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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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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

旭日東升, 天光大亮。

無人察覺春鳴已經出來了,繼續往山下前進。“白姑娘”慢吞吞地跟在隊伍後方,臉藏在兜帽裏, 想著一到山腳就馬上溜。

目的達成, 他靜悄悄地藏在隊伍中央, 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到底是第一回男扮女裝,走路姿態有別, 若稍有不慎, 還是很容易露餡的。

然而蘭瓔沒瞧見他人, 很是熱心腸地放慢步子, 回頭來扶他。

“你崴了腳,要小心些呀。”

多事。

“白姑娘”心裏暗罵一句。

面上不顯, 只擺擺手道:“不必勞煩姑娘, 我自個扶著樹幹便好……”

蘭瓔卻是不依, 一雙眼睛水靈靈的, 顯得天真又單純, “不麻煩,你幫了我,我也要幫你的呀。”

說著,她扶上了“白姑娘”的胳膊肘, “白姑娘”身軀一僵,幹笑兩聲。

剛要繼續推托,手臂驟然傳來刺痛, 低頭一看,竟是一條通體雪白的銀蛇, 從蘭瓔袖子裏偷偷爬出來。

齜出尖牙,往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咬出兩個血洞來,汩汩往外冒血。

“白姑娘”倒吸一口涼氣,蘭瓔也發現了銀蛇幹的好事,連忙把它抓回去。

銀蛇狠狠咬住不放,蘭瓔來回扯了好幾下,把血洞拽得更大了,銀蛇才勉強松口。

“哎呀,怎麽會這樣。”

她看起來慌張極了,連連道歉:“真的很抱歉,它實在太調皮了,時常見到人就想咬,我先前都教訓它好多回,但它只是一條小蛇,聽不懂教訓……”

“真是壞蛇。”她氣鼓鼓的,拍了下銀蛇的腦袋。

銀蛇趴在她手心,眼珠子滴溜溜轉,蛇信子吐進吐出,看起來根本就沒聽進去。

甚至還咧著嘴巴,蛇身往後倒,發出“嘶嘶”的聲音,像是在嘲笑。

“白姑娘”把手掩進袖子裏,指腹湧動,蠱蟲鉆出,將流出的血都吞了回去。

果然,畜生養的還是畜生,靈智未開,粗鄙野蠻至極。

不過還是大事更要緊,就先不與她計較了。

若他咄咄逼人,豈不是會破壞他在這蠢女人面前的柔弱可憐形象?那他方才說的話就要大打折扣了!

他竭力平心靜氣,做出一副“雖然我很痛但我很能忍”的堅強模樣,寬容大度地道:“無礙,我只身從那墓穴裏逃出來,遇到的危險可比這嚴重多了,不打緊。”

“這樣麽,不打緊便好。”

蘭瓔擔憂地捂著心口,但見他都這麽說了,稍微放下心來。

總算是消停了。

“白姑娘”剛松口氣,下一瞬,卻又聽蘭瓔驚呼一聲。

“不行啊!”

蘭瓔想起什麽,慌張地看著他,似乎急得都快要湧出淚花了,“銀蛇有劇毒,不出幾步路,你就……就會被毒死的!”

“怎麽辦?你要死了!”

她驚恐地捂住臉頰,周圍眾人齊齊轉過臉來,瞪大眼睛看著這位“將死之人”,紛紛詢問是怎麽回事。

蘭瓔面上滿是自責和懊惱,簡單解釋事情始末,最後還不忘哭喪:“她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

真是個沒見識的蠢女人。

“白姑娘”心裏嗤笑一聲,她當然不會知道,他是強大的蠱人,本就身懷劇毒,哪能被這區區蛇毒毒死?從來只有他毒死別人的份……

他忽地頓住腳步。

他是蠱人沒錯,是不怕毒沒錯,但他險些忘記了,“白姑娘”只是個普通人,“白姑娘”定是怕毒的。

要穿幫了!

“咳、咳……我,我好像確實有點頭暈……”反應過來,他立即軟了膝蓋,倚靠在樹幹上。

褚棠枝擔憂地走過來,看了眼銀蛇,一看便知它是劇毒的蛇王。

被咬上一口,非死即傷。

“除了頭暈,還有何處不適?”

“白姑娘”是蠱人,見過不少毒蛇,自然也知曉中蛇毒的癥狀。

他大喘著氣,扮作呼吸急促,“頭很暈……四肢也沒什麽力氣……”

眾人圍了過來,他眼裏擠出淚花,氣若游絲,看起來善良又倔強:“是我拖累了你們。林子裏常有猛獸出沒,很危險,你們不必再管我了,快些下山罷……”

趕緊滾!這出戲他已經演倦了!

“這怎麽行?”褚棠枝皺眉,想將他扶起來,“怎能讓你一人在這等死,我們背你下山便是。”

慧秀也撚著佛珠,念叨幾句“阿彌陀佛”,道要將他帶回秋山寺,請住持解毒。

“白姑娘”:……

秋山寺住持在江湖中頗有一番地位,他這點雕蟲小技,怎麽可能去見他,豈不是會被揭穿!

“這倒不必了……”

話沒說完,那邊的蘭瓔握住銀蛇的腦袋,摸摸它的牙齒,再抓起“白姑娘”的手看傷口。

仔細觀察一看,萬般慶幸道:“雖然它是蛇王,但是……還好它沒放毒!”

