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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執有點沒懂女管事的路數, 可當他看到霓瓔示意的眼神,仍是先一步反應,為兩人引薦。

“這位是包縣丞之女, 包娘子。包娘子,這位是殷娘子,也是萬和鎮新來那戶殷姓人家的管事。”

包金銀一聽對方來歷,甚至來不及思考這個美人和趙執的關系,脫口而出道:“是那戶豪商!?”

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失禮,包金銀掩了掩唇, 略帶歉意的沖霓瓔笑笑:“我的意思是,我聽說過你們。”

霓瓔並不介意, 和聲與她打招呼:“原來是縣丞大人的千金, 包娘子好。”

包金銀見對方儀態端莊又美的舒心, 不由生出好感, 全無架子沖霓瓔回禮:“殷娘子好。”

霓瓔:“方才聽包娘子說到施粥,莫不是寧縣也要開倉施粥?”

她說的隨意又自然,包金銀卻是一楞:“我們也施粥?”

霓瓔露出疑惑的表情:“是我說錯什麽了?施粥濟民乃大善, 善心又無地域貴賤之分, 太平縣能辦, 寧縣自然也能辦呀。”

美人真誠的一句話如醍醐灌頂,令包金銀腦子裏陡然湧入很多想法。

對啊,羅齊中能裝模作樣當善人,他們為何不能效仿?

今年的吏考,羅齊中是因為有背景才能得這個結果, 可現在是實打實為百姓做事, 寧縣沒道理輸給他們。

包金銀心下一定,看向趙執:“我問你, 若是寧縣也辦臘八施粥,你是幫我們還是幫他們?”

趙執心頭微動,他好像能領會到女管事的意思,可當著包金銀的面又不能明確求證,索性閉口不談。

果不其然,女管事訝然接過了話茬:“包娘子,若寧縣也辦臘八施粥,我們可否來幫忙?”

包金銀一聽這話,像是主導者獲得了擁躉般鼓足底氣,話明明是沖著霓瓔說的,可個中深意全是沖著趙執去的:“當然,殷娘子也說,善心無分地域貴賤,只要有心,且是真正的善心,而非裝腔作勢的樣子貨,我們都無任歡迎!”

霓瓔:“若是如此的話,那可要盡早籌備了,這施粥的地點、食材籌備,當日人手安排都是不能馬虎的事,對了,最重要是當日大約會有多少百姓,人一多就易生亂,若因前期籌備不當鬧出亂子,那就是好心辦壞事了。包娘子可知衙門籌備的進度?有什麽是我們能幫得上忙的,盡管吩咐!”

包金銀多少有點頭腦一熱,此刻聽霓瓔提及這些,再一掐算時間,多耽誤一刻都來不及籌備。

空口白話很難說動人,寧縣衙門現在根本沒這個計劃,至少得給八字畫個撇才好讓趙執選擇啊!

說幹就幹,包金銀:“我忽然想起來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包金銀邊說邊退,沖霓瓔笑笑:“殷娘子的話我記住了,回去我便同父親提。”

最後目光定在趙執身上,頗帶警告的說了句:“回頭我再找你!”

趙執沒理會包金銀,他此刻的註意力更多還是在女管事身上。

親眼見到她如何打發包金銀,趙執覺得她能在殷府欺上瞞下不是沒有道理的。

“趙執。”霓瓔的話打斷了趙執的思緒。

女管事的態度肉眼可見的淡下來,遠不及對著包娘子時的熱情隨和。

“寧願自己賣力籌錢,也沒想過說服家主以殷家之名出面資助,是因為已經料到徐新不會讓你如願以償,倘若此事辦砸了,反而會吃力不討好被羅齊中遷怒,對嗎?”

趙執心道這女t人變臉怎麽這麽快,嘴上答道:“是。”

霓瓔微微偏頭,好整以暇道:“明知此事有極大變數,仍然賣力籌備,若真應驗被毀,你不心疼嗎?”

