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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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圓圓
虞丹青找來毛毯把風莫身體裹住, 恰好等到蕭無憶他們趕來，讓他們找來一駕牛車擡走了。
她寫了封信，告知金鳳山的方丈, 以無常的名義。
方丈聽說她要給無常建一座廟宇, 非但沒有拒絕, 還找了一塊風水寶地給他作為安葬之地，又在正東方選了一塊寶地來建廟宇。
***
天寶八年, 帝後雙薨, 奸臣被繩之以法。虞家長女接管虎符, 正式成為羽軍將領。太子下令清除禁軍反黨, 以儆效尤。
同年十二月, 新帝登基，在皇陵立了一座新碑, 以敬先帝之聖明。
少年新帝處在喪父的悲痛中, 無心顧及政務，朝臣也體諒照顧著，時不時就去他的新宮殿晃一晃, 問一問安, 似乎把虧欠先帝的都加之於少年的身上了。
進進出出的面孔, 沒有一個是亓洹想要見到的, 他還欠著一份天大的恩情，本想等戰事過後，當面去還的，可是人已經不在了。
亓洹問過虞丹青，要不要為謝大人立一座碑呢？
面對少年的認真, 虞丹青也認真回道：“不立，我想再等等, 再看看。”
她捧著白玉瓶，比任何人都希望那粒種子能夠生根發芽。
按照約定，虞丹青去了青丘坡，找到那棵小梅樹，零零散散的生著花骨朵，離開花還有一陣時日，她只能改天再來了。
長街行人稀疏，她走到某個地方，習慣性地在那裏停下，擡頭看到謝府的門扉上著一把笨重的鎖，門前的雪有小腿那麽深了。
也就前不久，謝老爺從外地趕來，辦完孩子的一些後事，匆匆搬走了。老人比之前多了幾縷白頭發，走之前特意招呼了一聲虞丹青，望著她，欲說還休。
虞丹青沒說什麽，送他離開時，說了句謝謝。
***
皇宮內亂平定之後，有虞氏、楊氏等族扶持，新帝地位穩固了不少，開始覆盤舊事，盤查內奸。
亓洹對虞丹青還是心存幾分敬畏的，聽她說要幫一個和尚還願，幫忙在金鳳山建立了一座新廟宇，那座廟宇由虞丹青親自提上匾額，就叫順風。
之後，新帝跟烏夷算起了新賬和舊賬。他們的人潛入北周，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不說，兩朝本來就是死對頭，隔得不算太遠，以前經常發生摩擦。
一山不容二虎，該來的還是要來。
“烏夷人害我家破人亡，我不可能再心慈手軟。”少年新帝看著虞丹青，“虞將軍，你已失去了右手……真要親自上陣的話，一定要平安回來，我不能再失去誰了，哪怕是朋友。”
對現在的他而言，還沒有什麽君臣之分，少年始終認為他們之間有著過命的交情，是很好的朋友。
虞丹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義手，靈活動了動，道：“沒什麽大礙，只是持久力不夠久罷了，用左手我也一樣能上陣殺敵。”
趁烏夷還沒得知他們的計劃，虞丹青帶著上萬人馬攻入烏夷內境，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一個多月就連占三座城池。
她知道，戰爭很殘酷，和對方的主宰者避免不了摩擦，但百姓是無辜的，不可殺之，要以德服人。若他們肯歸順到北周境內，會以待客之道歡迎，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世間有善就有惡，有好就有壞，有意思的是，沒有單純的善惡好壞，凡事都有兩面性，只是或多或少。
