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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家帶口(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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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家帶口(十三)

阿奴望他遠去的背影默默發笑, 老頭偏了下頭繼續埋頭苦幹,幾乎要把一碟的蟲扒光,眼神帶嫌道:“愛吃不吃, 慣的。”

阿奴並不意外, 語氣像風吹的雲一樣輕, “別看撿他的時候臟如乞丐,從他妻的嫁衣來看, 能穿上的都是非富即貴之人, 至於這嫁衣從何而來, 不大可能會偷哪個大富人家的, 不然他那瘦弱的身板早就被抓進牢裏了。我給他縫刀傷的時候沒看到什麽糙皮厚肉, 只有舊傷和輕微的老繭,經多年的保養也磨得快沒了, 所以我猜他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因為一些事情跑了出來。”

老頭思考著其中話語,阿奴趁機用筷子擋回老頭的筷子,把碟子端過來, 往幹凈的碗裏倒了半碗。

老頭:“他不過錦衣玉食的日子跑出來作甚?還拖著個女屍到處尋詭秘之法, 難不成是被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阿奴稀疏的眉毛挑動, 根據以往的經驗, 判定他接下來定又要狗嘴磨出象牙來。

果不其然,老頭胡子一摸,眼睛一閉,猛地睜開,“他說這姑娘是他妻, 有什麽證據嗎?我看啊,這小子是愛而不得, 結果人姑娘出了意外,他心如死灰,給姑娘穿上自己備好的嫁衣,雲游四方尋求詭秘之法將人覆活,為的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想了半天把少年和女子說成另一種關系,一派胸有成竹的樣子越發自己所言頭頭是道。

老頭邏輯不清的猜詞讓阿奴有預感要吃到惡物的感覺,可這種既嫌棄又好奇的心理不斷在作祟,他問:“照你這麽說倆人像私奔的,可他流浪這麽久怎麽沒家人來尋?是錯是罰總得領人回去吧?”

看穿世事的老頭對這類因果再清楚不過,道:“你想想,他對一女子愛而不得,要麽是門不當戶不對,要麽在家中地位不高,或是存在感微弱的庶子。那家裏的大人肯定對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甚關心,不然也不會讓他在外流浪這麽久。所以他為愛人瘋癲成這樣,沒人管很正常。”

阿奴還沒褪去嬰兒肥的臉龐無太多情緒,他對別人的經歷不感興趣,遇見什麽樣的人事便是什麽樣,正如落魄的乞丐曾是富得流油的地主,那也只是過去。

看他沈浸在自編的故事之中,阿奴道:“我發現你有一個優點,不管遇見什麽都能編上一編。還好咱們沒資格進皇宮,你要是當上了官,能一支筆篡改北周的正史,猛虎都能被你寫成狗。”

不是他跟狗過不去,主要以前家裏確有一只黃不溜秋的大狗,有看門的好本領,因為兒時如側之時被它咬過屁股,所以他對狗別有另一種情感。

“……沒這麽嚴重吧?”

編上癮的老頭秒清醒過來,自覺這樣定論著實不大好,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又欲夾蟲菜,發現幾個碟子已經全部空了。

老頭自然是沖向了慣犯,“你又偷我菜吃?”

阿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

“這裏就你我二人,不是你還能有誰?老偷我的菜吃可不厚道啊。”

阿奴這回無心想偷,但也不作解釋,隨便應付幾句就收拾碗筷去了,老頭也沒有真的計較,咂咂嘴就走到角落的睡椅上躺著。

他們和尋常人家沒什麽兩樣,洗衣做飯樣樣都忙,沒菜就去山上挖些野菜,和蟲一起混合出鍋。

阿奴把留在最後的碗活兒做完,拿上一碟跟老頭成功博弈下來的蟲菜進了舊間,放在炕邊的桌上。

在炕上思考人生的亓淵一見那數不盡的蟲子,下意識面露犯惡之相,翻身背對蟲子面對墻。

阿奴眼睛一斜,輕輕嘆息坐了上來,他知道常吃米飯長大的人吃這種東西很不習慣,犯惡心也是再正常不過,因而也理解亓淵此時的抗拒。

“當真吃不下?”阿奴的關心雖遲但到。

誰能想到,他一個小童還要來給一個因抗拒吃蟲而耍性子的十幾歲少年開明思想,但又意外地同情少年。

亓淵豈止是吃不下,他多看一眼都有快吐的趕腳。他忍住胃裏的惡心,道:“你還是餵狗吧,我不要。”

阿奴:“那怎麽成?給狗吃了的話,你吃什麽?”

亓淵忍無可忍,他爬起來正對稚童,心裏又是苦又是哀,“非要我吃這個?”

“那不然?你想吃天鵝肉啊?”

