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家帶口（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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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家帶口（十五）
阿奴緊隨老頭沖入白樺林, 往西南方追去，兩道雷影如箭穿梭，掀飛滿地的落葉草片, 約莫一裏左右, 阿奴強烈地感應到了沙羅在呼喚他們。
“烏公！”阿奴叫住老頭。
老頭立馬停下腳步, 身邊的狂風隨之驟停，他氣喘籲籲回頭看著阿奴, 時隔多年再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烏公謹聽聖童之命！”
阿奴嚴肅道：“待會兒碰見他, 不要離開我身邊。”
老頭眉眼一柔, “放心吧少主。”
兩人繼續奔行了一段距離, 在林間瞥見了被毒蛛蛛絲包圍了沙羅，而那只毒蛛正是那個男人養的蠱。
沙羅雖為蠱王之子, 但剛蛻皮的它尚在年幼之時, 不比成年蠱王的強悍，沒有專門的守護者保護會變成其他蠱蟲的腹中食物，不過一般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除非局勢有變, 不然萬蠱依然會敬仰著自己的王。
為維持秩序, 南疆也多了一個百年不變的規矩, 每代蠱王幼蟲都有專屬的守護者，而這些守護者需要在千百個孩子裏面挑選出血肉最純凈的那個，族人們敬之為聖童。
聖童以自身純凈的血肉作為培育的器皿，餵養蠱王幼蟲到它們蛻變成功，另外, 他們還得學會蟲語，與其共鳴。哪怕後來幼蟲不再需要他們的血肉, 也卸不掉為主赴死的命運，否則會當作背叛者，推入萬蠱坑中飽受萬只蠱蟲的啃食，毒液侵入全身作為它們的養料。
在幼蟲為王以後，守護者聖童的地位及榮譽僅在族長之下。前提是不被幼蟲吸幹順利活下來。
沙羅是歷來蠱王幼蟲中為數不多的多情種，在它有了自己的意識後，知懂了情感，就不願再吸食阿奴的血肉，轉食其他的蠱蟲。沒有得到良好純凈營養的它，蛻變也就變得非常慢，也經常容易挨餓。
看見沙羅被困，阿奴當即抽出腰間的金月彎刀奔過去破除蠱陣，把沙羅帶了出來。那些被刀劃開的蛛絲散落開來，十幾根落在了阿奴身上，他的皮肉很快紫紅出血。
這就是蠱毒的可怕之處。
沙羅身上有點傷痕，它的薄翅有絲殘缺，且體力有些不支。阿奴把它放進葫蘆裏面好好休息，反正葫蘆裏不止一只蠱蟲，它能偽裝混在其中。
被破陣的毒蛛發出絲絲聲響，數道黑影從不同的方向擋在了阿奴和老頭的面前。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黑袍長發的男人，腮臉魚腰，半張臉有青綠的胎記。見到這兩個人他喜出望外，哈哈大笑起來。
“多年不見，不知二人最近過得可好啊，我可是足足派人找你們找到至今，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如今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是能迎接二位回去了。”
他表面的客氣藏不住眼裏的奸邪，老頭最看不慣他這副模樣，道：“我呸！鬼厥，你別以為大家都是傻子不知道你打的什麽註意，你趁蠱王臨死之際發動叛變逼死了老族長，還搶走了苗女！這也罷了，你竟然連一個幼胎都不放過，不惜犧牲族人的性命想將沙羅占為己有，好滿足自己的貪婪心。你喪盡天良！這麽做可是要遭報應的！”
