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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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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你是我感謝的天堂

我的痛苦得到安放

你在黑暗中捉住我

謝謝你的出現

你是我唯一願意去相信的天堂

也是我唯一要放棄的天堂”

朋友發給她的視頻, 她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很多年前,在學校旁邊的書店聽到的那首英文歌,到這會兒才算是完整地聽完。

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一遍又一遍地看。

在漸漸入夏後某個周末,她給朋友發信息, 問他:“陸辭這段時間有去你那裏嗎?”

朋友倒是很快就回:“來過幾次, 怎麽了?”

她躊躇著怎麽回, 幾番猶豫措辭,還沒發過去。

朋友先一步問道:“想約他啊?”

她順著話回:“嗯,想見見。”

朋友很好說話:“這好辦, 我給你牽線。”

她提醒道:“你別暴露了我,別說是我想約他。”

“你就放心吧,這事兒我熟得很。我攢個局, 叫大家出來玩,你在, 他也在。不過到時候怎麽跟他認識就靠你自己了, 我得提前給你提個醒,他這人難搞得很, 到時候碰了壁可別太難過。”

“好, 我不難過。”

朋友還當她是不了解陸辭的脾性才這麽無所謂, 跟她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例子, 之前哪個學院的女神多麽攻勢火熱, 陸辭多麽不為所動。

這些事,她有些聽說過,有些沒有, 但是都不難現象到他的表情和語氣。

手機放著朋友發過來的語音,朋友喋喋不休的話不斷從手機裏傳來, 又是心疼美女系花,又是感嘆陸辭冷淡。

她聽著,卻忽然想起來幾年以前。

那是離他最近的一個夜晚,南城的冬天是寧靜的冷,沒有呼嘯的風,樹椏間靜靜抖落著燈光,早春的玉蘭花在夜色中瑩瑩綻放。

燈光落在他的面孔上。

他很輕地說。

——可是溫雪寧,我什麽都不是。沒有我的父母,我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高考前,高中的最後一個傍晚,從他的課桌裏倒出來很多人的告白,他的神情從頭到尾都很淡漠,仿佛在看與自己無關的東西。

他去丟掉的時候。

他的朋友說,問過陸辭為什麽,有人喜歡還不開心。陸辭回答說,她們喜歡的不是我。

他分明是最亮的那顆星體,為什麽光線會暗淡。

為什麽要說結束也沒什麽不好。

什麽是走向盡頭,走向虛無,走向自由。

雨下了很久,在玻璃窗外漸漸擰成一條條水流,濕濘地貼在玻璃上,蔓延下墜。

“真的不好約。”顧映幹脆把手機擺到她面前,攤攤手,很無奈地說:“我問過他兩次了,他都說有事來不了。”

一個月過去了,朋友答應幫她叫陸辭出來的事,一直沒有著落。

問他,他說真的幫了忙。

正好到了周末,她也過來玩,朋友見到了她,特冤枉地跟她說著這件事。

她拿過顧映丟給她的手機,聊天框上已經劃到了和陸辭的聊天記錄,她點開顧映約陸辭出來玩的那條語音。

顧映的聲音放出來——

“周六老地方啊,有空來給兄弟捧捧場,人都是你認識的,上回一起狼人殺的那幾個。”

語音放完,顧映攤攤手:“我說吧,我真幫忙了,他兩次都說有事。”

兩次的聊天記錄都翻了下來。

一邊聽著朋友在耳邊的喋喋不休,一邊看著這簡短幾句的聊天記錄。

她嘗試著用朋友的微信給他打字,打完卻遲遲沒有點下發送。

顧映看著,以為她是怕他介意,“沒事兒,你要發就發。”

“算了。”

她刪掉了打好的字,把手機還給顧映。

顧映拿回手機,“怎麽了,不是想認識認識?”

