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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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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陸辭靜靜望著她, 眼眸平淡得沒有一絲波動。

從前連跟他對視都害怕洩露自己的秘密,因為他總能敏感察覺到別人的觸動,哪怕只是平淡一眼也會被他輕易看透。

可是現在感覺不到被他凝視的慌張。

因為他連維持自己都不再用心, 坦露地攤開一身的血肉,不再在意別人看他時是抱有怎樣的心情。

可是這樣對視了片刻, 他收回視線, 把被子拉過去, 說的是拒絕:“我有點困了,你等老師他們午睡醒來吧。”

靜了一會兒,她沒再強求第二次。

她只是說, “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陸辭沒再回應,抵在沙發上, 又回到了那副倦懶厭世的沈默,身邊是溫度低淡的光線, 空氣中浮動著塵埃, 他也失去生機。

像清頹地竹,沈默枯瘦地捱在塵埃裏。

她自己出了趟門。

回來時, 老師和師娘已經醒了。但是臨近開學了, 老師匆匆吃完飯就要去趟學校。

她陪著師娘在廚房裏收拾, 水龍頭流淌的水聲遮住了聲音, 她問師娘:“師娘, 你知道陸辭發生了什麽事嗎?我跟他雖然不熟,但他平時好像不是這樣。”

師娘嘆了口氣,語氣也有些擔憂:“你老師倒是問過他, 但是沒跟我說太多。我只知道他本來是要出國的,不知道為什麽又沒去了, 現在回來時間也緊湊,還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他高考。”

水聲在洗碗池裏跌落,不斷清脆的聲音。

她聽著師娘嘆氣道:“那孩子看起來真讓人擔心,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明天就開學了,希望他早點調整過來吧,好在他成績本來就好,底子不錯,剩下幾個月抓抓緊,應該還是能有個不錯的成績。”

從廚房出來,陸辭在陽臺上,在給老師養的花草澆水。

窗外的暮色深黑,一眼望去是冰涼的夜色和星星點點的燈火,他站在室內,在光下,背影依舊挺直寬闊。

他澆著花,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松弛,帶著點細心和散漫。

除了自己獨處的時候,他並不會把自己衰頹的一面露出來,讓自己在別人面前看起來一如既往。

是怕別人擔心嗎。

有時候覺得,善良對於敏感的人來說,反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累贅。明明自己已經活得很痛苦,還要照顧別人的感受。

她站得有點久,陸辭澆完花,轉過身時看到她。

只是一眼,他若無其事地推開陽臺的玻璃推拉門,走進來,把澆花的水壺放回去,從她的身邊經過。

好像還和從前一樣,只是他交集不多的一個朋友而已,他對她沒有過多的在意,她也不該不合時宜地關心。

但是在淩晨兩點的夜深時刻。

她沒有睡著,聽到隔音不算好的客廳裏,有很輕的一聲開門的聲音。

她本不該好奇。

那時已經過完年關,早春的玉蘭花已經開了。

向上昂著花枝,純白錯落,暗淡的路燈在花枝間淺淺地落下來。風裏搖曳,落在他的側影上。

他坐在小區裏的長椅上,側頭看著她。

好像一開始就知道她跟在身後似的,神色一點都不意外,也沒有警惕和抗拒。目光和夜色一樣淡,風裏是潔白真摯的玉蘭。

她遲疑了一下,硬著頭皮,迎著他的視線,慢慢走到他面前。

似乎是一年以前,也是一個冬夜。

陸辭坐在便利店的長椅上,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到了他的面前,他輕笑著問她,坐下說?

他此時也是這樣,仰著視線看著她,只是,神情不再有肆意好看的笑意,聲音也很淡。

“坐?”

他說。

風吹過,淺淡的風雪味,好像和去年的冬天一樣冷。還摻著似有若無的苦澀,花開在尚未回暖的冬夜,泛著清苦的氣味。

她再一次坐在了他的身邊,還是有些無措地低著頭。

而這一次,陸辭也沒有心力去顧及她,於是坐下後是漫長的沈默。

他沒問她為什麽在後面跟著,也沒問她是想做什麽,他好像還是一個人,並沒有在意誰在他的身側。

這樣長久的安靜過後,他總算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像跟班主任說話的時候一樣,提起點精神來應對。

只是,大概是因為知道她察覺到了他的疲憊,所以幹脆少了偽裝,語氣很淡,說道:“這半年,你給我發過信息?”

她沒有想到陸辭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在回答時,她有些遲疑。

但最終還是如實點了下頭,“發過一次。”

果然。

承認的後果,是陸辭向她解釋,“手機丟過一次,後來買的新手機,數據沒有原機轉過去,那段時間別人給我發的信息都沒收到。”

這一刻,她有些難過地想著,陸辭和她是一樣的人。

總是下意識去捕捉別人的情緒,考慮別人感受的那種人。

可能在她拿他手機的時候,他就已經敏銳地猜到了,怕她不舒服,所以向她解釋原因。

她是無數次寄人籬下,沒有依靠,缺乏安全感造就的敏感和討好。

陸辭呢。

這也是他教養的一部分嗎。

她更希望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而不是後天的磋磨。她搖頭,“沒關系,我猜你大概有事,可能看過就忘了,所以沒有介意。”

他笑了下,很淺。估計,也沒有信她的說辭。

不過語氣已經輕松了一點,帶著零星的笑,問她:“給我發的什麽?”