說著湊近了些,一本正經評價:“看這表情,光是想想都心疼死了吧。”

趙執心下一動,離靈光一閃只差一步之遙。

霓瓔站直了,揶揄道:“這可與你前兩日的樣子大不相同啊。”

趙執:“什麽樣子?”

“花別人錢的樣子啊。那副將錢不當錢的灑脫姿態,如今到何處去了?”

趙執沒急著反駁,而是將女管事的話從頭到尾又想了一遍——

明知道事情有變還要自己辛辛苦苦籌錢操辦,一旦被毀,多心疼啊。

可要是用別人的錢,隨便他們怎麽鬧怎麽拆,他皺皺眉頭都是對銀子的不尊重。

別人的錢……

趙執腦子裏靈光驟閃,看向霓瓔,卻見她的眼神朝包金銀離開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趙執轉頭,包金銀早已看不到身影,可豁然開朗的思緒像是洩洪般湧上來,趙執猛地回頭,霓瓔已將一個錢袋遞過來。

他看看那錢袋,又擡眼看她。

霓瓔直接撈起他一只手,將錢袋放了進去,合上他的五指:“要別人幫你出錢,總不能靠你一張嘴去游說,多找幾張嘴幫你說。我們當奴才的,欺上瞞下的本事都不差的。”

說罷,霓瓔拍了拍他的手:“錢,要用在刀刃上。”

趙執只覺得觸碰到自己的那只手冰涼軟滑,待回過神時,霓瓔已重新登車離開,他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開,直至看不見時才轉身朝青梅巷走。

握著沈甸甸的錢袋,回想從昨晚到現在的心情起伏,趙執深吸一口氣,那短暫的悵然感尚未成形,就被一股新的力量沖散,他放松的笑了一聲,明明折騰了一整夜,卻絲毫不覺疲憊,整個人精神抖擻,幹勁十足。

……

陶薇寧聽說霓瓔回府,忐忑了一夜的心反而平靜了。

趙執肯定會去找霓瓔,昨夜她私下見趙執的事也瞞不住。可當陶薇寧打好腹稿,卻左等右等不見霓瓔來興師問罪,剛平靜的心又重覆忐忑。

厲全昆不忍她如此,悄悄跑去隔壁瞄了一眼。

“她來了嗎?”

“沒,她在房裏,關著門不知在做什麽。”

這又是什麽路數,難道是在等她主動投案?

又糾結了片刻,陶薇寧心下一橫,主動去找霓瓔,可等她來到崔霓瓔的房中,見到的只有圍爐而坐,正吃的熱火朝天的主仆二人。

熱騰騰的鍋子咕咚冒泡,翻起裹著雞湯汁的薄韌面片,一口下去,配以精致解膩的小菜,暖和又夠味,霧爻吃的腳丫子直晃,霓瓔也爽快哈氣。

陶薇寧:“……”

“咦,家主來了!”霧爻起身讓座。

陶薇寧走進來,眼神一直往霓瓔身上瞄:“我聽說你們回來了,過來看看。”

霓瓔頭都沒擡,她正在認真的吸溜一塊熬透了的雞翅骨。

“家主請坐。”霧爻將陶薇寧請入座,跑出去找黃廚子加菜,房中只剩陶薇寧和霓瓔二人。

陶薇寧:“你昨夜又去上香了?”

霓瓔:“嗯。”

“從前倒是沒見你這般虔誠。”

霓瓔吐了雞骨頭,“你到底想說什麽?”

陶薇盯著咕咚冒泡的鍋子,遲疑片刻,如實道:“昨夜,趙執來過府上。”

“嗯,我今日見過他了。”

“你都知道了?”

“你是指想借他來對付陶禧的事,還是我悲慘的身世。”

“……”

從霓瓔的情緒態度看,陶薇寧覺得談話比自己想象的要簡單順利。

“你不生氣?”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霓瓔咬著雞骨頭:“我又不是沒編排過你。”

陶薇寧原本還在點頭,點著點著一楞,擡眼一瞪:“你編排我什麽了?”

