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禁|臠

關燈
禁|臠

這麽多年過去, 耶律堯早已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饒是韓玉溪,也無法透過神情,判斷出他此刻真正心境, 只能繼續火上澆油:“怎麽,你不信?那她有提過讓你回國?這樣寄人籬下, 和當年望都為質有何區別?!”

“確實沒有提過。”耶律堯輕笑著道。

他指尖輕叩監牢橫鐵, 確認了幾件事。

第一, 他應當很不喜歡別人提及容貌, 在齊這段時日,民風民俗並未讓他有這種不適,那這種感覺來自北疆, 說明此處實力至上,忌諱容貌過盛, 比他想象的還要兇險幾分;

第二, 他和昭平認識的時日不短;

第三, 韓玉溪確實不是個好東西。

耶律堯頓了頓,笑意真誠起來:“有勞大人知無不言, 昭平郡主這三年,還做過哪些出格之事麽——我好有個應對。”

韓玉溪不知耶律堯通過蛛絲馬跡, 猜得八九不離十, 還以為慢慢說動了這位閻羅, 心中暢快,冷笑一聲:“那可太多了。她強推了好幾部律法, 嚴苛官員廉政, 聽聞去年京官都不敢收冰敬炭敬了, 這不為難人麽?累死累活大半年,還比不上升鬥小民活得痛快?”

耶律堯不鹹不淡地應和道:“那要漲點俸祿才說得過去, 確實太過分了。”

大齊官員俸祿確實有漲,韓玉溪一噎,忙道:“還有!霍亂朝綱,任人唯親!監律司季檀,六年從白衣坐升兩品,這種提拔速度,大齊開國以來聞所未聞——還不是因為他從流落江南時,就成了昭平郡主入幕之賓?嘖,枕邊人到底不一樣,昭平郡主走到哪裏都帶著他,而季檀呢,就是一條指哪咬哪的狗,好幾家大員說沒就沒。”

輕叩鐵柵的鏗鏘聲音頓住。

夏風浮動,吹雲遮月,月光暗淡下來。韓玉溪一時看不清昏暗的周遭,又見沒有回應,下意識咽了口唾沫:“你還在……”

懶洋洋的嗓音,辨不出情緒:“聽著呢,你繼續。”

還在北疆時,這人哪裏正眼瞧過自己。

韓玉溪松了口氣,又有點微妙的振奮,滔滔不絕起來,把傳聞裏和宣榕有所接觸的朝堂俊傑,全都添油加醋說了一通。

他口才了得,說得繪聲繪色,最後“嘖嘖”隱晦道:“這女人想要插足朝堂,當真容易,多和幾位看得順眼的官員有私情就可……”

他未竟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一頁刀片夾著勁風,在黑暗裏淩厲地割下他的耳朵。

鮮血噴濺,一聲無法抑制的哀嚎劃破夜色。

而推門而入的腳步則不急不緩,韓玉溪瞪大了眼,剎那心跳如雷,想不通哪裏惹了他不快,只能強壯鎮定:“我……我都是聽來的,也就知道這麽多了!再有私密,就是人家閨中事——啊!!!”

耶律堯直接卸了他下巴,慢條斯理道:“大齊沒有這般上不得臺面的禮教,你這一口一個私情,一口一個滋味,從哪聽的從哪學的?西涼?”

清雲飄散,月涼如水。悶熱潮濕的監房陷入水銀一樣的光亮。

韓玉溪這才看清,青年面無表情,那雙藍眸冰冷漠然,讓人一眼生寒。他肝膽俱裂,想說什麽,但下顎脫臼,森冷刀鋒已至唇舌。

韓玉溪一時啞然焦灼。

但好在不遠處腳步陣陣奔來。

是他方才那聲慘叫吸引來了守衛。

剛要松一口氣,就聽到耶律堯輕描淡寫地問道:“你舌頭確實還有用。但交代事宜,手寫也可以,點頭搖頭也行,甚至於眨眨眼都能算是應答,對麽?”