她搖頭,“我認識。”

“啊?”顧映只驚訝了一下,立即就反應了過來,頓時不覺得奇怪了,習以為常地說:“很客氣很好說話但是不怎麽搭理你是吧,正常,不然他跟誰都能聊起來,不就成中央空調了。”

窗外的大雨還在下。

模糊的玻璃窗上,一道道雨痕,已經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顧映在她面前揮了揮手,“想什麽呢?”

她的目光回來一點。

語氣很隨意似的問道:“你覺得,怎麽追他才能追到他?”

聽到她的話,顧映的表情沒有一點意外,似乎是見慣了陸辭身邊連續不斷的桃花,身邊的朋友趨之若鶩似的都難逃一劫,所以也絲毫不意外她的淪陷。

在他眼裏,她跟別人一樣。

顧映也很坦誠地告訴她:“追不到。”

聽著這個篤定的答案,她忽然笑了一下,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

顧映以為她是不明白,怕她鐵了心要撞南墻,勸道:“我認識他這兩年,見得太多了,說實話,我都要懷疑他取向了。但是怎麽說呢,我覺得他不是取向的問題,他這個人,面上看上去性格特別好,很陽光的一個人,人也好說話,誰找他幫忙他都是特別盡力,而且情商也高,能照顧到每個人的情緒,他人特好,所以我這樣說他,可能有點沒良心,但我真的覺得——”

顧映停頓了一下,“他很冷血。”

“唉,也不能說是冷血,就是那種,很厭世的感覺。”話說出來了,反而不知道怎麽說下去,顧映說得自己都有點摸不準頭緒,“你別覺得我是在說他壞話啊,這個只是我自己的直覺,我個人直覺,我就是覺得,他面上這些陽光開朗其實都是他的一個面具你知道嗎,但實際上他可能一點都不想跟別人打交道,心裏很嫌別人煩,一個人待在小黑屋裏能坐好幾天的那種人。我有時候都在想,他是不是人格有問題,但是又覺得,人家過得好好的,只是不談戀愛,說不定只是因為忙著學業不想談,我這樣突然說挺莫名其妙的。”

“看不出來,你還有人格方面的研究?”她笑著說。

“談不上,我就是看多了人情世故,看人方面直覺比較準。”

“那你看看我,我至今談不了一次戀愛是為什麽?”

“你——”

顧映朝她看過來。

她眨了下眼睛,可真誠了。

顧映嘁的一聲笑了,“你跟他一樣,心理防備高得離譜,不過你家境不太好,可能是從小就安全感不夠,造成你的自我防禦很強,警惕、敏感、懷疑,伴隨著自我否定,被告白的第一個反應是對方怎麽可能喜歡我,對吧?所以呢,要打動你的,必須是一顆非常純粹的心,並且給你實質性的表達,你最需要什麽,對方就給你什麽,而且是明明白白放在你手裏,誰也不會拿走的那種安全感。”

“你看人真的好準。”

“那當然了,我剛學會走路說話就跟著我爸媽做生意了,人見多了。”顧映翹起了二郎腿,整個人都有點飄飄然。

東拉西扯說了很多。

顧映又回到正題,有些認真問她:“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打算追他?”

她搖了搖頭。

顧映正要松一口氣。

聽到她繼續說:“我不知道。”

顧映不明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我不知道。”

她再次說。

望向窗外的大雨。

霧蒙蒙的玻璃窗上,很像多年前的早晨,聽著他走進教室的腳步聲,她在安靜中偷窺玻璃窗上的霧。

“其實我認識他很多年了,以前高中的時候我們就是同學,再早一點,初中也是同學,對我來說,已經經歷過兩次告別,每個畢業的夏天都可能是離別,但是不管未來的路怎麽走,總覺得這個世界並不大,總會再見面。”

“而這一次,我有一種感覺,以後,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顧映大跌眼鏡,事情超出了他的預知,“你、你不是大學才認識的他?”

