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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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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她收拾好東西出來, 被雨淋濕的小狗沒看到,倒是看到了引人垂涎的大肉骨頭。

雨下得很密。

她撐著傘,手機裏收到陸辭的回信, 說已經到學校了,給她發了定位。

由於下著雨, 又是暑假期間, 校道上幾乎沒有什麽人, 偶爾幾個人經過都是舉著傘匆匆經過。

所以在看到對面的讀書亭,視線特別明顯。

好幾個女生圍在那裏,雖然隔著距離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麽, 但是甜美的嗓音和發嗲的央求飄進耳朵,輕而易舉就能猜到她們在說什麽。

這樣的畫面,在他身邊那麽多年, 見過太多次了。

她忽然腳步就停在這裏,沒有再過去。

陸辭坐在讀書亭的長椅上, 被幾個女生圍住的縫隙裏, 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半張臉,一晃而過的熟悉。

他的輪廓很冷。

盡管每一個字都很耐心聽, 秉持著禮貌和教養, 但是沒有一個字能夠真正聽見他的耳朵。熟悉以後, 甚至還能看到打心底裏的厭煩, 他並不想聽, 出於教養耐心應付。

只是,他比以前變了很多,不再總是掛著懶洋洋的笑, 他看起來內斂很多。

本就偏冷鋒利的五官,少了幾分弧度以後, 反而更冷淡,他比這個陰郁潮濕的雨天更冷,難以接觸。

沒多一會兒,那幾個女生失望著離開了。

從她的身邊經過的時候,還能聽到她們不解地說著,“頂著這張臉,應該沒少談吧,怎麽加個聯系方式都不肯。”

雨還在下著,連續下了兩天的雨,空氣中有著潮濕模糊的霧氣。

陸辭感覺到面前再次有陰影落下來。

他擡頭的一瞬間,五官仍然是鋒利的冷,深黑的眼睛裏是厚重的冷漠,內斂的神色,連從前的應付和懶散都不再有,距離感更重了。

然後看到是她。

“你什麽時候來的,在我給你發信息之前就來了嗎?你怎麽找到這兒的啊?”她一邊說著,一邊收著手裏的傘,收好傘,才轉頭朝他看過來。

他的雙眸烏黑,雨天濕漉漉。

看向她時,雙眸也濕漉漉。

他怔怔望著她,還沒來得及從凳子站起來,她已經先一步在他旁邊坐下。不算寬的一條長椅,坐過來就是緊緊挨著他,她仰頭看著她。

外面的雨細密的下,他低眼看她的眼眸烏黑,濕漉漉的雨色。

他說話也不由變得很輕,“問一問就找到了。”

“問的誰啊,過路的人嗎?男生還是女生啊,沒有被人死纏爛打吧?”

她笑著問。

他立即就明白了過來,剛才她都看到了。

她故意的。他別開視線,“北城大學有認識的人,我不用去問別人。”

“你以前的微信號不是都不用了嗎,他們都說你原地蒸發了,你找的誰啊?”

她眨巴著眼睛,糾纏不休的樣子。

他不說話,她還用身體擠他。

他還是不看她,語氣有點悶:“你看到了還不來找我。”

“想看看你怎麽拒絕別人嘛。”

“有什麽好看的。”

“看看你是不是變得好欺負。”

雨水有一陣變大了,重重地落下來。

他在她的目光中,去牽她的手,握在手中後,才說道:“沒有人欺負我,只有你對我這樣。”

她立即咧開嘴笑:“我哪樣了啊。”

“你明知故問。”他語氣不太滿意,“你答應我的,不欺負我。”

他怎麽這麽柔軟啊。明明頂著這樣一張臉,人家都說他一看就很會談的樣子。

外面那個被雨淋濕的小狗是他嗎。

她拉著他的手站起來,“走吧,我們去吃飯。”

到了就近的食堂,暑假留校的人總歸是少數,食堂寬敞,沒什麽人。

飯菜也一般,遠沒有正常上學期間那麽豐盛,簡單的飯菜很快就吃完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打開手機看著外賣,有些後悔地說:“你會不會吃不飽啊,早知道還是不在食堂吃了。”

他在她的旁邊撐著傘,“沒關系。”

他又說,“想和你一起在食堂吃飯。”

她不由擡頭看向他,“為什麽?”

