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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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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高中的最後幾個月是怎麽度過, 其實她並沒有太多實感。

只覺得自己像個睜開眼就學習的機器,在教室宿舍和食堂之間反覆穿梭,擰上發條就運轉。

天氣下過幾場小雨。

又晴了幾場。

溫度一點一點攀升, 早春的玉蘭花已經雕謝。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晚自習,學校給高三放了假。所有人都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大合唱, 只是可惜, 很多歌她都沒有聽過, 或者說只是聽過但是並不會唱,只能站在人群裏混個氣氛。

倒是陸辭,這樣的熱鬧像天生就是他的主場。

許多目光再也不遮掩, 人群中交織著無數投向他的目光。

她在那一刻也能夠感同身受地想著,見他的次數是不是也在一天一天的進入倒計時。

她站在歌聲混雜的人群裏,只能烘托氣氛的拍著手掌。這一幕像是三年前, 中考前的那個夜晚,她站在隔壁班的走廊, 看著他在人群中央。

在結果塵埃落定前, 珍惜著最後一個能看著他的夜晚,往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只能靠運氣了。

只是, 那時候隔著重重人影, 她連一絲縫隙都不能進入他的視野裏。

她只是一個連分走一點註意力都沒有的路人甲。

而這個三年的終點——

“溫雪寧。”

一首歌唱完的間隙。

陸辭低下頭叫她。

夜色憧憧, 燈光明亮, 一晃而過映進他的眼睛。

吵吵鬧鬧的落幕裏。

陸辭跟她說話要稍微提高一點音量,微微俯身離她近些,微勾著笑, 問她:“你怎麽不唱?”

她拍著的手停了一下,望向他時幹笑了一下, 很坦然地說:“我不會。”

“沒聽過?”

“聽過,但是都只是聽過,所以不太會唱。”

“噢那沒事,以後多唱唱就會了,高考完出來唱歌叫你。”

“……啊?”

她慢半拍舉著手,下一首歌已經又開始了,陸辭已經又回到了熱鬧裏,而她還仰頭望著他的側臉,慢半拍的手掌合上,繼續做著打節拍的氣氛組。

低下頭時,唇角卻止不住地揚。

後來有人開始向樓下扔著紙飛機,大聲念著:“高考加油!!我一定要考上!”

有人起了頭,這場哄鬧裏陸陸續續有了更多的聲音。

不斷向下飛著的紙飛機從空中劃過,帶過一條一條看不見的線,彼岸是希望可以抵達的終點。

起初還有老師試圖制止,後來年級主任和校長都站在樓梯口,朝著老師擺了擺手。

越來越多的紙飛機不斷從高樓飛下,大家見老師們不制止,越來越多的人回教室拿紙和筆,寫下願望後一鼓作氣地放飛。

有人飛得遠,有人飛得高,煙花一般地從夜空中飛過。

有人只飛出去一點距離就墜落,不死心地又折了一只重新放飛,在看到紙飛機遠遠飛出去後,和身邊的朋友興高采烈地搖著肩膀。

她仰頭看著空中不斷起飛的紙飛機,廣播裏放著的歌還在一首接一首不間斷地播放著,盡管所有人都已經沒再唱歌,加入了這場將夢想放飛的狂歡中。

身邊的吵吵鬧鬧中,有人叫著陸辭,問他:“陸辭你放了沒啊,你來飛一個,看看你能飛多遠。”

她轉過頭。

陸辭就站在他的身邊,因為教室的座位坐在一起,所以從教室出來後就自然而然站在一起。

整棟教學樓都是鼎沸的聲音,他轉過頭跟男生說的話沒法聽見。

但是沒多一會兒,來找他的男生跟他說了幾句就走開了,又去搭著別人的肩鬧成一團。他的笑意和松弛也在他們走開後就慢慢收斂下去。

這場落幕的狂歡一刻未停,他靠在走廊的圍墻上,仰頭望著無數紙飛機劃過的夜空,風吹過很淺的溫度,拂開他額前的發絲。

那雙眼睛映著夜色濃郁。

還有她讀不懂的遙遠。

擁擠的人群,她站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安靜,吹著同一夜的風。

高考前最後一次見到陸辭,是將教室清空布置為考場的那個下午。

所有人都在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打掃教室,她還住在學校,離校手續要等高考後才辦,所以一趟趟的書都是往宿舍裏搬。

