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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有點信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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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有點信心啊

“笑笑?笑笑。”

花善笑回過神:“嗯?”

原好搖搖頭:“你又走神了。剛才大課上也是, 神思不屬的。身體還是不舒服?”

“昨天就徹底退燒了。”

“那麽,你和夷承怎麽了?”

“呃, 為什麽能那麽肯定和他有關……”

原好嘆氣:“太明顯了。”

花善笑有點窘迫, 垂頭盯著餐盤裏的食物:“也沒什麽大事……”

原好顯然不相信。

“又吵架了?”

“沒有……”

不要說吵架了, 確切說, 在那個驚慌失措的清晨簡單的傳訊之後, 花善笑和夷承沒有任何聯絡。如果不是結合鏈帶來的微妙感覺還在,她幾乎都要以為情人節之後的周末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不太確定地說:“可能……我和他都需要冷靜一下。畢竟事態發展得太快太突然了。”

原好看著文靜靦腆,但如果認真參謀起來會變得一陣見血:“可是笑笑, 你現在看起來也沒冷靜多少啊。”

“……”

“不和我說說?”

花善笑將喝剩一半的烏龍茶玻璃杯夾在掌心轉了轉:“就……我和他對彼此應該是有點吸引力的, 不然也不會觸發那個意外……但是, 我不確定他是怎麽想的。如果他真的喜歡我, 為什麽要這麽吊我胃口, 好像故意要逼得我先承認喜歡他。”

“可你之前不是也承認的確喜歡他麽。”

“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啦!我說的是如果從喜歡還是討厭裏選的話, 是喜歡, ”花善笑慌忙給自己此前的發言打腳註, “是不是那種喜歡, 還是有結合熱在影響我對他的看法, 我還是不知道,確切說更混亂了……”

“你真的那麽在意的話,直接問他對你究竟是什麽看法不就行了。”

“……”

“你向我和禮侑連續坦白的時候, 可沒那麽顧慮重重啊。”

花善笑被一噎。

她躲躲閃閃地撇開視線:“對你坦白的時候, 我是做好被你絕交的準備的, 和季禮侑也是……根本沒打算再來往。哎呀,不要這麽瞪我,我錯了,我也不想和你絕交啊,就是怕你心裏不舒服……”

原好無可奈何地嘆息:“但是對夷承就沒法那麽坦白?”

“我也挺煩自己這樣猶豫不決的。要是以前,我估計根本不會顧慮那麽多,直接先去表白試著談一下再說,大不了分手放棄。但是……”花善笑煩惱地扔下筷子,“他……不一樣。”

原好臉上寫著:怎麽不一樣?

“即便關系變得很尷尬,也不能和他老死不相往來。而且戀愛這事說不準,萬一之後我和他鬧僵了,那不是更加要命嗎。還不能不見面。這麽一想,就覺得是不是還是不如拉開距離,從一開始就只維持工作關系、當個普通搭檔比較好。”

原好在餐桌下用足尖頂了她一下,顯得有點哭笑不得,口氣柔和卻認真:“笑笑,我就直說了。我覺得按照你現在這個狀態,和他保持單純的搭檔關系才比較困難。夷承也未必願意。”

無法反駁。

但是越在意就越害怕前進一步,會覺得與其失去不如維持現狀。

季禮侑那時如此,現在依舊如此。

花善笑指尖卷起一縷頭發,煩惱地揪緊。

“而且你對自己、也對夷承有點信心啊,我和禮侑第一次雙人訓練慘不忍睹也沒想著放棄呢,你什麽都沒開始就已經打退堂鼓了。你想幹嘛呀?”

再次無言以對。

原好選手完全K。O。

“但還是有點不甘心。要是先對他低頭,我可要被欺負慘了……”

“我倒不覺得夷承是會欺負你的那種人啊。”

花善笑不知想起了什麽,雙頰又有些泛紅,只撇開頭恨恨說:“看不出來而已。”

“那麽,夷承先對你表白你就甘心了?”