鬼厥乞會把他的話放在眼裏，眼皮都不曾擡一下，語氣盡顯輕蔑，道：“烏公，就算沒有我鬼厥的野心作亂，也會有其他鬼厥借著野心野膽做大逆不道之事，我不過只是做了那些有心沒膽之人想做的事罷了。我已掌治整個南疆，實現了王權在手，只要再得到沙羅就擁有了長生不老之態，我苦心經營的計劃也終將實現徹底。這些誘惑對任何一個凡夫俗子來說都是極大的，我本就覬覦已久，花費半生精力打入部落內部為的就是今日。如今盡在掌握中，你知道我有多開心麽？”
老頭：“果然是當過畜生的人，就算你披著再光鮮亮麗的皮囊，也還是蓋不住原本的模樣，令人作嘔！”
鬼厥呵呵一笑，並不氣惱，他懶散著步伐走來走去，道：“烏公啊烏公，你說說你，都已經半截入土了還是罵人這麽難聽，我想對你開恩都開不成。嘖，這輩子就算了，下輩子註意點就行。”
阿奴聽後立刻擋在了老頭的身前，目光如火地看著男人，道：“鬼厥，烏公是受兩代族長名景之仰的長老，你這麽趕盡殺絕難道就不怕受到族內的詛咒？”
“聖童的意思我聽不明白，我更不覺得我對兩個叛逃南疆的內鬼趕盡殺絕有什麽錯。”鬼厥陰陰笑著，“他們日日都在盼著你倆帶沙羅回去在祖宗面前跪著認罪，甚至有人覺得你們的叛逃罪大惡極，該當餵蠱，活活痛死！”
阿奴帶怒的眼睛微瞇，細細分析他的話。
南疆一亂由鬼厥主領的蠱兵打入族群的內部，老族長年邁不勝戰力，害怕受到老祖宗詛咒的鬼厥不敢親手殺老族長，將其囚禁閉室，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子民在戰亂裏血流成河。有的長老受多種牽制被迫投降，有的則慷慨赴死守住了清白卻失去了性命，南疆內部潰不成軍，鬼厥使盡了手段，五個月後成功稱王。
在鬼厥還沒抓住聖童和沙羅之前，烏公受老族長的遺願，帶著聖童沙羅連夜逃出了南疆。那是他第二次走出大山，第一次是跟著老族長出去求醫時。
兩人一蟲從南往北，遠離是非的家鄉，只要鬼厥一天在那裏，他們就不能回家。但這些過去都不重要了。
族人能把他二人當作是叛徒，鬼厥“功不可沒”。
阿奴在意的是，朝廷分明派人南下來查了，為何鬼厥還能光明正大地穩坐王位？
阿奴眼神一冷，“朝廷派人南下來查暴亂不會是假，為何你會沒事？”
鬼厥：“既然聖童這麽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我承諾把長生不老之術送給陛下，他誇我平亂有方，還助我緝拿你們兩個想吞並長生秘藥的叛徒。如何，這個答案你還滿意麽？”
他花言巧語顛倒黑白把自己說成是拯救族人的英雄，反正他占得了南疆的統治權，所有的反對者也早就被他殺得一幹二凈，留下的都是膽小鬼和服從者，沒人敢揭穿他。因為在陛下眼中，是有兩個叛徒欲亂族群不成，帶著長生秘術逃離了家鄉，而他要鬼厥把叛徒殺了，將秘術帶回去。
阿奴再也忍無可忍，額角青筋怒起，罵道：“鬼厥你背叛老祖宗的規矩一定不得好死！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長生不老之術，都是歪門邪道！你欺君罔上，把整個南疆都拉去陪葬，你就該下地獄！”
鬼厥眉尖微揚，他松松筋骨，渾身殺氣凜然，“詛咒？地獄？有本事那些老骨頭現在就從土裏面爬出來拉我下地獄，可是啊，死人就是死人，沒有這個本事。”
老頭最先揮刀沖了上去，“鬼孫子受死！”
“唉，不自量力。”鬼厥輕輕擡手，笑看他們，
“都殺了。”話音剛落，鬼厥身後數道黑影帶著一身毒氣殺了上來，與兩道清影廝殺一起。
阿奴用刀劃開自己的手腕，使其噴出鮮血的同時打開葫蘆瓶的木塞，裏面的蠱蟲聞到他血液的氣息立馬恢覆生機勃勃的一面，展翅從葫蘆裏飛湧而出爭搶飛灑在半空的鮮血，百來只飛蟲迷亂了所有人的眼睛。
無人在意，潛伏在裏面的小小飛蟲在聽見阿奴兇惡的蟲語後，慌忙調轉方向離開了這裏。
鬼厥沒有太多耐心，他此次前來只有一個目的。
“交出沙羅，饒你不死！”
阿奴冷笑：“饒我不死？你一個謀權篡位的卑劣者有什麽資格饒我不死？你連給沙羅餵養的資格都不配，賤種只能是賤種。”