她的書太多了,每次需要清空教室布置考場,她都很麻煩。

但那也是最後一次搬書清空考場了。

也是陸辭最後一次幫她。

他蹲在她的面前,收拾她的書像收拾自己的一樣熟練利落。

哪些書大概率不會再用得上,放進箱底裏,哪些書是這兩天覆習還要再翻出來看幾眼,給她單獨地放在小箱子的最上面,分門別類,一目了然。

同桌半年,雖然這半年裏除了成績和題目幾乎少有交流,但對彼此的學習習慣和進度很熟悉。

甚至,他的收納整理,比她還熟練利落。並不像是她的刻板印象裏,家境好的人,往往衣來張手。

整理好,最後一本書撂下,陸辭擡頭問她:“你要不坐著玩會兒?我還要幫老師搬桌子布置考場,等會兒結束了,我幫你搬到你們宿舍。”

她感謝道:“那我也幫幫忙吧,不是還要打掃衛生嗎,我可以幫忙拖拖地倒倒垃圾。”

“行。”他笑著。

想起來什麽似的,叫她名字,“溫雪寧。”

“……什麽?”

陸辭蹲在她面前,眼尾勾著笑,看著她說:“剛認識你那會兒,你可不是這樣的。”

“……”

“幫你個忙,你非得要自己來。”

“……”她小聲嘴硬道:“其實我自己搬也可以,這不是怕給你添麻煩嗎。”

“是是是,現在就不怕給我添麻煩。”

陸辭尾音拖著長腔,懶洋洋的語氣,讚同她的話說得更讓人不好意思。

她低著頭,沒敢去看他笑起來時淺淺的梨渦。

這樣才能用平淡的語氣,像朋友似的跟他玩笑,“你也跟我剛認識的時候不一樣。”

“是嗎。”

“嗯。”

但他沒再問,沒有那副懶洋洋的語調問她,哪兒不一樣啊。

他沒問。

只是把書摞好後就站了起來,把她身後的椅子一拉,“行,你坐這兒吧,順便幫我看著東西,等會兒幫幫忙。”

說是幫他看東西,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放在走廊裏又不會丟。

教室裏的東西都清空了,在班主任的指揮下,她幫著忙一起打掃幹凈教室,把教室裏的桌椅都擺放好。

教室裏已經徹底沒有了這兩年的痕跡。

她和大家一起去洗了手回來,陳敘在門口等著,追問他好了沒。

他這才正兒八經地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應著陳敘:“你來得正好,跟我一塊兒,幫溫雪寧把書搬宿舍去。”

陳敘倒是沒什麽意見,“行啊,等會兒去哪兒吃?哎雪寧同學要不要一起啊——我靠,這都什麽,這麽多東西?”

隨著陸辭一拉課桌,嘩啦啦掉下來一大堆東西,陳敘的話頭猛然止住,張大嘴巴望著還在不斷往外掉著東西的課桌。

有糖,有卡片,有書。

擁堵得不成樣子,隨著一個動作牽動,全都爭先恐後地往外掉。

等那些東西七零八落地陸續消停了,陳敘率先好奇地蹲下去,隨手撿了個卡片,左看右看,一翻開,掃了兩眼,很誇張地笑了起來:“不是吧,給你告白的,這些不會全都是給你告白的吧?”

堆積如山的東西,陳敘東撿一個西撿一個,看了好一會兒,笑出聲:“還真是給你告白的,你看這個寫的——”

陳敘捏著嗓子,開始念:“或許你不認識我,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暗戀你三年,我做的最大膽的事,只能是在最後偷偷看你一眼,正式向你告別。”

念完,陳敘好笑地說:“這年頭家家戶戶都通網了吧,還用手寫情書告白,真土。”

陳敘笑完,往旁邊一丟,又撿起那幾顆糖,捏在手中左看右看:“寫情書我還能理解,往你課桌裏放巧克力又是什麽意思,是什麽我不了解的告白方式嗎,告白也走點心吧,我們辭哥不愛吃甜食,每次巧克力都是分給別人的,自己從來不吃,給他送這玩意兒連看兩眼都不會看。”

陳敘還想看,被陸辭收走,和地上那些堆積成山的東西一起,往她手裏倒垃圾提回來的垃圾桶裏一扔。

他很淡地兩個字,“幫忙。”

陳敘一邊幫忙把這些東西往垃圾桶裏放,一邊不忘揶揄他:“這麽多人給你告白,你不拆開看看啊,就這麽直接丟了?”

陸辭語氣很淡,“明天試坐,後天高考,我現在花時間看這些?”

陳敘沒有放過他,繼續嬉笑道:“考完試看咯。”

陸辭面色不變,依舊很淡的語氣:“嫌搬回家的書不夠重?”

