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幫你

關燈
幫你

季檀不假思索道:“未曾。微臣年少在京時, 家中曾與北疆的商旅打過交道,買過馬匹。除此之外,在宴席上遙見過他們三人, 照面都沒打過。不認識。”

宣榕又追問幾句,見季檀果真與耶律堯毫無瓜葛, 便暫時揭過此事。

不過, 心底仍舊猶疑。

送走季檀, 繼續翻閱繁冗的戰事摘總。

這些都是謝旻送來的, 涵蓋耶律在數年內,領兵負責的大小戰役。

他像狡黠的狼,引敵入腹、趁虛夾擊的事情做過, 聲東擊西、單襲敵營的事情也做過。西涼本就獨占機巧協助,但數次大戰, 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戚叔當年說他會是個帥才, 說得委實不錯。

北疆這些戰事的行軍路線, 饒是她,也得拍案叫絕。

因為, 其中很多路線和速度,並非想走就能走——

這需要有令行禁止的治軍, 意志頑強的隊伍, 萬人如一的凝聚力。

忽而想起萬佛洞中, 神佛垂眉低目前,耶律堯逆著月光, 輕描淡寫說, 他們自蒼嶺抄近道, 翻雪山而來,追擊耶律金二人。

宣榕不由得失笑, 喃喃道了句:“怎麽做到的。”

*

夜晚。明月樓。

明月樓東家揚州長大,每逢佳節,總會在樓裏排上揚劇。

這裏地勢絕佳,占據出城樞紐,二樓臨街,也能遙眺對街臨河的雀樓,夜放煙花。

宣榕在雅間內和謝旻對坐。

只聽見樓下老生鏗鏘有力唱道:“今兒個是臘月廿六,吾與汝對坐飲酒……”

“表姐……”對面,謝旻卻喝不下酒,面對桌上的半局殘棋也興致缺缺,好半天才落了子,憋出一句話來,“阿松阿渡呢?今兒怎麽是副指揮使在?”

宣榕看他神思不定,索性接了他白棋,自己左右手互搏:“你忘啦,他們倆有別的差事。”

在制司三儀那起命案,接下來“請君入甕”的安排,她早已和謝旻交代清楚。

謝旻無奈苦笑:“姐,你是不是多慮了,我倒覺得北宮那位……翻不起大浪來……”

宣榕看著棋盤,這是回家後和父親下的那局:“這些天我拉了好幾人同下這場殘局,想弄清我爹在死局裏,怎麽贏我的。”

謝旻:“……”別說了,已經開始害怕了。

宣榕撚了顆子,想了許久,道:“然後我發現,他從一開始,就猜透我所有的想法了。”

若能一步看透數十步,旁人如何能贏?

謝旻微微一楞。

就聽見宣榕輕聲道:“如果我是衛修,把那顆鐵珠送出,只是第一步棋。”

“啪嗒”一聲。棋落於盤。

*

“啪嗒”一聲脆響。

一個青衣衛身手敏捷,用刀背將正欲逃跑的黑衣人砍翻在地。

而季檀緩步走來,掃了一眼被人開腸破肚的付東——望都的寒冬保其屍身不腐,平躺在棺材裏的中年男人眉眼安詳,但縫合好的胸腔又被剖開,胃部豁口內,一顆黑色小球隱爍鐵光。

青衣衛將不下十個黑衣人押住,回道:“大人預料得不錯,在京中,有咱們一直盯梢,他們不敢直接在付家剖屍。出了皇城十餘裏,果然按捺不住了!”

沒想到,季檀卻濃眉緊鎖,不是舒了口氣的表情:“這十人功夫如何?”

青衣衛微訝,如實答到:“不算太好,也不算壞,中規中矩。”

季檀目光冷如寒刃,剜了為首的黑衣人一眼:“十個武功一般,並非精銳的西涼人,調動近百青衣衛,好排場。也不知哪些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給北宮通風報信、機密來往,布了這一局——”

青衣衛們訥訥俯首。

季檀寒聲道:“之後可千萬不要落到我手上。”

*

京中收到監律司消息,煙火已經放了一輪。

宣榕有一顆棋遲遲落不了子,索性暫時放下,遠眺雀樓上正忙碌搬運煙花的夥計,忽而道:“北宮那邊如何了?”

已然入夜,而長街人不減反增。男女老少皆面帶喜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擡頭望天。

數不清的孔明燈趁夜而起,整個望都夜空光亮璀璨。

偶有幾個雜耍攤子,鉆圈、扔罐、吐火,操控活靈活現的木獸。

禦林軍三千人,今日,大部分有要務,仍留了少部分沿街巡邏,將一切危險扼在萌芽。

來人匯報:“還未有發現……”

但隨著他話音未落,一道竄天火光,自雀樓高臺拔地而起。綻開朵朵煙花。

“咣——”隔城相望的北邊東角,也傳出一聲巨響。似是有物爆炸。

謝旻先坐不住了:“是北宮!北邊城門是昔帥在把守對吧?”

