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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餐廳發來提醒,蒲科長已經在電梯中,預計大概五分鐘抵達,需要去電梯門口迎接麽?”一個低沈的男聲在周明楷的腦海中響起。

“有點耐心,心言。對於我們人類來說,耐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尤其是當你作為一個男人和一名女士約會的時候,耐心更是尤為關鍵,直接決定了你這次約會的成敗。”周明楷嘴唇微動,與腦海中的聲音聊天。

他此刻正坐在一棟高樓樓頂的正中央。高樓的高度接近一千米,四周滿是濃濃的雲霧,城市的霓虹光在雲霧中閃爍,銀盤一樣的月亮懸掛在天空上。樓頂四面無墻,本應該是狂風大作,但周明楷只能感受到習習微風,隱形的數字帷幕將整片天臺蓋住,溫度也被調控到人體最適宜的溫度。

這裏是Ⅲ市最豪華的餐廳,名叫“穹頂”,老板刻意將整個餐廳的風格做舊,天臺的地板不是水泥而是老舊的榆木地板,角落裏立著一只暗金色的酒櫃,酒櫃邊是老式的廂式電梯,巨大的空間裏亮著的只有周明楷桌上的燭臺。

那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輕笑了一聲:“看樣子我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不過我確實很驚訝,在我的計算中,蒲科長拒絕您晚餐邀約的概率是 87.2%,如此高的概率之下,為何您昨日仍然肯定蒲科長會接受您的邀請?”

周明楷嘲笑了一聲:“你們人工智能就是太過把數據當回事。87%的拒絕概率確實不假,但那也代表了我至少還有 13%她接受的概率,但如果我不開口邀請她,那麽她接受的概率就是 0%。13%和 0%,兩個概率誰輕誰重不用我再說了吧?至於你說我為什麽肯定她會接受我的邀請……”周明楷稍稍一頓,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桌上的花束,表情有些玩味,“我只能說,這是男人的直覺。”

“沒想到您會對蒲科長上心。”個體用人工智能心言的笑聲在他的腦中響起,“綜合您二位各自的樣貌、體型、性格、身份、職位、受教育程度和過往履歷,根據我的計算,您愛上她的概率是 47.5%,而她愛上你的概率是……”

“你們人工智能也懂愛?”周明楷嗤笑一聲,打斷心言。“什麽愛不愛的,那都是小孩兒才說的玩意兒。”

他摘下一片花瓣在手心裏揉碎,隨後將花屑揚在地板上:“今天晚上幫我屏蔽掉所有的信息,你一會兒也可以下線了,給我開啟免打擾模式,至少兩個小時,我不想任何人來打擾我。”

“如您所願,且祝你馬到成功。”他腦海中的聲音訕笑著消失了。

清脆的鈴聲回蕩在巨大的空間內,電梯的閘門像一側滑開,周明楷轉過頭,剛想迎上去打招呼,卻突然怔住:從電梯門中出來的短發女人明眸皓齒,右眼中飄忽著一點金光;她身著一身火焰一樣的長裙,暗紅色的裙擺隨著她一步一步走來左右搖曳,仿佛流焰一般襲來。直到女人走至他的面前,他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起身抽出對面的椅子:“蒲科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叫我蒲橋就好。”蒲橋向著周明楷微笑了一下,輕輕落座。

她今天心情不錯,是因為和我吃飯?周明楷突然心想。

*

“將整個穹頂包下來還真是大手筆,想必你破費了不少。“蒲橋看了看四周,向著周明楷微笑了一下。周明楷一早就已經囑咐過餐廳的人非必要不要來打擾,整座天臺上只有他和蒲橋兩個人,所有的菜品早已經上好,沒有菜單,餐廳了解所有人的喜好與忌口,每道菜還搭配了不同的開胃酒,一支一支插在桌邊的冰桶裏。

“破費都是小事,能和你吃飯才是最要緊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你多包涵。”周明楷淺抿了一口手中酒杯裏金色的酒液,沁人的甜香在口腔中散開。這是他今天喝的第四杯酒,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酒喝急了一點,還是今天的蒲橋格外明艷動人,他總覺得自己有些暈乎乎的,眼中含笑看著蒲橋。

