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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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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因何死於蘭若寺?》的雛形源自於我 2021 年年末在微博上寫的一個短篇。我一直都很喜歡《聊齋志異》,在大學的時候便已經通讀了所有的篇目。2021 年年末,我突然想到,我們當代習以為常的種種現代科技,若在聊齋裏古人的眼中大概率會被視為“神異”;那麽同樣的,隨著科技日新月異,在我們當今視為不可能之事,是否也能在未來得以實現?豈不是一本未來版的《聊齋》?而諸多科幻主題中,“賽博朋克”也許是最接近聊齋怪異詭譎的風格,而若說起聊齋中最為知名的名篇和人物,當歸《小倩》莫屬。於是,抱著“如何結合賽博朋克元素來重新演繹聊齋故事”的想法,以《小倩》為藍本,我在 2021 年年末寫了一個短篇。短短幾千字中,本篇故事中的基本角色都已出場,劇情的走向也在大體上一致,算是根源。

然而不管是作為故事雛形的短篇,還是在最初寫作的本篇序章內,故事的主角“蒲橋”都是男性,甚至那會兒他都不叫蒲橋,而是叫蒲樹,而本篇故事中的線索角色“蘇河”不叫“蘇河”,而是叫“蘇雨”,是女性角色。最初的設計是雙男主,一明一暗,蒲樹主導明線,而寧靜瓏主導暗線,兩線交替並行,在這樣的設計下我甚至已經寫好了綱要和序章的一小半。

但在我寫綱要時刷微博看到一篇帖子,內容題目為“在科幻故事中缺席的女性角色”,內容大致為在諸多經典的科幻故事中,女性角色多是附屬,要不就是花瓶,有些甚至根本就是缺席。去年我也參加了豆瓣拉力賽,是以我自己讀書時的經歷為原型,寫的一本純男性視角的小說。在看到那篇帖子之後,我突然醒悟:既然我已經寫過了一本以男性角色為主導的故事,今年我為什麽不寫一個以女性角色為主導的故事呢?既然諸多的科幻小說在女性敘事上頻頻缺位,我又何必在給這種狹隘的創作環境添磚加瓦?我自己就是男性,寫作一個男性角色主導的故事絕對會比寫作一個女性角色主導的故事要簡單得多,但創作本身就是一個不斷迎接挑戰的過程。下定決心後,所有的角色綱要全部推翻,寫好的序幕也刪掉重來,重新梳理角色關系與過往生平,又取了自己非常親近朋友的名,這才有了“蒲橋”這個角色和以她為視角經歷的種種故事。

起初,在更換角色視角後確實對我來說有些棘手。比如同樣一個困難,一個男性所將要面對的和一個女性所將要面對的完全不一樣。比如故事中的“調查破案”,男性角色面對的困難可能只有來自案情本身,但女性角色面對的困難不僅有來自於案情,更有諸多來自於案情之外,其中最為棘手的困難之一可能就是她的性別。這樣一來,情節上就需要進行更多的推敲與打磨;另一方面,一個女性作者寫作男性角色是簡單的,但一個男性作者寫作女性角色卻非常困難。我深知有很多優秀的男性作者在創作一個男性角色時,要有血有血,要有肉有肉,但只要開始寫女性角色就會迅速落於爛俗,更遑論我自己。在創作起初也收到過自己審稿朋友阿譽對“蒲橋”這個角色的評價——感覺將她換成男性也毫不違和——一度讓我十分惶恐,誤會她的意思是說我將蒲橋寫得像一個男的(實際上她只是說她做的事換成男的來做也並不違和。“如何創作出一個擁有女性特質的女性角色”在前期成為我一個棘手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解決來自於我的朋友小白。她認為硬要將一些優良特質劃分為女性或者男性獨有屬於一種刻板印象。創作者擁有對筆下角色最根本的詮釋權,“你說她是女的她就是女的”,男人做的事她也能做,沒什麽了不起。人物主要是靠在故事中的言行舉止乃至心理活動來樹立形象, 如果我將她的形象樹立的很好,讀者會把你給她加上的各種好的特質直接附在你給予的性別上,有勇敢的男人,就有勇敢的女人,優良的特質不需要強行劃分男女。

與小白交流之後確實給我帶來了豁然開朗之感,之後的創作我便不再拘泥於如何強化角色“蒲橋”的性別上,而是專註於她的內在本身,也是直到這時,《蘭若》的寫作才算是得以順暢。

短短十幾萬字,我不敢說自己創造的這個角色已經擺脫了過往男性作者對女性角色的陳詞濫調,更不敢說她有多麽成功。但我認為,有了改變的想法,就是擺脫狹隘與偏見的第一步,至少我做出了嘗試,而不是固守在一個溫暖的窠臼裏。

《蘭若》本篇的故事,一方面結合了原篇目《小倩》以及電影《倩女幽魂》的一些脈絡,另一方面也參考了 2019 年上海臭名昭著的“小紅樓”案。“小紅樓”案最令人驚悚的地方在於,第一這起案子發生地在上海,甚至案發地就是在上海的中心地段,難以想象在 21 世紀,在中國最為國際化的大都市中,還有女性會被人非法拘禁、強奸、取卵,乃至逼良為娼;第二,這起案子的受害者們社會身份各不相同,有外地打工女性、有上海本地人、甚至還有出國留學歸來的海歸,戳破了一直以來某些人以“受教育程度/文化水平/地域的區別”為借口來掩蓋性別暴力的本質的手段。