鬼厥放聲大笑，心中殺意更是沖昏了頭，“說得好，那我便成全你！”
這一戰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是掩護沙羅逃脫去找亓淵，而他們的死活也已經不重要了。阿奴早知會有這麽一天，他從未懼過。
“烏公，現在不論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都不要攔我。”
“我知道。”
“好。”阿奴閉緊雙眼，雙手交疊，做出一個蝴蝶指狀，嘴裏快速念詞。
剎那間，天上地下，萬蟲成潮。
***
陰沈的天氣雷雨交加，亓淵被斷斷續續的聲音吵醒，還沒睜眼就聽到沙羅焦急的嗡嗡聲。
他聽懂了其中之意，立馬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符紙飄落在地。
……什麽？
亓淵楞了一下，把符紙撿起來揣入兜裏，任沙羅攀在自己的肩膀上，步子輕飄飄地走到破廟門口。
“所以我們游歷的這幾年……其實一直是在躲避追殺？”他問。
沙羅嗡嗡的聲響變大了幾秒，似在肯定地回應。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呢？”亓淵苦笑。
沙羅搖頭，振翅的聲音弱了幾分。
亓淵望向遠處，“那他瞞得還真是天衣無縫，連你也是被追殺了才知道。”
亓淵雙目渾濁，看著茫茫樺林手足無措。
沙羅感應到他的內心，嗡嗡聲又起，指點著過去的方向。
亓淵保持幾分理智，問：“追殺者的氣息還有嗎？”
沙羅回答完，亓淵朝林間走去，踩過片片落葉一路前行，腳步從慢到快，從走到奔，繞過山石和流泉，直到他鼻間的青草氣味被腥味替代，他就知道自己快到了。
遍地血跡，人蟲同亡，亓淵在一眾陌生的屍體中找到了他們。他蹲到老頭面前，良久，他伸出手，替其合上了眼。
還沒起身去尋阿奴，沙羅已經快他一步，尖叫著聲飛竄到另一邊的地上。他待在原地楞神，聽到那裏發出了不屬於沙羅的輕輕喘息，聽上去很痛苦。
亓淵趕緊蹬著步子跑過去，見阿奴還殘有著神智，差點喜極而泣。他俯身下去，側耳傾聽稚童的聲音，卻見稚童艱難地挪動手臂，撫上自己的心口，纏抖地微張血唇，“可以把我的心……換給你姐姐。”
亓淵閉眼搖頭，“不……我不要你的。”
稚童憋氣撐到現在已是極限，沒有多餘時間再去清楚。他想起身，卻也只能任生命流失的身體與大地淪為一體。亓淵看穿了他的想法，靠近他鼻息，默默傾聽。
過後，亓淵看著他幾分迷離的眼睛，分不清稚童臉上的淚痕是自己還是他的，只問：“沒騙我？”
稚童扯出一絲微笑，“騙你……是小狗。”
“……好，我相信你。”
在稚童徹底沒了聲息之後，亓淵撿起他手邊的彎刀朝他的胸口一刀一劃下去，直到他看見血肉之下，一顆正在流失溫度的心爬出了另一只與沙羅一模一樣的蟲子。
亓淵呼吸頓停，有些恍惚。
沙羅這才告訴他。
聖童阿奴的心裏一直有它的同卵阿姊。整個南疆只有聖童、烏公和族長知道蠱王誕下的是一對孿生子，因為蠱王的繼位只有一個，所以他們會把另一只在世人知曉前藏起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沙羅的阿姊體弱，在適者生存的世道被迫長眠，同樣的，長眠也是它僅存的保護色。
因為阿姊長眠不與人打交道的緣故，它的行為動作比沙羅都遲鈍很多，連傳遞訊息都宛如剛剛學語的嬰孩困難。但沙羅很喜歡阿姊。
來龍去脈如此覆雜，亓淵無心再去好奇。
他坐在屍堆間、稚童和老人旁，待到他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出發時的晨光變成了夕陽，溫風變涼，他才慢慢從地上起來，背著他們回往破廟的方向，盡管累得渾身汗水也不斷勁，就這麽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地到了破廟門口。