他自詡在風月場上已是老手,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在約會的時候嘗試著註視對方的眼睛,如果對方沒有回避自己的視線而是同樣主動迎上,就代表著對方對自己也同樣有意。

“很合口味,謝謝。”蒲橋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目光,也舉起自己手中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他酒杯的沿邊。

不是周明楷的錯覺:自開席之後,他與蒲橋一直在邊吃邊聊天,不同於此前蒲橋對他明顯的反感與戒備,今天的蒲橋對他的態度就是非常友好,甚至趨近於暧昧。他心中大喜,但明面上仍不動聲色,他按下自己手中的銀質刀叉,切下一小塊羊排放進嘴裏,鮮嫩的肉汁在唇齒間爆開。他咽下肉塊,接著說:“我聽說昨天公共安全總部已經就蘭若的案子面向社會出了公告,‘所有犯罪分子的意識數據均已全部伏誅’,前一段時間辛苦你了。”

“沒什麽辛苦的,若說辛苦也應當是你。如果不是墨峰給我們提供了技術支持在短時間內鎖定它,這個案子不會有這麽順利。”蒲橋微笑了一下。

看著蒲橋,周明楷只感覺自己的暈眩又加重了幾分。他也笑起來:“我有什麽辛苦的,只是坐在辦公室說幾句話的功夫,比不上你每天在外面奔波。我知道一家非常不錯的溫泉理療,就在第六區,如果你感興趣,選一個時間我帶你一起去。”他伸出自己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蒲橋的手背。適當的肢體接觸能夠迅速拉近兩個人的距離,也可以借此機會試探對方對自己的態度,他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自己心裏嘀咕,怎麽回事,自己不是把心言關掉了麽?

“在外奔波本來就是我工作分內的事,再說你此前不是說過了麽?我們是朋友,跟朋友幫忙也是應該的。”蒲橋對他的觸碰只是微微一笑,眉眼低垂,周明楷覺得自己心中像是有東西在抓撓。

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又喝了一口,說:“說來不好意思,還請你不要見笑,我想和你不只是朋友或者工作關系。”

“哦?那你還想和我有什麽關系?”他看著蒲橋一只手抵在她的下巴上,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該死的,明知故問!這個女人在挑逗他。周明楷強忍住自己心中的躁動,故作風趣地回答道:“這個答案還要看你的意思,你想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就想和你有什麽關系。”

蒲橋卻並未答話,只是搖了搖頭,隨後淺淺一笑:“周先生,讓我猜猜,你的人生是不是一直都順風順水?”

怎麽突然問這個?聽到蒲橋這句話,周明楷一瞬間回顧起自己的人生:他今年 38 歲,是Ⅲ市第 2 區人,自小就接受著來自企業高管父母的精英教育,16 歲便考入普羅米修斯大學,20 歲出國深造,22 歲回來後便在墨峰研發中心任職,之後一路高升,在 31 歲的時候便已經是執掌墨峰研發中心的三大總裁之一,何止是順風順水,簡直就是一路坦途。但他意識到自己肯定不能這樣回答,謙遜才是美德。他微微一笑:“談不上順風順水,只不過確實沒有多少坎坷。”

“是嗎?那你這次在蘭若寺內沒有找到那個程序,算不算一道坎坷?”

一陣冷風吹過,周明楷瞬間打了一個激靈,酒醒了一大半,前一秒空氣中那濃稠得甜蜜氣氛頃刻間蕩然無存,似乎只是他的錯覺。蒲橋確實一直眼中含笑的看著他,但是笑意裏卻全無任何暧昧的情愫,而是充滿著嘲弄。只一瞬間他出了一身冷汗,該死的,我怎麽會喝了這麽多?

