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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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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瓔身形微頓, 定定看著春鳴。

街道張燈結彩,燭火比高掛的圓月還要明亮,將他的面容映得無比清晰。同樣的, 她所有的神色、情緒定然也都落在了他眼底, 一覽無餘。

“在找什麽?”

他不是問她在看什麽, 而是問“在找什麽”,只有一字之差, 區別卻是大了。

……他這麽敏銳的嗎。

蘭瓔自然不會如實回答在找槐木牌, 她根本就沒法解釋自己為何會知道這些。更重要的是, 她怕他知道, 她先前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的。

無論是為了完成攻略任務,還是出於自己日益滋長的私心, 她都不想讓他知道。

蘭瓔眼神有些飄忽, 索性轉過身去不看他, 繼續給路人拋花枝。

語氣隨意:“沒有啊, 我就隨便看看……你看這花枝是不是不太夠了?”

春鳴盯凝她幾息, 沒有說話。

半晌,偏頭往後看去。

蘭瓔一直用餘光瞥他,見他看向常夙,連忙又放下花籃, 將他身子掰了回來。

真是的,怎麽這種時候就變聰明了啊。

蘭瓔扶著他的肩頭,直直望進他眼底, 委委屈屈地道:“你在看什麽?”

“為何要看旁人?只看我一人不就夠了麽?”她學著他的語氣,聽著輕飄飄的, 又摻了許多深情。

深情得略顯陰森。

蘭瓔認真地看著他,他那雙眸子總是黑潤潤的, 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她總是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麽。

但有時他的心思又很好猜。

對於春鳴這種性子,在這種時候,肯定不能說什麽“你怎麽可以約束我看誰!”“你綁得了我的手,綁不了我的眼睛!”

……之類的話。

只能和他魔法對轟。

如果再刺激一點,還可以再加一句:“我好想把你這雙漂亮的眼睛挖下來,安在我身上,這樣你就可以一直只看著我了。”

……想到這裏,蘭瓔不禁感嘆自己這些年究竟是看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小說。

好在春鳴還沒怪到那種程度,聞言松快了眉眼,輕笑出聲,如春光和煦、冰雪初融。

“為何學我。”

“就允許你說這種話,不允許我說?”蘭瓔成功轉移了他的註意力,得寸進尺,指指點點,“以後你說一句,我就回你十句,看你煩不煩。”

“當真?”

春鳴捉住她戳在腦殼的指尖,握在掌心細細揉捏,淺笑著柔聲道:“那你多說些罷,我喜歡聽。”

這番話,代表著她如他一般,喜愛他,離不開他,不是麽?

他從前沒想過這樣,如今看來,倒是比他單方面捆著她要好上許多。

春鳴眉眼彎彎,從袖中掏出了更多紅絲線,捧在手心,獻寶似的遞給她。

“你要學這個麽?”

見他語氣真摯,不似作偽。

蘭瓔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他的臉皮厚度和變.態程度。

“學什麽學,幹正事呢。”蘭瓔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懶得理他,轉回身子繼續去拋花枝了。

街上鼓樂齊鳴,人群熙熙攘攘,充滿了歡聲笑語。

春鳴目露遺憾,搖嘆一聲,收回了紅絲線,散漫地往外丟下一簇簇桃花。

神色恢覆如常,眉眼溫煦,唇角掛著的笑意恬淡。

只偶爾低垂眼睫,若有所思。

*

桃花島中央有座山頭,山谷幽深,白瀑飛瀉,匯入溪流,淌過兩岸紛繁的桃花林。

花燈車駛出繁華集市,來到這被島民譽為“月升之地”的地方。今夜恰是十五,圓月從山谷中升起,灑下一地如水月華。

雖出了城鎮,但村子裏各家各戶都跑出來湊熱鬧了,圍觀慶祝的島民只多不少。

鼓樂推至高潮,按照習俗,在這一段歌舞裏,蘭瓔幾人要下車,跟在織女雕像旁邊走邊撒花。

蘭瓔便是計劃在這時偷槐木牌。

首先,村裏不比鎮中那般張燈結彩、光華奪目,四周較為昏暗。

其次,村裏的路比較狹窄,人群會更加擁擠,方便她下手。

花燈車只有一道出口,是在常夙和崔世萱那一側。他倆靠得近,因此先行下車,蘭瓔快步走去,跟在常夙後面。

車旁人頭攢動,眾人簇擁著花燈車和織女雕像,推推搡搡。

常夙走在蘭瓔半步前,腰間的槐木牌跟隨步伐不住擺動,若隱若現。蘭瓔借助寬大飄逸的袖口作為掩飾,掏出一只小巧的剪刀,緊盯槐木牌上的紅繩。

紅繩纖細,掛在常夙粗壯的腰間。蘭瓔在袖子下擡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剪刀,對準位置,朝紅繩剪了下去。

哢嚓。

“小心!”

隨著一聲驚呼,走在最前頭的崔世萱像是被人撞了下,身子一歪。常夙跟在後面瞧見,連忙上前去扶。

系著槐木牌的紅繩被剪斷了半截,還剩下幾縷,藕斷絲連,搖搖欲墜地掛在他腰間。

就差一點點!

“你也要小心些,”蘭瓔正懊惱惋惜,胳膊肘被身後的春鳴攥住,聽他輕聲道,“別走這麽快。”

……

怎麽莫名感覺他意有所指。

但他語氣又是正常,蘭瓔只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沒在意,繼續琢磨下一次行動。

出發前她早已做好了不能一次成功的準備,下一個機會,是兩對人分站在織女雕像旁的時候,常夙和崔世萱會先在左邊站好,而蘭瓔和春鳴會路過他們,去到右邊。

槐木牌就被最後幾縷絲線吊著,蘭瓔姿態自然地路過,在眾人推搡、無暇顧及之時,借著寬大的袖口,輕力一扯。

絲線崩斷,槐木牌如願掉落。

蘭瓔伸指去接。

然而周遭人流格外擁擠,即便有春鳴在身旁護著,也難免被圍觀的村民撞到。

就這短短的一瞬,蘭瓔被人從側後方撞了下,身形一晃,沒接住槐木牌,只能看著它在喧鬧聲中掉在了地上。

……不是吧,這麽倒黴的嗎?