宣榕卻隱約察覺不對。她抿了口茶:“哪個人逃命……會大張旗鼓昭告天下——讓昔大人增兵回調!來這裏!”

謝旻瞇了瞇眸:“是要堵人嗎?那不該去南門……?”

“不是。”宣榕豁然起身,“保護百姓!”

果然,像是印證她的猜測,短短半盞茶時辰後。

有兩縱六匹烈馬沿路狂奔。四個死士騎馬當街開道,似是全然不顧前方有人,見到人群速度不減反增,後方尾翼,二三十個精銳步行斷後,著實強悍,腳程居然不輸快馬多少。

而被他們護在中間的,有兩人。一樣容貌,一樣打扮。在街口出,不假思索分道而行——

又是讓窮追不舍的禦林軍被迫一分為二。

可想而知,在此之前,也“分”了不少次。

一時間,尖叫四起。水洩不通的人潮艱難地向街道兩邊湧去。

宣榕臨街而望,默不作聲,而一旁謝旻早就震怒:“禦林軍不是佩了刀劍弓弩嗎?讓他們射馬!!!”

路上其實不乏巡邏禦林軍,但他們得見縫插針從馬匹蹄下撈人、謹防踩踏,無暇堵人。只能眼睜睜看著烈馬一騎絕塵,然後在某個雜耍攤面前站定。

而那雜亂喧鬧的賣藝小攤,停了一只半新不舊的“吐火鳥”。死士下馬,捯飭幾下,斑駁的鐵痕瞬間剝落,露出精致的鐵鋼色澤。

緊接著,蒸汽嗡鳴,轟然一聲,那鳥如鳶鸞,載上三名死士和他們護在中間的男子,升騰而起。與孔明燈一道,飄然於空。

這時,所有人才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這人英俊。但英俊得有點脂粉氣,像是年幼時刻意培養出的女氣——就像昔詠在年少時,刻意培養出的英氣。

桃花眼,桃花唇,像極了幽暗深水裏的毒蛇。

謝旻咬牙念出了他的名字:“衛、修。”

可謝旻在樓裏,站在鳶鸞上的衛修看他不到。只是垂眼看地。

鳶鸞只能坐四人,剩下的幾十死士,皆被羈押。全都咬開牙內毒藥,當場斃命。

而與此同時,有女子縱馬追來。她高束的馬尾被寒風拉成長線,眉眼淩厲,看到鸞鳥高升,想也不想,迅速搭弓一箭——

在堅硬的玄鐵上碰濺出火花,沒射入,但成功讓飛鸞狠狠一晃。

這吸引了衛修的目光。

他眸光含情脈脈,像是看著相處多年的情人,同昔詠遙遙作揖,親昵道別:“趙將軍,一年未見,別來無恙啊。送你一份臨別大禮,不知你是否喜歡?”

說著,他在逐漸升騰的飛鸞裏站定,任由北風吹拂衣擺和鬢發。一指近在咫尺的雀樓看臺,好看的唇瓣吐了兩個字:“火起。”

隨著他話音落下,雀樓那些堆積在一起、正準備漸次燃放的煙火,忽然炸開鍋。火苗從上蔓延,而下方也似有呼應般,圈繞整棟樓閣,火光四起。

有人放了火。

雀樓裏四五百夜游之人,發覺不對,吵嚷地奔至窗邊。皆是目露驚惶。

昔詠眸裏也瞬間燃起怒火,一夾馬肚,是要追擊。

宣榕將這一幕收歸眼底,面色如常地一嘆:“別追了。”

旁邊,禦林軍副指揮使愕然:“啊?!”

宣榕長睫微斂,淡然自若道:“讓昔大人調兵回來,救雀樓百姓。好在旁邊就是護城河支流,救火不難。只是先記得喊一嗓子,讓裏面人別急,否則會有人驚慌跳樓的。”

副指揮使不甘心至極:“可郡主……難道就讓他這麽跑了嗎……?!他一人抵得過萬人啊!”

宣榕溫聲道:“圈了七年的西涼棄子,我不懂怎麽抵得過萬人。”

“他到底是西涼皇室血脈……”

宣榕微微一笑:“儲君的位置,千人出謀劃策,萬人前仆後繼,放只猿猴也能坐得威風,雀樓裏隨便挑個人來,恐怕也不輸給他。他算個什麽?”

眼見她話裏已有怒意,溫柔地把包括謝旻在內的各國儲君,都掃射貶斥一通,副指揮使噤聲了。再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噤若寒蟬,瞠目結舌:“……姐,他方才順著昔大人目光註意到你了吧?他怎麽敢在你面前找這種死的?”

