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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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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她最終還是沒有去陳清清家做家教。

她也知道, 只是輔導小孩子寫作業而已,吃住都在管還發工資,這並不是尋常的工作, 這是陸辭給她的人情。

他給的人情太多了。

所以她還是把餐廳這份工做到了月底,反正到月底也就開學了, 時間也不長了。

更何況老板娘人不錯, 看她瘦得細胳膊細腿, 店裏提供的夥食很豐盛,每頓飯都能有肉吃到很飽。她來回兩件舊到壓薄的外套,老板娘還拿了自己的舊衣服給她穿。

月底, 老板娘給她結算了工資,她也向老板娘辭了職,她謊稱家裏的廠子給她介紹了新的工作, 離家裏近點。

許老板娘見多了這樣來來去去的打工妹,倒是沒多懷疑, 給她結算了工資, 又重新招人。

她暫時回家住了一天,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 趙阿姨坐在客廳裏看著電視, 視線似有若無往她身上瞟。

帶著冷和不歡迎。

似乎一旦她有住下的打算就要想辦法把她攆走。

她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一邊撿著一些零碎的東西, 一邊向溫國川說住校的事。

果然, 提到住校,溫國川並沒有露出讚同的神情,又要擺出那副希望她懂事點的愁容, “雪寧,這個月爸爸的生意沒掙多少錢, 住宿費可能拿不出來。”

她很平靜的點頭。

乖順,沈默,依然是那個溫順懂事的女孩,“沒關系,我寒假打工掙了一點兒,住宿費我自己交吧。”

溫國川的神情並沒有放松,這樣幾秒的沈默後,那副希望她懂事的愁容,用為難的語氣開口:“可是雪寧,爸爸真的沒有多少錢了,這幾個月生意都不太好,我原本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講,怕你分心,你願意去打工,爸爸很高興你長大了,因為你的學費可以自己掙到了,但是如果你拿來交住宿費的話,學費恐怕……”

一副為難的口吻,將扒皮吸髓的話說得像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打工掙的錢,在溫國川的眼裏,其實也不屬於她自己,一早就已經被打算好了上交給家裏,無非是原因的不同,不是學費也會是其他。

只不過,大人真的很懂怎麽拿捏小孩子的恐懼,她想讀書,想高考,所以挑了讓她最恐懼失去的學費。

女孩子是不值得花錢的,哪怕掙了錢,也是屬於家裏的。

沒有屬於自己的家,也沒有屬於自己的財產。

更不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

她的十七歲該怎麽度過呢,那時候好像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只不過她表現得懂事,所以表面上沒跟她撕破臉,一句你要懂事,再加一句你要聽話,就可以篤定了她會被擺布。

她一直以來都表現得乖順,所以都認為她是乖順的人,沒有人真正去了解她到底是怎麽樣的性格,明明是親人,但是對她完全不了解。

但乖順只是她為了能在這個家活下去罷了,這個家不喜歡她,她當然也不喜歡這個家。

她低著眼,繼續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即使是低著頭也能夠感覺到像利刃似的視線,直直地刺在她的背上,等待著她自己乖乖把錢交出來。

行李收拾好了。

其實也沒多少,幾件衣服、洗漱用品都在打工帶回來的行李裏,加上開學後入春的衣服,一共也沒幾件。

這次回來,主要是拿書的。

昨晚也已經裝好了。

拉上行李箱,她站了起來,迎上溫國川的視線。

她平靜地笑了一下,好像還是那個乖順的、懂事的、沒有任何依靠,所以可以隨意擺布的前妻棄女。

“沒關系的爸爸,我跟學校申請了貧困生補助,這學期的學費和住宿費都夠,下學期的錢我也會在暑假的時候想辦法,爸爸賺錢也不容易,我理解,但我也在慢慢長大,我會想辦法不給爸爸添麻煩。”

她平靜地微笑著,握著行李的拉桿,走出了家門。

走到玄關處,看著門邊的衣帽桿上掛著趙阿姨的包,是新的,寒假離家打工之前還沒見過,應該是她打工這段時間才買的新款。

雖然不知道價格,但她認識那個Logo。

溫國川給趙阿姨買的包都是這個標志,動輒就是五位數,只高不低。

生意真的差到交不起她一千出頭的學費嗎,也許吧。

門在身後合上了。

她像每一個尋常的早晨,離開家,上學。

溫順又沈默,然後等待可以離開這個家的那天到來。

會來嗎。

過完年,天氣就已經在漸漸回暖了。

小區門口的樹已經抽出了新芽,在尚且有些寒冷的低溫裏,迎著寒風迎接著春天。

從樹下走過時,已經有晨際蘇醒的光線穿透而過,落在她走過的腳印上。

陸辭已經幫她申請好了宿舍,她提著行李到了學校的宿舍樓,很順利就辦理好了入住。

由於是半學期中途申請,只能哪間宿舍有空位就擠到哪間,同宿舍的都不是同班同學,但即使是同班同學也不是很熟。今天還不是正式開學,學校裏只有提前開學的高三,宿舍也沒有別的人提前來,她把自己不多的行李放好,把宿舍打掃了一遍。