他略微定了定神,說道:“不好意思蒲橋,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我的意思?那你懂這個東西嗎?”蒲橋笑容中的嘲弄之意越發濃烈,她手腕一翻,一張血紅色的芯片夾在她的兩指之間。看清芯片的模樣後,周明楷的瞳孔猛然收縮,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不,冷靜,那不一定是真的,說不定她只是在詐他,他強迫自己在話語中間保持鎮定:“這是什麽東西?我確實不明白,不好意思,還請你明說。”

“別演了,周明楷,難道你今天晚上演得還不夠多麽?”芯片在蒲橋的手指之間撥弄,即使周明楷再怎麽想要保持鎮定,但都難以控制自己的視線不落在上面,“這不就是過去三年你們公司一直在婆娑海內搜尋蘭若的原因麽?我聽人說,你們給它暫時起名叫‘爛柯’?好名字,延長人在局域網內感官時長的程序,技術變革的誘發器、新時代的鑰匙,還有……墨峰公司的救命稻草。”

“你們公司快不行了吧?”明明室內的恒溫調控是頂級的,但在蒲橋輕輕的言語中,周明楷卻只感陣陣涼意爬上他的後背,“自七年前你接手墨峰的研究中心開始,墨峰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不,更準確來說,在很早之前墨峰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婆娑海局域網的構建,競爭太激烈了,你們確實是老牌企業,但後起之秀實在太多,更要命的是,在局域網技術日以繼夜更新疊代的背景下,你們企業根本拿不出有份量的新東西。在你們公開的財務報表中,你們在市場的份額已經滑到了第四名,但事實你心裏清楚,你們距離破產只不過是時間問題,並且所用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

“想不到你對我們公司的經營狀況這麽了解,就連我都不知道我們公司現在情況這麽慘。”周明楷嘴上這樣說,但放在桌下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他一半的心神在聽著蒲橋說話,另一半卻在思考怎樣才能從蒲橋手中將那枚芯片搶過來。自己硬來不行,也許可以給她開個條件?或者現在聯系公司,讓他們加派人手過來?他後悔自己在餐前讓心言給自己顱內計算機開啟了免打擾,至少還有半個小時他才能聯系上人。

“你們有一位老員工對你們的財務狀況非常了解,說起來我自己也算是你們公司前員工的家屬,也算略有耳聞。“蒲橋眼中帶笑,”爛柯”芯片在她手指間來回翻滾,她的話語仍舊未停:

“但不得不說,你確實是人才。在你經手墨峰的研究中心後,知道這樣下去公司毀滅只是早晚的事。你意識到想要獲取巨大的利益,對於你們這種企業來說,技術的革新才是關鍵,而這個關鍵也確實被你找到了。三年時間,摩爾甫斯研究所……不對,應該是你們公司大部分的資源,全部都投入進‘爛柯’程序的研發中,它之於婆娑海,就好比是蒸汽機之於工業革命。我體驗過,確實厲害,不難怪需要三年嘔心瀝血。”芯片在蒲橋手指間翻滾的速度越來越快,遠看就像是一點紅光。

“這是一場賭博,賭贏了你們公司就是開啟新一輪技術革命的領軍人,只等你們將申請遞交給Ⅲ市政府,再將申請遞交至中央政府審批通過,程序就能被附載在婆娑海的內核,作用於整個婆娑海,公司的前景自不必說。但是令你沒想到的是,也就是在這最後一步,政府卻駁回了你們的申請。”

“你不用瞪眼,這是我猜到的,因為我一直都不懂你們為了讓程序審批通過,還要大費周章創造一個娛樂類局域網附載它,附載它也就算了,還要邀請那麽多各行各業的精英來游玩體驗。其實不難猜,是我想覆雜了:三十多年前有關於顱內計算機安裝的 277 號法令一經發布,立刻在社會上掀起巨大的風浪,風浪演變成動亂,持續了十幾年,整個國家幾乎陷入內戰的邊緣……一個能夠延長感官時長的程序,也許會帶來新的生機,但也許會是另一場動亂……他們經不起再來一道社會裂痕的風險。”

“所以你們才創造了蘭若。除了政府的人以外,還有社會各行各業的人物:大學的教授、制造業的老板、醫院的院長、作家……為的就是在程序問世後給予支持、提前為你們造勢吧?”最後一句話,蒲橋的聲音輕下來:“畢竟收了你們的錢就不得不辦事了……或者說睡了你們提供的女人,就不得不辦事了。”

天臺上一時安靜下來。沈默了很久,周明楷突然笑起來,輕輕鼓了一下掌:“精彩,非常精彩,你講的故事真的非常精彩,我真的很懷疑你的副業是不是寫小說。也感謝你這麽看得起我以及敝公司的能力,引領技術革命?聽起來確實很不錯。不過很可惜,壓根沒有這個芯片,你剛剛說的事也都是子虛烏有,我看這家店的酒是烈了一些,你是不是喝醉了?”

