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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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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7 章

長安。

已是三月下旬, 氣候回暖升溫,柳絮亦開始紛飛。

裴茵最討厭這樣的季節,她膚質嬌嫩多敏癥, 稍微沾染一些飛絮就會發癢浮腫,很是難受,是以整個宮內都用紗網遮擋著,裴茵也整日待在宮中,鮮少外出,每日等來的不是帝王臨幸, 便是陛下今日又偶遇了誰,臨幸了誰的消息。

崔姐姐說的一點都沒錯, 宮中進了人, 魏璠別說是一碗水端平, 他有沒有水分都成了問題。好幾次魏璠來她宮中, 根本就沒有碰她,只是單純的睡了一覺,兩人談論最多的, 就只有崔霓瓔。說起她近來去過的地方, 見到的新奇事, 也會說她為母親圓夢t修補《十道圖經》的事。

之前,裴茵為了邀寵賣乖,的確向魏璠提過想知道姐姐的行蹤下落,可眼下她也說不上魏璠是真的還記得承諾,還是他純粹不想做, 就打算敷衍了事。

裴茵很早就知道, 自己永遠沒辦法取代崔霓瓔,她不是一個貪心的人, 更不是愛鉆牛角尖的人,或者說,她也沒那麽愛皇帝,過於坎坷的幼年讓她僅僅只是想得到一個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崔霓瓔對她來說並不是阻礙,相反,只要魏璠還念著崔霓瓔一日,那她和崔姐姐的感情,就是她的利器。

只是近來,她越發心浮氣躁,漸漸開始做不到信中所命的指示了。

崔霓瓔人不在宮中,縱然再有本事也沒法只手遮天,更沒法阻攔這後宮的百花齊放,裴茵毫不懷疑,如今的崔霓瓔即便回到宮中,也只能到帝王幾日新鮮的寵愛,一旦過了這勁頭,她就算有驚天美貌,又如何與那不重樣的鮮嫩百花角逐?

裴茵坐在宮中,不知第幾次展開發皺的信箋,上面那個“靜”字快被撫起了毛。

靜靜靜靜!

夏天都要到了,叫人怎麽靜下來!

崔姐姐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就在裴茵即將失控的前夕,終於有一封新的密信送到了她的宮中,看到上面的印戳時,裴茵氣息一滯,忍住心中狂喜,先以防絮為由命左右嚴守四周,然後才進到裏間拆信細讀。

裴茵一目十行看完,眼底卻浮現出一抹迷茫。

她以為崔霓瓔是要準備回宮,提前與她部署來了,可她說的內容與她的歸程沒有半分關系,反而是囑咐了些別的。

然而短暫的迷茫後,裴茵背後又浮起一抹僥幸的冷汗。

崔霓瓔的確不在宮中,可她對宮中情況的知曉竟是一絲不差的!

王皇後和王氏音妃各自為政,還有個裴文錦位居德妃與二者鼎力,看似鋒芒稍遜,但為人也頗有城府。妃位之中,唯有那個江南出身的張妃門戶最低,近來卻最得寵,陛下一連翻了她三日牌子。

王皇後就是誰得寵跟誰玩,張妃不侍奉陛下時,她就將人邀去宮中閑坐吃茶,張妃是江南人,對長安風土民情尚不適應,王皇後便親自調來江南的廚子,說什麽張妃這般,怕是好事將近,若有了子嗣,就更得好生將養才是。

張妃這人,裴茵也不好評,她雖得寵,但還是長了一雙眼睛,暫時沒想過憑借恩寵越過誰的頭上去,但僅限於位分比她高的妃嬪,能得到她有限的禮待,若是有遇上位分低的,張妃也不失跋扈的一面。

總的來說,短短時日,張妃已與皇後十分交好。

王氏音妃雖與王皇後同出王氏一族,根基卻在太原,與她親近的也都是族中有往來交情的妃嬪。

至於那裴氏德妃,與裴茵是同族不假,卻因嫡庶之差隔成了天壤之別,裴文錦是裴氏嫡支,他的父親與崔姐姐的母親裴晞是親兄妹,論起來裴文錦與崔霓瓔的關心更親近,可是兩人的關系並不好。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裴文錦欺負她時,崔霓瓔會出手相救,直接把裴文錦推翻在地。