將軍這個職位，本來就做不得什麽大善人，越善反而會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國家，她始終清楚著，而且也知道前世的自己戰死後，北周被夷為了平地，消失滅亡。
她的使命，就是肩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
烽火連三月，虞丹青第一次踏足那塊富足的土地，烏夷的王朝。
頃刻間，富麗堂皇的宮殿陷入火海，尖叫聲和哭喊聲不絕於耳，她閉上眼睛，不去聽，不去看，直至火漸漸熄滅，烽火熄停。
舊仇已報，大患已去。虞丹青還是開心不起來。
眨眼間，已是來年的三月了，冬去春來的時節，萬物覆蘇。
虞丹青凱旋回朝的路上，在邊境途徑一片樹林，和軍隊在此休憩了一陣。看著昨夜被雨水打濕的樹林，她想起自己那瓶剛發芽不久的觀音草，突發奇想，把它從籠子裏拿出來，走進樹林到處集雨露，然後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她腳一滑，摔下一個矮坡，誤入一片草原，摔在了某只四腳獸的腳下。虞丹青認得這是馬，果斷往旁邊滾開，怕它突然鬧脾氣踩到自己，那才是真的完了。
她拍拍身上的青草和泥土，看清楚眼前站的是一匹好馬，白毛順亮，四肢健碩，身材高大，煞是好看。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它竟朝虞丹青走了過來，輕輕拱了拱她的臉，十分親人，很有靈性。
虞丹青微怔，展開雙臂抱了抱它。
白馬聽話得很，性格也偏獨立，和少女親切完後，轉身走向了草原。
虞丹青下意識問它去哪兒，然後又覺得自己有點可笑，難道一匹馬還能說話不成？
此地離休憩之地不遠，軍隊還在休息中，虞丹青放心跟著它走，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但就是想。
越過這片高地又是一個小坡，坡下的平地有一棵大樹，樹前有座石臺，旁邊立著一根什麽東西，被藤蔓雜草纏繞滿身，分辨不出是何物，也許是根木桿。
虞丹青牽著白馬走了過去。
快要到時，白馬突然小跑起來，停在那根東西的旁邊，側身回頭看著虞丹青，好像在示意她跟上。
虞丹青快步上前，走近了才看清楚這根東西是什麽。
不是木桿棍子，而是一把長槍，槍頭牢牢插在地裏，仿佛已經抵過無數日夜的風吹雨打。
虞丹青伸手過去，在觸碰槍身的前一刻，忽然眼前一片漆黑，感到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
嘶，好疼，剛才摔下來還沒那麽疼的。虞丹青緩緩睜眼，發現自己還是躺在之前滾下來的矮坡邊。
原來……是夢嗎？
她爬起來，望著面前的草原，好像沒有夢裏的那麽大，一眼就能看到對面的坡了，也沒有什麽大樹。
像是想起了什麽，虞丹青迅速回歸隊伍，帶著軍隊繼續往北周境內趕。
兩個月後，洛陽城傳來消息，虞將軍勝利凱旋，收獲頗豐，歸來時萬人空巷，新帝親迎。
對於這些榮譽，虞丹青沒有以此為榮，但也不拒絕別人的奉承和誇讚。
她卸下將軍的甲胄，和江湖那幾位朋友約好一起吃頓夜飯，就在福月樓。
福月樓是簌月開的酒樓，之前的鴻雁樓閉店關門了，洛陽的酒樓如今就她一家獨大。裏面除了展示琴棋書畫，隔六日就演兩場皮影戲，有許多花樣，不僅有些達官貴人愛往那兒跑，而且讀書人也願意有空去那裏放松放松。
虞丹青去的時候，飯菜基本都備好了，簌月熱情請她入座，然後招呼其他人來。
蕭無憶從某個房間沖出來，正要坐下，然後又唰的一下起身，跑去另一個房間。
車輪軲轆輕響，上面坐著一個穿著大棉襖的男子，看面相有三十左右，和他滿頭的白發極為沖突。
虞丹青朝那人微笑頷首，待他靠近後，她道：“好久不見。”
聿胸口抵著桌沿，雙手自然地放在桌上，微笑回道：“是很久沒見了。”
