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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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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太子妃一鬧之下, 真回了娘家。

太子固然頭痛,得到妻兄的信,滿口質問, 他又覺得厭煩。

葉家的人,不會以為自己堂堂太子, 失了妻族的支持, 便獨木難支吧。他們越來越會拿葉氏來要挾自己了。

簡直是莫大笑話。

不過是合作, 各自都有對方的把柄, 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而已, 難道還能為了區區的葉想容而割席。

葉家越是給他壓力, 謝煜越是憤怒。

到了後來,他甚至沖動地琢磨著, 趁此機會休了葉氏, 改娶隨氏也不是不行,父皇娶平氏那個寡婦在前, 上梁都不正, 如今他不過是效法君父而已。

自從在蓬萊殿上見了一眼,謝煜已經連著兩日夢到隨氏了,夢裏與之翻雲覆雨,醒來時好不迷惘。

可惜隨氏的替代品高良娣, 已經被葉想容那悍婦打壞了皮囊, 再難侍寢。

沒了可暫排憂思的消遣,謝煜的火氣與日俱增,對葉想容的遷怒也愈發旺盛。

葉氏就算再回來,以後望日晦日, 也休想再讓他踏入她寢房半步。

三年無子,他早該用七出之條休了那潑婦, 另立賢良。

他想,莫不如再與隨氏交涉談判,他先拿出太子側妃的位份,試探她的口風。

太子打定主意之後,立刻派人去盯隨氏的消息,得知隨氏去了楓園之後,太子胸口揣了一股火。

這把火已經連著燒了幾日沒平,已成熊熊之勢。

他立刻就要趕到楓園與他的隨氏相會。

漫園的紅楓,一簇簇,一團團,似奔騰張揚的火焰,被秋風磨洗出鮮妍熾熱的顏色,灼著人的雙眼。

夕日紅霞,秋景瑰艷,盡寒霜色流丹。

太子瞧見一道雪白的背影,在那團瑰麗的紅雲之間穿梭行走,似煙霭般脫塵無暇,竟將周遭襯托得如虛迷幻境,不似人間真實。

是他的隨氏。

太子難耐心頭激動,悄悄地攆上幾步跟了上去。

到了近前,他忍不住自背後柔情萬方地喚他:“灩灩。”

沈棲鳶腳步一停。盡管早知道太子賊心不死地跟來了,但還沒想到他能無恥好色到這地步。

聽到太子如此稱呼自己,她的身上便似起了千萬顆雞皮疙瘩,惡心欲嘔。

太子繞道到了她的身前,不顧沈棲鳶反對,牽起了她的雙手:“你前日說,不滿意於良娣的身份,孤回去之後,想了許久。”

他的眼神親昵而溫存:“灩灩,灩娘,孤是喜愛你的,自蓬萊殿一見鐘情,孤就喜愛你了,在太後祖母身旁,你至多只是個琴師,跟了孤,孤可予你太子側妃之位,你看如何?”

沈棲鳶的瞳色淡淡的,仿佛沒聽見他的話,偏眸定神望著身畔那片火紅的楓葉。

隨氏假清高,一心想要太子妃的位份,但她也需掂量自己的人品與出身。

謝煜如今是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不過真要糊塗到娶了她,豈不是給謝翊遞了把柄?

謝煜思忖再三,他緩聲道:“其實,孤忍那葉氏也許久了。你想必也知道,葉氏仗有出身,潑辣剽悍,敢不把我這太子放在眼裏。即便你不說,將來孤也是要將她打入冷宮的。”

沈棲鳶的眼波終於曼妙地滾動了一下,這一下,似明珠生暈,秋水生漪,把太子看得眼也不眨,似被奪走了魂魄。

但見她丹唇輕啟,纖眉外展,美得難描難畫。

“那殿下,”她聲如碎玉,“打算何時休棄太子妃?您也應當知曉,若太子妃坐鎮東宮,妾身入您後宮第一日,只怕便要被拆得骨頭都不剩。”

謝煜辯解:“她已經回娘家了。”

沈棲鳶抽回了自己的手指,疑惑地望著太子:“只是回了娘家,不是不回來,只要太子妃一回來,仍舊會發落妾身。難道殿下如此誠懇,也只是為了求與妾身一時之歡,而非長久之情?”