霓瓔低著頭喝湯,結果沒崩住,噗嗤一聲笑了。

陶薇寧本想問她笑什麽,一開口竟也跟著笑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兩人似乎回到了過去在長安的日子,有空便約著玩耍,頑皮勁上來也會捉弄對方,被戳穿時卻不生氣,只對著傻笑。

“你不怪我在府中善做主張做那些事?”

霓瓔抽過帕子揩了揩嘴角:“要我說多少遍,你是府中家主,未來還要對外做很多事,我請你回來,又不是純粹當個擺設,無論差遣人還是拿主意,你想好了就可以做,我怪你什麽?”

“那站在家主的立場,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霓瓔聽出陶薇寧認真的語氣,漸漸收了笑:“你問。”

陶薇寧斟酌道:“當日你對曹虎下狠手,我以為你是要對付羅齊中。可這兩日我差人打聽,才知你一直讓趙執在送錢打點。就算你不知曹虎是羅齊中手下的走狗,不可能不知羅齊中為人,若是想經營船隊,非得在這裏,又非得用這種法子嗎?”

“趙執是師正的人。”

陶薇寧反應片刻才想起師正乃是本縣的縣尉,繼而眼神一動,明白過來。

趙執是寧縣派去的,眼下對羅齊中的親近示好,到頭來都是為了對付他。

“那你與趙執往來,是要助他對付羅齊中?”

“對,也不對。”

陶薇寧不解:“什麽意思?”

霓瓔:“羅齊中死不足惜,可現在還不是他倒的時候。”

陶薇寧懂了。

崔霓瓔不知從哪裏知道了趙執的底子,她接近趙執,幾次三番幫他,是想借機知道他行動的方式和進度,從而控制局面,按在自己的節奏上。

霓瓔繼續道:“並不是說只有這裏才能經營,而是無論選哪裏都會遇到困境與阻礙,總不能一遇到難處,便總想著是地方沒有選對呀。有麻煩解決不就好了。”

“話又說回來,宣州較之其他地方,的確更為適合,原因你日後自會知曉。”

“你到底想做什麽?”陶薇寧還是問了出來。

這個問題遲早要說明白,無論站在朋友立場還是個人立場,陶薇寧都不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放任她去做些危險的事情。

安靜的房間裏,熱鍋子還在咕咚翻滾。

霓瓔拿起木勺攪了攪,平靜的說:“若我不做這些,就要回京城,入深宮,在我並不喜歡的地方呆一輩子。”

陶薇寧心下一動。

果然不出所料,崔霓瓔做這些事,都是因為魏璠的負心背棄。

“崔霓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他已不是從前那個圍著你轉,可以任由你耍性子的少年郎,他從前是齊王,如今是君王,你與他作對,不是自尋死路嗎?”

霓瓔放下木勺,“我告訴過你吧,一旦選定了,就不能反悔了。”

陶薇寧哂笑道:“你以為我是怕死才這樣勸你?”

霓瓔:“你有丈夫,未來還會有孩子,能牽絆你的東西多得很,怕死也很正常。”

“你也有親朋,何時就無牽無掛了?”

霓瓔擡眼朝她看去。

陶薇寧迎著她的目光,不躲不閃,儼然一副不問清楚不罷休的樣子。

兩人對視中,霓瓔忽然噗嗤一笑,神色語氣都松快起來:“陶薇寧,你是昨日還沒發揮盡興,現在又開始胡思亂想編排我了?我是崔氏嫡女,名門望族,若我有異心,死的何止我一人?即便我再恨誰,也知禍不及親屬,你想什麽呢?”

陶薇寧因她這番話大松一口氣。

“那你……”

“我說我不喜歡那裏,又沒說永遠不會回去。如果註定要在那裏過完下半生,我當然要讓自己舒舒服服的過,而不是委曲求全任人拿捏,這麽說,你還不懂嗎?”

