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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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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七七?”

這聲呼喚隔了整整十一年, 再一次聽到時,程令雪看著眼前陌生的巷子,聽著身後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一時間竟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呆楞了許久,她低頭轉過身去,目光落在中年男子素雅的青衫袍角。

從六歲,到十七歲,她幻想過無數遍與父母團聚的情形。她會撲到爹娘的懷中, 哭訴著這些年吃過的苦。

可真正尋到了親人, 她竟連第一句話該說什麽都不知道。

她的目光從中年人的袍角, 移到一旁門上的銅扣,生澀地問候。

“敢問, 這裏……是楚家麽?”

中年人急急上前一步,又克制地停住,雙手緊攥成拳。楚珣打量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 眼圈倏然通紅,這是他的女兒七七,是他走丟了整整十一年的女兒,喉間被激蕩的心緒堵得發痛, 看著生分的少女,他竟也不知道該怎麽寒暄,更不敢靠近驚嚇到孩子,連聲道:“是……這是楚家,七七,這是你的家!”

她的家……

程令雪鼻尖泛酸。

她低下眸, 遮掩住難堪,又嘴笨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父女二人性子皆含蓄, 失散了十一年,即便欣喜,但皆是生分。

拘謹對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還是一旁的老仆迅速反應過來,顫巍巍地道:“大小姐!大小姐回來了!快、快告訴夫人和公子小姐!”

聲音傳出沒片刻,垂花門後有一個溫婉的婦人急急奔過來,似乎原本就在不遠處等著:“七七……是七七麽?!”

聽到這聲音,程令雪渾身一震。

是她的阿娘沈氏,沈吟秋,這個名字還是當初安和郡主告訴她的。

婦人的裙角急匆匆地靠近,在距離她幾步遠的時候驟然停住。

時間似凝止了。

程令雪睫羽壓的更低。

一聲“娘”在心裏輾轉一圈,硬是不知道該怎麽念。

她已十一年沒喚過了。

嘴唇微動,又緊緊地抿住,身前忽然一暗,隨即程令雪被猝不及防地擁緊,連連退了兩步才站定。

直到真正摟住女兒,沈吟秋才真正確信,低泣道:“七七……娘的七七,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程令雪仍有些懵懵然,雙手僵硬地懸在半空,過了會,才怯生生地摟住沈吟秋,但仍未敢摟緊,只虛虛觸著。

“阿娘。”

這十一年都無法說出的兩個字,總算生澀地從喉間溢出來。

沈吟秋抱得更緊了,泣不成聲地哭著:“是,是阿娘,對不起,阿娘沒有找到了,阿娘讓你受苦了……”

程令雪手足無措。

她只能不斷說:“沒事的,我很好,我沒有吃苦,您別自責啊。”

察覺到她的無措,沈吟秋這才停住哭泣,含淚而笑道:“幾月前你爹爹收到了姬家長公子的來信,稱在洛川偶遇你,讓我們可以撤回在外尋人的人,娘還不敢信,如今你總算回家了。”

她拉著程令雪,溫柔地端凝著她如今的模樣,破涕為笑:“你幼時雖隨你爹爹的驕傲,但也活潑,長大後更沈著冷靜,跟你爹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父女兩人見面半天,竟湊不出一句話!”

就像在懸隔的兩岸搭上鐵索,斷橋重新接上,程令雪總算有了些真實感。

她這才擡眸,看了眼和自己擁有著相似杏眸、溫柔的阿娘,又看向鬢邊華發噪聲,和她一樣拘謹的爹爹。

“爹。”她喚了聲。

聽到這一聲,楚珣一怔,良久才抹了抹眼角,堵在胸中多年的一口氣總算在看到母女二人相擁時得以徐徐籲出,不住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沈吟秋挽著程令雪,柔聲的安撫讓少女漸漸放松,三人入了院。

從抄手回廊處走過來一個十四五歲的白裙少女,還有個八九歲的少年。看到程令雪時停住了步子,二人對視一眼,皆不知所措,雖是初次見面,但程令雪從他們的眉眼間捕捉到了熟悉的感覺。

想必是她的弟弟妹妹。

三個孩子相顧不言,沈吟秋和楚珣亦遲疑須臾,沈吟秋聲音更為溫柔:“七七,這是你的二妹妹惜霜,這是你的弟弟阿鈞。”又笑著同二人道:“你們二人,還不快來見見長姐?”

