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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榕揉了揉眉心, 主客皆同意,西涼女使也面色微妙閉了嘴。

四國無異議,其餘百來小國自然鴉雀無聲。

她不好插嘴了。

而隨帝王走來的太子殿下, 笑得人畜無害,對女使道:“左賢王, 孤倒是有一金錢豹就養在宮裏, 若你想參與, 贈你也無妨。”

女使看上去三十有五, 但保養得當。柳葉眉、桃花眼,唇形優美飽滿,面容濃艷若三月春花, 嬉笑怒罵皆張弛有度。她拒絕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禮,在下有法子。”

說著, 她起身, 從西涼使臣團十來號人裏, 每人發髻上摸一把,摘下簪發的金飾、銀器和木料。

再炫技一般, 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將零碎部件組裝, 兩只栩栩如生的金絲猴躍然案臺——很小兩只, 不過成年人巴掌大, 金光璀璨,珠玉作眼, 明珰為爪。

左賢王笑裏藏刀:“湊趣的小玩意, 粗糙得緊, 也就能跳竄躲避,機械地抓撓攻擊, 旁的做不了。所以,和兩位的獅狼作鬥時,若是這倆小東西能堅持一盞茶,就算我贏,可行?”

宣榕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身側。

果然,帝王和太子臉色微沈,原因無他,西涼的機巧之術實在是斷層式碾壓。大齊鮮少有工匠能嫻熟到這種境地。

帝王先緩了神色,笑呵呵道:“倒也公平。就如此吧。還有誰家願意來玩?”

那名東燕使臣舉手,吸引全場目光後,默默從腰側摘下個精致水囊,示意囊裏,一只小蚌安然囤居,似乎還在一張一合,吐出氣泡。

眾人:“???”

宣榕:“…………”

不是,貴國這什麽新風尚?怎麽聞所未聞???

東燕使臣皮膚黝黑,羞赧道:“我……平日養這個的,但實在不太合適,所以……”

他目光如炬,投向謝旻:“太子殿下可否將金錢豹借在下試試運氣?”

宣榕微微一頓。

大國邦交,一舉一動皆都是文章。

東燕此舉無異於主動示好,就像方才阿旻也是在向西涼示好——不過被拒了。

謝旻似是同樣微訝:“自然可以。”

他側頭對隨侍道:“去萬壽園,把孤的‘歲寒’牽來。”

眾人歸位。而殿外平闊的大理石廣場,豎起柵欄,推來鐵籠,擺好戰鼓。

不知何時雪落無聲,那只能容納數十只猛獅的鐵籠上,幹涸的殘血泛起不詳紅光。

與落雪相吻。

凡事獸鬥,必有傷亡。

宣榕本是怕帝王當眾斥責昔詠辦事不力、放入雪狼,才走來暗囑一句。

事辦完,本要回去,可見到幾步開外眼巴巴望著她的阿望,到底沒忍心,輕聲環顧道:“可以不用贏,但別受傷。畫我那兒多的是,諸君有想要的,同公主府說一聲就行。”

像是對所有參與角逐的使臣叮囑。

在場眾賓都沒反應過來,唯有耶律堯懶洋洋地接了句:“放心,不會。”

*

待抽簽完畢,戰鼓起,宣榕坐回位上,對著滿席佳肴,莫名有些心神不寧。

顧楠湊了過來:“歲寒和那只獅子第一輪比嗎?”

她學了這麽多年,也沒學會掩藏情緒,肉眼可見的緊張。

宣榕淡定頷首:“莫怕。金錢豹對雄獅,贏不了。”

“……”顧楠懵了,“贏不了不應該怕嗎?”

宣榕搖頭:“真正實力懸殊,只會躲。怕就怕旗鼓相當,不死不休。”

果然如她所言,那只身量才雄獅一半的金錢豹,機敏非常。

把空曠的鐵籠,玩出了掩體感,東躲西藏,“片葉”不沾身。雄獅暴跳如雷,楞是沒撓到金錢豹。

最後波斯親王被逼無奈喊了停:“得得得,平局!平局行了吧?!巴頓還得留體力揍那只狼呢,那畜生運氣好,對上機關猴,倒是能贏的輕松。”