“小紅樓”案另一個引起我註意的點是,主犯趙富強只判處了死緩,而那些被他拉攏來小紅樓“娛樂”的客人,也許是我查覽疏忽,有名有姓可查證的被公開處理的只有廖廖幾人,其他的人都被以“十幾名官員、幹部”這樣的籠統說法一筆帶過,歸於隱形,甚至到底他們有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都需要劃一個問號。

什麽東西給了趙富強肆意妄為的底氣?又是什麽東西讓他多年安然無恙?如果趙富強是有罪的,那麽給予他養分的“那些人”是不是會更有罪呢?主動為老虎引誘無辜的倀鬼需要打死,那他背後那只老虎不是更應該打死嗎?這個案子還有我對這個案子的諸多不滿與憤怒,變成了《蘭若》故事最終的謎底。

“賽博朋克”到底是什麽?有人一言以蔽之就是“高科技,低生活”;但是為什麽?因為在諸多賽博朋克題材的作品中,科技的高速發展並沒有用來改善底層居民的生活,而是被巨型企業和極權政府用作收攏財富和鎮壓控制。但我認為這只是賽博朋克的“表”,就像義體、人工智能、腦接口只能算作賽博朋克的元素;我個人認為,賽博朋克的“裏”是“反抗”:反抗不公、反抗鉗制、反抗壓迫,反抗強權,“用我想說的話,說我的不滿。用我的行為,用我想做的行為,去引起人的共鳴”。如果《蘭若》故事的明線我想寫的是主角對一個案件真相的探查,那麽它的暗線我想寫的就是一場覆仇,到最後真相探查,明暗兩線合流,對那不可言說的、侮辱我們每一個人的東西開始血腥的報覆,這是我想寫的東西,也是我想表達的主題之一。

盡管本作掛的 title 是“懸疑”,但我個人的實際觀感其實並不怎麽“懸”……一方面受限於短篇的雛形和我個人的寫作習慣,故事的大體發展早在開文前便已經定好,另一方面,我自問我自己其實並不擅長寫那種擁有著諸多反轉的精妙故事,筆力有限,小說最後實際的觀感也許並沒有大家期盼中的那樣精彩,受限於我自身能力,只能留下遺憾,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一個自己值得稱讚的地方是,這一次的寫作大部分都脫離了手寫,而是直接機寫,只在劇情梳理和編排時才在紙上作草稿,效率遠比去年要快上了許多;在故事情節上也遠沒有去年小說那麽的冗餘,緊湊了很多(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受限於雛形短篇,我實在是編不出來了……)。

另外在故事中,有許多設計貼合情節,都是有據可查,算是我個人的一點趣味,例如總局的人工智能主職是搜檢婆娑海內的局域網,於是給它起名“諦聽”,取自《西游記》中神獸諦聽辨尋世間萬物的典故。在寫作時,南方一直在下雨,這樣的雨天也融進了故事之中,同樣融進故事的還有一些寫作時發生的熱議時事,有興趣的朋友大家可以考據一下(雖然並不怎麽多就是了)

感謝四位提前幫我審稿閱讀的朋友:阿譽、老趙、小橋、老唐。阿譽作為最大的繆斯,給予我在劇情構思上諸多的靈感,並在很多關鍵結構上給出了非常有用的建議;老趙在情節上與我一同交流,極大拓寬了我的思路;小橋積極校對疏通語句,在故事情感的表述上給出極為有用的見解,蒲橋的名就取自於她的名字,這個角色的原型一部分源自於她;老唐在被工作壓榨之餘仍抽空閱讀,並且給予我極大的支持與鼓勵。如果沒有你們,這個故事註定只會以一種平庸的姿態收場,謝謝。

感謝微博博主@杪杪推文才怪,您的鼎力推薦使得這個故事得以走出我的朋友圈,才使得它換來諸多朋友的關註與鼓勵。您的“也許真的只有女性作者才能寫出來”對我性別誤認的評價,於我而言是一種莫大的殊榮。

感謝我的朋友們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和捧場,有一些人甚至幹脆在故事中以本名或以化名客串(是的,哲學碩士黎沐,謝謝你),雖然多是反面角色並且最後的結局並不算好,因為我很喜歡把我的朋友寫進書中再把他們弄死。

感謝屏幕前閱讀與支持的陌生朋友,如果這個青澀的故事至少能給你們的生活帶來一點快樂,那就是我最大的榮幸

最後,就以我非常喜歡的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小說《證言》後記中的一段話以作收尾,這亦是我想在這個故事中發出的聲音,也是我對那讓我們顛沛流離的巨大洪流的態度:

“有智力的人未必有理性,現代未必是文明的保證。判斷力往往會屈服於生存的基本需求,但理性會讓一個人在幸存所意味的屈辱、隱忍乃至違背本心的同時,在內心保持自己的判斷力,在受到迫害、繼而規避迫害的同時策劃反抗與覆仇。”

畢竟這世上總有無法被折斷翅膀的飛鳥,也總有無法被馴服的人。

祝我們每一個人都能決定自己的去路。

2023 年 6 月 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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