“考到第一了,跟你說一聲。畢竟是靠著你的資助,考第一名也是你說的,總覺得達到目標了應該要告訴你一下。”

“挺厲害的溫雪寧。”

“嗯。”

“不過,要跟你說個對不起了。”

“……?”

陸辭淺淺的笑著,語氣帶著點熟悉的戲謔,“這次回來,我的目標也是拿第一。”

夜色深重,燈光暗淡,可是有的人只是很淺的笑著,也能讓整個夜色都鮮活。

明明上一秒還在為他擔憂,可是這一刻,眼裏只有他微微上揚的眼尾。

他不是暗淡的星體,他是耀眼星火。

她沒忍住,跟著笑了起來,唇角抿起弧度,“那你要加油了,半年沒學,也不知道記得多少。”

“沙發上那些書是你買的?”

“嗯。”

“下午出去那趟?”

“嗯。”

他微哂,“叫我陪你出去,就為了給我買書啊?”

“還能是為了什麽,明天就要開學了,你什麽都沒有。”

“用我的錢給我買?”

這話聽著,像記仇。和他最後見面的那次暑假放假前,他說她這樣斤斤計較會讓他很難辦。

她不緊不慢嗯一聲,把他的話也奉還,“你給我了就是我的。”

果然,聽到陸辭輕聲笑了起來。說著,他想起來了這回事,下意識去拿手機的動作一停,想起來自己出門沒有帶著手機,於是跟她說道:“等會兒回去再給你轉。”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連你去年給我轉的第一筆錢都還沒用完。”

“這麽節省?”

“是你給得太多了。”

他眨了下眼,似乎是在琢磨,“不多吧。”

這短暫的平和,讓人不忍心打破。可隨著她不再應聲,這短暫的,好像一切都和從前一樣的輕松對話,也隨之沈寂下去。

夜風靜靜吹過,帶著冬日的冷。她在沈寂過後,打破寧靜,問道:“老師說,你本來打算出國?”

他回答了,“嗯,本來是這樣打算。”

“手機是怎麽丟的?”

“掉進海裏,被海浪卷走了。”

“你沒有出國,也沒回來上課,……你去了哪裏?”

“說起來你信嗎。”他很輕地笑了一聲,“我追著拍一顆星星,跑了大半個地球。”

“……”

他笑著,側過來看著她,上揚的眼尾更生動了,“是不是挺難理解的?馬上就要高考了,居然花半年的時間去做一件冒險的事。”

那樣的笑,專門等著她嗤之以鼻否認似的。

可她能懂那樣的心情,因為她也是那樣活著,通過自嘲或者自我貶低來表達自己,等待別人的否認,這樣就會降低自己可能會受到的傷害。但真實的本心,是希望有人認可的。

“我是理解不了,我連周一升旗都帶著背誦小冊,整個高三爭分奪秒地學習。”她望著陸辭的眼睛,繼續說下去,“但你也理解不了我不是嗎,去年這個時候,你坐在我旁邊聽我說我的苦難,雖然你每個字都聽得很認真,但你也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吧,我們的成長環境天差地別,要說感同身受本來就天方夜譚。可你選擇了理解,並對我伸出援手。現在我也該一樣。”

夜風吹過頭頂盛開的玉蘭,暗淡的燈光穿過枝椏,在他的身上落下斑駁的影子。

光線暗淡,他的身影也暗淡。

幾秒後,他很淡地笑一下,“是嗎。”

而後又寂靜下去。頭頂是迎著燈光盛開的玉蘭灼灼。

他不再說話,靠在身後長椅的靠背上,微仰的頭顱望著樹椏外的夜色,而燈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睫毛纖長,遮住的光偏淡地融進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呈現溫潤的色澤。

她陪著他沈默著。

直到過去了很久。

陸辭仍然望著樹椏外的夜色,緩慢開口:“我對你很重要?”

她的眼睫顫了一下,應聲道:“嗯。”

“因為我幫你?”

她沒否認,但也沒說更多,“等於救我。”

“溫雪寧。”他問道:“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樣的人?”

他的語氣很輕,可是問得很認真。以至於,她思索得格外鄭重。他心思細膩,多一分都會被他察覺到不同。

她幾番慎重,才慢慢說道:“讓人羨慕的人,性格好,人緣好,成績好,每一樣都是我要努力才能做到的。”

說完,她小心觀察著他的神情,悄悄捏緊的指尖很忐忑。

可他還是那個向後靠著長椅的姿勢,望著頭頂那片灼灼盛開的玉蘭,燈光朦朧,夜色清風。

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燈光落在他的臉上,纖長的睫毛被燈光染得清晰分明,那雙漆黑的眼,也澄靜得仿若望著明月清風。

然後,他這樣靜靜地望著夜色,很輕地說:“可是溫雪寧,我什麽都不是。”

“沒有我的父母,我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她下意識就反駁,“當然不是。”

陸辭仍然靜靜望著夜色,連睫毛都沒有一下顫動。

她的反駁沒有一點用,無法改變他心底認同的什麽。可是那時候,她竟然也想不出來,更多的、更深刻的話來反駁。

夜風吹過,樹影晃動,他眼底映著的光影也觸動。

而後他低下頭,朝她看過來。

落在他臉上的光線也隨著他低頭而暗淡了,他的輪廓又回到了夜色中。他微微彎起一個笑,“有點冷,再讓你問最後一個問題,問完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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