,他們最終要的是一個結果,而他們對這個結果的期盼,隨著宣州刺史親自登門請郝自通入朝而變得更加殷切。

不過是想求個官途。

郝先生如今聲名大噪,名滿天下,現在外面都在傳,即便他閑雲野鶴不問政事多年,如今征召入朝依然是直接拜相,可見其影響力有多麽的深遠,既然入朝為相,那提拔一兩個堪當大任的學生再正常不過,他們遲遲不肯離去,盼的就是這麽個機會。

但很顯然,郝自通自己都不肯接受旨意入朝,談何提拔。可名聲這個東西,有時候越不想要越是興旺,即便郝自通此刻出去大喊一聲,別做夢了我不會回朝當官的,這些學生八成要對他頂禮膜拜,然後歌頌出許多清高自潔的詩賦來。

趙執看戲不怕擡高,撚了顆炒豆子崩起,仰頭張口接住,一句話險些把郝自通滄桑的心擊潰:“到時候一個寧縣加一個太平縣怕是還不夠,人得一路住到宣州城去,您每天出門前呼後擁,好不威風。”

郝自通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氣:“長話短說!”

趙執嘎嘣咬碎一顆炒豆子,輕描淡寫道:“好說,您也設個考試唄。”

他話一出口,霓瓔分茶的動作微頓,郝自通看她一眼,露出幾分疑惑。

趙執笑笑,手指輕輕點著茶案為他逐條分析。

首先,沂州的事情讓朝中那些原本有名望的世家都染上了汙名,對於考試選才這種事更是持譏諷和不信任的態度,皇帝為什麽要征招郝自通入朝?還不是因為他在沂州試之後冒頭,憑借個人的才華和魅力吸引了這群年輕人,讓他們重新看到的希望?

這麽多人,提拔誰都不合適,可如果不作出回應,這鬧騰一時半會兒也消不掉,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由郝自通出t面辦一場考試,過程中都不必放出類似舉薦入仕的話,只說想要親自試才,通過考核者可酌情受為關門弟子。

如此一來,有意願者可以自行籌備,對那些無意願者,也可以人多雜亂易打擾旁人備考為由名正言順的請離清除出去。

說到這裏,趙執還特地提了一句,自從寧縣出名以來,郝自通就一直是回避狀態,這也不是什麽好事,趙執沒看郝自通,而是盯住衛璞:“你也不希望老師的清譽被小人之心度出什麽離譜又難聽的猜忌吧?”

這一句正戳衛璞憂慮之處。他不是沒有聽過這些學生對沂州之事的不忿,昔日他們有多崇慕這些清高的望門,如今就有多不屑,出身高門手握權力財富,卻依然逃不開官場上醜惡的侵蝕,一個家族也不是生來就興旺,靠的是一代一代人的耕耘,若能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未必不是未來的望族。

凡事都有兩面,這些人慕名前來的很大一部分成因是對朝廷的失望,倘若郝自通完全無視冷淡處理,他又擔心這些仰慕會變成刀鋒,是以一聽趙執的建議,他立馬覺得可行,至少是個表態,也是個處理方法。

郝自通眼神掃過霓瓔,沒見她有半點要反對的樣子,冷笑一聲:“考試?然後呢,當真選幾個學生來當弟子?我可沒那閑工夫。”

趙執也笑:“先生,恕我直言,這世上也沒幾個人能像衛不器這般能忍你的脾氣。再說了,像我這種無名小卒都看得出來,您在外晃悠這麽多年,又這把歲數了,見了皇帝膝蓋怕是都彎不下去了,還能指望您輔佐江山社稷呢?人家是看中您那凝聚人心的本事,重用您,就代表朝廷還是重視她們這些人才的,這是要您領頭呢。”

說著,趙執狡黠一笑:“您不是不想入朝當官嗎,好說,您現在就給外面那些人搜羅起來,拿出您畢生的刁難本事去考驗試才,得出的那最後幾個人,直接打包送進朝廷,理由都是現成的——您年事已高,經不起長途磋磨和朝中重負,也習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可架不住你有一顆不老的赤子之心,即便身體已不堪重負,但還是願意為朝廷輸送人才。朝廷要的其實就是借您的名聲來籠絡人心,您有沒有真的入朝為官,又是當什麽官,其實不重要。”

陳述完畢,趙執手心拍手背:“您看,主持一場考試,學生有了盼頭,寧縣的亂象能迅速散去,朝廷得到這樣的回應,必然樂見其成,而您既不用再擔心出門被人追著跑,也不用費心應對朝廷來請您的人,簡直是各取所需,一舉多得!”