楚惜霜和楚鈞這才上前。

“見過長姐。”

楚惜霜病弱少言,清清冷冷的。楚鈞一雙眼烏溜溜,一看便是個活潑的孩子,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問道:“你便是我的長姐楚怡雪,真好看。”

聽到這個名字,程令雪怔了怔,她幼時不常用這名字,一時覺得陌生。

沈吟秋心細,善解人意道:“楚怡雪這名字也不常用,七七用慣了現在的名字就繼續用著吧,姓氏算什麽,阿娘也不姓楚,不妨礙我們是一家人。”

楚鈞覺得在理,稚氣未脫的臉上若有所思:“物以稀為貴,現在我和爹爹二姐姐都姓楚,反而不值錢了,這樣說,我倒是羨慕阿娘和姐姐!”

這話逗得程令雪忍俊不禁。

阿娘的體貼和弟弟的童稚讓她放松幾分,師父起的這個名字她的確用慣了,他脾氣雖暴躁,但也成就了如今的她,“程令雪”三個字裏,藏的是她過去的經歷。

於是往廳裏走去。

正好到午膳時分,仆從布好菜,一家人圍桌同坐,楚珣夫婦二人再一次紅了眼圈。

楚珣素來克制,只發紅眼圈和緊攥的拳頭露出些隱忍的情緒。沈吟秋則沒他這麽多顧慮,掏出帕子掖淚:“這麽多年,我們一家人總算齊了……”

是啊……

總算是齊全了。

程令雪心裏亦是感慨,時光無痕,父母鬢邊的華發,橫空冒出的弟弟和妹妹……微妙的變化讓她意識到她原來離開了這麽久。她環顧著周遭試圖驅散這陌生感,宅子不算大,內裏布局亦素樸雅致,和青州大儒成老先生的很像。

弟弟妹妹和爹娘舉止斯文,頗具書香門第之風,程令雪也不自覺變得斯文。

“七七,嘗嘗這個,是你幼時最喜歡的一道菜。”阿娘不斷給她夾著菜,飯用到一半,剛才還興高采烈的弟楚鈞卻心不在焉,沈吟秋問他:“怎麽不高興,今日的菜沒有阿鈞喜歡的麽?”

楚均看向程令雪,蔫蔫道:“不是,我不高興,是……是因為長姐回來了。”

此話一出,廳內尷尬地沈默了一瞬,楚珣肅然地看向楚鈞,程令雪手緊了緊筷子,假裝沒聽到。沈吟秋緊張地看向程令雪,打算緩和氣氛,一直安靜用飯的楚惜霜先說話了,看了弟弟一眼:“阿鈞,你夫子沒教過你禮儀規矩麽?”

她一說話,楚鈞就下意識縮起脖子,咕噥道:“冤枉啊,就是因為二姐姐這麽兇,我才怕嘛,聽娘說,長姐好像是江湖高手,武功蓋世,以後我搗亂時,長姐會不會把我揍個底朝天。”

說罷可憐巴巴地看著程令雪,一雙眼裏寫滿了“饒命”。

程令雪心頭陰雲被驅散。

她忍不住笑了笑,有些不大熟練地摸摸弟弟的頭:“不會的。”

誤會一場,沈吟秋笑著調侃幼子:“傻孩子,你不搗亂不就萬事大吉?你若搗亂,不必你兩個姐姐出手,阿爹阿娘先上家法。你長姐的武功也不會用來訓你,只會用來替你出頭。”

楚均這才展顏而笑,瞬時腰桿子都挺直了:“哼,私塾裏有幾個傻大個是參軍家的,會一些功夫,他們常欺負我,長姐你回來了可要替我出頭啊!”