陶薇寧哪裏會聽不懂。

皇後之位已經給了王氏,如果霓瓔必須要進宮,她絕不甘心只做後宮裏一抹鮮艷姝色,靠著這幾年的青春與過往的情分拴住君王心。

她如今籌謀的一切,都是在為日後弄權做鋪墊。

原來如此。

也只能如此。

聽完崔霓瓔的話,再結合此前種種,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崔霓瓔是崔家嫡女,又有裴家幫襯,加上如今的經營籌備,入宮前景不可小覷,若再得個皇子,便有足夠的能力去角逐儲君之位。

如果崔霓瓔能成為太後,她將是陶薇寧為父平反重振家聲之路最強的助力。

屋外傳來霧爻的聲音,大約又讓黃廚子加了不少菜。

陶薇寧倏然一笑,淡淡道:“懂了。”

……

趙執回了趟家,簡單洗漱換了身衣裳,然後去找了師正,兩人約在常去的那家酒肆見面,秘密聊了近半個時辰才離開。

見完師正,趙執又去了趟太平縣。

正是上午最忙碌的時候,港口處人來人往,上貨卸貨熱火朝天。

龍彪近來一直在打點肖老大這邊的門路,得了陶禧的指點,他t現在急於與肖老大結盟。

可憑肖老大的人脈和地位,太平縣裏這點貓膩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

曹虎到底是怎麽死的,縣令和下面這幫人又處於什麽樣的微妙關系,他都看的清清楚楚,所以即便龍彪幾次三番設宴相邀,肖老大總能找到理由婉拒。

就在龍彪逐漸失去耐性的當口,手下忽然來找他,說嫂子請他盡快回去。

龍彪不明所以,趕回去一看,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趙執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他家的堂屋裏,而他的妻子張氏竟然對這小白臉笑臉相迎十分客氣。

龍彪當即火冒三丈,沖了進去:“你來幹什麽!”

“呀,龍哥回來了!”趙執殷勤起身,爽朗笑迎。

沒等龍彪發飆,陶禧端著茶果走出來:“夫君,趙郎君此番來訪,是有要事要與你商議!”

這話裏含了些龍彪才懂的警告,龍彪看了眼態度和氣的趙執,沒好氣哼了一聲,轉身坐下。

陶禧也不理龍彪,沖趙執笑道:“他就是這個脾氣,趙郎君不要見怪,快坐下用些茶點吧。”

趙執客氣應道:“嫂夫人不必這般客氣,我與龍哥是老相識了,一向不講虛禮的。”

陶禧便不再多說,放下茶點後便朝臥房走去,進門前,她回頭看了眼龍彪,再次用眼神示意他莫要沖動,先弄清楚趙執的來意。

女人退下,只剩男人們談事情。

龍彪冷笑一聲:“今日怎麽不去縣衙晃悠,反倒來我這兒了?”言下之意是在告訴趙執,他對趙執近來的動靜清楚的很。

趙執:“小弟也聽說龍哥近來往碼頭跑得勤,今日突然造訪,沒有耽誤龍哥的正事吧?”

這可真是個精準的回擊,龍彪甚至懷疑趙執是不是知道自己被肖老大晾了幾日的事,故意奚落他來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趙執隨和道:“龍哥,歸根究底,咱們之間並沒有深仇大恨,我今天不是來給你找麻煩,相反,我想跟你談筆生意。”

話音剛落,臥房的簾子忽然動了一下。

趙執眼鋒微偏,不動聲色收入眼中。

龍彪瞇了瞇眼:“你?跟我談生意?趙執,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趙執:“龍哥在太平縣多年,什麽事情都逃不過你的耳目,所以你肯定知道,近來我正在為羅縣令籌備臘八施粥的事情。”

一聽臘八施粥,龍彪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那日,徐新在衙門見到了春風得意的趙執,一番打聽下知道羅縣令把臘八施粥的事情交給了趙執,氣得不輕,可無論徐新怎麽勸說,羅縣令鐵了心要用趙執,給的理由也很直接——