亓淵臉色氣得悶紅,難得體會到被人堵得啞口無言的感受,明白了什麽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世上嘴毒的人不少,但真能毒死人的嘴寥寥無幾。物不在多而在精,越精就越準,越準就越狠,方能開辟一條“誰嘴碎我,當以惡臭唾沫淹葬之”的爽快之路。

可少年永遠都不會想到稚童千方百計地想讓他接受蟲子其實是為了沙羅,他再不吃,它就要鬧了。

他餓,它鬧,他哄。至於誰哄,答案已見分曉。

今兒是病人剛醒的頭天,阿奴作為醫者不好跟病人搞砸關系,雖說也搞砸得差不多了,但仍有挽回的餘地。他換了長袖長褲鉆進被窩,兩眼一閉就是裝,耳朵豎得比柱子還直。

等了片刻,身後傳來沈穩的呼吸聲。

阿奴回頭,衣服也不換的少年躺呈“大”字,閉著雙眼已是入夢香甜,均勻的呼吸和平緩起伏的胸口看著像飽餐過的。

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

阿奴懶得再費心勸食,放松身心也夢了去,反正他不忙也有蟲忙。

*

翌日清晨,睡飽的亓淵下炕去晃悠,見稚童在清潔漱口,之前正常的生活習性悄然被喚醒,走過去就是伸手要。

阿奴昂首看他一眼,轉身去屋裏拿了洗漱用具給他,不忘提醒道:“昨天剛做的,紮嘴。”

亓淵不以為意,然而毛刷剛入嘴,他就被刺得皺起眉來,“拿豬鬣毛做的?”

阿奴瞇眼一笑:“你猜。”無所謂了,有用的就行。亓淵口含清水,總覺得嘴裏像吃過什麽東西,難以喻言,又苦又澀。

洗漱完畢,竈房的老頭又喚他們去吃早點,亓淵一聽就往舊間裏去,寧願餓著也不願上桌,而且他貌似並沒有饑餓感。

而這回老頭換了稍微正常的樣式,專門為少年準備了兩蟲一菜,後者聽後還是想奔逃出走,被阿奴攔了下來。

“哥哥跑什麽?今早這桌專門為你而上,跑了不合適。”

亓淵沒了抗拒的勁兒,認真道:“我不管你們的習俗,我就是吃不下。”

阿奴也認真起來,目光溫溫,“可是你不吃就沒辦法活下去。”

說到活著,亓淵沒有太多的想法。在他看來,自己是死過一回的人,也是雙手沾滿鮮血的該死之人,卻在碰上兩個奇奇怪怪的人之後莫名活了過來。活便活了,反正和死差不多。

他自己無欲無求,所有的生和欲望抱在了姐姐身上。

阿奴如何不知他最在意那個女人,道:“你不是想為死去的發妻尋起死回生之術嗎?倘若連自己都沒法活下去,你又拿什麽去救她?僅憑自己的一意孤行麽?”

這種話為了勸人言行最是老套,但話糙理不糙,只有摸清心底的重要之物,才知道往哪裏戳最有用。

亓淵斂眸繃緊了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能夠平靜、體面一些,他道:“讓死人覆生本就是癡心妄想,我所求的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只是想盡量留住她。”

阿奴:“她對你……就那麽重要?”這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嗯,”亓淵毫不猶豫地點頭,“養育之情,無她便無我。”

這就為阿奴先前的疑惑作了解答,初次試探女屍的時候,分明看出她身體骨骼的生長發育要比少年早了好幾年,但二人又是夫妻關系,令他不由得感慨。

亓淵這麽一說,阿奴的疑問也就有了解惑,他問:“養育之情?……是姐姐還是婢女?”

不論是姐姐還是婢女的身份在十餘年的真心面前不值一提,亓淵對此也有小小的嗤之以鼻,道:“身份不重要。”

這點阿奴也讚同。

步入深談的二人停到一半,如夢初醒。

亓淵還是被阿奴催上了桌,自己的真情流露換來了無情狡詐。如阿奴所說的兩蟲一菜,看到菜是正常的青菜,他神色緩和許多,碟中的蜜蜂及蠶蛹勉強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

本來是打算只嘗一點的,可筷子一拿就停不下來了,少年感覺體內有股神奇的力量在促使他飽腹。不僅如此,還越吃越餓,他開始反覆自我懷疑胃是不是出了毛病。

旁邊暗中察視的稚童把嘴捂得很嚴實,楞是沒說是沙羅想吃這些。

蠱以蟲身,同樣的,食蟲而品極。沙羅為蠱王後代,其身尊血貴,需萬蟲食養,這也是每代蠱王的必煉之路。

老頭看他邊皺眉邊狼吞虎咽,以為是沒夠,大大方方讓出自己的那一份,實則心裏也知是沙羅在少年體內發饞。

唉,真是苦了這孩子。

亓淵的味覺漸漸麻木,甚至後面還覺得不乏美味,反應過來的他心裏一度覺得自己餓昏了頭,或是味覺出了問題。

飯後,他還記著一件事。

“我要見我姐姐。”亓淵開門見山道。

阿奴和老頭的視線停頓交錯,然後移上少年的目光,“相見可以,但必須按我說的要求做。”

亓淵語氣略急:“什麽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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