程令雪溫聲道:“好。”

楚均高興起來小嘴叭叭個不停,一家人都變得熱鬧,飯後不久,還軟磨硬泡,讓程令雪展示功夫。

程令雪今日出門時刻意不帶劍,便拾起一根樹枝,隨意耍了耍。

她選的是師父所教劍招裏最賞心悅目的一個招式,一招過後,楚均登時雙眼發亮,拉著她長姐長長姐短。就差掛在她身上了:“這下好了,那幾個傻大個再也不敢欺負我了!長姐~”

楚惜霜原本也沒什麽波動,端著閨秀的禮儀,恬靜眸光亦發亮:“長姐這出劍招當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被弟弟妹妹捧得飄飄然,程令雪一轉身,見母親欣慰又傷感地望著他們三個微笑,而父親不知何時已經離去了。

她忽然擔心,爹爹是文人,會不會不喜歡她們舞刀弄劍之人?

但很快,爹爹回來了,手中捧著一把寶劍:“這是你的祖父傳給我的寶劍,可惜我一個文人用不上,如今你回來了,總算沒有暴殄天物。”

程令雪雙手接過劍,眸中漫上暖意:“多謝爹爹。”

午後,沈吟秋帶著她去早已為她備好的院裏歇息:“這是歸雪堂。”

又領來兩個侍婢:“問春,探雪。這是大小姐令雪。”

二人熟稔地請安,對她的到來毫不意外,過來的路上,所有仆從亦都很從容,一聲聲大小姐喚得很熟稔,仿佛叫了許多年,仿佛她一直在這。

程令雪被感染了,亦覺得自己似乎從未走丟過,心裏被灌入暖意。

她本以為自己回到這書香門第會格格不入,沒想到卻因此成了家人的珍寶,或許不是她這身武功。

而因為那是她的家人。

.

是夜,程令雪剛要洗浴,沈吟秋來了:“七七,阿娘來幫你沐浴吧。”

回來後,阿娘好像拼了命想彌補她,但是這樣程令雪反而會不自在,道:“不必阿娘辛苦,我自己可以。”

沈吟秋默了默,雙手交疊在膝頭,終道:“其實,阿娘知道的。一家人之間太過熱情,會讓你不自在,阿娘——”

她嗓音滯澀:“阿娘只是很遺憾,你那麽小便離開了我,從前你還在時,娘沈迷琴棋書畫,平日都是嬤嬤伺候你起居,偶爾你撒嬌讓我幫忙,我也推給了嬤嬤。你走丟後,我才發現,我竟不曾為自己女兒洗過一次澡……你走丟的每一個日夜,我都在想,等找回你,阿娘定要日日為你梳妝、沐浴。”

可沒想到,找回時,她的女兒已成了個大姑娘,不再需要她。

程令雪轉過身,安撫阿娘。

“其實,我也想讓阿娘幫洗一次,我方才,只是擔心您會累著。”

“阿娘不會累。”沈吟秋忙上前,褪衣裳時,她的手忽然頓住,程令雪這才想起後背的疤未消。

“七七……”

沈吟秋看著那兩道疤,甚至不敢觸碰,痛哭出聲:“我的孩子。這些年……你淪落在外,都過的什麽日子啊!”

