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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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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災

不知過了多久。

少女嗓音輕靈:“好啊。歲末我會歸京,到時候你來望都,直接去公主府找我。我會安排。”

*

北疆軍隊來得突兀,走得也風卷殘雲。

當日中午,就撤營離去,馬蹄卷起的煙塵裏,宣榕八風不動,窩在一個佛窟勘繪。

她對漸遠的兵戈聲充耳不聞,沈浸在雕繪裏。

倒是一旁昔詠,邊啃著新鮮駱駝肉,邊憂心忡忡:“郡主,臣等上午不察,被耶律堯支走,他當時說了什麽,您……”

三個侍衛皆是一臉告罪的不安樣子。

過了片刻,宣榕才回神,輕輕道:“無事,不用自責。他有求於我,很客氣。”

近年來,北疆與大齊還是頗有摩擦。

在通關、寇賊、貿易之事上爭論不休。

許是以為耶律堯為此游說,容渡皺眉:“刑律大典推行受阻後,您不是很少過問朝政了嗎?郡主心善,但沒必要為了番邦異族,去滿堂酸儒那尋不痛快。”

“私事,不是朝政。”宣榕看了眼坐得僵硬筆挺的三人,失笑道,“耶律堯鐵了心要調虎離山,你們三個人防得了什麽——”

又將為母親作藥引一事略過,淡淡解釋:“他身上有蠱毒,無計可施,想見鬼谷的叔姨們,求我引薦。”

鬼谷弟子擅長機關術法、通曉權謀兵卦,在醫術上更是登峰造極。

曾經輔佐齊太祖開國,之後這一脈隱居避世,少見江湖。

轉折點出現在宣榕的外祖母身上。

這位以溫婉著稱的先皇後,出身鬼谷。

憑借這層關系,母親當年身中寒毒後,成為封禁十幾載的山谷迎來的第一位外客。

到了宣榕這一輩,關系更為親密。可以說,她是鬼谷幾位叔姨看著長大的。

要星星不給月亮。

耶律堯讓她引薦。

確實找對了人。

“……您應了?”昔詠被這消息砸懵了。

宣榕無奈:“我只是引薦。師伯們性情不羈,願不願意看病治人都不好說。不過……”

她頓了頓,眼前浮現耶律堯那幽深的黑眸,覺得還是藍色好看,有幾分惋惜地道:“北疆那些毒稀奇古怪,傍依神佛,據說不可解,恐怕也只有鬼谷能勉強一試了。”

容松聞言蹙眉,他最是心直口快:“憑什麽!郡主以前幫他幫得還少嗎!當年為了救這小子,寒秋裏跳過池,受涼病了一個月,可他倒好,都沒來探望一次……”

“阿松。”宣榕哭笑不得地打斷他,“快十年的陳年往事了,你怎麽還記得那麽清楚。”

見容松氣呼呼的,宣榕溫聲道:“他那時在望都為質,舉步維艱,頭頂兩個兄長壓著,沒法探望我的。別為了這種小事心煩生氣,嗯?”

昔詠在旁凝神聽了許久,忽然站起身,冷不丁道:

“郡主,恕臣多嘴一句。臣還在當康軍中時,和北疆交鋒過。草原的狼們都兇狠乖戾,很少以弱示人。這種人,真的會直言和您說他命不久矣嗎?至於耶律堯,他能讓一盤散沙的十三部落服軟,更見手腕。”

宣榕不置可否:“老王不是傳位給了他麽?十三連營多少要給面子。”

“沒有。”昔詠臉上浮現凝重,“根據情報,破了西涼數座城郭後,耶律堯不知用了何種秘法,操控老王在慶功宴上,擬旨傳位給他。”

宣榕對軍務不熟,疑惑問道:“就不能是老王酒酣耳熱、一時興起麽?”

昔詠搖了搖頭,聲線竟有三分喑啞:“據說第二日,耶律金兄弟倆聽聞此事後憤懣不平,去找父親討要說法,把老王氣得暴斃於榻。郡主,您冰雪聰明,瞧不出端倪嗎?”

良久沈默。

半晌,宣榕輕笑一聲:“先斬草除根,後栽贓嫁禍,一石二鳥,玩得倒也不錯。可——”

她不置可否:“這是北疆內政。”

言下之意,大齊不幹涉。她不予置評。

昔詠欲言又止,宣榕擺了擺手,正色道:“他在自己地盤上使手段,我管不著,但如果對大齊別有用心,我會第一個處理掉他。昔大人放心,我心裏有數。”

語氣溫柔清淡,卻蘊了一絲殺意。

*

又在荒漠裏待了十幾天,待到歸程,已是秋涼。

瓜州城裏,多了走南闖北的商人,急著趕在年前運送藥材回京。

清靜的小城變得熱鬧非凡。

路上吵,昔詠控著高頭大馬,扯著嗓子向宣榕請示:“郡主,咱們先回家,還是順路就把我這位祖宗的轡頭換了啊?”

說著,她指了指□□那匹桀驁不馴的烈馬。

因為戰事,馬具被損毀殆盡。

這茫茫歸途,昔大人沒被摔死,算她馬術高超。

宣榕戴著冪籬,彎眸一笑:“那當然是早點買啦。昔大人去集市吧,我和他倆在附近茶水鋪子等。”

深秋集市人來人往。

陽光和煦,落葉金黃。

四五個茶水鋪子的幌子迎風招展,茶博士也沿途吆喝生意,見宣榕一行風塵仆仆,熱情地請他們吃茶。

人聲鼎沸,人影如織,宣榕怕吵,挑了個最清凈的角落。那間撐了帷幕的茶鋪緊挨著一株槐樹,老槐遮天蔽日,也遮得樹後的鋪子無人問津。

容渡下了馬,將馬拴好,搶先一步替宣榕掀了簾。待宣榕進後,兄弟倆才緊跟而入。

鋪子裏桌椅齊整,幹凈嶄新,茶案後,攤主正在悠悠煮茶。

宣榕隨意找了個位置落座,要了三杯茶,摘下帷帽,執帕試去額角細汗。待茶上後,邊品著香茗,邊翻看方才從駱駝背上的書匣抽出的書。

不知過了多久,她若有所感地擡頭:“店家呢?”