韓玉溪瞳孔驟縮——

轉置韓玉溪的這間獄牢,比之前地牢松散。周邊的兵卒逡巡也沒有那麽嚴陣以待。

像是捕蠅草試探放出的誘餌。

本想抓捕或許存在的奸細。

但昔詠萬萬沒想到,擅闖的第一人居然是耶律堯。

手下來報時,昔詠正在宣榕房內,她走出門,聽完,一時滿臉錯愕,忍了半天,咬牙切齒下了命令:“不用拘著,把人放了。請個大夫來治一下韓賊,別讓他死了。”

宣榕提筆的手指微微一頓,從白描過半的畫卷中擡頭:“怎麽了,昔大人?”

昔詠又走了回來,深吸了口氣:“……沒什麽大事,您先作畫。”

宣榕這才重新低頭,看向紙頁。

筆下畫卷,描繪出昔詠此刻模樣。

一副軍旅打扮,輕甲披身,眉目颯爽。

畫中人不茍言笑,凝神屏氣側首站立,擡手按在腰間長劍劍柄,整個人也像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寶劍——

這幅畫是昔詠請托她繪制的。

為的是下月祭祖,有畫像可燒,能讓九泉之下的雙親得見女兒如今模樣。

好讓他們放心。

宣榕丹青一絕,舉手之勞自然不會拒絕。

不出片刻,最後一筆也已勾勒完成。

宣榕將細毫平放筆山上,揉了揉酸疼的手腕,道:“輪廓描好了,背景和上色明日在處理,最遲後天給你畫好。我方才看了下,顏料裏頭朱砂不太鮮艷,還有銀箔也不太夠……”

昔詠連忙殷勤道:“這個好辦!臣讓人去再采買一點。”

說著,昔詠解開鎧甲,舒展了一下大半個時辰未動的身子骨,又大步走到宣榕面前問道:“郡主,我給您按按手上穴道?”

經久伏案的文人,或多或少,腕部頸部都會筋骨不適。

宣榕自己認識穴道,會按,剛要推辭,昔詠就很上道地直接動手,溫熱舒緩的真氣穿透酸軟筋骨,昔詠歉疚地道:“您這麽旅途奔波,還讓您為我操心。臣心難安。”

宣榕微微一頓,有些驚詫地輕笑道:“三年不見,昔大人怎麽也學會這麽多客套說辭了?”

“真心的。”昔詠嘆了口氣,指尖小心翼翼按過小郡主纖瘦的腕子,“當年若非您插手,我早就死在當康軍營了。西行之旅,我也不是首要的侍衛人選,是您看我在禦林軍任職,心直口快得罪了人,讓我跟著出去的吧?”

宣榕搖頭:“哪有的事……對了,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韓玉溪出事了?”

昔詠擠出一個虛假的笑:“……您不如把人親自叫來問問呢?”

“……叫韓玉溪過來?”

昔詠笑得更假了:“不是,把那夜闖牢獄,還傷了囚犯的混蛋叫來。”

宣榕意識到了什麽,斟酌試探:“耶律?”

昔詠皮笑肉不笑:“是的呢。”

宣榕:“………………”

她無奈扶額:“好罷,我明兒問問他。韓玉溪傷到要害了嗎?”

“這倒沒有,還活著。不過明天……?”昔詠欲言又止,又不好置喙,忽然,她似是聽到什麽,眉目微沈,側頭道,“您不用等到明天了,人來了,您直接喊他進來就能問了。”

宣榕住所,外間是有駐紮守衛。

此刻燈光影照,能看到侍衛伸臂一攔,果然是來了人。

夏季暑熱,晚間又洗漱散發,她穿得有幾分隨意,再加上韓玉溪沒死,不算太大問題,自然懶得今晚就找人一問究竟。

但耶律既然來了,肯定是來坦白情況,不能不見。

宣榕便披了外衣,把半幹的長發收攏簪起,道:“進。”

溫熱的風從推開的門裏掃入。

青年走了進來,眸光像是掃過室內,又像是直接釘在了半蹲的昔詠身上,眉梢一揚:“你在……做什麽?”