趙執這張嘴皮子溜起來簡直所向披靡,一句接一句叫人應接不暇,郝自通都反應了好一陣,然後才狐疑的看向崔霓瓔:“這就是你的解決方法?”

霓瓔氣定神閑:“趙郎君的意思,就是晚輩的意思。”

郝自通沈默了一陣,並未像之前那般氣急火燎的,“不器,你帶趙二先出去。”

衛璞心領神會,給了趙執一個眼神示意,趙執也識趣,只是起身的時候悄悄捏了一下霓瓔的小手指,像個隱晦的訊號——我等你。

房中只剩他二人,郝自通眼沈聲也沈:“崔丫頭,你到底要幹什麽?”

霓瓔:“晚輩不是早已經向先生闡明了嗎?您出身寒微,這天下有許多向您和喬女一樣的人,他們心懷抱負卻投路無門,一生懷才不遇遺憾而終,但現在,您本人乃至於整個寧縣甚至宣州,都向無數學子敞開了一條嶄新光明的路,而這條路的領路人,只能是您。”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可當日計劃游學之時,你從未說過會有沂州春宴之亂這件事發生,老夫分明是被你利用了一回,你想要的,怕也不只是這些。崔霓瓔,你……”

“先生在怕什麽?”霓瓔冷不丁一句話,竟震住了郝自通,她在老頭略顯錯愕的神情中淡定道來:“我只是崔家一個小小女郎,還是半道撿來的,無權無勢,無依無靠,何以令先生如此忌憚,將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設想的那麽覆雜?”

郝自通眉頭緊皺,一時竟不知從哪裏開始反駁。

霓瓔嘆了口氣:“看來先生對我真的頗有誤會,可我若真的膽大妄為,又何以將家兄招至此地呢?難道先生覺得,崔家人會放任我胡作非為大逆不道,敗壞家門名聲和自己的清譽嗎?”

這……言之有理。

“這麽說,崔郎君知道你在幹什麽?那他此來……”

“自然是來幫忙的。”霓瓔淡定的接過話:“只是先生也知,崔家本為名門,若率先促成此事,到了朝堂反而處境尷尬,所以家兄即便有心相助,也不便張揚身份,這也是為什麽,我與家兄之間要以假身份相處,此事上也得請先生多多擔待。不過……”

郝自通經他二人輪番上陣,氣性早已消減大半,只剩無奈:“有話直說。”

霓瓔笑了笑:“崔裴兩家知道先生與家父家母昔年過節之人不在少數,但知道先生與家母交淺言深者卻是少之又少,對先生的想法難免浮於表面,加上家兄一路舟車勞頓,心情也不大好,若是之後有冒犯先生的地方,還請先生海涵。”

還以為她要說什麽,郝自通嗤了一聲,在你們眼裏,我就是那種會為難小輩的人是嗎?

霓瓔眼觀鼻鼻觀心:“不敢。”

一陣短暫的沈默後,郝自通沈聲開口:“依你的意思,老夫接下來要如何做?”

霓瓔面色恭敬平和:“當日晚輩曾與先生如何說,今日還是怎麽說。您雖遠離朝堂,但只要祭出您的名字,始終擲地有聲,從現在開始,先生什麽都不用操心,只需將考試一事操辦起來,我保證,接下來的日子,沒有人能叨擾到先生。”

郝自通想了一會兒,終於說了句:“好,就依你所言,崔霓瓔,從現在開始,老夫只會做這一件事。”

霓瓔欣然頷首:“當然。”

要說的也已差不多,霓瓔正要起身告辭,忽然又被叫住。

“崔丫頭。”郝自通聲音很平,話卻刁鉆:“你和趙執,又是怎麽回事?”