太平縣想要成為備受矚目的大縣,少不了錢財的鋪墊,所以羅縣令一向很看重這些能為縣內做貢獻的大商。

趙執年紀輕輕卻本事過人,輕松攀上了臨縣的豪商殷氏,不過數日功夫,對方就憑借出手闊綽震驚商市,所以羅縣令有心通過趙執來探殷氏的底。

此外,羅縣令話裏話外也透露出趙執的投靠之意以及他對這個年輕人的欣賞,把臘八施粥的事交給他,是順水推舟來探一探他的忠心。

可想而知,徐新豈能容趙執爬到自己頭上。

所以在羅縣令表態之後,徐新立馬開始籌劃怎麽對付趙執,也好幾次派人來找龍彪。

放在從前,龍彪肯定就屁顛顛過去了,懷揣著那個遙不可及的縣尉夢,任由徐新指哪兒打哪兒,當一把稱職的好刀。

可現在,龍彪不彪了,他有了自己的主意,索性讓張氏裝病幾日,徐新找來時,他便扮演二十四孝好丈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以妻子康健為重。就連每日去港口點卯溜達,用的個借口也是妻子張氏病重虛弱,整日念叨想吃海味粥,他去港口是去買海味了。

徐新前腳剛被曹虎的事情打了個措手不及,後腳就被趙執這個急於冒頭的競爭對手威脅,他未必看不出龍彪那點小伎倆,卻沒有多餘的功夫浪費在龍彪身上,近幾日都沒再找他,想來是有另外的打算。

萬萬沒想到,徐新不來了,又輪到趙執來了。

龍彪眼神朝臥房方向瞄了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麽?”

趙執漸漸收了笑臉,語氣仍然和樂:“方才說了,我與龍哥之間並沒有深仇大恨,大家不過就是為了帶著兄弟們混口飯吃。小弟此番貿然登門,是想懇請龍哥,在小弟籌備此事期間,行個方便。”

行個方便,這話也可以翻譯成——別跟著徐新一夥來搗亂。

龍彪險些被趙執逗笑了:“你……”

“若我能為龍哥打通肖老大的門路,不知龍哥肯不肯賣我這個人情?”

龍彪楞了楞,眼神下意識往臥房方向瞄了一眼,驚疑不定道:“什麽意思?”

趙執微微一笑:“字面意思。”

龍彪雖然急於打通門路,可還不至於幾句話就被趙執帶偏,他瞇了瞇眼:“你連肖老大的門路都能打通,還怕辦不好臘八施粥?”

趙執應對自如:“龍哥為縣尉辦事多年,手下的人對您多有信賴敬仰,更明白點說,他們是看著龍哥的態度來做事的。若能為龍哥牽線引薦,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為了讓臘八辦的更順利些,這並不矛盾。”

這回沒等龍彪回覆,一道女聲搶先從房內傳出:“趙郎君此言差矣。”

臥房的垂簾被撩起,走出來一個清麗標致的女人。

趙執起身:“嫂夫人。”

陶禧走到龍彪身邊坐下,也示意趙執入座,然後才說:“小婦人無意偷聽,只是有些話不吐不快,還請趙郎君莫要見怪。”

趙執:“嫂夫人但說無妨。”

陶禧看了眼龍彪,眼神溫柔含笑,緩緩道:“施粥是善舉,趙郎君身為寧縣人,尚且願意為太平縣的事勞心勞力,我夫君跟隨徐縣尉多年,是他的得力幹將,若這時候撒手不管,不說外人會如何看待我夫君,單說徐縣尉那裏,也沒法交代啊?”

趙執的表情淡了些。

這一刻他竟很不合時宜的想到了殷倪。

若非女管事與張氏有舊怨,倒是很適合把她誆來幫忙對陣。

短暫分心後,趙執收攏心思。

龍彪這個新婦還挺聰明,若談話時過於凸顯自己所求,難免處於被動弱勢,但若拿捏著對方的痛點,便可占據上風。

趙執笑了一聲,嘆息間語氣微變:“我今日是誠心誠意登門,畢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既然張娘子要用這種聊法,那我也不妨換個聊法。”

話音未落,青年眼神驟沈,語氣亦沈了下來:“人往高處走,想要出路就得學會變通。我的變通之法是良禽擇木而棲,化敵為友息事寧人。而二位的變通之法,就是趨利避害,棄暗投明。”

龍彪與陶禧俱是一楞。

趙執繼續說:“太平縣是你們的地盤,可今時今日,為太平縣衙操持事務的是我趙執,想過原因嗎?”