眼見那槐木牌就要被人踢飛,蘭瓔連忙踩住,將它挪了過來,牢牢踩在腳底。

還好還好。

蘭瓔松了口氣,正好又被人撞了下手肘,她故意松手,裝作被撞摔了手上的花籃,彎腰去撿。

彎下腰,光線被人群擋住,只能看見周遭熙攘的步履,正在雜亂無序地邁動。蘭瓔無暇顧及旁人,只去撿腳下的槐木牌。

“前面怎麽了?”忽地,有渾厚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很快,有人跟著高呼:“前面出事了!”

“出事了!”

“出事了!”

……

霎時間,四下嘩然,驚呼如排山倒海襲來,本就擁擠的人群爆發騷亂,往各處奔走逃竄。

有人撞到了蘭瓔的頭,蘭瓔“嘶”了聲,心下一驚,只想迅速撿起槐木牌,卻驀地被人攥緊了腰肢,攔腰抱起。

雙腳在一瞬間騰空,發絲被夜風吹亂,遮蔽了視線。蘭瓔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腳尖就又落在了平地上。

“嚇死我了……”

蘭瓔被春鳴抱到了路邊茶館的二層,撐在窗臺上,拍著心口喘氣。

倒不是被嚇的,而是被氣的。

她的槐木牌!

為什麽總是只差一點點!

蘭瓔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原著控制了,難道這就是劇情的力量嗎!

底下人頭攢動,密密麻麻,已經看不見槐木牌的蹤影,蘭瓔只能暫時放下這事,看向遠方。

“發生什麽事了?”

“港口那邊有兩撥人打起來了。”出乎意料地,蘭瓔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她迅速回頭,目露驚喜,“褚姐姐,你怎麽會在這……”

蘭瓔話音頓住,這才意識到兩人闖入的是一間雅座。雅座內空蕩蕩的,只有褚棠枝正立在另一扇窗前,身姿英挺,眉眼沈靜,灰青色的道袍在風中飄飛鼓動。

好在褚棠枝並未介意。

春鳴正在給蘭瓔整理被風吹亂的辮發,她緩步走近,狀似無意地掃了春鳴一眼,又移開視線,與蘭瓔低聲解釋。

“今夜苗域主登島,我要追查的那人在苗域中地位不低,必定會現身迎接,於是我提前在周圍蹲守。”

“可是有另外兩撥人打起來了。”

說著,褚棠枝探頭往外看去,能看見遠處港口外的空地上有一群人正在廝打。

“敢在桃花島上鬧事的,定然是來參加比武大會的人,每一個都大有來頭,他們鬧事,島上官兵不會置之不理。”

“屆時到場的人會越來越多,但我只接到暗中抓捕的命令,怕打草驚蛇,唯有暫停行動。”

“原來是這樣。”

蘭瓔邊聽邊點頭,而身後的春鳴默不作聲,頭發剛被整理好,又被他牽起手,腕間的紅絲線被纏得越來越厚。“你又幹嘛……”

蘭瓔垂眸一看,見他不知何時松開了他掌心的紅絲線,將剩下的一大截都繞在她手腕上。

明明已經捆得很緊了,他又想要做什麽。

春鳴面上依舊掛著平日的恬淡笑意,說的話卻是很不正常:“你先回去罷,我有些事要處理。”

……?

蘭瓔懵了,下意識抓住他的手。

他離家在外……不對,他根本就沒有家,無親無朋的,能有什麽事?

除了兩人鬧別扭以外,這還是他第一次要離開她。

看他神色有些不對勁,蘭瓔想了想,遲疑問道:“你生氣了?”

難道是因為剛才她三番四次偷看、靠近常夙,所以他又不高興了?

春鳴掰開她抓著他的手,在掌心不舍地捏了幾下,而後又松開。

“我很快回來,”他的表情和語氣並不像是吃醋或生氣,只柔聲叮囑她,“不要解開這個。”

蘭瓔有些急了,“那你為什麽松開?”

叫她不要解開,可他自己手上的卻解開了,當初可是他一直執著地要這樣捆住她的,她不答應,他還要委屈。

先前即便與他分開,也只是他使小性子躲著她,從未試過如今這般,他要離開她不知前往何處、去做何事。

“苗域的人來了,去與從前認識的人打聲招呼罷了。”

圓月明亮,夜風吹拂入窗。

春鳴垂眸望她,將她鬢邊的碎發別至而後,一邊輕撫她腕間纏繞的紅絲線,動作繾綣又溫柔。

“瓔瓔。”

“你會一直帶著這個的,對麽?”

“我……”

蘭瓔還想說些什麽,袖中忽地一陣風過,被藏起來的那把剪刀落到了他的手裏,亮在她眼前,刀刃泛出凜冽銀光。

他眸中映著她難掩震驚的臉,語氣堪稱溫柔,“這個我便拿走了,以免你偷偷解開。”

蘭瓔心口怦怦地跳,他怎麽什麽都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啊!

“知道了……”

事已至此,蘭瓔只能點頭應下。

於是,在一片深濃夜色中,春鳴足尖輕點上窗臺,墨發飄拂,白衣翩躚,如仙人一般飛向了高懸的圓月。

須臾之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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