集齊的人也不多，總共就四五把椅子，虞丹青掃望了一圈，問道：“怎麽不見長玄？出征前還看見過他。”
簌月搖頭嘆氣：“他啊，回了澤川原，做起了狼夫。”
虞丹青夾了一根青菜到碗裏，“做狼夫？他沒打算和你們一起？”
簌月點頭，“他說他想守在那裏，等那裏沒了狼群，他就回來。”
虞丹青微笑：“那也挺好的。”
這頓飯吃得沒有以往熱鬧，但虞丹青明白，還能一起聚飯已經很不錯了，大家其實都很珍惜。
回到房間，虞丹青把白玉瓶擺在桌上，對著它發呆。
不多時，有人在外面敲門，她剛說進，幾個人前後一窩的湧了進來。
蕭無憶撓撓頭，看了眼她的觀音草，道：“虞姑娘，現在那座新廟宇的香火很好，你要不要也去拜一拜？大家都說，順風廟真的很靈吶！”
虞丹青笑了笑：“真的假的，這才半年時間，真有這麽旺了？”
“不騙你，是真的。”坐在輪椅的聿道。
虞丹青回頭看著已經冒小頭的白玉瓶，半晌，道：“好，那我改天去看一看。”
說是改天，其實第二天就去了。
厚雪變薄，薄雪見陽又化水。
虞丹青穿著長袍長靴爬到山頂，穿過小小的竹林地，看見前方立著一座顏色鮮麗的廟宇，匾額提著規規整整的“順風”二字。
她進去空無一人，只有佛像前的一壇香火，幹糧新鮮著，應該剛擺沒幾天。
引路的小和尚說道：“方丈說這新廟宇的小神仙有脾氣得很，不讓我們來掃，因為小神仙覺得我們聒噪，所以玄積師弟一個人打掃起來就特別艱難。”
小和尚坐在石階上，唉聲嘆氣道：“他啊，失聰眼盲也就算了，還不能說話，只能走路和提東西，東西也不能提太重的，不然就會摔倒。他是一個走路都會摔的人……方丈就是覺得他可憐才帶回來的，聽說是在雪地裏撿的，差點給凍死。”
虞丹青在他旁邊坐下，“那他那麽不容易，還叫他一個人打掃這裏？”
小和尚攤開手，“因為就玄積師弟他一個不會倒黴啊，我上次來清掃灰塵還被門口的石頭絆了，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會沾點黴運……所以我說這廟宇的神仙脾氣大唄。”
“但這小神仙對來跪拜的信徒又特別好，什麽疾病啊啥的，它都願意幫！”小和尚剛誇完，天空掉下一粒東西在他光溜溜的頭頂上。
他一臉無奈道：“看吧，不用摸我就知道是鳥屎。”
這個小和尚真是太有趣了。虞丹青忍笑道：“那我們去別處去？”
“可以啊！我們去方正臺那邊，我們方丈今兒心血來潮要領誦呢，說不定你有機會旁聽喔！”他也沒想虞丹青聽沒聽得懂，就這麽說了。
兩人下了這小山丘，去到方正臺，果然看見一間屋裏，老方丈盤腿坐在蒲團上，和弟子們一起誦經。
虞丹青不好意思過去，小和尚便帶她去最大的廟宇進去拜一拜，知道她今天還沒拜過這裏。
進去後，之前那位尼姑一眼認出了虞丹青，等她拜完，過去道：“姑娘啊，你上次說無常的那本書……無常如今已經不在人世，你若想要，便去順風廟拿吧，我放在那裏了。”
虞丹青“哦”了一聲，連忙道謝。
她沒讓小和尚繼續陪，自己一個人原路折返到了順風廟，在裏面的桌上看見了那本書。
虞丹青下意識翻到後面幾頁，發現有一頁是她在草原上做夢的畫面，大樹下立著一把長槍，守著一匹白馬。
她驚醒，立馬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了一座山，山上有座廟宇，門前有……
身後傳來棍子敲敲打打的聲音，虞丹青扭頭，看見有個青年，身材頎長卻有些瘦弱，青袍外面隨便罩了件棉襖，正拿著盲棍摸索向前。
他停到門口不動，似乎是感應到廟裏有人。
青年開始慢慢打起手勢，示意自己不能言語，不能耳目。
可惜廟裏的人好像沒什麽反應。
他伸出手繼續向前摸路，被一只暖和的手輕輕握住，掌心帶著一層薄繭。
……是誰？
青年停在原地，微微側頭，用心去感受此人。
一個問不了，一個也就無從作答。