“是嗎?原來沒有這張芯片,是我誤會了,那我手裏這張我就把它捏碎吧。”在蒲橋手指間翻滾的芯片被她輕輕彈起握在手心,跟著她就勢用力一攥!

周明楷猛地起身,因他起身的力度過大,桌上的碗碟全部都被他碰落,在地板上碎了一地。他本是要站起來直撲過去,但他才將身子探前便韁在了半空:蒲橋笑嘻嘻地攤開自己的手掌,芯片安然無恙。

“瞧把你嚇得,我只是逗你一下。”

周明楷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他再也忍耐不住了:“蒲橋……不,蒲科長,方才是我不對,我喝酒喝得有點急,如果平日裏有什麽冒犯的地方,還請你……”

“冒犯?周先生你說笑了,你何止是冒犯,你不是還想殺了我嗎?你送給我‘赤霞’個體用防禦程序的時候可沒跟我說,它在被動防禦的時候還能有定位和拷貝我的內置程序的功能,我在 27 區那麽一個偏僻的角落裏都被你給找到了,至於上一次你帶著我們總部的人進入蘭若用來防止記憶屏蔽的那個程序,不也是從我這裏拷來的麽?怎麽樣,好不好用?你們公司老員工做的,姑且也能算是你們公司的產品。”蒲橋冷笑一聲,芯片從她的左手扔到右手,每扔一下周明楷就感覺自己的心臟漏拍一聲。

“說起來你確實很了不起,你是怎麽敢請一個差點被你弄死的人吃飯的?還問我想和你有什麽關系……笑死我了,難道我們之間除了仇人關系以外,還能有別的關系嗎?”

“蒲科長,請你先不要激動……我覺得我們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您想要什麽條件我們都可以談,只要您把那張芯片給我。兩千萬夠不夠?三千萬?四千萬?外加第六區的一套高級住宅,如果您不要錢,別的條件也都可以談……”周明楷慌了神,伸出手向著蒲橋開始報價。五天前他頂著風險隨同總部的人突襲蘭若,為的就是回收寺內附載的“爛柯”程序,但他們剖開蘭若的核心存儲——一棵枯萎的大樹後才發現,隨行的技術人員卻告訴他蘭若核心程序中,唯獨少了關鍵的“爛柯”。這五日以來,除了費心邀約蒲橋,他最大的精力就是安排公司內網管部門的人沒日沒夜在婆娑海內搜尋,卻沒有半點線索。

回收爛柯這本來是三年前他就應該做的事。三年前蘭若局域網運行非常順利,所有前來游玩的客人對他們提供的“服務”都讚不絕口。每一個被他們安排進蘭若中提供“服務”的女員工,在從蘭若退出連接後,都會統一進行記憶修改。在她們連接蘭若之前,只知道這是公司至關重要的一個新項目,需要她們的意識數據連接婆娑海參與測試,每個人都會有豐厚的報酬。周明楷不希望她們在登出之後仍保留在蘭若中的記憶,這會生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她們只會當作是一場噩夢,夢醒後她們都好端端在公司內,不會有人想起來。”負責記憶修改的人向他這樣說道,他覺得這樣也算是自己的仁慈。

後來他才知道,人的大腦會自我修覆,記憶越是七零八落,人就會逐漸瀕臨崩潰的邊緣。出事的那天周明楷還記得,是 11 月 24 號,在蘭若內,先是一個,接著是兩個、三個……好幾個女人突然發了瘋,弄殘了幾個客戶。其中一位背景頗硬,他們業內本就樹敵不少,引來了外部的調查。那位說了,不能給他添麻煩,於是他們切斷了所有人的意識連接,任由她們的意識數據困在蘭若,肉體則隱秘處理掉。就算她們只有意識數據也不保險,反正爛柯的測試數據樣本已經足夠多,他們準備在回收爛柯的程序之後,就在 11 月 25 日的傍晚連同蘭若一起,將所有人埋在婆娑海。