“……”

“這樣的話,你就制造個讓他不得不表白的契機嘛。”

“怎麽制造……現在我情緒稍微起伏大一點他就立刻察覺,還沒行動就已經輸了。”

“嗯……不如你去護理中心問問有沒有辦法控制情緒溢出?比如讓引導者幫你臨時穩定一下屏障。那樣夷承對你情緒的把握應該會變得沒那麽確切。”

花善笑眼睛亮起來:“啊!對哦。”

對方好笑地斜睨她:“但你可不能就那麽晾著夷承不管,拖太久了,說不定他就忽然對你死心了,那時你就哭。”

善笑乖乖受教:“我知道啦……明天就是第一次雙人訓練,總見得到面的。”

話雖如此,真的到了第二天,花善笑還沒出門,就已經戰戰兢兢。畢竟她其實什麽計劃都沒有。夷承細心又敏銳,什麽計劃在他面前估計都只會露馬腳。

昨天去護理中心調整了一番精神屏障的穩定性是她唯一的準備。

真的見到夷承,她可能又會想起之前的事而慌神。

唉,總覺得這是必敗之兆。

雙人訓練的場地位於教學樓中庭地下。

這是花善笑第一次踏足這個區域。需要虹膜認證才能運作的電梯門開啟,她走出去四顧,有點目瞪口呆。

不止是中庭,估計整座聖所的地下都挖空了以便容納這裏的設施。柔白的燈光點亮如迷宮般交錯的走廊。一扇扇標識了用途的磨砂玻璃門後有忙碌的人影穿梭走動。這裏不止有訓練設施,還有實驗室。不同區域以不同顏色的墻壁區分。

善笑完全沒想到聖所竟然還在看不到的地方藏了如此龐大的建築群。轉念一想,這又在情理之中。

當今神啟者已經基本為普通人所接納,但為了達成這一目的,新塔組織的政策之一便是盡可能地弱化神啟者與普通人的差異。聖所的外觀看起來也與普通學府非常相似。這並非偶然。而相應地,那些可能會讓普通人類感到恐懼的訓練和研究設施不得不轉移到看不見的地方。

比如地下。

走在打著柔和光線的走廊上,花善笑習慣性地傾聽腳步回音判斷周圍地形。似乎附近有不少中空的大型空間。

“啊。”

在一個拐角,花善笑迎面碰上季禮侑。

雙方都有點尷尬。

“也對,小原提過,阿承和你也要開始訓練了。”

“對,今天頭一回。你也是?”

季禮侑摸了摸後頸,有點難堪地解釋:“我和老師約了面談,仔細分析一下我和小原的訓練哪裏還需要重點註意,尤其是我還能做什麽。”

花善笑不想隨便議論原好和季禮侑的適配度,就點點頭。

季禮侑沈默了一下,謹慎地問:“你和阿承……還順利嗎?”

善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訕笑著敷衍:“就那樣……”

“阿承這兩天對我有點不客氣,和他說話也不怎麽理我,我就猜,是不是他和你在鬧矛盾。”

“呃……”她垂眸,“也說不上鬧矛盾。但是給你造成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季禮侑溫和地搖搖頭:“沒麻煩,其實我還挺高興的。畢竟阿承一直從來不和我爭什麽,這感覺挺新鮮。該怎麽說……似乎還有點欣慰?”

“……”

季禮侑就像是在談論自家兄弟一樣笑起來:“如果阿承有什麽不對,我先替他道歉了。他也許表達得還不夠好,但他真的很在乎你。”

如果放在一年前,哪怕是一個月前,花善笑都怎麽也不會相信,她會從季禮侑那裏聽到這樣的話語。

她忽然有些委屈。誰都勸她首先退讓,不要和夷承爭一口氣,真的是她在無理取鬧麽?

也是這一剎那,花善笑忽然意識到。哪怕和季禮侑這樣面對面地單獨相處,她的心頭也不會因為他再起絲毫的波瀾。

她已經徹底從結果慘烈的初戀兼暗戀中畢業脫身了。

“不過,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他如果為了得到想要的結果認真起來,那行事風格的確挺氣人的。所以--”季禮侑頓了頓,“我就再推他一把。”

花善笑不明所以,愕然擡頭。

季禮侑面帶她曾經喜歡得無法自持的明亮微笑,非常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她呆呆地看著他。

這是--?