霓瓔眼神一凝,心裏到底輕輕嘆了一聲。

這老頭,果然心思多。

她回過身,一臉不解:“先生此話何意?”

郝自通沈著一雙眼盯她:“老夫若沒有記錯,你當初曾經親口說過,能走這一趟,是得了陛下的恩準,那就代表此處事畢,你還得回到宮裏,可你現在和他不清不楚糾纏在一起,想過後果嗎?”

當初在河邊,崔霓瓔一番陳情,郝自通事後回想,還以為她是要趁著進宮之前先攬權,可現在她既沒有明確不進宮的意思,卻又和趙執扯在一起,這簡直比之前更危險。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要怎麽樣讓自己逃過一劫。

或許這才是她搞風搞雨的真正根節所在。

霓瓔沈默一瞬,緩緩擡眼看向郝自通,露出一個他不太看得懂的笑來。

“我若真與趙執有什麽,不是更好嗎?”

郝自通一怔,忽聽她冷冷道:“我要真動了兒女私情,奔著成家立室去的,只要是個端正的,您難道不是樂見其成?總好過我總做些叫人不得安心的事情,讓先生忐忑難寧啊。”

這話十分熟悉,分明是他此前和趙老頭對話是說過的話。

郝自通心頭一凜,再看崔霓瓔,她像是忽然間放棄了偽裝,也懶得再與他虛與委蛇,神情和語調都變得冷漠起來:“我無心拉先生蹚趟渾水,也請先生莫要急著攪渾我的池子。”

“崔丫頭!”眼見他要走,郝自通竟有些慌張的站起來:“你……你不要胡來!”

霓瓔淡淡一笑:“我胡不胡來,全看先生配不配合。”

郝自通呆呆地看著霓瓔離開的背影,直至衛璞進來奉茶,他才略微回神,抓過衛璞:“你,去把趙執那小子給我叫來!我有話要問他!”

衛璞一臉無奈:“他已經與殷娘子走了。”

走了!?

郝自通緩了緩,慢慢嘆出一口氣。

他和趙老頭那般私下見面也處在崔霓瓔的監視之中,趙執這等近身的人又豈會自由?

怕是他前腳剛找人來問,她後腳就動手處理了。

衛璞不解其意:“老師,是不是有什麽話忘了交代?”

郝自通擺擺手,陷入沈思。

若崔霓瓔和趙執真的有什t麽,那必然是不能再進宮了,而崔裴兩家但凡還記得從前的教訓,也不可能讓崔霓瓔進宮。

崔霓瓔和趙執關系不清怕已是事實,那崔家小子這時候來宣州,難道會是得崔家授意,來幫崔霓瓔逃避進宮?

想著想著又開始暴躁起來。

他這一生無兒無女,精力全用來給別家的兒女操心,簡直自討苦吃!

不想了,姑且先把眼下的麻煩解決了再說!

……

霓瓔把崔道光安置在衙署,自己回了殷府,陪她一起回去的還有趙執。

陶薇寧不在府裏,女管事回來一樣上下驚動,忙活伺候,大部隊也要徹底休整。

一進門,趙執就急不可耐的將人按在門後吻,在私密自由的地方,他的動作比白日更大膽,很快就將崔霓瓔扯的衣衫不整。

男人女人都是食髓知味,霓瓔曠了多日,竟也有些想念他的力道和氣息,原本毫無技巧的橫沖直撞在此刻都變得可愛起來,可到底還是沒有急著辦事。

一路舟車勞頓,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機會,趙執有的是耐心與她慢慢來。

但也有點擔心。

“崔大人會不會忽然殺過來?”