應遺願，亓淵鉆木取火源，把撿了好些天的幹柴堆放在他們身上，又一把火燒盡柴堆，等到火勢蔓延全部，他灑出一把星灰加入火裏，火勢立刻高了幾尺，持久不息。
亓淵連自己何時昏厥的都不知道，沙羅叫醒他的聲音也昏昏沈沈，想來昨天受的打擊也不小。亓淵起來看到大火燒了一夜過後留下來的東西，默默用撿回來的空葫蘆把地上的一片粉末裝了進去。
最後的最後，一人兩蟲，相依為命。或許聽上去有些可笑，可也是事實。
***
亓淵下了山，把他們的骨灰放在了最初相遇的地方。那間破舊的屋子已經沒了，好在門前的大樹還在。
他徒步來到另一個地方，是個廢棄很久的地窖。亓淵打開姐姐的棺槨，默不作聲地看著沙羅的阿姊潛入姐姐體內。
亓淵：“它鉆進去幹什麽？”
沙羅振翅輕響。
亓淵微訝道：“喚心？”
沙羅說阿姊用的法子與當年它救他的一樣，用自身精血以新換舊，嘗試再起心聲，再不濟也能延長屍身內外的原本模樣。
亓淵不敢奢望太多，阿奴早就跟他說過起死回生之術是歪門邪道，假也是真，真也是假。
***
亓淵在附近建起了房子，在這裏安居下來，他的樣貌已經與年少時大有不同，有時上街賣點小手藝撞見宮裏的人，沒一個認出來是他。
他開心也慨嘆。
夕陽西下，沙羅放棄了食蟲，轉而吃起了素肉。它開始進入嗜睡狀態，一連睡上好幾天都沒問題，醒來就是吃，或者跟著亓淵轉，還聽懂了幾句罵人的話。都怪那些粗鄙之人，連蟲都教壞了。
今日傍晚，亓淵正準備收攤，不知怎麽回事，有幾個侍衛氣勢洶洶從街頭冒出來，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把攤子砸了，亓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當頭一棒，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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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緊隨老頭沖入白樺林, 往西南方追去，兩道雷影如箭穿梭，掀飛滿地的落葉草片, 約莫一裏左右, 阿奴強烈地感應到了沙羅在呼喚他們。
“烏公！”阿奴叫住老頭。
老頭立馬停下腳步, 身邊的狂風隨之驟停，他氣喘籲籲回頭看著阿奴, 時隔多年再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烏公謹聽聖童之命！”
阿奴嚴肅道：“待會兒碰見他, 不要離開我身邊。”
老頭眉眼一柔, “放心吧少主。”
兩人繼續奔行了一段距離, 在林間瞥見了被毒蛛蛛絲包圍了沙羅，而那只毒蛛正是那個男人養的蠱。
沙羅雖為蠱王之子, 但剛蛻皮的它尚在年幼之時, 不比成年蠱王的強悍，沒有專門的守護者保護會變成其他蠱蟲的腹中食物，不過一般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除非局勢有變, 不然萬蠱依然會敬仰著自己的王。
為維持秩序, 南疆也多了一個百年不變的規矩, 每代蠱王幼蟲都有專屬的守護者，而這些守護者需要在千百個孩子裏面挑選出血肉最純凈的那個，族人們敬之為聖童。
聖童以自身純凈的血肉作為培育的器皿，餵養蠱王幼蟲到它們蛻變成功，另外, 他們還得學會蟲語，與其共鳴。哪怕後來幼蟲不再需要他們的血肉, 也卸不掉為主赴死的命運，否則會當作背叛者，推入萬蠱坑中飽受萬只蠱蟲的啃食，毒液侵入全身作為它們的養料。
在幼蟲為王以後，守護者聖童的地位及榮譽僅在族長之下。前提是不被幼蟲吸幹順利活下來。