她微微笑著,“嗯,很久了。”

雨水在外面的世界放大,鋪天蓋地的墜落。

“我的天。”顧映的腦子一片空白,隨後全都串起來想明白了,“那天真心話,你說的喜歡的人……”

再次看向她時,目光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沒想到,我這回真看錯了,我是一點兒沒看出來啊。”

他重申道:“溫雪寧,你,至今談不了一次戀愛的原因,在這兒,這兒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只是笑笑:“不至於吧,我也沒有非要跟他在一起不可,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也在好好生活,也在嘗試跟別人交流,只是至今沒有一個人讓我有心動的感覺。”

“不是的,溫雪寧,不是的。”

顧映很認真地說:“警惕,敏感,懷疑,這是你和陸辭的相同點,你和他一樣有著很高的心理防禦,尋常人很難走進你們這種人的心。但是你和他最大的不同,這也是我個人認為的,在你的身上,最大的閃光點。”

“你是一個很拼命的人,很頑固、很執著的一個人。”

“你知道嗎,我每次聽到你的成長經歷都很佩服你,有著那樣的父母家人,能咬著牙一路考上重點高中,再考上top大學,你這經歷寫成勵志人物上新聞都不在話下。從高考,再到大學後你這一連串的拿獎保研,你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心性了,你認準的東西是要一頭撞到死的。過剛易折,太強的固執是你的優點,也許也是你的缺點。他已經在你心裏了,除非將來有一個比他更有意義的人出現取代他,否則你不會忘記他的,永遠不能。”

雨水在玻璃外墜落。

外面是潮濕的,陰冷的世界。

雨聲一度擴大到穿透墻壁,代替身邊全部的聲音。

而後,才是她沈寂的心跳聲。

有一種被說穿後的無力感。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裙擺。

很久後,她才很輕地扯了一個笑容,但是很無力,而後又放了下來。低著聲,無力地說:“可是,我沒有辦法了。”

“我沒有辦法了,我不知道,怎麽才能留下他。”

“你也知道的,追他是不可能追到的,他不會喜歡任何人,就算有,也不會喜歡我吧。我已經認識他很多年了,連做朋友都那麽普通,他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像一個小偷,一點一點去撿他的碎片,一點一點去猜測偷窺他的人生。”

“表面上看來,每一次想見他都能見到,每一次給他發消息都能有回應,問他什麽他都會回答,但是事實上,是因為我知道這些理由不會被拒絕,這些問題不會讓他感到冒犯,我才敢去找他。就像我想讓你幫忙約他出來,而不是我親自去找他,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拒絕我。”

“因為,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朋友而已啊,一個家境不太好,所以才對會對我多一點照顧的,普通的,朋友而已啊。”這樣說著的時候,明明很難過,表情卻在很認真地笑。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一場雪,雪厚深尺。

那時是十二月底。

臨近聖誕節,那一年的考研時間也定在這個周末。考試結束,她終於再一次見到了他,這一年的第二次見他。

外面大雪紛飛,包間內燈光暖融融,他進來時,身上還帶著一身冷寂的風雪。

他一進來,包間裏的唱歌都停了,立即特別熱情地去招呼他。

顧映有意要幫她,引著陸辭往她這邊坐,但是他沒有,在進門就搭話的男生身邊就近坐了下來,一邊閑聊回應著考試情況。

顧映暗自給她一個眼神——

他不過來我也沒辦法,我盡力了。

她只是笑笑,搖搖頭示意沒關系。

大家調侃聲不斷,除了問他考得怎麽樣,還有笑他不知道怎麽想的,“你說你費勁一頓備考,考的還是本校自己專業,你申保研多簡單的事兒。”

他只是笑著,一副好脾氣任由大家調侃玩笑的樣子。

說得多了,顧映有些看不過去,幫他圓著氣氛:“也不能這麽說,以陸辭的專業成績,既然保研輕輕松松,去考當然也小菜一碟,換個方式而已嘛。你以為他考研是整天在圖書館裏從早學到晚?人家哪兒也沒歇著,客單都排到明年了,夏天還受邀去拍了國際宣傳片,拿了國際大獎回來,人家現在可是大攝影師,找他拍個照都要五位數的,等會兒讓大攝影師給我們免費拍。”