“他應該……沒空。”

怕崔道光閑著,霓瓔特地讓人把兩縣築壩的營造文書圖冊以及考試需要的前期籌備列了個名目給他送去,他今夜會很忙,應該無暇顧及旁人,至於他那些暗衛,如今身處人多雜亂的縣城,即便是在縣衙,也得要寸步不離的保護。

趙執原本還有些別的疑慮,可一聽她這麽說,那點微不足道的擔心蕩然無存。

只要是她開口說的話,他都無條件信任。

小別勝新婚,兩人沒了顧忌,從凈室一路鬧到房裏,趙執按著她四處興風作浪,像是要把這段日子的憋悶全都散發出來,霓瓔能感覺到他今日的情緒格外旺盛,卻也什麽都沒說,摟著他的脖子一一受了,結束時已是深夜,外面靜悄悄一片,趙執事前就讓人備了熱水,像往常一樣為她清洗更衣,再打一個工整的結。

今日他做這些事也格外仔細,待事畢躺到床上,兩人竟然都沒有睡意。

趙執是興奮的,若非她咬著他的耳朵求饒是不可能就這麽結束的,他等了好久,也想了她好久,這根本不夠,但此刻他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那點未盡的興頭。

他摸著懷中人的臉,一點點摸到眼睛,睜著的眼因為他的觸碰而輕眨,睫毛掃到他的指腹,手被扯了下去。

趙執低聲問:“在想什麽?”

她不是不累,也不是不困,是心裏太多事,哪怕用男歡女愛來分散心神消耗氣力,依然還是在事後側枕難眠。而這些細枝末節,若非與她極盡親密,根本難以察覺。

霓瓔在他懷裏轉了個身,與他面面相對。

“你也沒睡,還不累?”

趙執索性起身點了一盞夜燈,豆大的燈火,隱隱約約描出人影輪廓,回來時霓瓔已經坐起來,趙執過去抱住她,兩人一起靠坐在床頭,先是一起沈默,片刻後,趙執先開了口。

“我只是想到今日所見的寧縣,覺得有些不容易,又想到這都是你來之後帶來的,便更多的想到你,我有時候真覺得你就像那個天上下來的仙女。”

霓瓔笑了一下:“仙女?”

趙執認真的點頭,和她羅列起過往種種。尤其是他去年因為母親的事情連夜趕回臨縣,然後在那個又冷又餓的早晨,一擡頭就看到她出現在眼前。

“真的,我以為我眼花了,可那就是你。”

趙執慢慢收緊雙臂,抱住她時唇也貼上去:“那時候我想,你會幫我,大概是因為一些惻隱之心,不是男女之情,但對我來說,惻隱之心就已經是天大的饋贈,能不能讓你也喜歡我得看我自己本事。阿殷,”

趙執難得在她面前露出肅然之態,又帶了幾分認真的懇求:“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可你還是讓我陪著你了,是不是?阿殷,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永遠不會背叛你,不管你要做什麽,我都陪著你去做,你一句話,我死也不怕。”

這是霓瓔第一次聽他說這種話,拋卻了巧立名目的偽裝和各種掩飾的模樣,此時呈現在眼前的只有滿心的不安和期盼,霓瓔毫不懷疑,他可能已經為她想好了各種說辭,來作為此刻大膽表態的後路。

“趙執。”霓瓔與他面對面坐著,臉上蕩起一抹淺淡的笑,趙執緊緊盯著她,不願放過她任何一抹神情:“我在。”

“還記得我們在你家屋外的茅草堆上,你跟我講的事嗎?”

趙執微微晃神,思緒拉回的那夜。

那一夜,他和她講了自己以前的事,而她無比溫柔的護著他,告訴他,雖然荒唐,但是欣慰。

他沒有像他母親那樣變得固步自封,受心魔所擾,活的有聲有色,每一樣都那麽令人欣慰。她是第一個那樣對他說的人,不像是安慰,更像是誇讚,肯定。

趙執心下一定:“怎麽忽然提起這個?”

霓纓與他對視一瞬,又別開目光,輕笑道:“我是想告訴你,這世上的荒唐事又何止你那一件,禮尚往來,我也說一件給你聽?”