從那以後,裴文錦怕崔霓瓔,在眾多知道崔氏五娘的妃嬪裏,裴文錦對崔霓瓔了解最多,也是最不希望崔霓瓔回來的。

而這些事情,崔霓瓔全都知道,一絲不差。

換言之,倘若裴茵之前並沒有按照她的指示,哪怕有一次沖動擅自行事,眼下都接不到這封信,背上虛浮的冷汗,是她在不知不覺間經歷了一場考驗的證明。

緩過神來,裴茵立刻銷毀了那封信,坐在床榻上平覆了許久,臉上也不受控制的浮起笑來。

小小的委屈而已,她最受得住了。

……

四月初,陶薇寧經過一番徹底的休整和嚴密的部署,終於從寧縣啟程一路西進,她出發沒多久,消息便送到霓瓔的手裏,彼時,她與趙執已經在揚州住了一日。

“還順利嗎?”趙執抱著碗櫻桃酪挨著霓瓔,捏一根小勺,你一口我一口的餵送。

“順利,他們已經啟程了。”

趙執在心裏估算了一下他們籌備的時間,似乎比之前北上還要久,不由問:“準備這麽長時間,這次要去多久。”

霓瓔:“那要看天公作不作美,生意順不順利了。”

趙執歪頭看著她,笑了一聲,挖了一大勺給她吃,霓瓔皺了皺眉:“有點膩。”

趙執中肯的點點頭:“我也覺得有點膩,怎麽你們北方人吃什麽都好混著乳酪一起吃呢。不過要是配上之前在宣州的縣裏買的酒可能會好些。”

他胳膊拐一拐她:“回去的時候再帶些唄。”

霓瓔提筆的動作一頓,短暫的楞了楞神。

趙執就坐在她旁邊,短短一眼足夠看清,他沒等她回答,自己從旁邊抽出一個小冊子。

這本小冊子,從前往後翻是他這段日子讀書時的疑難筆記,但基本都已得霓瓔答疑解惑,如今看的多了,也懂得觸類旁通,問的次數少,記的也就少,未免浪費本冊,便開始從後往前寫些沿途的見聞和感觸。

霓瓔第一次見他寫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趙執寫的專註,頭都沒擡:“一百個人就能寫出一百種《十道圖經》,不能拘泥於眼前。我還年輕,若現在也開始做這些手劄筆記,等到我六十歲的時候,說不定也能出一套書,為後世追捧!”

霓瓔雖然沒有誇他,但也沒有破壞他的興致。

更值得一提的是,趙執看多了十道圖經,偶爾也會描著上面的字跡來規正自己的筆跡。而且趙執知道,他第一次描的時候,霓瓔在旁邊看了好久好久,一直沒有說話。

他私心想,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的字實在拿不出手,另一方面,這《十道圖經》對她來說應該是個很寶貴的東西,著作之人也是個特別的人,他多抓住一些和她有關的東西,就能離她更近一些。

也是這段日子,除了在船上的日常,兩人做的最多的便是換身簡單的裝扮下船,跟在那些文才士子後面看他們如何鬥詩作文。加上霓瓔發了話,要見識見識那位江南士子領頭人是何等風采,趙執也不用她另外安排人,親自下場發揮所長,張禾源所接觸的地方和人,他過去走一遭,多多少少能帶回點有用的消息。

某個雨天黃昏,客船靠岸,行人匆匆,霓瓔坐在燈下翻看《相雨書》,連許久沒用到的龜殼都翻了出來,霧爻忽然想起她們啟程南下那日女郎就曾蔔過一掛,現在看來,這卦象還挺準。

霧爻隱約記得是說,小去大來,通達之相,只要誠心所求必可得償所願。

又說若能舍去一些,新局面必定很快到來,現在想來,分明是說女郎舍棄了皇帝,與這位趙郎君雙宿雙棲在一起。雖然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如何應對,但兩人都這般親密了,怎麽都不像要分開的。

見霓瓔又要起卦,她歪過頭去看《相雨書》:“女郎,你在算什麽?”

霓瓔不假思索:“算你的姻緣。”

霧爻“啊”了一聲:“還沒到嗎?”

霓瓔睨她一眼:“原來已到了?”

霧爻這才反應過來她在逗弄自己,鼓著腮幫子不理人了。

靜了一會兒,身後傳來一聲輕喚,霧爻頓時忘了生氣,回頭瞅她:“作甚?”