但她立刻明白了。

她感應到夷承。而後,聽覺捕捉到靠近的腳步聲。

夷承停在轉角,她的餘光捕捉到他的身影。

“那麽小花,加油。”季禮侑又對她笑了笑,轉身離去。他與夷承擦肩而過,他們沒有交換言語。

花善笑盡可能若無其事地看向夷承,同時註意著維持精神屏障,以免自亂陣腳。

不期待他因為季禮侑的親昵動作有反應是假的。

對方的臉上卻看不出什麽異動:“走。”

“嗯。”

比並肩而行還要多大約半個手掌距離。

“退燒之後,你身體沒什麽別的不舒服?”夷承坦然地看著她,似乎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剛才看到的場景。

花善笑便也淡淡地搖頭:“沒了,你呢?有沒有發熱之類的?”

“沒有。”

“哦。”

對話墜入沈默的懸崖。

“你以前來過這裏嗎?沒想到地下還有那麽大一片。”

“沒有。但是聽說過重要的設施大部分不在地表。”

“這樣嗎。”

幸好標註著A3訓練場的門終於出現在眼前。否則再繼續這麽對話下去,花善笑覺得自己隨時會憋死。

尷尬之餘,她心頭又不是滋味。不管季禮侑怎麽說,夷承好像也並沒有那麽在乎她,反倒顯得她急不可耐,甚至用拙劣的小伎倆試探。而對於他們險些擦槍走火的事,他也只字未提,好像只有她思前想後介懷得不行。

總而言之,被耍得團團轉的又是她,夷承依舊游刃有餘。

花善笑就有點悶悶的。

兩人敲門後入內。裏面是一間足有普通籃球場大小的房間,但除了擺放的三張椅子、一張桌子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陳設。一位女性講師起身迎接:

“歡迎,我姓文,叫我文姐就好,今天由我負責帶領你們訓練。這是你們第一次雙人訓練?在成為搭檔之前,你們互相熟悉嗎?”

花善笑看了夷承一眼:“還行……?算是熟人,或者朋友。”

夷承沒有異議。

“那樣的話,一些基本的互相熟悉的環節我就省略了,這節訓練之後我會給你們一張可以用來進一步加深了解的提問單子,你們可以之後參考著用。”

文姐示意二人面對面在桌前落座,繼續解說:“首次訓練的主要目標是幫助你們利用結合鏈互相感應,確認彼此的方位。向導在這方面需要的指導一般較少,如果不介意的話,能請你先開始嗎?”

夷承頷首。

“那麽--”文姐在手中的平板上操作數下,花善笑面對的那一側訓練場的地板忽然從中分開,十多個隔板攔開的小隔間頃刻出現。訓練場瞬間多了一戶沒有屋頂的中型平房。

“這是模擬區的地形圖。”

桌面投影顯現出圖紙。模擬區域被劃分為ABCD四個大區域,每個區域中又分割為大小不一的數個小房間。

文姐轉向花善笑:“訓練形式很簡單,你進入模擬區域任何一個區塊之後,由你的搭檔依靠向導的精神力配合圖紙判斷你大致的方位。當然,一開始精度不需要太高,知道大致在哪個區域就夠了。有什麽問題嗎?”

夷承搖頭:“說明很清晰。沒問題。”

“就像遠程蒙眼捉迷藏……”花善笑沒忍住,吐槽了一句。

“的確可以這麽說。你拿著這個感應器,站定一個區塊之後就按一下按鈕。請你適當強化聽覺,等夷承報出區域代碼之後,你就可以移動到下一個區域。那麽我們先來試五次,之後暫停。”

“好的。”

花善笑走進模擬區,拿著感應器左右看了看,隨便踏入一個區塊,按下按鈕。

“C4。”

即便離得有一些距離,她依然聽得到夷承的聲音。垂頭一看,地上的確標識著C4字樣。

她橫穿到另一側,按下按鈕。

“A2。”

回答得毫不猶豫。

“A5。”

甚至更快了。

“B1。”

哪怕是刻意選了相鄰的兩個區塊也沒有任何問題。

“D1。”

每一次都完全正確。

花善笑不太確定地從模擬區的入口處探頭:“還要繼續嗎?”