爹爹應當沒告訴阿娘她與姬家的那些事,程令雪也不希望她知道,她甚至開始後悔,當初姬月恒給她抹藥時,她不喜歡他故意撩撥拒絕了,又覺得這是她的過去,留下來更有意義。

可她忘了,家人會心疼。

她說了謊:“我很早就被師父收養,沒有過過苦日子,更不曾被人欺負,這疤是行俠仗義時留下的。阿娘也知道,我不愛琴棋書畫,我習武的時候雖也摔過,但可以換來一身武功,我很滿意,這身武功,就像阿娘的才華一樣,是底氣。”

沈吟秋停住哭泣,她撫上那道疤,細心地為女兒擦拭後背。

入夜,母女二人躺在一張榻上。

程令雪忽然想起一件事:“走丟前的記憶我記得的不多,我本以為二妹妹是在我走散後出生的,可二妹妹應當已十五六歲了,是我忘了她麽?”

沈吟秋怔了怔。

“惜霜是你的妹妹,小你一歲,因多病養在你姨母家,你幼時見過的。”

程令雪認真想了想。

“這般說我的確有些印象。”

將這個困惑拋諸腦後,程令雪繼續聽著阿娘的絮叨。

沈吟秋把這些年家中發生的事逐一告訴她,包括弟弟妹妹幼時的頑劣行徑,家裏貍奴生過多少次病,巨細無遺。

程令雪認真聽著。

阿娘的敘述讓她仿若從未走失。

回家的感覺逐漸真切。

過去十年,吃過所有的苦都不值一提,真好,爹娘一直都記得她。

她還有了弟弟妹妹。

.

有了個會武功的姐姐,楚鈞恨不得當即炫耀,看著稚氣未脫的弟弟,程令雪也生出小孩心氣,想為他撐腰。可惜私塾正放田假,姐弟二人遲遲不能如願。

相比楚鈞的活潑,楚惜霜更安靜,待所有人都是若即若離的模樣。程令雪也是無事不會主動說話的性子,姐妹二人彼此間客氣有餘,但親近不足。

沈吟秋看在眼裏,為了她們多接觸,這日便讓那程令雪和楚惜霜一道出門替她去胭脂鋪子中挑東西。並稱:“七七武功高強,我便不讓護衛護送了。”

一路上,兩人都憋不出三句話。

楚惜霜在馬車裏靜靜地看著書,程令雪則百無聊賴地把玩劍穗,二妹妹體弱,蒼白恬靜,總叫她想起某個人。

初識時,每次在馬車上,也是她在把玩劍柄,那人自顧自看書。

算起來,如今已入六月,剛好半年,不知他的毒解了沒。

呸,混蛋!

程令雪咬了咬牙,把劍穗上的流蘇都給拔了下來,突兀的動作吸引了對面楚惜霜的註意,見姐姐眉間冷意凜然,恬靜的少女面露無措,強作冷靜道。

“長姐怎麽了?”

嚇到了妹妹,程令雪目光極力溫和,撫了撫劍穗:“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一個……一個仇人。”

楚惜霜喜靜,平日情緒也總是很淡的,不大喜歡搭理人,連對爹娘都是恭敬多過親近,但一聽到“仇人”的事便來了興致:“長姐武功高強,性情清冷超脫,究竟何人能威脅到長姐?”

想起那人,程令雪就頭疼。

她淡道:“是個小人。”

楚惜霜認同頷首:“的確是這樣,書上曾言,坦蕩之人,往往最怕小人。”

說罷又埋頭書中。

程令雪哭笑不得,和那人不同,二妹妹也愛看書,但是真的正經。

和她一樣。

兩個正經人又尷尬地沈默對坐,好在很快便到了鋪子附近。

下了車,程令雪和楚惜霜一道往巷子裏走去,在轉角處碰上一個人。

是一個身後負劍的墨衣少年,瞧著十八九歲,模樣俊俏,劍眉星目,身形高挑矯健,但膚色蒼白得似常年不見天日,目光裏亦透著邪氣。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們姐妹。

邪氣的目光在看到程令雪和楚惜霜時化為震驚,劍眉越蹙越緊。

“你們——”

楚惜霜原本在回想書中的內容,聞言才反應過來,看清少年面容,她起初疑惑,而後似突然想起什麽。

楚惜霜眸中閃過一抹慌亂惶恐。

恬靜疏離的閨秀縮成一團,躲在程令雪身後,牽住她袖擺。

“阿姐,他好像是壞人。”

小鳥依人的姿態讓程令雪心軟,她對文弱、需要保護的人總會生出呵護欲,柔聲安撫一句,握緊手中劍,杏眸凝雪,冷冷地盯向那墨衣少年。

“你是什麽人,為何攔我?”