如此直白的點撥,就差報出羅齊中的名字了。

趙執冷笑:“張娘子的話拿捏的十分到位,如果這時候你仍與徐新合力對付我,那我在太平縣走的每一步都會更加艱難,但也僅僅只是更艱難,並不是走不了。換句話說,就是原本只需對付一個人就完事,如今變成兩個,而已。”

“以龍哥在太平縣多年的經營和積蓄,真想轉行經營,無非是花點本錢的事,有張娘子這樣的賢內助幫襯,總能經營起來。”

“可你顯然沒有這個耐心,你必須在情勢變化之前,盡快通過肖老大的人脈打開水上的商市,給自己鋪好後路。”

趙執的每一句話都點在龍彪夫婦心頭。

“大家相識已久,一個人為人做派非一兩日的功夫就能掩蓋,所以龍哥應該知道,我並不好鬥,更不喜歡沒事找事自討苦吃。你不是我必須要對付的人,那麽利用一筆交易各取所需,趁此化敵為友,多個朋友多條路,何樂而不為?”

趙執眸色一凝:“你覺得你拿捏了我的顧忌,我不妨告訴你,這是交易,也是在救你的命。機會只有一次,我不是來求你,是來勸你,好好考慮。”

龍彪完全聽懂了趙執話中深意,臉色煞白。

陶禧雖不至於像他那般反應劇烈,可也忍不住咬了咬牙,極力讓自己冷靜。

“啊,對了。”趙執神色一松,又變回剛才的和氣模樣,只是話裏暗含警告:“今日這些話,是守口如瓶還是洩露旁人,二位也好好斟酌,畢竟這代表二位選定的立場。”

說罷,t趙執起身準備告辭:“還是那句話,你我並無深仇大恨,若化敵為友能助我日後在太平縣更好的謀事,我樂得為你牽線搭橋鑿開這條門路,日後互惠互利,也是美事一樁。話已帶到,趙某就不再打擾了,告辭。”

看著趙執離開的背影,龍彪和陶禧久久沒有回神。

直至一只野貓跳到院子裏蹬翻了曬架上的簸箕,兩人才反應過來。

龍彪一身冷汗:“禧娘,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背後暗示支持他這麽做的,真的是羅……”

陶禧飛快捂住龍彪的嘴,警惕的看了看周圍。

如果真的是羅齊中動了殺心,保不齊早已暗中部署了眼線。

陶禧沈聲道:“徐新跟著羅齊中多年,現在羅齊中即將高升,徐新是捏著他把柄最多的人,羅齊中想鏟除徐新,不是沒有道理。”

“那怎麽會是趙執呢?他……”

“他和你們不一樣。”陶禧厲聲打斷:“他有本事有人脈,所以能暗中幫寧縣抗衡這麽久,可就像他說的,人往高處走,康珈不成氣候,羅齊中卻即將高升,他這個時候有了新的謀劃再正常不過!”

“羅齊中看中他的本事,更看重趙執和他的關系幹凈沒有牽扯!不論趙執最後能不能得到羅齊中的信任,至少現在,他是羅齊中借刀殺人最趁手的那把兵器!”

龍彪駭然道:“羅齊中……真的要對徐新下手了?”

陶禧:“想知道很簡單,臘八那日自有分曉。”

龍彪:“那我們怎麽辦?”

事已至此,龍彪的縣尉夢基本已經泡湯,陶禧懊惱不已,此刻更是暴躁:“他都說的這麽明白了,還上趕著找死嗎!作壁上觀,隔岸觀火,位置都指給你了,你看不到嗎!”