“不用了。”

回到桌子附近,花善笑發現氣氛有些微妙。

“請問……有什麽問題嗎?”她戰戰兢兢地問。

“不,只是我很久沒碰到這種例子了,完全不需要練習就能達到這種精度的感知力……有點驚訝,”文姐不知道在平板上記錄什麽,“夷承,姑且容我問一下,你認為能在多遠的距離下依舊保持剛才那樣的精度?”

夷承思考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沒有試過。”

聞言,花善笑挑了挑眉。

夷承看向她,毫無征兆地,露出挑釁似的微笑:“但那種距離沒有問題。”

--不論她在哪裏,他都清楚知道。

仿佛在傳達這樣的潛臺詞。

花善笑心頭一跳。她別開視線:“下面是不是輪到我了?”

“對,但哨兵的訓練方式略有不同。大多數情況下,哨兵都可以依靠五感輔助判斷搭檔的位置,但是今天要強化你對於結合鏈的感受,所以首先有必要限制你的知覺。”這麽說著,文姐從桌子下的隔板中取出了眼罩和全包式耳機。

“……”

越來越像專業版捉迷藏了。

“耳機會循環播放白噪音妨礙你的聽覺,每次夷承移動完畢後,都會有短暫的信號音。我們先從最簡單的開始,你站在桌子這一側,夷承在對側左右兩邊移動,你只需要感受鏈接,然後指出他大致所在的方位。”文姐像是想起了什麽,神情微妙地補充,“另外,盡量不要強化嗅覺或者觸覺。”

花善笑有點想扶額:“我不會的……”

“那麽就戴上眼罩,我會幫你戴上耳機。記住,等待信號音。”

“好的。”

花善笑拉下眼罩,眼前頓時變得一片漆黑。

耳畔充溢著單調而令人平靜的白噪音。

皮膚突然變得分外敏感,能清楚察覺從通風孔進出的氣流是怎樣拂過面頰和手背。花善笑心神一凜,將註意力從觸覺和嗅覺上移開。

一聲短促的鳴響。

花善笑有些無措。她確實感覺得到夷承就在附近。但鏈接帶來的感覺更像是一團籠罩近旁的霧,並沒有明晰到可以指出是在哪一個具體位置。她擡手,本打算指向右側,又猶豫地停下。還沒辦法確定。

就算這個練習對向導而言更簡單,夷承能做到,沒理由她就做不到。

孩子氣地,花善笑那麽想。

她集中註意力,循著夷承向導素的足跡追著鏈接的源頭。

--應該在那裏。

花善笑往左前方一指。

信號音響起,也不知道是指對了還指錯了。

但她感覺得到,夷承再次開始移動,方位與她所指的有所偏差。

--但比剛才清晰一些了。

第四次信號音響過後,花善笑已經可以清楚察覺夷承在往哪裏移動。一直往左,而後折返到另一側……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善笑歡欣鼓舞,握拳給自己打氣。

第六次信號音。

--夷承的移動範圍半徑在擴大,不再僅僅局限於桌邊。

花善笑對夷承的感知再次變得不穩定起來。

她一手摸著桌子,小心地向著夷承遠去的方向移動,同時想象自己的意識摸索著鏈接的繩索,向著更遠處延展。

--啊,找到了。

等到第十次信號音響起的時候,活動範圍已經是半個訓練場。

隨著範圍擴大,追索夷承的難度也提升許多。花善笑也已經摸索到方法。對於更大範圍的追蹤,她不可能一開始就摸清夷承的精確位置。先鎖定大致方位,一邊靠近一邊重新感知鏈接和向導素才是良策。