虞丹青定在原地，從第一眼看見的那刻起，便再也移不開眼了。
初春寒風吹打沾露的竹葉，如下淚雨，散發著萬物覆蘇的氣息。
風吹到那本書的最後一頁。青山之上，廟宇門前，有對年輕男女，一個看書，一個練劍。
正是好春景。
***
方正臺上，盤腿而坐的老方丈停止了誦經，走到屋外，俯瞰山下萬景，煙火人間。
最後，他呵呵笑道：“緣如水，水如鏡，碎碎圓圓，碎碎圓圓……”
正跑來的小和尚聽見了，問道：“方丈師父，這是什麽意思啊？”
方丈摸了摸他的頭，緩聲道：“說的是兩個人緣分如鏡水，既能毫無征兆的輕易碎掉，也能完美如初的合上。”
“兩個人的緣分？”小和尚撓了撓頭，“方丈師父，我不明白，為什麽碎了還能圓啊……”
方丈牽著他往旭日的方向走去，“‘情’這一字，在世間無處不在，卻也是世間最難以說清因果的東西。有時兩個人分開，不一定是沒有了情分，也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不得已分開，但最後還是會在一起，只是過程有些艱難。這分開，就是‘碎了’。”
“那圓呢？”
“代表著緣分未盡，情分仍在，就像我剛才說的，最後兩個人還是會走到一起。有的人上輩子無法完成夙願，就會選擇在下一世從頭開始，選一條自己從來沒有走過，但是非常想走的路。”
小和尚撓頭問道：“方丈師父，那到底有沒有前世今生啊？”
方丈長嘆一聲：“信則有，不信則無啊……”
旭日東升，初陽遍地。
那座新的廟宇，有了新的守護者，也多了一位常客。
是了，緣如水，水如鏡，碎碎圓圓，碎碎圓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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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丹青找來毛毯把風莫身體裹住, 恰好等到蕭無憶他們趕來，讓他們找來一駕牛車擡走了。
她寫了封信，告知金鳳山的方丈, 以無常的名義。
方丈聽說她要給無常建一座廟宇, 非但沒有拒絕, 還找了一塊風水寶地給他作為安葬之地，又在正東方選了一塊寶地來建廟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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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八年, 帝後雙薨, 奸臣被繩之以法。虞家長女接管虎符, 正式成為羽軍將領。太子下令清除禁軍反黨, 以儆效尤。
同年十二月, 新帝登基，在皇陵立了一座新碑, 以敬先帝之聖明。
少年新帝處在喪父的悲痛中, 無心顧及政務，朝臣也體諒照顧著，時不時就去他的新宮殿晃一晃, 問一問安, 似乎把虧欠先帝的都加之於少年的身上了。
進進出出的面孔, 沒有一個是亓洹想要見到的, 他還欠著一份天大的恩情，本想等戰事過後，當面去還的，可是人已經不在了。
亓洹問過虞丹青，要不要為謝大人立一座碑呢？
面對少年的認真, 虞丹青也認真回道：“不立，我想再等等, 再看看。”
她捧著白玉瓶，比任何人都希望那粒種子能夠生根發芽。
按照約定，虞丹青去了青丘坡，找到那棵小梅樹，零零散散的生著花骨朵，離開花還有一陣時日，她只能改天再來了。
長街行人稀疏，她走到某個地方，習慣性地在那裏停下，擡頭看到謝府的門扉上著一把笨重的鎖，門前的雪有小腿那麽深了。
也就前不久，謝老爺從外地趕來，辦完孩子的一些後事，匆匆搬走了。老人比之前多了幾縷白頭發，走之前特意招呼了一聲虞丹青，望著她，欲說還休。