沙羅是歷來蠱王幼蟲中為數不多的多情種，在它有了自己的意識後，知懂了情感，就不願再吸食阿奴的血肉，轉食其他的蠱蟲。沒有得到良好純凈營養的它，蛻變也就變得非常慢，也經常容易挨餓。
看見沙羅被困，阿奴當即抽出腰間的金月彎刀奔過去破除蠱陣，把沙羅帶了出來。那些被刀劃開的蛛絲散落開來，十幾根落在了阿奴身上，他的皮肉很快紫紅出血。
這就是蠱毒的可怕之處。
沙羅身上有點傷痕，它的薄翅有絲殘缺，且體力有些不支。阿奴把它放進葫蘆裏面好好休息，反正葫蘆裏不止一只蠱蟲，它能偽裝混在其中。
被破陣的毒蛛發出絲絲聲響，數道黑影從不同的方向擋在了阿奴和老頭的面前。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黑袍長發的男人，腮臉魚腰，半張臉有青綠的胎記。見到這兩個人他喜出望外，哈哈大笑起來。
“多年不見，不知二人最近過得可好啊，我可是足足派人找你們找到至今，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如今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是能迎接二位回去了。”
他表面的客氣藏不住眼裏的奸邪，老頭最看不慣他這副模樣，道：“我呸！鬼厥，你別以為大家都是傻子不知道你打的什麽註意，你趁蠱王臨死之際發動叛變逼死了老族長，還搶走了苗女！這也罷了，你竟然連一個幼胎都不放過，不惜犧牲族人的性命想將沙羅占為己有，好滿足自己的貪婪心。你喪盡天良！這麽做可是要遭報應的！”
鬼厥乞會把他的話放在眼裏，眼皮都不曾擡一下，語氣盡顯輕蔑，道：“烏公，就算沒有我鬼厥的野心作亂，也會有其他鬼厥借著野心野膽做大逆不道之事，我不過只是做了那些有心沒膽之人想做的事罷了。我已掌治整個南疆，實現了王權在手，只要再得到沙羅就擁有了長生不老之態，我苦心經營的計劃也終將實現徹底。這些誘惑對任何一個凡夫俗子來說都是極大的，我本就覬覦已久，花費半生精力打入部落內部為的就是今日。如今盡在掌握中，你知道我有多開心麽？”
老頭：“果然是當過畜生的人，就算你披著再光鮮亮麗的皮囊，也還是蓋不住原本的模樣，令人作嘔！”
鬼厥呵呵一笑，並不氣惱，他懶散著步伐走來走去，道：“烏公啊烏公，你說說你，都已經半截入土了還是罵人這麽難聽，我想對你開恩都開不成。嘖，這輩子就算了，下輩子註意點就行。”
阿奴聽後立刻擋在了老頭的身前，目光如火地看著男人，道：“鬼厥，烏公是受兩代族長名景之仰的長老，你這麽趕盡殺絕難道就不怕受到族內的詛咒？”
“聖童的意思我聽不明白，我更不覺得我對兩個叛逃南疆的內鬼趕盡殺絕有什麽錯。”鬼厥陰陰笑著，“他們日日都在盼著你倆帶沙羅回去在祖宗面前跪著認罪，甚至有人覺得你們的叛逃罪大惡極，該當餵蠱，活活痛死！”
阿奴帶怒的眼睛微瞇，細細分析他的話。
南疆一亂由鬼厥主領的蠱兵打入族群的內部，老族長年邁不勝戰力，害怕受到老祖宗詛咒的鬼厥不敢親手殺老族長，將其囚禁閉室，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子民在戰亂裏血流成河。有的長老受多種牽制被迫投降，有的則慷慨赴死守住了清白卻失去了性命，南疆內部潰不成軍，鬼厥使盡了手段，五個月後成功稱王。
在鬼厥還沒抓住聖童和沙羅之前，烏公受老族長的遺願，帶著聖童沙羅連夜逃出了南疆。那是他第二次走出大山，第一次是跟著老族長出去求醫時。
兩人一蟲從南往北，遠離是非的家鄉，只要鬼厥一天在那裏，他們就不能回家。但這些過去都不重要了。
族人能把他二人當作是叛徒，鬼厥“功不可沒”。
阿奴在意的是，朝廷分明派人南下來查了，為何鬼厥還能光明正大地穩坐王位？
阿奴眼神一冷，“朝廷派人南下來查暴亂不會是假，為何你會沒事？”