集中精神感應意外地消耗體力,善笑的身上逐漸見汗,呼吸也變得急促。

她以指尖碰著場地的墻面,挨著墻駐足休息了片刻。

不知道練習已經持續了多久。但在失去視覺和聽覺的情況下,時間的流逝變得分外緩慢。恐慌的情緒絲絲縷縷地攀附上來,不論是感官還是對鏈接的感應都被堵塞住。她有那麽一瞬,幾乎要絕望地認定,她不可能找到夷承了。

這念頭令她打了個寒顫。

實在不行就借用觸覺和嗅覺。偷懶走捷徑的想法緊接著一閃而過。

不行,她可不要作弊。那樣找到了也沒意義。

搖頭擺脫消極的念頭,花善笑調勻呼吸,再次開始尋找夷承的下落。

重新捕捉到鏈接的源頭,她立刻追過去,也顧不上摸著墻了,反正沒有障礙物,閉著眼走路也不至於平地摔倒。一邊走,她一邊惱怒地腹誹:

他為什麽要在那麽遠的地方?找一個離她很近的地方讓她找到不行麽?他就那麽喜歡為難她和她作對麽?等下她一定要狠狠和他吵一架。

越想越火大,惱火裏又混雜了一絲委屈,花善笑不禁加快步子,只想快點結束這練習。

“……!”

她一頭撞進一個人懷裏。

是夷承,當然也只可能是他。

他立刻牢牢抱住她。

花善笑滿腔的不安頓時消泯無形。

但只有瞬息,他突兀地拉開距離,只扶住她的肩膀。

花善笑的眼睛和鼻子突然就酸了,因為他這麽一個小動作委屈得不行。他到底什麽意思啊?!她是瘟神麽?多碰一秒都不行?她在心裏發脾氣。也是,反正被蒙住眼睛聽不見動靜的人不是他。身為向導,他怎麽可能知道哨兵僅憑感應行動有多辛苦。

她深吸氣,將險些越過精神屏障的軟弱情緒壓回去。

把眼罩向上推,花善笑沒好氣地要去瞪夷承。可也許是一下子卸了吊著的一口氣,筋疲力盡,她突然雙腿發軟,險些站不住,又要一頭撞上他肩膀。

夷承在她腰間搭了一把,而後替她取下耳機和眼罩。

善笑原本想發火,但一擡頭看見夷承的神情,就噤聲了。

真的有僅僅目光相觸沾了一下就足以融化人的溫柔。

他是那麽顯而易見地為她高興,她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不自禁垂下視線。

“你做得太好了,”夷承低下來,小心又溫存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第一次,他這麽喚她:

“笑笑。”

喜歡還是討厭啊

思考完全停止的數秒。

夷承的言行造成的沖擊說是天崩地裂也不為過。

“你……你你幹什麽?!”花善笑不知從哪找回來的力氣, 騰地躥離夷承。她回頭往文姐的方向瞥,從雙頰紅到耳根。

夷承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等他克制住一瞬的慌亂, 花善笑已經一溜煙地逃遠了。

他懊悔地揉了揉眉心, 跟著她走回桌子附近。

“大部分哨兵根本沒法僅憑感應長距離鎖定搭檔, 但你竟然在短時間內提高那麽多, 你做得真的很好。你們肯定會是一對優秀的搭檔。”文姐並沒有吝嗇稱讚。

花善笑低下頭支支吾吾。

夷承沒說話。

“你們的情況我大致了解了, 之後我就把更詳細的訓練安排發給你們,註意查收。”

花善笑點點頭:“好的。”

文姐想了想, 又對夷承道:“今天的訓練消耗很大,可能會對哨兵造成負擔,以防萬一, 之後你可以給她略微疏導一下。”

善笑頭皮有點發麻。不要說接受疏導,現在她連直視夷承的臉都困難。

夷承應道:“好。”

“今天的訓練目標已經達成了,剩下的時間你們就回地面休息吧。”