她對他露出失望的神色。

謝煜心口驟然發緊,暗忖:莫非隨氏這女人,並非假清高,而是真的愛我至深,想與我長久?她如此深情,但看來確實不能小覷,不能就這麽辜負她一片心。

“灩娘,你莫傷懷,”太子自身後攬住她,溫聲道,“你既如此真心待孤,孤也不會虧待了你。這樣,你就暫居蓬萊殿,等孤一些時日。”

“殿下讓妾身等多久?”

沈棲鳶困惑地問他。

太子下定了某種決心:“不久。”

沈棲鳶垂下了眸光。

太子不知她信了不曾,慌張又遞出一個承諾:“至多半年。”

半年啊。

她豈不是,還要在這深宮之中茍延殘喘地活半年。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如果能替阿耶洗清罪名,毋寧深宮一死。

但太子身為儲君,樹大根深,他背後的妻族葉氏,也是百年名門望族,朝中不少要員均出自葉氏或其門下。

謝煜有這樣一個強大的臂助,想要扳倒他,難上青天。幸好謝煜與葉想容離心離德,同床異夢,沈棲鳶以為,這是一個值得冒險的切入點。同時,她也可借此機會與謝煜周旋,接近於他,打聽當年那兩名繡娘的死因,期望獲得他偽造聖諭、殘害忠良的證據。

太子說了許多安撫的話,沈棲鳶才漸漸平靜,他能感覺到,隨氏已經對他軟化了心房。

謝煜的心情頗為激動。

她在祖母這裏住著,他要與之私會也不難,早在那半年之期到來前,他便會嘗到她的滋味了,那到時候,解了燃眉之渴,一切還留有餘地,可冷靜之後細細思量,不急著做決定。

隨氏瞧著雖然外秀,但根骨尤為可知,他總得先嘗一口,才能知道為了她不惜休妻劃不劃算。倘若只是根金玉其外的木頭,食之無味,以後扔進後宮裏,偶爾想起來嘗一嘗,也就同高良娣那些沒什麽兩樣了。

事實上謝煜很有經驗,越是容易得到的女子,越是滋味平平,隨灩灩如此癡心系他,大概率也是如此。

就這樣,一個懷著一石二鳥之計,一個存著矢口反悔之心,兩人各自有了計較。

太子先出楓林。

直至太子的身影消失在紅葉漫漫的盡頭,沈棲鳶蹲了下來,她用自己的臂膀抱住了自己。

好臟。

殺父仇人就在眼前,她卻還要苦心孤詣地與之斡旋,當謝煜抱住自己時,她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如同陷入了沼澤,再難爬起來,沒有回頭路了。

她恨不得抽出金簪,當場結果了他的性命。

現在她只能顧影自憐,拼命地搓著自己被謝煜碰過的每一寸,她的手,她的胳膊,她要把謝煜身上的氣味都擦幹凈。

盡管是隔了一層衣料的觸碰,都讓她感到萬分罪惡與不適。

耳中突然落入一串熟悉的腳步聲,從上至下,由遠及近。

沈棲鳶茫然地擡起視線,一截海水江崖的鑲銀長靴,一片玄青色的雲紋衣角,不期沖入眼中。

沈棲鳶的心跳倏地一停,她用力地望,那片似霞斑斕的紅葉中,長身孑立著一人。

他的身影似崖壁青松,亭亭傲岸。

再往上看,那雙漆黑而長的深眸裏,蘊著一絲隱怒。

她不知道他在那裏多久了,聽了多少,看了多少去了。

沈棲鳶突然感到一股淩遲般的痛感,就像自己的四肢被屠刀兇殘地刮著,肉被片片削下來,疼得她閉起了雙眼,不敢再看時彧。

直到他走過來,在她面前停住,那截皂靴裸露於人前,沈棲鳶終於睜眼高仰視線,撞見他飄揚的袍衫之下,露出一雙結實而筆直的長腿。

雙腿膝蓋上,戴著的那具眼熟的護膝。

那具護膝,只是一副半成品,根本沒有保護膝彎的作用。

是她雨夜離開廣平伯府時,匆忙之間留下的。

她沒有想到,時彧早已戴在了膝上。

這麽久了她都沒發現。

她再無臉面敢面對他,匆忙轉移了目光,想要逃離,時彧一把抓住了她可憐的腕骨,將沈棲鳶從地面拽了起來。

沈棲鳶眼神慌亂,哀求似的喚了一聲“時彧”,想要讓他放過自己。

可時彧抓著不松,她也無計可施,沒了轍時,時彧冰冷的視線審視而來:“你和太子幾時相好的?”