趙執心中微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此刻的態度意味著什麽。

他不敢表現得太過欣喜若狂,更不敢怠慢,只能故作輕松的摟住她:“好啊,我聽聽看,有沒有我的荒唐。”

霓纓靠近他的懷裏,短暫思索了一下後,緩緩開口。

“從前,有一個人,她一無所有,卑微至極。忽然有一日,老天將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送給了她,她受寵若驚,欣喜到夜不能寐,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確定這並不是一場夢。可後來,又有人從她手裏奪走了這一切,讓她變回從前那個一無所有的人,令過往一切終究成了一場突然降臨又驟然破碎的夢。”

“她很生氣,也很憤怒,要報覆所有人,讓所有人都為她所失去的陪葬。”

趙執眼神微變,默然凝視她。

霓纓察覺他的反應,沖他自嘲一笑:“很荒唐吧,她本就一無所有,能得到世上最好的饋贈,是天大的幸運,即便重新一無所有,也不過是打回原形,她竟還想著要報覆。而要進行這場報覆,可能比讓她失而覆得還要更難。”

她的每一個字落下,都將趙執心中對她疑惑不解的地方敲掉一些,七零八落中,他終於拼湊出一個相對完整的解釋來,她的很多言行態度,乃至於決策,都說得通了。

趙執遲遲沒有說話,霓瓔轉頭看他,只見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斂藏了思緒,在昏暗的內室裏看不分明。但霓瓔也並沒有報什麽期望,不過是心念一動,忽然想與他說點什麽,他不懂,不願,甚至不理解,都無所謂,她……

“換了是我,我也報覆。”

男人平靜沈冷的聲音令霓瓔心頭微跳,側首看向聲音的來源。

趙執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長臂圈著她,把她的手握在掌中捏玩,一字一頓:“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若是靠偷蒙拐騙得到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這東西始終不屬於她,失去了也無可抱怨。”

“可不偷不搶,受人饋贈,即便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東西,那也實實在在屬於她了,再有人想搶奪,便是在奪走已屬於她的東西,憑什麽?”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心中終於了然。

難怪她做的事總是看似簡單隨意,實則背後千絲萬縷。

難怪她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尋常女兒家的情態,明明生的嬌嫩明艷,眼底卻總有化不開的冷凝。

難怪她一副見慣風浪,身經百戰的樣子。

趙執平靜的對上她的眼神,也由她打量自己。

“趙執。”

“嗯?”

“……”

“怎麽了?”

“沒事,就是叫叫你。”

趙執無奈,“噢。”太晚了,聊的也足夠多,趙執拉著她一起躺回去,仔細幫她掖好被角,她口中說出的那些事,到他這裏似乎雲淡風輕,不值細琢。

“趙執。”她又喊了一聲,趙執和她面對面側臥,仍然耐心:“嗯。”

霓瓔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了句:“好像我每回叫你,你都應的很快。”

“怎麽,北地應聲快犯法啊?”

霓纓又笑,這一次笑裏,多了些別的東西。

趙執抱住她,沒好氣道:“你喊誰不是立馬應你?誰敢不搭理你?”

“不一樣。”

趙執來了興趣,他就喜歡在她心裏獨一份兒:“哪裏不一樣?”@無限好文,t盡在

霓纓抽出手摸過他的眉骨:“你好像總是笑著應我,我喜歡看你笑。”

趙執眼神漸深:“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沖你笑?”

“為什麽?”

趙執在她嘴角輕輕摩挲:“因為我每次沖你笑的時候,你也會笑,巧了,我也喜歡你笑。”

兩人像是心照不宣的抽離了剛才的話茬,霓瓔閉上眼:“不早了,休息吧,明日又有許多事情要忙。”

趙執依言闔眼。

房中安靜很久,霓瓔緩緩睜眼,輕輕轉了個身。

他突然從後背貼過來,緊緊抱住她,聲音很低也很輕:“會、會很危險嗎?”