離開訓練場,兩人間的氣氛十分尷尬。抵達電梯口為止, 一路無言。

轎廂門關上,花善笑盯著跳動著上升的數字屏, 大氣不敢喘。

這個時機, 這種似曾相識的場景, 實在是煎熬。

夷承站在她斜後方, 也保持沈默。

乳白色磨砂玻璃的四壁映出模糊的人影, 善笑看不清夷承是什麽表情。

但她的所有感官、乃至每根頭發都仿佛註視著他。

夷承也有些緊張。她的五感全都往他的身上靠攏,他的吐息變得異常明顯。好幾次,他似乎想要深呼吸, 卻按捺住了。

剛剛經過訓練的身體對向導素氣息分外敏感,花善笑費勁地將註意力從上面挪開。但淡淡的、即便依靠哨兵敏銳嗅覺也只能捕捉到絲縷的皂香又鉆入鼻端。若有似無的,反而更加令人抓耳撓心。她立刻回想起他親她額頭的時候,靠近又遠離的同一種氣味,因為被體溫熏染過,顯得更幹燥。那個時刻,他還喚她笑笑。那麽多人都那麽叫她,但他這麽叫她就變得有哪裏不一樣。而那個不是夢但又現實感淡薄的夢裏,他伏身用力時,是怎麽叫她的?究竟有沒有叫她的名字?……

不不不不,停下,停!不能再這麽想入非非了。

嗅著(正常社交距離下根本無法聞到的)異性身上的味道胡思亂想和變態有什麽區別?!這要命的哨兵的知覺。

花善笑在心中哀嚎。

就在這時,夷承擡手。

善笑驚得幾乎跳起來,卻發現他只是捋了捋頭發。她愈發尷尬,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頭也沒回,只殷切盼著屏幕上的樓層數字快些抵達表示底樓的G層。

叮--

花善笑逃難似地從開啟一半的轎廂門裏迅速溜了出去:

“我忽然想起明天的情報分析課還有個小報告沒寫完,就先--”

夷承追上來,錯步擋在她面前。

花善笑不知該往哪裏看好,別扭地盯著地面。

夷承誠懇地低頭:“對不起。剛才的……還有昨天的也是,我不應該對你動手動腳的。這幾天我有點疲勞,容易做出誤判。以後我會更加註意的,不會有下次了。”

他這麽一本正經地道歉,花善笑反而不好繼續回避或敷衍。

但做出誤判是什麽意思……想問,又難以啟齒,她決定先忽略不計。

“嗯……別的沒什麽,就是嚇一跳。”她小心地打量著夷承的表情。不知道剛才電梯裏她劇烈的情緒波動有沒有傳遞到他那裏。判斷不出來。

“在休息區找個地方,我替你疏導一下你再回去。”略作停頓,夷承補上小心翼翼的半句,“行不行?”

花善笑不禁莞爾:“嗯。”

聖所休息區多的是人。吵吵鬧鬧的人群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教花善笑安心。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空位,她和夷承面對面坐下,不太確定地將手擱在桌面上,向對方送了一點點:“我就……這樣?”

“嗯,”夷承搭上她的手背,停頓一下,又說,“你放松一點。”

意識過剩到因為碰個手就神經繃緊的確挺丟人的。花善笑深呼吸,閉上眼。

她不知道從向導的視角看來,為哨兵疏導精神壓力和疲勞是什麽樣子。至少從她的角度而言,疏導在安撫情緒上的效果比香薰或是瘋狂觀看小動物視頻都強力。

猶如布滿褶皺的桌布被捋平,打結的絲線被逐一分開撫順,翻著浪濤的水面變得平緩如鏡,再多的煩躁和驚慌都消融不見。

呼吸節奏逐漸放慢,她睜開眼:“感覺好多了,謝謝……”

夷承笑了笑。

心跳略微加快,但並不難受,整個人像泡在徐徐淌過的暖流中,暈眩也是恰到好處舒適的暈眩。花善笑不禁在桌面上趴下,臉枕在單邊臂彎裏。

夷承沒有刻意握緊她的手,但她過了一會兒才收回去。

“你強化過精神屏障了?”他突然問。

略微心虛地停頓一下,她老實答道:“嗯,整天溢出到你那裏也不好。”

夷承問得很直接:“你討厭我對你的情緒狀況有所把握?”