有的蛇能自主控制是否放出毒液,比如銀蛇這種智慧又強大的蛇王。

銀蛇點點腦袋,表示蘭瓔說得很對。

她松了口氣,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大難不死的人是她自己。

“所以你應該沒事……誒你怎麽了,”見人癱在地上,她疑惑地看過來,“哪裏難受嗎?可它明明沒放毒的。”

“白姑娘”:……呵呵。

“哈哈,是這林子裏太悶了,日頭又太曬了,”他扶著樹幹緩緩站起來,唇角扯出僵硬的幹笑,“沒事,就被悶得有些頭暈罷。”

蘭瓔認真看了他好一會兒,像是確定他當真無礙,才道:“沒事就最好了,不過還是咬出了兩個洞,我扶你去醫館看大夫吧。”

眾人再走了半晌,逐漸抵達山腳,車馬奔流,村民們或急或緩地走在大街上。

熱鬧極了。

“白姑娘”還趕著回去找域主有事呢,忙道不用,眾人卻勸道:“你若推托,藍姑娘心裏會不安的。”

蘭瓔點點頭,“是啊,我很不安的。”

“白姑娘”推托不過,原本計劃一到山腳就找借口溜走,硬是被蘭瓔拉進村子,兜兜轉轉找到醫館。

“我自個進去便是……”

再拉拉扯扯一番,待一行人終於走了,他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偷偷摸摸地從醫館溜出去。

走了幾步,才猛然想起。

她要是真愧疚,那就留下醫藥費啊!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該不會是被忽悠了吧……

可看那女人依舊對他先前說的話深信不疑,把那槐木牌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藏在袖子裏嚴實裹緊。

應該是沒出問題的。

他搖搖頭,罵罵咧咧地走了。

*

春鳴沒找到耳墜。

他其實並不知曉那耳墜的價值,也不知曉它的來歷,不知從何時開始,它就戴在他耳朵上了。

像是與他共生一般,那是他肉身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可他卻弄丟了。

他在墓穴裏沿路找尋許久,可墓穴規模實在太大,那一只小小的耳墜,一旦掉了,就像一滴水墜入河流,被迅速吞沒殆盡。

他的心也宛若被憑空剜去一塊。

春鳴捂著心口,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仿佛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離他遠去了。

就一只耳墜罷了,能有多重要呢?

他覺得這樣的自己奇怪極了。

郁悶之時,幾只藍蝶從飛來,在他眼前盤旋飛舞。

她那邊不對勁。

耳墜當然是沒她重要的。

掉了,那就掉了罷。

春鳴壓下心中隱隱的酸脹,索性不再找,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墓穴,見她安然無恙地跟在眾人之間。

正要追上,卻看見一個該死的人。

她聽那人所言,接過槐木牌,學會了那煩人的咒語。

“那些人都該死!”他聽她咬牙切齒道。

春鳴躲在樹冠裏,掉了許久的眼淚。

於是,山腳的村民便看見,一個烏發披散的少年靜悄悄地跟在一個姑娘身後,不說話,也不追上去。

垂在臉頰的發絲遮住了大半神情,一雙無神的眸子死死盯凝她背影,亦步亦趨,宛若鬼魅,亟待勾人魂魄。

看他一身神秘的苗族打扮,村民怕惹事上身,不敢提醒。

春鳴靜默跟在蘭瓔身後,見她穿過村莊,快步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路上經過豬肉鋪子,殺豬大媽提著刀,提起丈夫的耳朵,破口大罵:“死鬼,居然敢藏私房錢?!”

蘭瓔腳步一頓。

春鳴也跟著停下,聽見殺豬大媽的話,黯淡的烏眸裏有一絲水光躍動。

路人越是圍觀,大媽罵得越是起勁:“隔壁就是長生堂,要不要給自己買副棺材啊?”

男子梗著脖子求饒。

蘭瓔沒再看熱鬧,繼續動身。

春鳴看見她朝著長生堂的方向走去。

雖然不知曉長生堂是何物,也不知曉棺材有何用處,但春鳴看到殺豬大媽和她男人,隱隱約約察覺是怎麽回事。

他低垂眼簾,把臉藏在烏發後,躲進昏暗的小巷子裏,不敢再看。

直到估計著蘭瓔應該出來了,他才從巷口飄出來,默默跟在她身後。

她手上沒拿東西,春鳴經過長生堂,歪了歪頭,看見裏頭擺著的木頭大箱子。

這就是“棺材”麽?

也是,這麽大,她一個人哪裏搬得動。

春鳴就這樣跟著蘭瓔回到院子。

他其實不想進去。

但事情總要有個了結的,不是麽?

春鳴磨蹭許久,終於,下定決心進去。

蘭瓔正坐在榻邊,看見他,立即亮起眼眸,欲要起身。

“你終於回……”

話沒說完,卻見他眼圈紅紅的,低垂著腦袋,抱住了她的膝蓋。

一張蒼白的臉從如瀑烏發後露出來,眸子濕漉漉的,黏黏糊糊地纏上來。

淚珠啪嗒啪嗒落下,他攥緊她雙手,小心翼翼尋到她唇角,一下又一下地舔舐。

“瓔瓔。”

他聲音哽咽:“瓔瓔,你要玩我麽?你還沒玩過我,最後再玩一回罷……”

“最後再玩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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