沈棲鳶怎知他劈頭蓋臉地就是一句質問,嚇得她心裏悚然:“沒有……”

與“太子相好”這幾個字,是一把尖銳的刺,直插到她心裏最恥辱、最脆弱的那一部分,沈棲鳶一瞬覺得自己臟透了。

就連當初在荷塘,和她自以為小輩的時彧,有了那樣的淫.亂,她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幾乎逼得她窒息。

沈棲鳶哀求著道:“時彧,你別,我求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別審判我……”

她的聲音沙啞,清澈的瞳仁漫過明亮的水光,一瞬惹紅了眼眶,楚楚動人。

想到方才她和太子語氣委婉地說話調情之時,時彧心口的嫉妒之火直欲將他湮滅。

太子喚她“灩灩”。

她也應許。

時彧當時恨不得跳下來將太子打成豬頭。

可他還是不相信,沈棲鳶會眼瞎心盲到能看上謝煜那廢物的地步。

時彧早就覺得,沈棲鳶瞞了他許多事,果然。

之前他不逼問,是覺得那些秘密倘若不傷及她自身,他可以允許它存在,可現在,她隱瞞著那些事一步步下著險棋,現在已經要反噬給她了,時彧便無法坐視不理。

他硬著心腸,逼迫自己冷靜,不可為她少許楚楚淚水所染,瓦解掉此刻好不容易抱有的意志。

“不是我在審判你,是你內心在瞧不起自己。沈棲鳶,你就那麽想當太子妃,當皇後?即便太子承諾你太子側妃,你都不滿足於此?所以當初你離開伯府,固執地求柏氏送你入宮,入宮之後又堅定地選擇太後,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今日,為了引誘太子?”

“不……”

淚水在沈棲鳶的辯駁中奪眶而出,越湧越多,如噴湧的泉水,頃刻間便沾濕了她的面紗。

面紗上淚痕斑斑,好不哀婉可憐。

沈棲鳶被抓著手腕,逃不脫,面對時彧的逼視和追問,沈棲鳶恨不得一死了之。

也好過,被心愛之人,這般刮骨般地譏嘲。

沈棲鳶垂下了眼,任由淚水肆溢。

她的身子已經哭到撞氣發抖,面色悶得鮮紅異常,這讓時彧感到一絲恐慌,他忙松了沈棲鳶的腕,將她的面紗取下來。

“棲鳶。”

他小聲喚著她的名。

盡可能溫柔。

“呼吸。”

沈棲鳶試圖深深呼吸。

時彧實在見不得她哭得這般慘,看見她聽話地深深抽氣後,唇角彎了一下。

他抱她入懷,掌心按住沈棲鳶的背。

沈棲鳶微微睜大了眼睛。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個少年已經逐漸成為了她的依靠,她其實早已在不自覺地相信他、依賴他。

原來這個少年生得這麽高大,可以將她整個擁緊入懷,讓她能在這根枝頭如此安寧地棲息。

時彧說話間,胸膛的震動,讓沈棲鳶也跟著心尖發顫。

“罷了。”

他向她嘆氣。

“你真的以為,太子會履行承諾,休妻另娶,納你為妃?沈棲鳶,別傻了。”

沈棲鳶一動不動,仔細想,時彧說得不錯,太子的確有可能只是一時意氣上湧,說的氣話。

但她顯然還是低估了太子的無恥。

“你信不信,只要你回去之後,用不出三日,謝煜就會夜探香閨。”

沈棲鳶一霎楞住了,時彧松開她,瞥見她錯愕的目光,心口微微拈酸。

她一向不信任他,對太子,居然還有幾分莫名的信任。

時彧冷哼一聲,道:“你以為他魅力弗邊,東宮三十幾個後妃,都是真心仰慕他的?”