花善笑沒有擡頭,她組織著語言,盡可能回報同等的坦誠:“感覺很不習慣,然後有時候……的確有點討厭。畢竟是我單方面地被你看透了,感覺不自在。而且我心裏有那麽多說不出口的情緒,如果被發現了,總覺得會……招人厭。”

她從眼睫下偷瞄夷承的表情,補充說:

“但有的時候……也蠻安心的,感覺我不是一個人。”

夷承怔了怔。

她偏頭:“換個角度想想,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情緒也挺辛苦的。”

按照基本通識理論課上的說法,將精神屏障交給搭檔之後的哨兵也能察覺向導的情緒波動。真難以想象夷承這張難勘破的撲克臉藏住的是什麽樣的情緒。但也並非完全無法想象。在發生滲透時,花善笑確確實實短暫地被夷承的感受淹沒。另一個人的想法和情緒超乎尋常地沈重。但那時她也沒能知道他對她是什麽看法。

更何況現在。

夷承竟然順著善笑的話說下去:“嗯,說實話,是負擔。”

花善笑被一噎。

“尤其是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狀態,我只能大致分辨出你情緒的種類,但不清楚具體性質。況且,如果你不願意和我說……我不明白引發你情緒變化的源頭,只能猜測。”他筆直地看著她,態度並不強硬,“但比起猜測,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和我說。我不想和你互相誤會。”

這一點他此前已經提過。

“嗯……”

夷承小心地推進問題:“比如,你剛才那麽露骨地回避我,是我讓你討厭了嗎?”

花善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說討厭是撒謊,說不討厭又像在暗示什麽。

“……”

見她苦惱地沈默,夷承無奈地嘆息一聲,又退讓了一步:“如果你對我有什麽意見或者想法,又實在沒法立刻開口,我可以給你時間。但你一定要和我說。”

他似乎只是在向她征求一個日後相處方針的承諾。

但花善笑無端覺得,他不止在說寬泛的事。夷承重申此前早就說過的話,意在含蓄地催促她。但他偏偏又不說清楚他自己得出了怎樣的結論,不給她一個隨波逐流順著他的想法走的機會。

他在溫柔而嚴厲地逼她自己得出結論。

“有疑問也一定先問我,不要從別人那裏打聽。”

花善笑試探性地問道:“那……你現在是什麽心情?”

夷承向她伸出手:“你想知道?”

她猶豫了一下。

他就把手收回去:“還是不告訴你了。”

花善笑不由瞪他。

夷承摸出終端看了一眼:“調整過的訓練計劃發來了。”他瀏覽片刻,忽地擡眸睨她,柔和的口氣像在開玩笑:“訓練時倒是有不少你感受我心情的機會。”

“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

如夷承所言。

次日,又是地下訓練場,只不過這次的場地只有普通咨詢室大小。

“今天的訓練主要目標是幫助哨兵熟悉搭檔的情緒模式。”文姐在花善笑和夷承面前個放置了一臺平板終端。屏幕上顯示著單詞卡一般的程序界面,滑動一下就會切換下一個詞,都是名詞:夏天,蘋果,蚯蚓,汽油味……

“名詞和與之關聯的印象會引發非常本能的情緒反應,雖然人的情緒遠遠比粗糙的類別要覆雜,但在訓練中,大致把反應分為正面、負面、中立三種。而你要做的,就是分辨夷承對某個詞的反應是哪一種。”

“為了防止先入為主的印象,只有夷承能看到詞語。等你做出判斷之後,再由他告訴你那個詞是什麽。我們先用第一個詞試一下,夷承,請你對搭檔開放精神屏障。”

夷承平靜地頷首。

花善笑不禁咽了口唾沫。

在心裏按照心跳數著等了十秒,似乎什麽都沒發生。

夷承垂眸看向出現的詞語。

非常輕微,但又確確實實地,花善笑感覺到了變化。那感覺實在奇妙。並非她自己的心境忽然被強行改變,也不是置身事外地看著寫著情緒名稱的屏幕。一定要用語言形容的話,她好似用觸覺嘗到了撫摸著的果實的味道。

理性的一線提醒著這樣的感知不符合常理,感性雖然因為這波動屬於他人略微遲鈍,依舊能大致辨認出輪廓。

“有點討厭……的感覺?”善笑沒什麽底氣地下判斷。

“嗯。陰天。”

花善笑頗為意外:“你討厭陰天啊?”