鬼厥：“既然聖童這麽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我承諾把長生不老之術送給陛下，他誇我平亂有方，還助我緝拿你們兩個想吞並長生秘藥的叛徒。如何，這個答案你還滿意麽？”
他花言巧語顛倒黑白把自己說成是拯救族人的英雄，反正他占得了南疆的統治權，所有的反對者也早就被他殺得一幹二凈，留下的都是膽小鬼和服從者，沒人敢揭穿他。因為在陛下眼中，是有兩個叛徒欲亂族群不成，帶著長生秘術逃離了家鄉，而他要鬼厥把叛徒殺了，將秘術帶回去。
阿奴再也忍無可忍，額角青筋怒起，罵道：“鬼厥你背叛老祖宗的規矩一定不得好死！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長生不老之術，都是歪門邪道！你欺君罔上，把整個南疆都拉去陪葬，你就該下地獄！”
鬼厥眉尖微揚，他松松筋骨，渾身殺氣凜然，“詛咒？地獄？有本事那些老骨頭現在就從土裏面爬出來拉我下地獄，可是啊，死人就是死人，沒有這個本事。”
老頭最先揮刀沖了上去，“鬼孫子受死！”
“唉，不自量力。”鬼厥輕輕擡手，笑看他們，
“都殺了。”話音剛落，鬼厥身後數道黑影帶著一身毒氣殺了上來，與兩道清影廝殺一起。
阿奴用刀劃開自己的手腕，使其噴出鮮血的同時打開葫蘆瓶的木塞，裏面的蠱蟲聞到他血液的氣息立馬恢覆生機勃勃的一面，展翅從葫蘆裏飛湧而出爭搶飛灑在半空的鮮血，百來只飛蟲迷亂了所有人的眼睛。
無人在意，潛伏在裏面的小小飛蟲在聽見阿奴兇惡的蟲語後，慌忙調轉方向離開了這裏。
鬼厥沒有太多耐心，他此次前來只有一個目的。
“交出沙羅，饒你不死！”
阿奴冷笑：“饒我不死？你一個謀權篡位的卑劣者有什麽資格饒我不死？你連給沙羅餵養的資格都不配，賤種只能是賤種。”
鬼厥放聲大笑，心中殺意更是沖昏了頭，“說得好，那我便成全你！”
這一戰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是掩護沙羅逃脫去找亓淵，而他們的死活也已經不重要了。阿奴早知會有這麽一天，他從未懼過。
“烏公，現在不論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都不要攔我。”
“我知道。”
“好。”阿奴閉緊雙眼，雙手交疊，做出一個蝴蝶指狀，嘴裏快速念詞。
剎那間，天上地下，萬蟲成潮。
***
陰沈的天氣雷雨交加，亓淵被斷斷續續的聲音吵醒，還沒睜眼就聽到沙羅焦急的嗡嗡聲。
他聽懂了其中之意，立馬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符紙飄落在地。
……什麽？
亓淵楞了一下，把符紙撿起來揣入兜裏，任沙羅攀在自己的肩膀上，步子輕飄飄地走到破廟門口。
“所以我們游歷的這幾年……其實一直是在躲避追殺？”他問。
沙羅嗡嗡的聲響變大了幾秒，似在肯定地回應。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呢？”亓淵苦笑。
沙羅搖頭，振翅的聲音弱了幾分。
亓淵望向遠處，“那他瞞得還真是天衣無縫，連你也是被追殺了才知道。”
亓淵雙目渾濁，看著茫茫樺林手足無措。
沙羅感應到他的內心，嗡嗡聲又起，指點著過去的方向。
亓淵保持幾分理智，問：“追殺者的氣息還有嗎？”
沙羅回答完，亓淵朝林間走去，踩過片片落葉一路前行，腳步從慢到快，從走到奔，繞過山石和流泉，直到他鼻間的青草氣味被腥味替代，他就知道自己快到了。
遍地血跡，人蟲同亡，亓淵在一眾陌生的屍體中找到了他們。他蹲到老頭面前，良久，他伸出手，替其合上了眼。
還沒起身去尋阿奴，沙羅已經快他一步，尖叫著聲飛竄到另一邊的地上。他待在原地楞神，聽到那裏發出了不屬於沙羅的輕輕喘息，聽上去很痛苦。