又去校門外的商店買了生活用品,一點一點把空蕩蕩的單人床布置得能住人,這才歇下來。

仰頭看著這一塊只有床鋪大小的空間,身下坐著的床單、床上擺放著的娃娃,全都是屬於她的,竟然有一種,以後終於有地方能讓自己住下來的感覺。

不用擔心隨時就被趕走,被安置在不同的親戚家裏,明明有家有親人,但隨時都可以無家可歸。

她給陸辭發了信息,“謝謝你,今天搬進來了,剛剛收拾好宿舍。”

陸辭一時沒有回。

手機放在桌面上,她忙了一個上午,也躺下來休息一會兒。

然後等到中午的時候,去食堂吃個飯。

由於還沒到正式的開學時間,只有提前開學的高三,食堂的菜也比平時少,但她不挑食,她從小就是有口飯吃就長大。

她下意識就想要打兩個素菜。

那時候忽然想到了陸辭的話,她刷了葷菜的錢,多打了一個葷菜。

打完飯找到餐桌坐下,手機已經有了新的未讀信息。

她放下筷子,立即去打開。

但是老舊的手機越來越卡頓,越是急著想看到新信息,手機卡頓的反應越慢。

等了很久都沒能彈出消息,她又點了幾遍打開。

然後,直接死機。

重新開機又等了很久。

當她終於打開微信,沒想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鐘,而且閃退的微信把剛剛收到的新消息卡丟了,只在最上方顯示著陸辭的名字,最新消息是陸辭發過來的。

她有些抱歉,“手機剛剛卡了,你發的是什麽?”

這次陸辭倒是回得很快。

剛發過去,對話框就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中。

他回過來的是語音。

她拿起手機,把聽筒放到耳邊。

陸辭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他那邊很安靜,只有他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像是困倦中剛睡醒。

低啞的笑聲,說道:“你那手機也幹脆換一個得了。”

卡頓的手機只使用一會兒就會過載變熱,碰到耳尖,燙得像火種。

她放下手機,聊天窗裏已經有了一個轉賬。

她連忙拒絕道:“不用了,我將就用這個就可以。”

這次他沒發語音,回的是文字:“我回來買好給你?”

她點了收款。

“……我自己買吧,不麻煩你了。”

他這才將話題回到了開始,她被手機卡掉的那條消息。他說,“我剛剛是問你宿舍收拾得怎麽樣,拍個照給我看看,學校宿舍什麽樣兒啊。”

她沒拍照。她如實說,“我現在在食堂吃飯,等會兒回去給你拍。”

“吃的什麽?”

這。

怎麽形容呢。

她老老實實兩個字,“食堂。”

陸辭,“我不知道是食堂?我認識字吧溫雪寧。”

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他在笑了。

但他也沒非得刨根問底,無非是一句順口的關心,把見面那天的話,又跟她說了一遍:“學習本來就累,多吃點飯,長點肉。”

食堂沒什麽人,空曠的空間將人聲隔得很遠。

她緩慢摁下一個字,“好。”

話題好像結束了。

按在輸入法上的手,又遲疑著,慢慢打字問他:“你還在國外嗎?”

這次輪到他只回一個字,“嗯。”

他好像不願多說。

他的善意是一回事,對她憐憫是一回事,但這並不意味著,接納她走近他的世界。他的好心,並不是她接近他的臺階。

她感覺到陸辭的界限後,不再多問,“我先吃飯了,回去發給你看。”

他這次沒有只回一個字了,“行,你吃吧。”

話題就這樣暫時結束了。

聊天記錄往上翻翻,對話並不多,上一次聊天就是在打工的餐廳見到他的那天。

陸辭說要幫她的那天。

起初,她並不敢接受他的幫助,哪怕知道陸辭的為人,明白他的善意,但她一路長大靠著自己的謹小慎微,連血緣至親都不敢信賴,更何況是一個連朋友都不算是很熟稔的同學。

可是他說的話,她不得不承認,那一刻真的很動容。

所以她竟然沒有立即就說出拒絕,而是任由觸動的感覺,一點一點把她謹慎的理智融化。

她長久的沈默著。

陸辭也安靜坐在她的身邊,他不說勸解的話,也不為她分析利弊權衡。身側的便利店招牌光線柔和,他坐在身邊的空氣也柔和。

他好像只是陪在這兒一起等,等她想好了就告訴他。

她握著手裏的熱牛奶,那點謹慎的理智,終於還是抵不過渴望。她拼命才考上的一中,想在這裏讀完高三,想高考,想離開這裏。

她低著頭,說:“以後,我賺了錢還給你。”