但其實也不輕松。

西涼機巧鬼斧神工,兩猴左右攻夾,專挑雪狼眼珠子挖,一擊不中便後退,略一上前又側移。完全無法預測下一步動作,阿望差點被猴爪簪器挖傷了眼。

鼓擂如雷,鵝毛大雪鋪散落於人間。

宣榕遙遙望去,心跳漏了一拍。由於機巧都有鐵造,所以,平日的破解之法多用磁石。

但這趕工的機關猴顯然不行,金銀木,哪一種都無法被磁石相吸。

就在宣榕為阿望捏了把冷汗的時候,雪狼似是收到什麽指令,微微一滯。

緊接著,轉身,毛發蓬松的長尾左右橫掃。“啪嗒”兩聲,威風凜凜的猴將軍們,從鐵籠壁上淒慘滑落,被雪狼一口叼在嘴裏,咬為齏粉。

“好!!!”“聰明啊!!!”殿中喝彩。

宣榕松了口氣,沒註意西涼使臣似是微微側頭,若有所思地向北疆那邊一瞥。

第三輪,雄獅對雪狼。

這對雪狼來說,基本也是必輸局。

不過阿望比尋常狼種來的高大,單從體型,竟不輸雄獅多少,再加上第一輪與金錢豹的追逐,讓雄獅疲憊不堪,這下,定局成了五五開。

五五開的局面中,阿望斟酌謹慎,如雪的身軀緊貼籠壁,唇齒間發出低鳴嘶吼。再一躍而起,與獅子扭打在一處。

是不顧自己死活,也要咬死對方的兇狠。

對手同樣不甘示弱,鉚足勁反撲回去,廝打幾輪下來,互相見了點血。

不嚴重,對這種野慣了的猛獸來說,相當於擦破油皮。

可就在此時,兩獸不知聽到了什麽,又是齊齊一僵。

隔這麽遠,宣榕坐在殿上,居然都能從阿望臉上看懂點委屈和不解。

但它還是聽話放開咬在嘴下的獅脖,收回利爪。

與此同時,掙脫束縛的雄獅不知發了什麽羊癲瘋,猛然咬上柵欄,沒咬動,又將目標轉向巨大鐵索。

這次成功了,只見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裏,鐵索恐怖形變,斷成兩截。

周遭兵衛無不駭然。

但無鎖的囚牢尚且擋不住野獸出籠,何況肉體凡胎?

獅子都未主動出擊,只是向前沖奔,都將這些試圖圍攻的禦林軍沖到一邊。阿望在後面接果子似的,將人挨個接住,它毛發松軟皮肉結實,一疊疊了幾個,樂此不疲。

等最後一個被甩上空的衛兵驚魂不定落地——

那只令波斯親王自豪的雄獅,已然大搖大擺奔至殿堂。

想也不想,踩碎一堆筵席,對著西涼女使狂奔而去,張開血盆大口,就是狠狠咬下。

一聲慘痛嗚嚎。

宣榕瞳孔驟縮。

周圍同輩早就下意識站起驚呼,她依舊坐得端直,但呼吸也罕見地錯亂幾瞬。

好在這一聲慘痛嗚嚎,是獅子發出的。

一只長直簪中劍,豎直插在它將要咬合的嘴裏。

西涼左賢王緩緩收回獅嘴裏的手,緊接著,一個測滾,直沖波斯親王而去,躲到卷毛金發的親王身後,用波斯語喝道:“親王,管管你的獅子!!!”

竟是毫不在意臉面,渾身上下都寫滿四個字:拿你擋箭。

波斯親王:“……”

他簡直想哭了,對著暴走的雄獅,顫顫巍巍道:“巴、巴頓……是我啊!!!”

巴頓沒說話,後退半步,閉眼倒了地。

這場賀歲年宴,中場略微狼藉,但好在虛驚一場,無人受傷。

而首當其沖、差點被咬一口的左賢王,又是提出這場鬥獸的罪魁禍首。

她臉皮縱有城墻厚,大齊於這一事上,也無茬給她找。

她只能怏怏吃了這個啞巴虧。整個後半場臉色陰沈不定,早早退了場。

而宮人魚貫而入,收拾殘局,重設宴席,酒足飯飽後,竟然也還未到子夜。

宣榕索性應了菁華筵眾人起哄,和他們一起,登上天金闕高樓,等歲末年初的煙火。

她於避風處獨坐,在場無不是貴家子嗣,見宣榕長睫微垂,闔目養神,未敢打擾。只是圍著她,三兩說著話,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郡主!郡主!!!那只狼——”

“我去!!!它怎麽上來的?!”

宣榕輕輕擡睫,轉頭看去,只見阿望不知何時繞來此處。

它前腿傷口已被處理,似是因為撒了歡打了架,格外神采奕奕,嘴裏叼著細線,不知掛了個什麽東西,小跑著湊到宣榕面前,小心翼翼扒拉一下她的裙角。

宣榕不由失笑:“你怎麽上來的?我猜猜,繞過侍衛,從窗子裏跳進來的?”

阿望搖了搖頭,這時有人低笑了聲:“不是。”

他從外廊繞來,跨過門檻,掀簾走進。嗓音微沈,眸中卻含笑:““我帶它上來的,來謝過昭平郡主的天宮賀歲圖。樓下侍衛方才被它接住過,很喜歡它。”

見到雪狼,周圍公子小姐們倒吸口氣。

見到耶律堯,他們同樣倒吸一口氣——有一種俊美是幾乎是有攻擊性的,危險鋒利,讓人不敢直視。

宣榕摸了摸阿望的毛發,輕笑開來:“我們該謝你。波斯和西涼議和,估計得暫時告一段落了,不是麽?”

方才席上耶律似是思索,本以為他在猶豫是否要應戰,想在想來,考慮的應當是如何應戰。

匆忙之間能想到如此布局,兵不刃血取勝離間。確實是他的作風。

她點到即止,耶律堯估計也不想在大庭廣眾細說,只道:“阿望。”

雪狼一咬,嘴中線斷,什麽東西落在了宣榕膝上。

是個玉飾,造型熟悉,像極了她少年時經常會佩戴的生肖玉兔。現在,她房中還有兩枚擺放於書架。

眾目睽睽下,宣榕遲疑地拿起兔子,當看到後腿折斷、用金柱修補時,眉心一跳。

她急忙轉向兔耳,室內琉璃燈照得黑夜恍若明晝,可惜沒有看到父親雕刻的熟悉落款。

宣榕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

但很明顯,這枚玉兔,不是她在江南被誆騙走,莫名奇妙還回來後,又被她典當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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