趙執也是剛剛那一刻才明白,為什麽她從來不給承諾,甚至不言將來。

可能在她看來,他們之間就是沒有將來的。

霓瓔盯著紗帳,良久以後才說:“我和很多人說過,一旦選定了就不能後悔,你也不止一次說,永遠不會背叛我,但你我事上,你隨時可以反悔,我允許的,不算背叛。”

話音未落,霓瓔忽然被一股大力翻轉過來,也迎上青年冷怒的雙眼。

“你再說一次。”他的語氣像她上次詰問他一樣。

霓瓔心跳重了幾下,但也沒有亂了章法:“你只是從前過的辛苦了些,沒有那個心思去與姑娘相處,世上比我好的姑娘千千萬,沒必要……”

下頜被握住,他強行制止她再說下去,卻依舊道:“你再說一遍。”

有點不講道理,可指力施加在她臉上的微微痛處卻讓人更清醒。

下一刻手忽然松開,趙執捧住她的臉,大概知道自己剛才用了力氣,便輕輕用指腹揉被按過的地方。

“趙執……”

“閉嘴!”趙執語氣狠惡,“我還和你說過,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們冤有頭債有主,我肯定纏你纏到天涯海角,你怎麽就不記得這個?”

“你自己說的,背叛也要有承諾和立場,我沒有給過你承諾……”

“你有!”趙執斬釘截鐵:“從你抱住我,把你自己給我的那天起,你就已經是我的妻子,這就是承諾!”

“趙執。”

“不就是報個仇嗎!”趙執一而再打斷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索性蠻橫的抱住她,無論她這麽掙紮都不松手。

“阿殷,我不是你的累贅。”

霓瓔忽然在他懷中安靜下來。

趙執手臂收的更緊:“如果這是你必須做的事,我沒有資格攔,也攔不住,但你同樣也推不開我,如果和你在一起只有這一條路能走,你怎麽知道我不願意和你一起走?”

他沒有等她回應,也不需要多餘的回應,房中徹底的陷入了寂靜之中,兩個各自沈默的人終是在不同的心情中度過了這一夜。

……

次日醒來時,身邊已經空了,霓瓔撐著身子坐起來,在房中看不到一絲一毫和他有關的東西,人已經走了。

不一會兒,外面傳來霧爻的聲音,霓瓔起身穿戴,開門放她進來。

霧爻一進來就咋咋呼呼說起外面的熱鬧——被追捧多時的郝先生要收徒了!

只是這個收徒須得過五關斬六將,今日一大早,兩縣就各自派了縣尉縣佐征集考生名錄,原本紮根在寧縣和太平縣一帶的學生聞風而動,全跑去排隊報名了,聽說比之前各官府舉薦時還要熱鬧,而且有了沂州的前車之鑒,這次大家都十分警惕,對那種想走後門行賄的考生,都不用官府出手,先一步就會被唾棄到死。

霓瓔喝著清粥,片刻才反應過來,太平縣的縣佐,不就是趙執?

嚴格來說,這考試的法子也是他想出來的。

所以一大早走的這麽快,是辦這事去了?

霓瓔三兩口喝完粥,站起身,霧爻以為她要去看熱鬧,不料霓瓔淡淡道:“備車,我要去見康縣令。”

考試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等霓瓔再來寧縣衙門時,和昨日已是大不相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康縣令聞訊而來,在廳中招待霓瓔,原以為霓瓔要問郝先生收徒考試的事,結果她問的卻是防汛籌備。

康縣令神色一凜,其實昨夜崔郎君也找過他,問了同樣的事情。

有些地方築壩修渠動輒幾年,未必是營造量有多麽的間距,純粹是四時變幻天公不作美,就拿黃河一帶來說,不修不成活,可遇上天災,便又會修了塌塌了修,這才耗時很久。

眼下的水壩非一日之功,而且必然跨過雨季,之前收到霓瓔的書信提醒後,康珈就已經很註意籌備防汛,不過結果不甚如人意。

霓瓔:“是羅齊中不同意?”

的確,此事上兩縣略有分歧,羅齊中認為築的慢築的淺才會被沖垮,就該快速加工把水壩築起來,多造一寸就多一份穩定,否則就是勞民傷財,什麽時候才能是個頭?

康珈與羅齊中不對付很久,可這件事上卻又不能完全否定羅齊中說的是錯的,水壩原本就有防汛之用,如果能在雨季之前令框架穩固,或許能降低被沖毀的可能性。現在霓瓔回來了,康珈隱晦的請示她的意思。

霓瓔默了默,笑了一下。

“我倒是覺得,你二人所言,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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