他很低的一聲笑了。

然後就看見他拿出手機,劃開屏幕。

還沒反應過來他是在做什麽,回別人消息嗎,還是在看什麽信息嗎,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分神,是有人給他發了什麽很重要的信息嗎。

他已經放下了手機,看向她,唇角彎著笑:“這學期的住宿費和生活費轉給你了,收一下款。”

她怔得連反應都頓了。

然後,迅速去拿自己的手機,鎖屏上有新的未讀信息。

等待卡頓的手機反應出來的功夫,陸辭在身邊繼續說道:“宿舍我幫你申請,申請好了會告訴你。不過住宿費要你搬過去的時候自己交,我明天要去趟國外,開學才會回來。”

卡頓的手機終於反應出來了。

看著陸辭聊天框裏顯示的轉賬,她的瞳孔迅速睜大。

五位數。

陸辭直接給她轉了五位數。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金額的錢,而且,只是一個學期,她哪裏用得了這麽多的錢。

她急著把錢退回去,但是手機很卡,她急得不行,陸辭伸手把她的手機拿了過來,點了接收。

手機又放回她手裏。

已經過載發熱的機身滾燙,又像是帶著一部分他的體溫,在這樣一個死寂的冬夜,落在手掌心裏,像一顆熾熱滾燙的心臟。

她怔怔地看著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語言系統,“你……你不用給我轉這麽多。”

陸辭只是側頭看著她,好說話的笑,好看的眉眼勾著弧度,“住校不只是住宿費,水電費生活費都要錢,你不夠用應該不好意思一次次來找我要,我既然說要幫你,當然不是隨手丟個硬幣就走人,我沒住過校,也不太清楚住校要多少錢,總之先轉你這些用著吧,如果真的太多了花不完,剩下的,等你還錢的時候一起還給我吧。”

說到還錢,她這才安心了一點。

但……幾萬塊,是不是,還是太誇張了。學校並不是私立貴族學校,物價並不貴,她也沒有什麽很高的花銷,這一次的轉賬就可以直接用到明年高考完畢業。

她還是有點不安,遲疑著,又想轉一半還給他。

手機太卡了,只是打開聊天框而已——

“溫雪寧。”

他的聲音在身邊。

她操作轉賬的手停頓,嗯了一聲,被再次制止了,有點愁眉苦臉。數額太大了,就算要還也會覺得虧欠。

她愁眉苦臉地低垂著頭。

聽著陸辭在身邊的聲音,在冬夜裏低緩慢慢地說:“我說了幫你就是幫你,我不用你還錢,不夠用就跟我說,不用省錢,多買點愛吃的,高三會很辛苦,多吃點飯,身體養好一點,不然會生病。”

“……可是,”她抿了抿唇,看著那個對她來說是天文數字的轉賬,不安道:“太多了。”

陸辭輕笑一聲,“說得直接點兒,怕你傷自尊。但是太委婉,你好像又過意不去。”

“……?”她緩緩擡頭看向他,“那你直接點兒吧。”

陸辭瞥向她,“我少買雙鞋而已。”

“…………”

“謝謝你,我會好好學習的。”

陸辭嗤的一聲沒忍住笑了起來,他彎著唇角,算是結束了,他這才站起來,手機聯系著司機來接他。

手機放下,他又是那副不著調的樣子,抱怨她:“冷死了溫雪寧,在這裏等了你一個多小時。”

她看向旁邊的便利店,“你怎麽不在裏面等,裏面有空調。”

陸辭嘖了一聲。

“……?”

“怎麽有你這種老實人啊溫雪寧。”

“……”

她吃完飯回宿舍,把宿舍拍了照片發給陸辭。

不過他也只是回了一句“還行”,沒再繼續更多的聊天。他的朋友圈空蕩蕩,背景圖依然是一個寂寥的星體,對他的了解僅止於此。

宿舍的另外幾個室友陸陸續續地來了,和她們簡單認識了一下。

然後等到了正式開學,上交寒假作業、打掃教室、調整座位,晚自習的時間開了個班會,新學期又開始了。

但是陸辭還沒有回來。

他的座位空著,顯然班主任那邊請了假,所以班主任並沒有疑問陸辭為什麽沒來。

他沒來,在年級上是大新聞,許多人都來打聽。

他的好友就躺在手機裏,但是她沒有那個界限去問他的事。

她和別人一樣,對他一無所知。

倒是某一天課間操回教室的路上,碰到陳敘從旁邊走過,和幾個男生聊天,說到陸辭。

陳敘很了然:“他去他媽媽那邊了,今天剛回國,我問他啥時候來學校,他說是就這兩天。你擔心他幹啥,他就是再晚來倆星期,月考也是穩穩的第一好嗎?你擔心擔心自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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