虞丹青沒說什麽，送他離開時，說了句謝謝。
***
皇宮內亂平定之後，有虞氏、楊氏等族扶持，新帝地位穩固了不少，開始覆盤舊事，盤查內奸。
亓洹對虞丹青還是心存幾分敬畏的，聽她說要幫一個和尚還願，幫忙在金鳳山建立了一座新廟宇，那座廟宇由虞丹青親自提上匾額，就叫順風。
之後，新帝跟烏夷算起了新賬和舊賬。他們的人潛入北周，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不說，兩朝本來就是死對頭，隔得不算太遠，以前經常發生摩擦。
一山不容二虎，該來的還是要來。
“烏夷人害我家破人亡，我不可能再心慈手軟。”少年新帝看著虞丹青，“虞將軍，你已失去了右手……真要親自上陣的話，一定要平安回來，我不能再失去誰了，哪怕是朋友。”
對現在的他而言，還沒有什麽君臣之分，少年始終認為他們之間有著過命的交情，是很好的朋友。
虞丹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義手，靈活動了動，道：“沒什麽大礙，只是持久力不夠久罷了，用左手我也一樣能上陣殺敵。”
趁烏夷還沒得知他們的計劃，虞丹青帶著上萬人馬攻入烏夷內境，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一個多月就連占三座城池。
她知道，戰爭很殘酷，和對方的主宰者避免不了摩擦，但百姓是無辜的，不可殺之，要以德服人。若他們肯歸順到北周境內，會以待客之道歡迎，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世間有善就有惡，有好就有壞，有意思的是，沒有單純的善惡好壞，凡事都有兩面性，只是或多或少。
將軍這個職位，本來就做不得什麽大善人，越善反而會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國家，她始終清楚著，而且也知道前世的自己戰死後，北周被夷為了平地，消失滅亡。
她的使命，就是肩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
烽火連三月，虞丹青第一次踏足那塊富足的土地，烏夷的王朝。
頃刻間，富麗堂皇的宮殿陷入火海，尖叫聲和哭喊聲不絕於耳，她閉上眼睛，不去聽，不去看，直至火漸漸熄滅，烽火熄停。
舊仇已報，大患已去。虞丹青還是開心不起來。
眨眼間，已是來年的三月了，冬去春來的時節，萬物覆蘇。
虞丹青凱旋回朝的路上，在邊境途徑一片樹林，和軍隊在此休憩了一陣。看著昨夜被雨水打濕的樹林，她想起自己那瓶剛發芽不久的觀音草，突發奇想，把它從籠子裏拿出來，走進樹林到處集雨露，然後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她腳一滑，摔下一個矮坡，誤入一片草原，摔在了某只四腳獸的腳下。虞丹青認得這是馬，果斷往旁邊滾開，怕它突然鬧脾氣踩到自己，那才是真的完了。
她拍拍身上的青草和泥土，看清楚眼前站的是一匹好馬，白毛順亮，四肢健碩，身材高大，煞是好看。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它竟朝虞丹青走了過來，輕輕拱了拱她的臉，十分親人，很有靈性。
虞丹青微怔，展開雙臂抱了抱它。
白馬聽話得很，性格也偏獨立，和少女親切完後，轉身走向了草原。
虞丹青下意識問它去哪兒，然後又覺得自己有點可笑，難道一匹馬還能說話不成？
此地離休憩之地不遠，軍隊還在休息中，虞丹青放心跟著它走，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但就是想。