沈棲鳶倒沒有那麽以為,謝煜容顏稱不上俊美,比時彧差得很遠,行事又荒誕,是個十足的色胚。不過,也許是太子仗有身份,那些女子也是為了他的儲君身份而自願攀附呢?

她不說話,更像是默認了。

難道在沈棲鳶心裏,只要是個年紀老點的男人,都比他這種十八歲的男人有魅力?

時彧又氣又酸,忍不住道:“沈棲鳶,你對我就要殺要打,對別的誰都好。”

沈棲鳶已經不再哭了,她用面紗緩緩擦掉淚珠,不怎麽有底氣地反駁:“沒有。”

沈棲鳶的心裏像揣了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柔旖的春風拂過心上茸茸芳草,心跳間帶了滾燙的溫度。

她怎麽會對他那麽壞。什麽要打要殺,從來沒有。

時彧將她發絲間墜落的一片紅葉撣去,再一次低頭,問她:“那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謝煜真的回去休妻了,向你求娶,你願意麽?”

沈棲鳶沒有任何猶豫:“自是不願。”

時彧的食指蜷起,停在沈棲鳶的眼瞼下。

柔軟的肌膚比豆腐還要光滑亮澤,上面蒙著一絲未幹的水漬,時彧薄唇微斂,想到太子方才和她在園中親密的畫面,浮躁起來,指尖沒了什麽耐心。

將她眼底的淚痕一點點撇開,動作算不上輕柔。

可就是簡單的肌膚觸碰,卻比太子說得一萬句溫柔低語還有撩動她心。

沈棲鳶不傻,盡管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還是漸漸地察覺到,她對時彧,可能是有了一些心動。

這感覺美好得讓她忍不住想要依戀,忍不住心跳如麻,只要看一眼時彧,就連耳朵尖都是燙的。

剛才,當他從楓林中跳出來,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的那一刻。

想到他把自己與太子相處的一幕幕盡收眼底,沈棲鳶恨不得掩面而逃,她根本不敢面對他,就像不忠的妻子背著夫君做了紅杏出墻的事,她不知道,她的潛意識裏還認定著時彧。

從伯府,他將她從白綾裏救下那一夜開始,在沈棲鳶的心裏,她已是時彧的人了。

當時彧抽離指尖之際,沈棲鳶莫名地想要留住它。

留住時彧的溫度。

只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這個資格。

剛擦拭掉的淚痕,轉眼又有新鮮的明泉湧出,覆蓋了原先的水跡。

時彧怒其不爭地多看了她兩眼,對這個固執而叛逆的心上人多了幾分無奈。

誰讓他偏就喜歡這個溫柔叛逆的沈棲鳶呢?

為了她,他可以做萬人之敵。

時彧將手掌垂落在身旁,背身向沈棲鳶:“不願就好。葉家與太子的關系,不是表面上簡單的聯姻關系,葉家世代雄踞西關,出了幾任節度使,他們與太子有私下的往來。姻親只是葉家與太子鞏固關系的一種手段,單憑這些小把戲,斷不了太子的臂膀。所以太子安心任由太子妃葉氏胡鬧,他也高枕無憂。”

不是錯覺,沈棲鳶看到身前時彧的背影仿佛更高大了許多。

頓了一下,他接著說:“我不知道你和太子有什麽過節,如果與太子作對是你要的,那麽我幫你。沈棲鳶,不要做讓自己陷入危險的事——”

原來,他明白。

沈棲鳶想告訴他。

不會了,以後她不再做這種有可能讓自己涉險的事。

她告訴他,一切都告訴他。

胸口的熱流激蕩,沈棲鳶想上前,從身後抱住那個少年。

他話卻未完。

“我會瘋掉。”

沈棲鳶的腳步驀然停滯不前。

再多看一眼她和別的男人親密,時彧都會瘋掉。

但願沈棲鳶知曉,他是一個男人,但凡有一點驕傲與自尊,都絕不容許自己的女人出於任何目的,去做這種必輸的傻事,以身誘別的男人入局。

即便是為了致那人於死地。

沈棲鳶想說,可你自己呢,只是為了我,你要一次一次地以身犯險,值得麽?

沒有得到他的答案,那少年已撥開身前橫生的勝火楓葉,向遠處離去。

秋風襲來,園中蕭瑟,千樹作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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