亓淵趕緊蹬著步子跑過去，見阿奴還殘有著神智，差點喜極而泣。他俯身下去，側耳傾聽稚童的聲音，卻見稚童艱難地挪動手臂，撫上自己的心口，纏抖地微張血唇，“可以把我的心……換給你姐姐。”
亓淵閉眼搖頭，“不……我不要你的。”
稚童憋氣撐到現在已是極限，沒有多餘時間再去清楚。他想起身，卻也只能任生命流失的身體與大地淪為一體。亓淵看穿了他的想法，靠近他鼻息，默默傾聽。
過後，亓淵看著他幾分迷離的眼睛，分不清稚童臉上的淚痕是自己還是他的，只問：“沒騙我？”
稚童扯出一絲微笑，“騙你……是小狗。”
“……好，我相信你。”
在稚童徹底沒了聲息之後，亓淵撿起他手邊的彎刀朝他的胸口一刀一劃下去，直到他看見血肉之下，一顆正在流失溫度的心爬出了另一只與沙羅一模一樣的蟲子。
亓淵呼吸頓停，有些恍惚。
沙羅這才告訴他。
聖童阿奴的心裏一直有它的同卵阿姊。整個南疆只有聖童、烏公和族長知道蠱王誕下的是一對孿生子，因為蠱王的繼位只有一個，所以他們會把另一只在世人知曉前藏起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沙羅的阿姊體弱，在適者生存的世道被迫長眠，同樣的，長眠也是它僅存的保護色。
因為阿姊長眠不與人打交道的緣故，它的行為動作比沙羅都遲鈍很多，連傳遞訊息都宛如剛剛學語的嬰孩困難。但沙羅很喜歡阿姊。
來龍去脈如此覆雜，亓淵無心再去好奇。
他坐在屍堆間、稚童和老人旁，待到他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出發時的晨光變成了夕陽，溫風變涼，他才慢慢從地上起來，背著他們回往破廟的方向，盡管累得渾身汗水也不斷勁，就這麽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地到了破廟門口。
應遺願，亓淵鉆木取火源，把撿了好些天的幹柴堆放在他們身上，又一把火燒盡柴堆，等到火勢蔓延全部，他灑出一把星灰加入火裏，火勢立刻高了幾尺，持久不息。
亓淵連自己何時昏厥的都不知道，沙羅叫醒他的聲音也昏昏沈沈，想來昨天受的打擊也不小。亓淵起來看到大火燒了一夜過後留下來的東西，默默用撿回來的空葫蘆把地上的一片粉末裝了進去。
最後的最後，一人兩蟲，相依為命。或許聽上去有些可笑，可也是事實。
***
亓淵下了山，把他們的骨灰放在了最初相遇的地方。那間破舊的屋子已經沒了，好在門前的大樹還在。
他徒步來到另一個地方，是個廢棄很久的地窖。亓淵打開姐姐的棺槨，默不作聲地看著沙羅的阿姊潛入姐姐體內。
亓淵：“它鉆進去幹什麽？”
沙羅振翅輕響。
亓淵微訝道：“喚心？”
沙羅說阿姊用的法子與當年它救他的一樣，用自身精血以新換舊，嘗試再起心聲，再不濟也能延長屍身內外的原本模樣。
亓淵不敢奢望太多，阿奴早就跟他說過起死回生之術是歪門邪道，假也是真，真也是假。
***
亓淵在附近建起了房子，在這裏安居下來，他的樣貌已經與年少時大有不同，有時上街賣點小手藝撞見宮裏的人，沒一個認出來是他。
他開心也慨嘆。
夕陽西下，沙羅放棄了食蟲，轉而吃起了素肉。它開始進入嗜睡狀態，一連睡上好幾天都沒問題，醒來就是吃，或者跟著亓淵轉，還聽懂了幾句罵人的話。都怪那些粗鄙之人，連蟲都教壞了。
今日傍晚，亓淵正準備收攤，不知怎麽回事，有幾個侍衛氣勢洶洶從街頭冒出來，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把攤子砸了，亓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當頭一棒，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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