“嗯。”夷承沒多解釋,滑向下個詞語。

花善笑努力感受了片刻,為難地說:“唔……我不確定。中性?”

“的確不喜歡也不討厭。是咖啡。”

“啊?你不喜歡咖啡還一直喝?”

“不討厭而已。而且我需要咖|啡|因。”

“……”

“下一個。”

“……比不討厭再多一點喜歡的程度?”

“嗯。賽車。”

行吧……夷承好像的確偶爾會打競速類的游戲。

“下一個。”

“這個絕對是討厭。”

“嗯,我受不了辣椒。”

“欸--”不知怎麽,花善笑開始有點樂在其中了。

文姐這時插話:“這個訓練基本不需要我指導,旁邊的房間裏還有另外一組,所以我就先留你們在這繼續,半小時之後,你們可以交換一下角色。”

門被輕輕帶上。

“那麽,我們繼續?”

“嗯,下一個。”

“呃,大概是有點討厭的感覺。”花善笑禁不住探頭去看夷承那邊的屏幕,“演說?你就那麽討厭說話麽。”

“演說大多是充滿修辭手法的無意義煽動。”夷承將終端一擡,阻住她窺視的視線,“繼續?”

“……這又是什麽,沒有任何感覺。”

“泥土。”

“……好吧。”

“這個呢?”

“還是無所謂吧……”

“嗯,批評。”

“竟然不討厭批評,你真是心胸寬廣。”

來來往往二十多分鐘過去後,花善笑單手支頤:“是我的感覺太遲鈍還是你缺乏感情波動啊……怎麽感覺要有一半的詞語都沒什麽反應?剩下有反應的也都很淡很淡,我這幾乎察覺不到。”

夷承認真想了想,回答:“因為出現的詞語我真的覺得無所謂吧,都談不上喜歡或是討厭。”

花善笑“哦”了一聲,有些失望。雖然的確知道了夷承小部分奇奇怪怪的喜好和雷區,但她原本還以為能借機更深入地窺見夷承內心的面貌呢。相較之下,整天動不動感情溢出的自己是另一個極端。

“還要繼續麽?”

“再來幾個好了……”

“嗯。”

“呃……好覆雜的感覺,我說不上來。”

夷承無言地將終端屏幕轉向花善笑:

--友情。

“這樣啊……”她垂下視線。

“下一個。”

“啊,這個絕對是你喜歡的東西!”

--音樂。

相機。名聲。酒精。機遇。生日。這些是無所謂的東西中的一些例子。軍隊。意外。胡蘿蔔。這些是明確地討厭的。喜歡的詞語有責任心,雲,深夜,還有--

花善笑怔住。

這心情比剛才任何一個都要印象明確、強烈。完全稱得上悸動。幾乎要以為是她自己的心臟因為什麽重重地顫了一下。

她看向夷承,語氣變得小心翼翼:“這是……什麽?”

夷承可疑地沈默了。

花善笑耐不住,站起來雙手撐在桌面,要直接正大光明地偷看謎底。

對方卻將終端一翻,屏幕朝下,藏得嚴嚴實實。

“餵!到底是什麽啦?!遮遮掩--”與夷承對上視線,她抱怨的話語戛然而止。

夷承笑了一下,眼裏狡黠又溫存的光閃爍著,化作流星跌進她的天幕。

他竟然反問她:“你覺得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冰雪璃柒、丹青陳黃、咦竟然可以改名字、試眉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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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個詞是什麽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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