“你是她姐姐?她是你妹妹?你們……”那邪氣的墨衣少年兀自念叨著,似乎想明白了什麽,口中迸出一句懊惱的臟話,“呔!格老子的!”

墨衣少年盯著楚惜霜,眼底閃過惱意,楚惜霜則越發不安,害怕地揪住她袖擺:“阿姐……”

見妹妹被嚇到,程令雪將楚惜霜護在身後:“再看,戳瞎你的眼睛。”

墨衣少年被激怒了。

他很恨盯著姐妹兩一眼,勾起唇,冷嗤道:“你倒真是個好姐姐,你們這兩女人不愧姐妹,一樣的蛇蠍心腸!”

笑容邪氣又張揚,讓程令雪覺得似曾相識,可他面容卻很陌生,白凈昳麗的男子,她也只認識那一個。

她沒心思多想,跟沒心思糾纏,袖中利落地飛出一枚暗器,擊得少年措不及防,他似乎有所顧忌,竟不曾還手,只是運起輕功輕巧地躍上屋檐。

一個挑釁的聲音遠去了:“下次再見!你們這對食人花姐妹!”

程令雪念及惜霜在側,並未去追,轉過身見楚惜霜面色蒼白,連雙手都在發顫,想來被嚇壞了。

程令雪忙收回暗器,安撫她:“別怕,他要敢再來,我會打跑他。”

楚惜霜點了點頭。

“多謝長姐。”

她看著程令雪與自己相似的眉眼,雜亂的心緒平覆下來。

當初那少年定是在騙她。

強迫自己將那邪氣的少年拋諸腦後,楚惜霜重新望向程令雪熟悉的眉眼,眼底洋溢微光。那日見長姐舞劍,她尚無太大波動,可今日見到長姐殺氣凜然的模樣,只覺血液都在沸騰,長姐雖乍看之下瞧著和她一樣是個纖弱的少女,沒想到爆發出殺意時反差如此之大。

自幼多病,對於會武功的人,楚惜霜既畏懼,又艷羨。

何況這還是她的親姐姐。

沒錯,親姐姐……

默念著這三個字,楚惜霜心中添了些微安定。她依賴牽著地程令雪的袖擺,不安又少一分:“阿姐,我們走吧。”

程令雪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又找回最初當護衛的成就感——不,那黑心公子哪有惜霜讓人憐惜?

.

二人買了脂粉,程令雪見附近有間書肆,突然想入內逛一逛。

楚惜霜也是第一回來這裏:“這書肆是新開的,和脂粉鋪子是一個東家,原本脂粉鋪子生意並不好,聽說被那個年輕東家接手了,生意突然好轉起來,連帶著這條街其餘鋪子也起死回生。”

一旁有個小廝接過話:“我們新東家是個年輕公子,方及冠,如今年紀輕輕就掌著洛川姬家在江州、青州、泠州這三個江南大城的所有生意,小半年就把江州這邊的產業盤活了,真是青年才俊!”

程令雪心頭一顫。

洛川姬家,年初方及冠。

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公子吧?但那人一向無所事事,是個表面勤勉好學的紈絝子弟,他更說過不喜歡經商。

怎麽可能是他?

楚惜霜聞言,亦道:“父親與姬家有故,可我從未聽他說起姬家有個頗具經商之才的公子,真是一鳴驚人。”

小廝道:“這位姬家九公子原本體弱,因而一直深居簡出。”

“什麽,姬、姬家九公子?”

她還真認識!