龍彪:“那……那我……”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明哲保身,然後就是保留本錢。

陶禧極力穩住:“如果趙執真的能打通肖老大的門路,你跟下面幾個心腹談妥,加上這些年的積蓄和我的經驗,咱們很快就就能把新的營生積攢起來。就算現在做不了縣尉,只要有人脈和錢,待到時機成熟,一樣能買官入仕!所以我們絕不能栽在這裏!”

眨眼的功夫,陶禧已經拿定主意。

“你現在去找趙執,關於羅齊中和徐新的問題一個字都不要提,只問打通門路的事!你就告訴他,你想請他幫忙打通肖老大的門路,但必須是在臘八之前。如果我們發現他所謂的打通門路只是糊弄我們的伎倆,那就是斷了彼此的路,屆時就不是臘八能不能順利度過,而是大家只能死拼到底魚死網破。”

龍彪邊聽邊點頭,親自追了出去。

於是乎,趙執還沒走遠,就被一路追來的龍彪攔住了,兩人在隱蔽處聊了片刻,再出來時竟已開始稱兄道弟,若非當下的狀況兩人不便過於親密,龍彪恨不得握著他的手十裏相送。

見完龍彪,趙執轉頭就去了岸口找肖老大。

沒想到,一向與趙執頗有交情的肖老大得知是趙執求見,竟也避而不見。

趙執並不意外,與傳話之人耳語幾句,請他再跑一趟,對方再回來時,直接領著他上了停靠岸邊的其中一艘船,肖老大正在裏面等著他。

見到趙執時,肖老大的眼神深了幾分,示意他坐下說話。

趙執也不忸怩,剛一坐下,肖老大就發話了:“說說看,你要為我解決什麽麻煩?”

趙執翻起一個新的酒盞,先給肖老大滿上,又給自己添了一盞:“自然是肖哥並不想受的……無妄之災。”

肖老大沈默不語。

趙執兀自道:“曹虎的事情發生後,我身在寧縣尚且能聽到傳言,肖哥掌著這片水域,人脈廣博,肯定知道的比我多。否則也不會一連多日躲著龍彪這個麻煩了。”

這話屬於開門見山了。

憑肖老大的人脈,肯定已經察覺曹虎之死給太平縣內帶來的影響以及徐新這些人的分化。

徐新再不濟也是縣尉,掌控著縣內全部實務,如果龍彪與徐新離心,他卻與龍彪走得近,必然引起徐新不滿。

肖老大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可也不想和龍彪明著撕破臉,被動的加入到太平縣的紛爭中分派站隊,索性避而不見。

同樣的道理,趙執在寧縣混跡多年,現在卻跑來太平縣攪風攪雨,處在風暴中心,肖老大自然也對他敬而遠之。

可趙執一眼看破,甚至明確表示自己是來為他解決麻煩,這就有點意思了。

肖老大認識趙執不是一兩日,知道他的為人處世,相較於龍彪之流,他更願意和趙執這樣的人交朋友,甚至不止一次想招攬他入夥一起幹。可趙執因為家有高堂需要照顧,水上營生往往十天半月甚至更久才上一回岸,不適合他,所以婉拒了。

這也是為什麽趙執此前與太平縣水火不融,卻還能與肖老大有交情。

趙執誠懇道:“我很理解肖哥作為生意人的心情,麻煩能少就少,不是咱們幹不過,是戾氣太重不吉利。”

肖老大聞言,沈沈笑了一聲,算是認同。

“所以我要說的很簡單,我幫肖哥指條路,您這麽做了,誰也不會得罪,更不會招惹麻煩。”

肖老大顯然動心了:“說說看,怎麽做?”