校園裏沒什麽人,只有細密墜落的雨水。

他們正從學校的國槐樹下穿過,研究生院的校區跟他們大學的時候都不在同一個,所以一草一木都和從前沒有什麽重合,過去和他一起走過的路都沒法再往回走。

但是某一刻也會覺得,他曾經一直這樣在她身邊。

到車站了,屏幕上顯示著下一趟車還有兩個站就到,他們在這裏停下。他說:“以前沒有什麽機會跟你一起吃飯,所以喜歡這樣。”

他舉著傘,不大的空間籠罩著兩個人,所以站在一起很近,身體幾乎緊貼著。她仰頭看著他,才反應過來似的,“你以前想和我一起吃飯?”

“嗯。”

雨水在傘上降落,有著潮濕的霧氣。他的聲音也顯得很輕。

“我怎麽完全看不出來?倒是後來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你在躲我,有時候又覺得是我想多了,你好像一直跟我沒有那麽熟。”她下巴靠著他的肩膀,“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飯,每天都想見你。”

即使沒有低頭,也能感覺到她的眼神。

她擡起的臉抵在他的肩膀上,仰頭看著他。

“我不知道你也想。”他握著傘柄,修長泛白的指骨,清俊有力,在七零八落的雨水裏很輕地聲音說:“我不知道你喜歡我。”

“我的確在躲著你,在我感覺到我總是想見你之後。我以為你對我只是朋友,我……知道我有時候容易讓別人對我產生一些想法,但是我沒有打算留在國內,所以不想招惹你,不敢總是去見你。我以為只是普通朋友的話,等畢業離開了,你也不會想起我,就算是感激我記得我,也會有自己的生活,不會讓你難過什麽。”

“噢,那我還挺聰明的。可是你躲晚了,我早就喜歡你了。”她靠著他的肩膀,仰頭對著他笑。

他神色有些無奈,“嗯。”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得意忘形了,他很輕地笑了一下,低眼看著她說道:“你藏得真好,我一點都沒感覺到。如果不是你偷親我,我可能到離開都不知道。”

“那當然了,我早就說過,我比你以為的還要了解你,我可是從初中就天天看著你怎麽拒絕別人,早就知道被你發現的下場,所以我一直以來都特別老實,隱藏得特別深沈。”

她說得很得意忘形。

他有些無奈,“你的隱藏真深沈,還跟別人約會,我都當真了。”

“……?”

她緩緩眨了下眼。

大腦短暫地空白了一下,她茫然地問:“我?我跟誰約會?”

車來了。

緩緩停在他們面前。

他收回目光,催她:“上車。”

她蹭蹭蹭飛快跑上車,找到座位坐下。他在後面把傘收起來,上車就看到她在座位那裏眼巴巴催著他快過來。

他坐到旁邊。

她立即抓著他問,“我跟誰約會?”

車上雖然人不多,但是三三兩兩還是坐了不少人。他似乎只是對她放下防備,露出他的柔軟,一旦有別的人在,他並不願意吐露太多。

被她一直盯著沒辦法,他只好說道:“回家再說好不好,很快就到了。”

“哦。”

她的語氣聽起來不情不願。

靜了一會兒。

他慢慢向她伸出手掌,給她牽。

她盯了一會兒,故意不牽,扭頭看窗外。

在雨水從玻璃窗劃過的下一秒,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住,緩慢地拉過去,放到他的腿上。

窗外的雨水靜靜地下著,細密如絲,縹緲地從空中飄落。

玻璃窗上掛著一層薄薄的水珠,在車向前行駛的風中,斜著飄成絲絨,他們在潮濕的、安靜的玻璃窗內,像坐在水晶球裏面,時間會在這裏面停留。

他的家離學校不遠,很快就到了。

下了車,他們撐著傘慢慢走回家裏,門開了,他去放傘。

回頭時就被她拉著手拽到沙發上坐下,下一步就是她跨過一條腿坐到他的大腿上,面對面地盯著他笑,然後伸手抱住他,“好想你。”

他的手已經能夠自然地擡起來輕輕摟著她的腰。一點一點學著回應她的親昵。

“所以我到底跟誰約會了?”她馬上直奔主題。

他似乎不太願意說名字。

她又催,“誰啊?”