時隔兩百個日夜,聽到這個名字,程令雪宛若再次見到他。

不,宛若再次逃跑被他抓住。

即便當初她是光明正大地離開,提及姬月恒,也還是會有耗子見到貓似的錯覺,下意識怕被他抓到。

她慌神時,錢袋子啪嗒掉落。

面前出現一片淡青的素色袍角,有只修長白皙的手先她一步拾起。

看著這雙清瘦如玉竹般的手,程令雪心裏又是習慣性一慌。

她怯生生地後退一步。

四目相對。

是個樣貌平平、身姿清雋頎長的青年,瞧著眉目和善,也不說話,僅是朝她斯文一笑,將錢袋遞還她。

是她多心了。

程令雪定了神:“多謝。”

她轉身同惜霜道:“二妹妹,我們要不要去別家看一看?”

二人往外走後,楚惜霜瞧出她的反常,忍不住問:“阿姐,那位公子怎麽了麽?難不成是你的仇家?”

程令雪搖頭:“那公子不是,而是書肆的東家他……他賣的話本不好,會把正經人教壞。不值得花冤枉錢。”

她的錢就是從姬家要來的,再買姬家鋪子的東西,豈不白忙活一場?

不買,死也不買!

這條街的東西她都不買!

兩人離開書肆後,小廝忿忿不平地回到書肆:“那綠衣裳的姑娘說咱家的書不好,會教壞正經人!不值得她花冤枉錢!瞧著仙氣飄飄的姑娘,怎一張口就造謠……許是對家的人。”

青年身後跟著的護衛笑得無奈:“不必擔憂,那位姑娘並非是對家。”

“嗯,是仇家。”

青年不疾不徐地拾起姑娘碰過的話本,手輕撫過書頁。

沈靜眸中顫著病態的微芒。

.

日若白駒過隙,已近仲秋。

轉眼程令雪回家已有三個多月,一家人團團圓圓,其樂融融。

這日楚鈞下學歸來,額上腫了個大包,眼裏卻欣然雀躍。

“七七姐姐!機會來了!”

程令雪哭笑不得。

之前楚鈞就日日念叨著讓她幫懲治那幾個孩子,但兩月前書院來了位新夫子,對楚鈞格外關照。一連兩個多月,楚鈞不曾挨過打,尋不到炫耀姐姐的由頭。

今日可算如願被揍了頓!

翌日,姐弟二人往私塾去。

一路上楚鈞嘴角翹得壓不下,程令雪以拳抵唇彈道:“難過些。”

楚鈞當即意會,相當熟練地擠出幾滴淚,哭得委屈幽怨。

程令雪:“……”

這孩子也演得太真了。

剛到書院前,樹上倏然飛下兩個果子,程令雪一閃身,反手將其接住,頭也不擡,將兩個果子飛回樹上。

“啊啊——!”從樹上掉下兩個高大健壯的孩子,捂著腦袋痛嚎。

楚鈞氣呼呼道:“長姐!就是他們了兩個,揍了我一頓不說,還暗算!”

那兩人原本見楚鈞帶了個弱質纖纖的姐姐來,並不當回事。

誰知道那姐姐輕靈地一個閃身,準確接住果子,他們連反應都沒來得及,就被自己砸出的果子擊中!

二人不服氣,爬起來,揉著摔痛的腰,氣勢洶洶道:“你以大欺小!”

程令雪手背在身後,幽幽地看了他們一眼:“那又怎樣。”

她腳尖點地,輕靈地一躍,再落地時,手中多了個果子。

果子在雙手裏來回拋過,她凝著兩小少年:“這麽喜歡上樹,是我打擾你們,不如,我把你們送回樹上吧?”

她輕靈的一躍實在是身如鬼魅,兩個少年頓時怕了,怕被她綁在樹上,虛張聲勢道:“江湖規矩,我們男子漢之間的事,你們姑娘家不能插手!”

“可我,就不是講規矩的人。”

程令雪又走近一步。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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