越過這片高地又是一個小坡，坡下的平地有一棵大樹，樹前有座石臺，旁邊立著一根什麽東西，被藤蔓雜草纏繞滿身，分辨不出是何物，也許是根木桿。
虞丹青牽著白馬走了過去。
快要到時，白馬突然小跑起來，停在那根東西的旁邊，側身回頭看著虞丹青，好像在示意她跟上。
虞丹青快步上前，走近了才看清楚這根東西是什麽。
不是木桿棍子，而是一把長槍，槍頭牢牢插在地裏，仿佛已經抵過無數日夜的風吹雨打。
虞丹青伸手過去，在觸碰槍身的前一刻，忽然眼前一片漆黑，感到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
嘶，好疼，剛才摔下來還沒那麽疼的。虞丹青緩緩睜眼，發現自己還是躺在之前滾下來的矮坡邊。
原來……是夢嗎？
她爬起來，望著面前的草原，好像沒有夢裏的那麽大，一眼就能看到對面的坡了，也沒有什麽大樹。
像是想起了什麽，虞丹青迅速回歸隊伍，帶著軍隊繼續往北周境內趕。
兩個月後，洛陽城傳來消息，虞將軍勝利凱旋，收獲頗豐，歸來時萬人空巷，新帝親迎。
對於這些榮譽，虞丹青沒有以此為榮，但也不拒絕別人的奉承和誇讚。
她卸下將軍的甲胄，和江湖那幾位朋友約好一起吃頓夜飯，就在福月樓。
福月樓是簌月開的酒樓，之前的鴻雁樓閉店關門了，洛陽的酒樓如今就她一家獨大。裏面除了展示琴棋書畫，隔六日就演兩場皮影戲，有許多花樣，不僅有些達官貴人愛往那兒跑，而且讀書人也願意有空去那裏放松放松。
虞丹青去的時候，飯菜基本都備好了，簌月熱情請她入座，然後招呼其他人來。
蕭無憶從某個房間沖出來，正要坐下，然後又唰的一下起身，跑去另一個房間。
車輪軲轆輕響，上面坐著一個穿著大棉襖的男子，看面相有三十左右，和他滿頭的白發極為沖突。
虞丹青朝那人微笑頷首，待他靠近後，她道：“好久不見。”
聿胸口抵著桌沿，雙手自然地放在桌上，微笑回道：“是很久沒見了。”
集齊的人也不多，總共就四五把椅子，虞丹青掃望了一圈，問道：“怎麽不見長玄？出征前還看見過他。”
簌月搖頭嘆氣：“他啊，回了澤川原，做起了狼夫。”
虞丹青夾了一根青菜到碗裏，“做狼夫？他沒打算和你們一起？”
簌月點頭，“他說他想守在那裏，等那裏沒了狼群，他就回來。”
虞丹青微笑：“那也挺好的。”
這頓飯吃得沒有以往熱鬧，但虞丹青明白，還能一起聚飯已經很不錯了，大家其實都很珍惜。
回到房間，虞丹青把白玉瓶擺在桌上，對著它發呆。
不多時，有人在外面敲門，她剛說進，幾個人前後一窩的湧了進來。
蕭無憶撓撓頭，看了眼她的觀音草，道：“虞姑娘，現在那座新廟宇的香火很好，你要不要也去拜一拜？大家都說，順風廟真的很靈吶！”
虞丹青笑了笑：“真的假的，這才半年時間，真有這麽旺了？”
“不騙你，是真的。”坐在輪椅的聿道。
虞丹青回頭看著已經冒小頭的白玉瓶，半晌，道：“好，那我改天去看一看。”
說是改天，其實第二天就去了。
厚雪變薄，薄雪見陽又化水。
虞丹青穿著長袍長靴爬到山頂，穿過小小的竹林地，看見前方立著一座顏色鮮麗的廟宇，匾額提著規規整整的“順風”二字。
她進去空無一人，只有佛像前的一壇香火，幹糧新鮮著，應該剛擺沒幾天。
引路的小和尚說道：“方丈說這新廟宇的小神仙有脾氣得很，不讓我們來掃，因為小神仙覺得我們聒噪，所以玄積師弟一個人打掃起來就特別艱難。”
小和尚坐在石階上，唉聲嘆氣道：“他啊，失聰眼盲也就算了，還不能說話，只能走路和提東西，東西也不能提太重的，不然就會摔倒。他是一個走路都會摔的人……方丈就是覺得他可憐才帶回來的，聽說是在雪地裏撿的，差點給凍死。”
虞丹青在他旁邊坐下，“那他那麽不容易，還叫他一個人打掃這裏？”