“杜子優不是嗎。”

“……誰?”

他重覆,“杜子優。”

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大腦裏,沒搜索出這號人。

陸辭看她這樣,語氣不太好地提醒:“打賭說一個月追到你,在歌廳打算給你告白,給你買幾杯奶茶你就喜歡上了的那個。”

聽到前兩句話,她就已經想起來了杜子優是誰。

然後聽到第三句。

她百口莫辯,“我、我哪有幾杯奶茶就喜歡上了。”

他表情仍然悶悶的,“你說的。我問你喜歡他什麽,你說他人好,給你買的奶茶很好喝。”

“?”

這是她能說出來的話嗎,她總覺得不太像。

但是她不記得了,只記得有這件事。

當時。

當時——

“我那是怕你發現我喜歡你才這樣說的,其實我都不記得他是誰。”

她解釋。

他,“哦。”

表情還是沒變過。

她強調,“真的。”

“哦。”

“我真的是為了不被你發現才承認的,我這不是怕你發現我喜歡你,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嗎。”

他還是沒有表情,“哦。”

她忍不住了,伸手捏住他的臉。

大概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做,他的神情變得有點懵,還有一點無助,烏黑的眼睛望著她,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但是又不想反抗她,就這樣被她捏著臉揉成一團。

他眨了下眼睛,無聲地詢問她幹什麽。

“你是不是吃醋啊?”她捏著他的臉,笑著問。

他緩慢眨了下眼睛,回答得很誠實:“我不知道。”

“那我當時說喜歡他,你在想什麽?”

“沒有想什麽,只是有點生氣。”

“生氣我喜歡別人?”

“生氣你沒眼光,被人騙都不知道。”

“我要是喜歡個正常的人,你就不生氣了?”

她問完後,他安靜著,陷入了思考。

幹燥的家裏溫暖,而外面的雨水還在冰冷地下著。

他靜了很久後,回答她的時候,眼睛裏有著閃爍不安的自責:“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想象不了,可能……就算真的是那樣,我也感覺不到,可能會有點生氣,可能也不會,我不知道。對不起。”

算了。

她不再捏他的臉,而是伸手把他抱進懷裏。

他無力的靠著她有一種依賴感,環在她腰後抱著她的手也變得像抓住浮木。

窗外的雨水還在冰冷地下著。

她摸摸他的頭發,說道:“算了,沒關系,我只是想問問你以前的事,不是非要你怎麽樣,感覺不到就感覺不到,反正,至少,現在和以後,你都想在我身邊,想見我,對吧?”

“對不起。我這樣,很自私。”

“你沒有。”

“我連真正的喜歡你都做不到,每年也只能這樣飛回來見你幾次,你跟我在一起只會被我的孤獨拖累,變得跟我一樣孤獨。可是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我每一次都拒絕不了。我如果拒絕你就好了。”

“沒關系,你早就跟我說清楚了,是我非要抓住你不放的,你不要自責,也不要因此後退就好了,相信我就好。”

雨下得更大了,在窗外喧嘩地墜落,玻璃窗上劃過的一道道雨痕,將這個世界分割,每一道都把玻璃切割成無法被定義的形狀。

她在這場綿綿不絕的雨裏輕輕地抱住他。

他曾經有一雙笑眼,總是語氣帶笑的叫著她的名字。此時坐在這裏,像是一具破敗的神明,他是墜落的,無能為力的,不能再庇佑她什麽。

信徒都被他趕走了,只有她留下了,只能依賴她了。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很大。

他靠著她,聲音很輕地叫著她的名字,“溫雪寧。”

然而等了一會兒,也沒有下文。

“什麽?”她問。

他沒再說話。

好一會兒後,他輕輕推開她,“你不是下午還要去實驗室嗎,你去睡一會兒吧,不然下午會困。”

“我不想。”

“為什麽?”

“睡著之後,睜開眼又要走了,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了。”

他忽然也說不出話了。

然後,她想到一個主意,拽著他的衣擺問:“你跟我一起睡吧,這樣就算睡著了也是跟你待在一起。”

他怔怔地望著她。

然後後知後覺地向後撤,“不行。”

“為什麽不行。”

“不能這樣。”

“為什麽不能!”