本來計劃應該是這樣的……

他不知道蒲橋了解這件事到了什麽程度,先從錢談起,他相信自己應該能開出打動她的價碼。如果不要錢,也許向她許諾在總局內提攜職位會更合適,不行,錢也還是要給…

周明楷的思緒突然被蒲橋的笑聲打斷。蒲橋突然放聲大笑,笑聲一直不停,周明楷看著她甚至都快笑出了眼淚,他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笑聲持續了很長時間,終於漸漸停歇,蒲橋對著周明楷搖了搖頭:“真的太好笑了,周明楷,你真的太好笑了。你們先是弄死了我男朋友,後來又準備弄死我,現在你卻坐在這裏和我談著幾千萬的條件……真的太好笑了,這還是我這三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蘇河不是我們殺的!三年前他確實是違規並連連接婆娑海才……”周明楷大吼。

“你怎麽不告訴我他並連連接婆娑海去做什麽?你寫的報告上說他是去‘日常維護’,維護蘭若嗎?如果不是他還有另外兩個研究人員,早在三年前你們就把蘭若連通裏面被你們拋棄的人一起處理掉了吧?”蒲橋突然語氣一變,冷冷地刺向他。

周明楷陷入沈默。11 月 25 日的下午,他們在摩爾甫斯研究所內召開緊急會議,喚來了所有項目的核心人員。向他們通告蘭若即將在傍晚時分摧毀掉,要他們準備回收局域網中的所有數據。研究所裏的人對蘭若內的運營毫不知情,每一個人都簽署了保密書,承諾負載神經鎖,不會洩露‘爛柯’程序的消息。但是鬼知道蘇河那幾個人是怎麽知道的!由蘇河牽頭,他們三個人在會議的間隙借口溜了,直接並連進婆娑海,一起協同破壞了蘭若的封存程序,啟動了它在婆娑海內的規避偵察程序,讓它逃進了婆娑海。幸好他們三個被強數據流沖擊死在了婆娑海內,一起安全事故也正好可以遮暗訪調查組的眼,周明楷只是恨沒有早點弄死他們。

還有寧思臣,那個打不死的王八蛋。周明楷突然反應過來,說不定蘭若的事情就是他告訴蘇河的。這樣講就講得通了,他女朋友當時也在蘭若內,帶他認完屍後讓他簽署保密書,他說要讓他考慮一下,轉頭就偷了公司的飛行艦倉皇逃出,最後好歹是被無人機追上了,誰知道他竟然沒死……但周明楷一直到夏思玉死後、夏睿聯系他的時候才意識到他沒死……對對對,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他那個規避偵察、修改坐標的程序本就是他做的,難怪蘇河知道怎麽啟動……

周明楷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蒲橋也不說話,只是坐在他對面冷冷地看著他。周明楷回過神來,盯著蒲橋看了一會兒,突然他像是意識到什麽,也咧開嘴笑起來。他先是淺笑,後來是大笑,最後他必須得兩只手撐在桌子上避免自己因大笑失去平衡。

蒲橋默默地聽著周明楷狂笑,既沒有鼓掌,也沒有嘲諷,好像周明楷的笑聲與她毫無關系。等到周明楷笑完後,她才歪著頭問他:“什麽事這麽有意思?說來聽聽。”

“沒什麽事,我只是在笑我自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竟然慌成這樣。你看看我多麽失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明楷撥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又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向著蒲橋微笑:“你真的一點都不了解。是的,你剛剛說了這麽一大堆,所以呢?然後呢?你想怎麽做?毀掉這個程序,然後將剛剛你所說的一切曝光給媒體?既然你有了爛柯的程序,那麽想必蘭若此前的訪客名單也在你手裏吧?你想將它們寫成作文散發給每一個連接婆娑海的人?你太天真了蒲橋,不只是你天真,你們女人都很天真,你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背後有什麽人。“周明楷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就像是一個明智的父親在面對面教育自己叛逆的女兒。