包間的人鬧哄哄的,這茬寒暄過去後,該唱歌的唱歌,該聊天的聊天。

這次他沒有坐在她旁邊,所以連搭句話都沒有。不像上一次,還笑著問她一句,怎麽每次見到他都不打招呼。

她依舊跟身邊的女生們聊著剛才的話題,吃著這裏的零食,偶爾說到很好笑的話,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惹得另一邊的男生朝他們看過來,問著她們在說什麽。

他在這個時候才會跟著其他人的目光一起,朝她們這裏看一眼。

帶著笑的眼,合群地坐在人群中心,可他的眼裏並沒有多少真正的快樂,他只是活在人群中的怪物。

他待的時間並不久,只玩了一會兒就要走。

他說考了兩天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休息。

大家倒是很能理解,跟他說著拜拜,讓他回去好好睡覺,休息好了再約。

他拿起外套,要走了。

又要從她的世界裏離開了。下一次見到他,又會是什麽時候。

電梯的門再一次打開。

陸辭站在電梯裏面,視線下意識朝門外看過來。

看到門外是她的那一瞬,目光有短暫的停滯。

她沒等他說話,下一步就邁進了電梯裏。

她按下樓層,關掉電梯門。

門在他們面前緩緩關閉,空間徹底封閉起來。

她是一路小跑追出來,呼吸還在微微喘著,微弱的聲音也在封閉的空間裏一同放大了。

暖熱的空氣裏,所有的因子都被禁錮在裏面,只能不安的游動。

她一言不發,只看著面前的電梯門。

她不說話,她在賭,陸辭一定會打破這樣的沈寂。

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麽他這樣的人,性格也會像她這種窘困不安長大的人一樣,帶著討好型人格,他明明應該是習慣了眾星捧月的人。

從前覺得他是張揚的,身邊總是很多人,他天生就在人群中游刃有餘,偶爾察覺到他的孤獨和落寞都覺得違和。

但是一年又一年的探究,她反而覺得,那一年寒冬的玉蘭花下,他輕聲地說著自己一無是處,才是他最真實的時候。

他或許不是享受在人群中肆意張揚。

他才是那個合群的人,去適應著這個世界的吵鬧。

他討好型地照顧著每個人的情緒,敏感又面面俱到地照顧到所有人,這不是他的天賦,是他後天磨煉而成的本領。

所以他一定會打破沈默,他一定不會允許自己身邊出現氣氛尷尬的時刻。

電梯的樓層,在一層又一層地下降。

凝固的時間一秒又一秒地流動。

她在賭她的猜測——

“你怎麽出來了,時間還早,不再玩會兒?”

是正確的。

身邊傳來陸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常的,隨意的,帶著幾分什麽都懶怠的散漫。

她轉頭,看到他帶著笑意的眼睛。

微微上揚的眼尾,明明是冷感的輪廓。

電梯還在一秒又一秒地緩慢下降著。

快要落地了。

她靜靜仰頭看著他的眼睛,那雙微微上揚的眼睛。她一字一字,緩慢但認真地說:“你走了,沒什麽意思。”

她很清楚地看到,那雙笑著的眼睛,有一瞬的凝固。

封閉的空間裏,溫熱的因子卻開始不安似的逃竄,不斷浮動。

她一次也沒有挪開視線,直直地,靜靜地,定在那雙好看的眼睛上。

然後她繼續說,“陸辭,我們是朋友吧。”

電梯在下一秒抵達了一樓,電梯門開了。

封閉的空間得救了,四處逃竄沖撞的因子都可以逃出去了,迎面的冷空氣沖進來,但是沒人可以再逃走。

被留在這裏,在窒息而亡之前,沒有任何出口。

她直直地望著他,不用等他回答,也不容他回避,下一句問他:“那為什麽,你好像一直在躲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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