小和尚攤開手，“因為就玄積師弟他一個不會倒黴啊，我上次來清掃灰塵還被門口的石頭絆了，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會沾點黴運……所以我說這廟宇的神仙脾氣大唄。”
“但這小神仙對來跪拜的信徒又特別好，什麽疾病啊啥的，它都願意幫！”小和尚剛誇完，天空掉下一粒東西在他光溜溜的頭頂上。
他一臉無奈道：“看吧，不用摸我就知道是鳥屎。”
這個小和尚真是太有趣了。虞丹青忍笑道：“那我們去別處去？”
“可以啊！我們去方正臺那邊，我們方丈今兒心血來潮要領誦呢，說不定你有機會旁聽喔！”他也沒想虞丹青聽沒聽得懂，就這麽說了。
兩人下了這小山丘，去到方正臺，果然看見一間屋裏，老方丈盤腿坐在蒲團上，和弟子們一起誦經。
虞丹青不好意思過去，小和尚便帶她去最大的廟宇進去拜一拜，知道她今天還沒拜過這裏。
進去後，之前那位尼姑一眼認出了虞丹青，等她拜完，過去道：“姑娘啊，你上次說無常的那本書……無常如今已經不在人世，你若想要，便去順風廟拿吧，我放在那裏了。”
虞丹青“哦”了一聲，連忙道謝。
她沒讓小和尚繼續陪，自己一個人原路折返到了順風廟，在裏面的桌上看見了那本書。
虞丹青下意識翻到後面幾頁，發現有一頁是她在草原上做夢的畫面，大樹下立著一把長槍，守著一匹白馬。
她驚醒，立馬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了一座山，山上有座廟宇，門前有……
身後傳來棍子敲敲打打的聲音，虞丹青扭頭，看見有個青年，身材頎長卻有些瘦弱，青袍外面隨便罩了件棉襖，正拿著盲棍摸索向前。
他停到門口不動，似乎是感應到廟裏有人。
青年開始慢慢打起手勢，示意自己不能言語，不能耳目。
可惜廟裏的人好像沒什麽反應。
他伸出手繼續向前摸路，被一只暖和的手輕輕握住，掌心帶著一層薄繭。
……是誰？
青年停在原地，微微側頭，用心去感受此人。
一個問不了，一個也就無從作答。
虞丹青定在原地，從第一眼看見的那刻起，便再也移不開眼了。
初春寒風吹打沾露的竹葉，如下淚雨，散發著萬物覆蘇的氣息。
風吹到那本書的最後一頁。青山之上，廟宇門前，有對年輕男女，一個看書，一個練劍。
正是好春景。
***
方正臺上，盤腿而坐的老方丈停止了誦經，走到屋外，俯瞰山下萬景，煙火人間。
最後，他呵呵笑道：“緣如水，水如鏡，碎碎圓圓，碎碎圓圓……”
正跑來的小和尚聽見了，問道：“方丈師父，這是什麽意思啊？”
方丈摸了摸他的頭，緩聲道：“說的是兩個人緣分如鏡水，既能毫無征兆的輕易碎掉，也能完美如初的合上。”
“兩個人的緣分？”小和尚撓了撓頭，“方丈師父，我不明白，為什麽碎了還能圓啊……”
方丈牽著他往旭日的方向走去，“‘情’這一字，在世間無處不在，卻也是世間最難以說清因果的東西。有時兩個人分開，不一定是沒有了情分，也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不得已分開，但最後還是會在一起，只是過程有些艱難。這分開，就是‘碎了’。”
“那圓呢？”
“代表著緣分未盡，情分仍在，就像我剛才說的，最後兩個人還是會走到一起。有的人上輩子無法完成夙願，就會選擇在下一世從頭開始，選一條自己從來沒有走過，但是非常想走的路。”
小和尚撓頭問道：“方丈師父，那到底有沒有前世今生啊？”
方丈長嘆一聲：“信則有，不信則無啊……”
旭日東升，初陽遍地。
那座新的廟宇，有了新的守護者，也多了一位常客。
是了，緣如水，水如鏡，碎碎圓圓，碎碎圓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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