那位副指揮使匆匆傳令去了。

而剩下的隨侍皆心腹,只聽見宣榕輕輕道:“阿渡和阿松他們,領了禁軍圍了整個望都。再往外,當康軍自前日開始,就嚴陣以待。且看看,他能飛到何處。”

明明是溫聲細語,所有人都抖了一抖。

宣榕看那逐漸飄遠的飛鸞,道:“那鳶鳥瞧著不錯,若是研制,南來北往交通便宜。無論是運輸,還是生意人,都能獲益。能不損毀盡量不要損毀,讓天機部也派人跟著,若是墜毀,及時搶修。”

在機巧之術上,西涼一騎絕塵,差不多領先其餘各國幾十年。大齊這幾年緊趕慢趕,也落後至少十年。謝旻反應過來了:“好!”

可就在這時,那行得穩穩當當的飛鸞,忽然一抖。

緊接著,數道鋼索系住的站臺逐漸染紅。

宣榕一直盯著飛鳶不眨眼,本以為這是什麽機關,但下一瞬,她看到其中一個死士面無表情地拔刀。拔出一把,正插在衛修腹部的刀。

緊接著,又捅了回去。

宣榕:“???”

眾人:“???”

這場景實在太過滑稽。

透露出荒誕絕倫的喜感,比一波三折的戲曲都來的詭異!

按理來說,千辛萬苦把自家主子救出來,誰會在成功之後背刺啊?

不僅是她,周圍緊盯著不放的眾人也目瞪口呆。

七八個人像是集體染上啞疾,硬是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謝旻瞪圓了眼,看著折翼風箏一般筆直下墜的飛鸞:“這……內訌呢?”

宣榕按了按太陽穴,半晌,擠出一句話來:“看樣子砸到民宅了,速去看看有無傷亡,若有,及時救人,若無,賠償人家房舍。另外……

她頓了頓:“去個人,去家中客宅裏頭,把那位客人請來。”

想了想,又囑咐一句:“若是他歇了或者不適,就算了。”

而禦林軍風風火火,已是開始挑水救災。

昔詠身先士卒,一頭烏發都被燒得卷曲,生生燒出幾分異域風采。

耶律堯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長眉一挑,越過驚魂不定、但安然無恙的百姓,緩步上了明月樓。

戲臺早已散場,二樓清凈,唯有太子與她,還有數名趕來此處的心腹朝臣。

似乎在辯論什麽。

宣榕臉上是得體的微笑,笑可入畫:“他怎麽敢的?我說了,只要不放那把火,一切好說。”

幾個老臣急得撓頭,有誰不知說了什麽。

宣榕輕輕道:“他要有能把禁軍糧草、營地燒了,我還敬他有本事。拿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開刀,算什麽?您管這叫手腕?這叫不擇手段。”

方才鬧劇驚魂,沒造成死亡,有幾十來人受驚受傷,也被妥善安置。

並未給節日氛圍染上陰翳,而望都富貴錦繡,年節裏燃放煙火的,當然不止一處。

窗外,漫天煙火如霞,宣榕臨窗而坐。她仿佛由明臺入了紅塵。

火光絢麗,人聲重新鼎沸,不少聞訊而來的百姓安撫受驚的家屬,整個長街反而比昨日此時更為喧鬧。

喧囂裏,幾位老臣又苦口婆心說了什麽。

宣榕一只手輕握茶杯,另一只膝上的手被廣袖籠罩。無人看到的地方,五指攥緊。

心若熔爐,燒得她五臟俱焚。數不清的朝堂勢力、各國紛爭,在她腦內走馬燈一樣過了幾輪。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很多道理,她並非不懂,但不願接受。

是的,西涼蟄伏七年,還願派出如此精銳,只能說明,衛修有談判價值。

暫時不能動他。他極有可能完好無損歸國。

而西涼用來談判割讓的金銀財富也好,貿易退讓也罷,或者良田油田,也都是民膏民脂。

荒謬嗎?很荒謬。正常嗎?很正常。

千百年都如此了。

她放下茶杯,捏了一顆棋子,無意識的摩挲著。

忽而,嗅到一陣淺淡的雪松味。

有人走來,立到她身後。微微彎腰,伸出手,很有分寸地罩住她指尖,帶著那枚猶疑不定的白子在殘局中某處落定。

然後,耶律堯擡眸,與一眾驚疑不定的朝臣對視,似笑非笑的,算是和眾人打了聲招呼。

又俯在宣榕耳邊,壓低聲線,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輕笑道:“聽說那位被死士護住,沒死?你若想殺他,我可以幫你。反正北疆和西涼新仇舊恨,也不差這一輪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