“很簡單,龍彪不就是想借您的門路入行試水嗎,您給他這個機會就成,憑肖哥在江南水域的資歷和人脈,都不必您費力去捧,便是從指縫裏漏出的,就足夠他們起步受用了。”

肖老大沒有說話。

趙執繼續與他分析:“肖哥應該聽說了,小弟近來得羅縣令賞識,未來一段時間都會在這邊謀事,可這條路不太容易走,註定會遇見麻煩阻路。”

“這個當口,我向您討個人情,便能化敵為友,將這個麻煩變得小一點。麻煩沒了助力,我就能更快的解決,肖哥的忌憚自然也不覆存在。”

肖老大哼笑,犀利的目光將趙執上下一掃:“我看你小子,也像個麻煩。”

趙執隨和一笑:“世事多變,誰也料不準身邊哪個人何時就成了麻煩,今朝我於肖哥來說,或許是個和龍彪差不多,甚至更麻煩的麻煩,但過了這一坎,興許我就成了傘,肖哥做水上生意,忌諱風雨,往後哪裏有風雨,我便替您擋哪裏!”

“再說了,”趙執語氣一轉,意味深長的暗示:“這人情是我求的,事情是我操辦的,日後要露面表態,當然也是小弟我的事情,肖哥不過是這太平縣裏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不結黨不營私,誰還能拿您怎麽樣。”

“對了。”趙執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忽然插了個題外話:“肖哥可還記得那日的殷姓富商?”

肖老大眼睛一瞇。

何止記得,這兩日簡直如雷貫耳,殷姓富商一擲千金,好奇闊綽的很。

難怪那日只是運些散貨,路資就給的格外豐厚。

肖老大闖蕩多年,對人脈的嗅覺很靈敏,從不會放過任何開拓人脈的機會,早就對這個殷姓富商好奇了。

“肖哥有所不知,殷家在北地產業豐厚,此來江南就是想開辟江南物產以哺北地產業,這兩日都在琢磨買船的事情了。日後在太平縣經營,少不得肖哥照拂指點,小弟先代殷家謝過肖哥!”

肖老大又笑了,這次的笑與此前兩次相較隨和不少。

“老弟如今都能代替殷家說話了,看來殷家很信任你啊。”

趙執笑笑:“謀生不易,各取所需罷了。不過肖哥日後若有興趣往北地發展,小弟說不定還能幫您通通路。兄弟朋友之間,不就是相互拉拔麽。”

肖老大大笑起來:“你小子這張嘴,不去做買賣真是可惜了!”說著拿起酒盞,趙執立刻回敬。

微微搖晃的船艙內,酒盞相撞,鏗鏘一聲,買賣達成。

……

從山寺回來後,霓瓔一整日都留在府中,沒有外出。

新送來的信件又已堆滿案頭,其中就有關於裴文律夫婦的近況。

裴文律原本是滄州司馬,近來都在河北一帶主持放糧事務,完成後又回到了滄州,所以調任都護府長史的聖旨也是發送到滄州。

按照一般情況來說,裴文律接旨之後,就可以收拾行李,在聖旨規定的期限內趕往滄州赴任即可。

誰知隨著聖旨而來的,還有他新鮮出爐的上峰,大都護蘇子容送來的書信。

信中表示,此次前往平州赴任道阻且難,蘇子容與郎政都是武將,在管理隊伍上,講究的就是t一個整齊與氣勢。

所以蘇子容要求裴文律先趕往長安與大隊伍匯合,再一同出發前往平州,甚至規定了在途時限。

須知滄州與平州距離並不遠,反倒是與長安相隔甚遠,如此一來,就是要讓裴文律先反方向去長安,再一路走回來,令原本幾日的在途時間直接拉長到二十日。

之前霓瓔曾與裴文律打過招呼,陛下選的兩位都護府首領都不是好相與的人物,加上文官武將天然的隔閡,裴文律這趟不會輕松。

果不其然,這才剛剛開始,就已經出現端倪。

當然,這些事情並沒有出現在裴文律送來的書信裏,不過是霓瓔從另外的途徑得知。

霓瓔一邊看羊皮地圖一邊掐算時間,如果這一路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到達平州的日子應該在臘月十一左右。

霓瓔指尖輕敲案面,“還行,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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