霓瓔盯著那冊《相雨書》,淡淡道:“用青虹傳信回寧縣,讓康珈繼續壓築壩進度。”霧爻撓頭:“還要壓,之前你就讓趙郎君拖了進度,最近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步入正軌,再壓就快到汛期了。”

對於各州縣來說,每年的汛期都是需要嚴陣以待的難題,這期間築壩進度被耽誤都算好的,嚴重的話可能會出現沖毀情況,那前面付出的人力財力就白費了,可是修築堤壩這種事,越貧困的地方工期越是長久,往往都要經受汛期考驗。

霧爻言之鑿鑿:“就算康縣令肯聽,羅齊中也未必會讓步,他現在就想在自己升遷前利用這個堤壩再博一次美名!之前他就已經出盡了風頭。”

“他喜歡出風頭攬功勞那就讓他去,康珈勢弱並不代表人慫,只管將話帶給他,剩下的全憑他發揮,另外,讓他多花心思在防汛準備上。”

霧爻也不懂,撇撇嘴:“哦。”

她走沒多大會兒,趙執就回來了,他出去時還沒下雨,以至於回來時頭上身上都淋濕了,唯獨懷中抱著個布包護的好好的,一進屋就沖霓瓔笑。

霓瓔拉他進屋,命人準備熱水:“見到下雨就t趕緊回來,跑哪裏去了。”

趙執神神秘秘道:“你該感謝這場雨,否則就該錯過好戲了。”

畢竟相處這麽久,霓瓔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沒憋好屁,這才看向他懷裏的布包,好奇去取:“這是什麽?”

還沒碰到,他忽然抽手躲開,屈指在她下巴上輕輕刮了一下:“什麽表示都沒有就想得到小爺的辛苦成果,哪有這種道理的。”

話音剛落,有人進來送熱水,不一會兒就將屏風後的雕花大桶盛滿。

趙執沖她挑眉,暗示之意明顯。

窗外淫雨霏霏,內裏熱氣氤氳,屏風上人影聳動,水聲與雨聲,甚至是行船破浪聲混在一起,一時竟分不出哪個更激烈。

浴中完事,趙執心滿意足的抱著人回到床榻上,將一旁的布包丟她懷裏,自己則拿過巾子替她絞發擦身,每一段衣袋都系成工整的蝴蝶結。

霓瓔渾身無力,眼下東西到了手都懶得動,索性等趙執折騰完上到床上直接問他:“什麽東西?”

趙執從後摟過她,不緊不慢的拆了布包。

還以為是什麽,霓瓔皺了皺眉:“檀香木?”

她偏頭看趙執:“什麽意思?”

趙執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你就告訴我,想怎麽弄他就完了。”

他還賣起關子了,霓瓔拿起一塊檀香木左右打量把玩,故意說:“你猜。”

猜就猜,趙執作思索狀,想了想說:“這位張郎君只因有了個當妃子的妹妹就這般囂張,若讓他妹子當了皇後,他大概能竄上天,就憑他也想成為江南士子的標桿,那這江南士族的門檻格調未免也太低了。”

他便說邊瞄霓瓔,果然看到了她臉上舒適的表情,便知自己方向對了,他輕輕摸上她的臉,指尖沿著輪廓游走,低聲吹氣:“不然,把他拉下來,就當給沈兄出個氣,如何?”

霓瓔捏住他的指尖,轉而慢慢握住手指,男人的手掌瘦長,掌骨淩厲分明,她懶懶掀眼,揚起一抹動人的嫵媚,送著他的手指到唇邊,張口輕輕咬住。趙執的氣息頃刻間沈下來,他倏地將人摟緊,手指動起來。

……

要怎麽弄張禾源這件事,霓瓔沒有多問,全權交給趙執處理。

趙郎君是個實在人,拿夠了甜頭,辦事便不含糊,趁著次日一早天色放晴,他早早起身挑揀了幾個人,還抓了霧爻一起下船,直到下午才回到船上。

趙執已經領著霧爻在外面吃過,可霧爻聽說黃廚今日做了蜜汁燒鵝,跟牽了線的木偶一樣游進了廚艙。

趙執嘖嘖搖頭,沖霓瓔一笑:“幸而那位耿兄弟不精通廚藝,否則他再要走,你還真沒什麽勝算能留住人。”

霓瓔盯著被擡上船的幾個箱子,問:“幹什麽去了?”