盯了他半天,他只能難為情地說一句:“……就是不能。”

她抱著他不放,他無處可避,好一會兒後,只能說道:“我還不能確定給你什麽未來,這樣會讓我很自責。”

“只是抱著你睡,不是睡你。”

“……”

她的話說得太直白,他的耳根又開始隱隱泛紅。

“那也不行。”他這樣紅著耳根說。

她開始好奇他的父母都是什麽樣的人,他好傳統。純得不得了。

她忽然說:“你對我感到自責,不應該反而覺得虧欠,想補償我嗎?比如說肉.體補償。”

果然,他定了幾秒鐘。

然後紅著耳朵,到脖子、鎖骨,都蒙上一層澀欲的粉色。他語氣加重地叫她的名字,“溫雪寧。”

她面不改色,揪著他的衣擺,“幹嘛。”

他的耳根紅得都要滴血了,密長的睫毛扇動,雙眸烏黑,皮膚顯得更白,紅潤也更明顯了。他突起的喉結和鎖骨都像櫻桃。想咬一口。

他握著她拽著他衣擺的手腕,微微用力,大概是想把她從他身上推下來,但又沒辦法,只能這樣僵持著。

寬大的手掌上,手骨和筋脈都有力地突起著,他整個人特別緊繃,又特別難為情。

她沒再進一步欺負他了。他終於慢慢地平靜下來,看她的眼神,依稀帶有一點不滿,“你還是去睡覺吧,晚上回來還能見到我,這兩天我都會在這裏。”

她沒放手,反而向前抱著他,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我就這樣睡吧,反正午覺,瞇一會兒也行。”

她是真的打算就這樣睡。

好不容易又見到他了,雖然說著即使分隔兩地也舍不得放手,可是見不到他的時候,真的很想他。見到他了,會更想他。

她已經閉上了眼睛,靠著他睡。

窗外的雨水還在下著,玻璃上一道道水流,切割著冰冷斑斕的世界。他始終被她抱著,沒有被放下過。

肩膀上的呼吸漸漸變輕了。

他很輕地低頭,看著她靠著自己的臉,夏季的衣服很薄,可以輕而易舉地感受到布料下柔軟的皮膚。

她皮膚柔軟,四肢都纖細柔軟。

印象裏認識她的時候,比現在還要瘦,由於常年的成長環境而呈現出營養不良的瘦弱,無論是站在那裏,還是現在靠在他的懷裏,都有一種紙片般很薄的細瘦感。

可是她的骨骼很堅硬,整個人從內到外的堅硬。

永遠挺直的背脊和不屈的眼眸,哪怕是枯槁沈默的神情,也隱忍著一種隱隱待發的生命力,像埋在泥土下的種子,只需要一點養分就可以瘋長成大樹,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再束縛她。

他向往她的執拗和頑固,向往她想抓住什麽的時候,不顧一切的執著。然後,原來自己也是她想要抓住的那一種頑固。

雨水在不斷地下著,客廳裏安靜得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了。

他慢慢地俯身,穿過她的腿彎,把她輕輕抱起來,朝著臥室的方向走。他很輕地把她放到床上,蹲下來把她腳上的拖鞋也脫掉,又起身把被子給她蓋好。

她安靜地睡著,五官臉皮都很薄,明明是一副溫柔無害的長相,可她的手心可以握住他所在的宇宙。

她想抓住的東西,沒有一樣可以放手。

他在旁邊看了她一會兒,打算從臥室出去。

但在轉身的時候,他的手被拉住。

他怔了一下,慢慢回頭。

她仍然閉著眼,但是很明顯,只是在裝睡。她拉著他的手,很輕的力氣,其實輕而易舉就可以掙脫,可是那種力量像鉤鎖,靈魂沒法再掙脫。

靜了一會兒後,他轉身回來坐下。

低手拉開她身上的被子,慢慢在她的身邊躺下來。剛剛躺好的那一刻,她立即翻身過來抱緊他,她從頭到尾閉著眼,像是裝睡,又像夢游,但夢裏夢外,都是同樣的時刻。

她的脖子上細細的鏈條垂落,吊墜滑進領口,臉頰開心又寧靜地埋進他的肩膀。

他忽然想起來被她抱著的那會兒,叫她的名字後,卻沒有說出口的話。

溫雪寧。

你別不要我。

我很不好,但是你可不可以,不放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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