昔詠本也是個極有領地意識的人,耶律堯在她地盤上目無規矩,她自然沒甚好氣:“眼瞎?給郡主揉手腕呢!你——”

“我看得明明白白。”耶律堯卻緩聲打斷她,突兀地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是女子?”

方才韓玉溪說了很多人,卻根本沒提“昔詠”二字。

這很不對勁。

不過,更重要的是。

他現在急需一個否定回答。

否則他感覺他要瘋。

昔詠楞了楞,隨即意識到什麽,大笑起來:“哎喲餵,郡主我就說人會有僵化印象對吧?明明我沒喉結,但大部分不認識的第一眼見我,都以為一城將領定是男人。不過沒想到你小子也會中招,嘖嘖嘖,要我……”

這次,換宣榕無奈打斷她,收回手,拍拍昔詠的肩:“行啦,昔大人也少說兩句。畫中形定了,明日你也不用再來,我心裏有數。你是回去歇息,還是聽一聽耶律說清情況?”

聽再多郡主也不會治他的罪。

昔詠怕被耶律堯氣到,敬謝不敏:“不了,臣還有軍務,先行告退。”

說著,快步而出,在於耶律堯錯身而過時,許是兩人都身量頎長,一時沒有避開,昔詠只感覺自己肩膀被撞的一麻,整個右手登時就有點不聽使喚。

她有點愕然地回頭看去,卻見耶律堯垂眸睨來,敷衍開口:“抱歉。”

昔詠:“…………”

這孫子百分百故意的!

但她又有點捋不清這種時強時弱的敵意,明明方才殺意濃的要滴出來,現在卻好像可以接受。

琢磨不清,索性懶得琢磨,昔詠眼不見心不煩地走出,敞開門,叮囑侍衛看顧情況。

而晚間熱風愈發盛大。

宣榕把燈罩罩上,又用鎮紙壓了畫卷,方才無奈問眼前人道:“你去招惹韓玉溪幹什麽?”

耶律堯在書案前站定,稍一掃視,就能看到丹青栩栩如生,而少女指上有幹了的墨跡,顯然這幅畫是她所作。

他輕輕開口,道:“我見那人似乎是認識我,便去找他聊聊天。”

宣榕道:“他在北疆待過,自然認識你。不過當年好像在你兄長麾下,和你接觸應該不會太多。他的話你不要全信。”

“嗯,沒信。”耶律堯仿佛緩和了情緒,語氣很平和,“我沒傷他要害,你們之後還能審訊。”

聚精會神畫了一晚上,宣榕有些疲憊,順手端起旁邊濃茶,啜了一口,問道:“他說什麽了?你反應這麽大。”

耶律堯低笑著轉述韓玉溪的話,詳細轉述北疆的情況,隱了那相當放肆無禮的後半截。

最後道:“……大概就是這樣,罵了我半天,所以我很惱怒。”

宣榕剛想開口。又聽到耶律堯道:“對了,他還說了一句話,但我沒懂。”

“什麽?”

耶律堯微微傾身,靠近些許,他那張帶著異域風格的臉被燈火照耀,愈顯深邃精致,輕輕笑道:“他說,昭平郡主看我俊俏漂亮,想把我圈在身邊作禁臠。”

宣榕:“???!!!”

耶律堯一瞬不瞬看著她,萬分好奇地問道:“禁|臠是何意?”

宣榕:“……”

她差點沒被茶水嗆到,緩了一緩,生無可戀地靠住圈椅,閉眸道:“……他到底在和你說些什麽啊?!”

“就是我方才說的那些,我原封不動轉述了。”耶律堯無辜地眨了眨眼,仿佛渾然不知情的模樣,“是不好的話嗎?絨花兒,你臉都氣紅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