趙執大拇指與食指一捏:“做了一點小小的準備。”頓了頓又說:“過兩日我有個應酬,你就不必跟著去了,我很快回來。”

霓瓔斜倚欄桿,好整以暇的打量他:“趙郎君這麽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趙執拉她進房間,就著盆架上的水洗了把臉,嘚嘚瑟瑟順桿爬:“那是,你可得把我看緊了,指不定哪日就被外面的小妖精勾走了。”

霓瓔順手遞了塊帕子給他,“那你被勾走那日記得提前告訴我。”

趙執斜睨她:“告訴你幹嘛。”

霓瓔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臉頰:“我怕她照顧不好你,叮囑幾句。”

趙執飛快抓住她手指,把人往面前拽:“叮囑還是滅口?”

霓瓔挑眉:“我在你眼裏就是這種做派,是嗎?”

趙執順勢捧住她的臉,噙笑盯著:“我就是覺得,這小妖精年輕貌美,若被滅了口,我得心疼死。”說完迅速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大概怕她反撲,立馬撒手往凈室跑了。

霓瓔擦了一下沾口水的唇角,好氣又好笑。

趁著趙執洗漱更衣的空檔,霓瓔去庫艙查看了一下今日搬上船的幾箱貨,都是些名貴的東西,霓瓔想了想,找來霧爻問話。

“這是你們今日去采買的?”

霧爻抓著只肥美多汁的鵝腿大快朵頤:“對呀,把港口都走遍了呢!”

好在揚州是最大的貨物集散地,加上朝廷開了對外互市,一些西域的商貨數量明顯增多,他們要買的東西也不難找,就是價格貴了些。

霓瓔要問的也是這個:“誰出的錢?”

“他啊。”霧爻吃的兩腮鼓鼓,不假思索。

霓瓔思索一會兒:“他哪來的錢?”

霧爻一楞,像是想起了什麽,一張小嘴努力抿起來,奈何她嘴裏還塞著吃的,這個抿嘴就抿的格外好笑。

霓瓔也不必逼問,想了想說:“你借她的?”

霧爻跟了霓瓔之後,也是按照月例拿錢,但她吃住都跟著霓瓔,有時想要個什麽,自己不帶錢,霓瓔也都給買了,六年下來手裏積蓄不少,儼然是個富裕的小婆娘,她私庫在貝州,但憑印鑒可取飛錢,便捷又安全。

霧爻努力的咽下鵝肉:“是你自己猜到的,不算我洩密喔。”

霓瓔看了他一眼:“這東西可值不少錢,你說借就借了?”

“他同我打借條了,不是口頭借的。”霧爻有理有據,很嚴謹,頓了頓補充道:“還有利息。”

利息。

霓瓔覺得好笑:“你知道他欠我多少錢嗎?”

“對!”霧爻一拍大腿:“他同我說過。你都願意借錢的人,可見人品堅實可靠,不會不還我的。”

霓瓔找她要了欠條來看,霧爻舔舔手指,從小兜兜裏翻出來給她,霓瓔拿過看了一眼,該有的內容一應俱全,有雙方簽字畫押,是筆賴不掉的債。

霓瓔拿著借條看了一會兒,又原樣疊好還給霧爻:“自己收好,當我不知道。”

霧爻眨巴眨巴眼:“哦。”

……

從揚州啟程後,船開始向北往沂州走,這期間遇到不少要前往沂州參加終試的學子,趙執和霓瓔或是招待一餐飯食,或是捎帶一程,慷慨之名便傳,甚至有人不曾接受過他們的幫助,只因知道這艘船上的夫妻乃是一對大善人,偶遇時認出那船上的旗幟,也會主動前來拜見主人。

趙執本就是個自來熟,一路下來已經完全適應了男主人的身份,加上這段時間認真沈浸惡補學問,應對這類場合可謂是游刃有餘。

抵達沂州後,幾個曾得他們相助的學生為表感謝,賣了些自己的字畫,一起湊錢在酒樓裏設了個簡單的席面,邀請趙執喝酒,趙執與霓瓔打過招呼後,大大方方前五赴宴。

一群年輕人喝的興致蓬勃,從出口成章到指點江山,最後,趙執身邊的一個青年忽然搭住他的肩膀:“趙兄,你可聽說過東山狂客郝自通,郝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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