“夏睿麽?還是封逸仙?“蒲橋淡淡地說道。

“夏睿?封逸仙?太好笑了,用你的話說,現在輪到你講笑話了麽?”周明楷一聲冷哼,“區區一個區長,一個秘書長,誰真的當回事了?所以我說你根本就一點都不了解,如果你以為你的手段能夠對付上那幾位,那真是大錯特錯。你以為我給你開條件是在救我嗎?不是的,我是在救你。你只是一個女人,你以為你能對付得了誰?爛柯程序並不只是關乎於墨峰,甚至關乎於整個國家,乃至整個世界……你現在把它給我,簽下我們的保密協議,負載神經鎖,我給你六千萬,接下來你是想繼續在公共安全總局做事還是辭職都隨你,如果你做,我保你在十年之內提任一號局長的位置,並且平安無事。對,當時我們得知你從蘭若活著逃生後,我們不知道你在蘭若內了解到了什麽情況,確實動了殺你的心思,蘇河的死,我也確實要擔一部分責任。但是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麽?人不僅要執著於現在,更要執著於未來,唯獨不能執著於過去,何必和自己較勁?”

“是的,我們為了爛柯程序的審批,確實做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但是事後我們給她們每一位都給了巨額補償。有時候,我們為了能夠打開新時代的大門,一些惡是我們不得已的。但在那之後,我們所有人都能夠迎來一個偉大的未來!你真的不明白如果它被作用在整個婆娑海的意義嗎??一秒鐘的時間可以做 100 秒的事,創造的效率、生產的效率、生活的效率……所有的一切都將被改變,現在這樣一個未來的鑰匙就在你的手裏,你難道真不能理解嗎?為了大局,蒲橋,別做讓我們都後悔的事。”

周明楷直視著蒲橋的眼睛,兩只手掌攤開,言語中滿懷熱切與期盼。

許久的沈默之後,蒲橋深深嘆了一口氣:“你說得對,人確實不能和自己較勁,我也確實不能理解……”說罷便將握著爛柯程序芯片的手伸過來。

周明楷心中大喜,連忙伸手準備接過。但就在這時,突然一個細微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讓他一怔:那是一個女人的哭聲。

“現在幾點鐘?”蒲橋突然開口問。

“九點整。”周明楷下意識地答道。

“那是時候了。”蒲橋對著他微笑了一下。

劇烈地刺痛忽然襲來,就像是有人用鐵鋸摩鋸他的腦袋。周明楷頓時慘叫起來,隨即跌倒在地,捂著腦袋在地上翻滾。無數女人的哭聲伴隨著劇痛回蕩在他的大腦中,不,不只有女人的哭聲,還有無數的聲音與畫面充斥在他的眼前:幽暗的地牢中他被鐵鉤高高掛起,一把又一把的薄刀切割著他的血肉;慘白色的試驗臺鐘他渾身插滿各式各樣的針管,不顧一切地掙紮卻無濟於事;一轉眼他又感覺自己化身成了懷孕的女人,強烈的沖擊不斷沖撞著他的肚皮,像是有什麽東西即將撕裂他的皮膚將他開膛破肚……所有的畫面全都不一樣,唯一一樣的就是那要撕裂他的劇痛。

“啊——”他在地板上死命地尖叫,劇痛中他瘋狂揮手想要攀附住什麽東西,手卻按在了先前摔碎的碗碟之中,鮮血淋漓。他的眼中、鼻中、口中流出殷紅色的鮮血,但是他自己卻毫無意識,他的視覺界面一片血紅,顱內計算機在視覺界面中瘋狂報警:

警告!血壓上升 157%、心率上升 62%、精神穩定值下降 133%,請及時就醫……

警告!血壓上升 163%、心率上升 71%、精神穩定值下降 145%,請及時就醫……

警告!血壓上升 179%、心率上升 84%、精神穩定值下降 204%,請及時就醫……

“你幹了什麽!你幹了什麽!你幹了什麽!”周明楷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在地上嘶吼,但話剛一出口,一陣更加劇烈地疼痛向他湧來,無數夢魘一般的畫面閃過他的眼前,他又在地上發出慘叫。