陳敘也就笑了幾句,手上倒是沒停下幫陸辭收拾進垃圾桶,也不解說道:“你說這些人真沒眼力勁,高中三年那麽多機會,挑個高考前,這誰有心思搭理啊。”

察覺到她一直在旁邊安安靜靜的,怕她覺得冷場,陳敘把話頭往她身上一帶,問她:“你說是吧雪寧同學,哎雪寧同學你也是女生,你分析分析,她們是圖啥。”

她始終沈默低著頭,幫著陸辭把那些堆積如山的情書放進垃圾桶。

聽到問自己,她的手停了一下,用平靜的語氣給出一個他們不會理解的正確答案,“因為今天可能是最後一天見到他。”

“哦……你這說得挺有道理的。”陳敘被說服了,停止了喋喋不休。

忽然的一瞬間安靜。

就在她以為這個話題會到此為止的時候,陸辭用很淡的語氣說:“沒意義。”

她的手停頓一下,慢慢朝他看過去。

他輪廓冷淡,眼睫烏黑,沒有表情地將那些告白的情書放進垃圾桶。

陳敘也察覺到有點冷,大概是覺得她同為女生,可能會覺得這樣太冷漠無情,於是幹笑了一下後,幫陸辭說道:“確實挺沒意義的,高中三年都沒能留下印象,最後一天告個白能有什麽用,為了給自己的青春告個別?自己倒是挺感動的,但是後天就高考哎,自己倒是告個別心無旁騖高考去了,我們辭哥也要高考啊,這喜歡跟添麻煩似的。”

她只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那些告白的東西徹底全都被放進了垃圾桶,陸辭站了起來,從她手裏把垃圾桶拿過去。

他說道:“我去倒,你們在這兒等我。”

陸辭走了,陳敘還幫著陸辭收拾著書包,見她在旁邊安安靜靜,問道:“雪寧同學,你是不是覺得他這樣很冷漠?”

她看了一眼陸辭下樓後消失的樓梯口。

她沒說話,胸腔裏還有著鈍鈍地跳動。

陳敘當她默認,慢慢說道:“你跟他接觸不多,可能不怎麽了解他,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他這個人其實冷得很。這些告白和喜歡,對他來說一直都很累贅,可能換個男生,能收到這麽多情書早就樂開花了吧,不管喜不喜歡的,反正有人追總歸是開心的,但他不是,他一直都嫌煩。”

“我倒是問過他,有人喜歡怎麽還不樂意,你猜他說什麽——”

陳敘停頓一下,學著陸辭的語氣,很淡的語氣說著:“她們喜歡的不是我。”

說完,陳敘把書包拉鏈拉上,往課桌上一放,轉頭跟她繼續說道:“不過說真的,那些送糖送巧克力的我是真的想不通,既然喜歡他三年了,這三年什麽時候見過他吃糖。也就那樣。”

陸辭回來了,把垃圾桶放好。

走過來,很自然地把她的書抱起來,下巴擡了擡,給陳敘指了個方向:“你抱那箱。”

“這個啊?”陳敘幫忙抱起來,叫上她,“走吧雪寧同學,帶個路,你宿舍在哪兒。”

本來是陸辭幫她搬書,但多了陳敘分擔以後,她反而成了兩手空空的那個人。

陸辭回頭看向她。

風很輕。

他看向她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方才那副冰冷的模樣。對待朋友和對待追求者,是這樣截然相反的不同。

他個子很高,長相好,人緣也好,他笑起來眼尾上揚,臉頰卻有很淺的梨渦。

他的成績優異,是學校光榮榜上的常客。

喜歡他的人很多,多到連交集都沒有還是會喜歡他。

他笑起來壞得惹人上癮,人卻很好。

可是他的好只對朋友,對同學,甚至可以是不熟悉的陌生人。

是對任何沒有觸碰到他邊界的人。

他的邊界感很強烈,三年又三年,她終於明確地確認了,那不是邊界感——

是防備感。

他的心臟內或許和她一樣敏感易碎,所以有一道堅固的高壁,防備著任何人的靠近,一旦探測到就會警鐘作響。

要走近他很容易,可是要觸碰到他卻很難很難,他沒留任何一個缺口給別人。

他把她當做朋友,所以對她笑著,“走啊溫雪寧,把我書包拿著,手機丟了沒事,裏面準考證丟了我可要找你算賬。”

他說完就轉回了頭,抱著她的書朝著走廊的前方慢慢走。

身側是落下帷幕的夕陽。

她在他的身後跟著他的背影,目光一如既往地追逐著他輪廓上映著的光芒。

三年又三年,數不清多少個日夜。

她躲過了他的警鐘防備,走到了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可是暗戀是不為人知的秘密,只能是秘密。

她有一個喜歡的人,他叫陸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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