秋風掀起帷幕。店主不見了蹤影。

容松坐在宣榕外側,長腿舒展,朝後面努努嘴:“去後院了。估計看客人少,也懶得招待了。”

宣榕指尖拂過瓷杯口,茶盞裏,碧綠茶水微漾。

她不帶情緒地吩咐道:“阿松,把你的刀拿在手裏。”

繡春刀長而窄,容松嫌坐著不舒服,從腰上解了放在桌上,聞言,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抓刀,遲疑道:“郡主,可是有異……?”

正值後院傳來腳步。

像是為了回答容松的話,又像是說給來人聽,宣榕擡高了幾分聲音:“三文錢,理應買不到上好的西湖龍井。閣下為何在此做虧本買賣?”

腳步微頓,接著有人輕笑。

他掀簾而入,直言不諱道:“能守株待兔等到你,就也不算虧本。”

宣榕眼皮一跳——竟然是耶律堯!

他換了身中原的雲錦黑袍,逆光而來時,更顯寬肩窄腰、身量頎長高挑,腰間別著一把金玉為鞘、鑲珠嵌寶的彎刀,左手拇指上戴了枚翠綠扳指。

若不看其高鼻深目的異邦面容,單看儀容舉止,不亞於望都世家公子。

年少時望都為質、與大齊皇裔們共同學習的時光,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宣榕一時啞然,好半天才無奈道:“耶律,你是忘了交代什麽嗎?”

耶律堯無視容氏兄弟警惕的目光,在宣榕對面坐下,頷首:“有。回漠北後,我才想起,鬼谷弟子性情詭譎,就算以金銀珠寶為誘,也恐怕懶得費勁心力治我。”

他說的坦坦蕩蕩,嗓音慵懶卻誠懇:“所以,我想,不如幹脆護送你回望都,換一張解毒的門票——小菩薩,你覺得如何?”

宣榕:“……”

不如何。

她正要嚴詞拒絕,耶律堯不緊不慢道:“別忙著拒絕啊。解毒就算用得著我,也得十多個用血的療程。鬼谷之人若不救我,隨便施個法子給我吊口氣,讓我變成活死人,淒淒慘慘度過餘生。這麽對待救命恩人,你於心何忍?”

……別說,是那些叔伯姨姨們,能做出的混賬事。

宣榕唇齒微張又合,幾次猶豫後,終是認命般道:“好。”

無論是對於耶律堯已是一國之主的身份,還是對於他這個人,她又實在說不出“自絕筋脈”、“散去內力”之類的狠話,輕揉發疼的眉心,擡起另一只手虛虛一壓,止住警惕不滿的兩個侍衛。

無可奈何地道:“先說好,第一,沿途東歸,按照我們的規矩來,你若有任何異樣,容渡容松他們不會手下留情。”

耶律堯一瞥兄弟倆,眼底似乎有“就憑他們”一閃而過,但被他強行按住,垂眸做出洗耳恭聽狀:“還有呢?”

“第二,大齊境內,謹遵大齊律法。”

耶律堯露出一點疑惑。

宣榕面無表情補充:“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她自幼溫善清柔,這種口氣與人對話,說明已是對他的桀驁行事極為不滿了。

耶律堯忍俊不禁,笑出聲來:“行,還有嗎?”

宣榕看了眼亦步亦趨跟來的茶鋪老板,店家本來佝僂著背,此刻卻身姿筆挺,想來也是出身行伍,對耶律堯畢恭畢敬。

於是,她說道:“第三,你一個人,不準帶隨從。”

“嗯,不帶人。”耶律堯爽快道,又話鋒一轉,“帶它們可以嗎?”

他……它們?

宣榕微楞,就見耶律堯屈指扣桌,懶洋洋地道:“來,給郡主打個招呼。”

隨著他話音落下,左手拇指的翠綠“扳指”搖身一變,舒展成細長的綠蛇,鱗片晶亮,竟是一條剛出生沒多久的竹葉青!

小蛇尾部纏在青年指節,青煙般裊裊而起。

像模像樣地給宣榕作了個揖。

宣榕一臉麻木:“……………………”

她不想再看這倆活寶了,眼不見為凈地一擺手:“請便。”

說著,伸手一撈冪籬,就要戴在頭上起身。

卻忽然聽到本就嘈雜的街道,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呼告——

“南巷起火了!!!”

“怎麽會?南巷不是挨著好幾口井嗎?!”

“誰在住在老唐宅附近,快回家搶家夥事啊!!!”

聞言,宣榕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老唐宅是她盤下的那處宅院,裏面收留了近三十位無家可歸的孤兒寡老,一旦起火,體弱的孩童老人,不一定全都能毫發無損跑出來。

她想也不想轉身就走。

見她罕見地喜怒形於色,耶律堯若有所思地偏過頭,和茶鋪老板低語幾句,也快步跟了出去。

他徑直走向栓馬的樹樁,解開韁繩纏繞在兩只手上,先行上了一匹馬,對宣榕示意在他手裏乖巧馴服的另一匹烈馬:

“長街人多難闖,我替你控馬——郡主,可否給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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