“墨峰研究中心的總裁,想必顱內計算機的核心上的防火墻都是高級貨吧?也許對自己的訪問記錄還做了加密。不知道你說得那幾位有沒有?不對,既然都是那個級別了,想必顱內計算機的核心針對婆娑海的防火墻只會只高不低吧?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們會不會疼的比你輕一點。”蒲橋站起來彎下身子,看著蜷縮在地上的周明楷。

“新時代的鑰匙、偉大的未來……說得很好聽,只可惜我確實不能理解,就像你說的,我只是一個天真的女人。我只知道血債需要血償,犯了錯的人需要承擔犯了錯的後果……如果連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都做不到,哪兒來什麽光明的未來呢?不過是一場你腦中的幻覺。”她撥了一下耳邊的頭發,輕輕微笑。

“你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死在蘭若寺的麽?”蒲橋蹲在周明楷的面前,安安靜靜地說道“其實沒你想得那麽覆雜,你們的老員工寧思臣不過是把他們當年在蘭若,給那些女人留存下來的記憶數據乘以二十倍灌進了他們的腦子裏。他們不是一直覺得在蘭若裏很爽麽?那就一次性讓他們爽個夠。肉身被摧毀,但意識數據卻要留下來打工,也算是將功補過一點。你們在蘭若內斬殺的那些‘意識’就是他們。你猜猜夏睿如果知道他的兒子被你化成了灰燼會怎麽想?哦,他大概想不到了,因為此時此刻他同你、還有那些人一樣,很快就要死了。”

“賤人,臭婆娘,我要殺了你……啊——”周明楷掙紮著想要起身,但劇痛再一次讓他癱軟在地。

“你剛剛不是問我幹了什麽嗎?其實也很簡單,就像你說的,夏睿啊、封逸仙,這些都只是小蝦米,顱內計算機的防護太低。但是你說的那些人就不一樣了,防護的手段一個比一個高級,連接婆娑海的隱藏程序也是一個比一個隱秘,想要誘他們上鉤幾乎不可能。但還好,我認識一個朋友,我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只要是連接了婆娑海,所有的防護與隱藏對他來說都形同虛設。我把你們這些人的名單給了他,他很樂意請你們去死。是不是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景色?那是他從婆娑海的深處精挑細選的記憶數據,一並打包送給了你還有所有你的朋友,我想想……大概有一萬個人的份量吧。”

蒲橋說完便站起來,不再理會地上慘叫聲越發微弱的周明楷,拿上桌上的一把叉子走至天臺的邊緣,插進面前的空氣中。一陣電光閃過,天臺上的隱形帷幕被解除,狂風奔湧,蒲橋不自覺倒退了幾步。她的裙擺在狂風中招展開來,如同火焰一樣張揚。不遠處的雲層之中,十幾架閃著紅光的警用飛行艦穿破雲層密密麻麻,如鴉群一般向著這座天臺直撲過來。早在周明楷倒地的那一刻,他附載的人工智能便已經報了警。

“你逃不了的!你逃不了的!!你也活不了!!”周明楷掙紮著擡起頭,迎著狂風,向著在天臺邊蒲橋的背影狂吼。疼痛似乎減輕,他的大腦恢覆了一絲清明,又或許是他已經完全感知不到疼痛了。周明楷感覺自己的視野忽明忽暗,身體在一點一點變涼。

“所以我說啊,最不了解情況的人是你才對吧?”蒲橋回過頭,對著他一笑。“你覺得我會給你們這樣的機會?”

最後一絲力氣,周明楷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有什麽好驚訝的?”蒲橋的笑聲順著風聲飄來,“你是覺得我會茍活下去,然後留給你們折辱我的機會?覺得我會束手就擒然後交由你們處置我?誰來處置?你們的法院嗎?你們是會公開的判決我,還是會無聲無息地將我處理掉、從此連名字都變成一個禁忌?不會的,你想太多了……”

蒲橋拿著爛柯芯片用力一捏,芯片在她手中被捏得粉碎。她手一揮,芯片紅色的碎末灑進灰白色的雲中,星星點點。

“我的去路由我自己決定。”

說罷,她便縱身一躍,似火焰又似飛鳥,在皎潔的月光下,飛向漆黑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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