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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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林棠“哦”了聲, 繼續捧著參茶看雪景。
榕城的雪景跟北方的鵝毛大雪不一樣，北方的雪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南方的雪帶著婉約，來點雪花還得有有飄揚的小雨作陪。
林棠正感嘆著，突然瞧見師家的保姆徑直往自家來了。
“菊嫂，你來看。”
“小林，啥事啊？”
菊嫂在旁拿著鐵熨鬥熨衣服，陸家的老式熨鬥放在一個木架子上, 捏著塊布提起熨鬥不讓燙到，還得朝熨燙的衣裳上撒點水才能燙平。
其實現在外頭有賣電熨鬥的, 但是電熨鬥價格貴啊, 一個就要幾十塊錢, 再說電熨鬥還要費電。
菊嫂堅持認為, 陸老爺子跟方同志現在不賺錢，單靠著小陸跟小林兩口子加上陸老爺子的退休金，要養一家四口, 加她一個保姆, 一只狗一只小貓, 隔年家裏還得再添個小胖子，過日子不節省是不行的。
至於陸母那份捐出去一半仍舊十分豐厚，有古董又有金條字畫房產的嫁妝，還有陸老爺子打仗多年攢下來的家產，都被菊嫂完美忽略了。
“師政委家的保姆阿姨到來咱家了。”
“哎喲, 還真是。”
菊嫂忙放下手裏的鐵熨鬥, 關了加熱開關，撩起圍裙去客廳尋陸母了。
師家的這個保姆才到軍區大院沒多久, 聽說五幾年那會兒在師政委家幹了幾年，後來老家親人有了消息就辭工回鄉了。
這幾年師政委老伴身體不好，斷斷續續養了好些年也沒起色，家裏的保姆性子粗拉，手腳還不幹凈，老在家裏偷吃偷拿。
師政委老兩口子抓住好機會，就把人趕走了。
家裏保姆走了，師家也不知道怎麽聯系上舊人，讓以前的老保姆回來做工了。
菊嫂跟這個保姆不熟，只知道她姓嚴，師政委家的家眷都叫她嚴媽。
嚴媽是個能幹的，到軍區大院沒幾天，就把師政委家打掃的一塵不染，又做得一手地道閩菜，師政委老兩口對她信賴得很。
尤其是師政委，家裏的書房別說是警衛員、勤務兵不能進，就是老伴兒女也輕易進不得。
嚴媽一來，師政委一反常態允許她給自己打掃書房，這份信任可見嚴媽在師家的地位有多高。
這大過節的，嚴媽手裏又提這個籃子，來家裏八成送什麽東西來了。
菊嫂子一個當保姆的，可不得趕緊去尋陸母這個女主人嘛。
“方同志。”
“在呢。”
陸母坐在飄窗躺椅上看兒媳婦送的紅色格子羊毛圍巾，喜滋滋回頭看過來。
“菊花，什麽事兒？”
“師政委家的嚴媽來了，手裏提著東西，應該是送年禮來了。”
軍區大院跟陸家相好的人家，逢年過節都往家裏送禮，什麽補品、煙酒、餅幹罐頭之類的，放了滿滿一堆。
“奧，那咱們出去吧。”
“好。”
軍區大院應酬跟外頭一樣，女主人當家作主，男人家一般不摻合這事兒。
倆人說話功夫，嚴媽提著竹籃進了陸家花園，踩著花園上鋪著的鵝軟石路往這走。
林棠在旁看了兩眼，嚴媽大約五十歲，杏核眼細白皮，忽略掉臉上眼角的深刻皺紋，看得出年輕時候也頗有姿色，現在上了年紀，留著齊耳短發，穿著身女式列寧裝，不像保姆倒像是街道上的幹部。
“方同志，您好。”
陸母站起身，笑著迎出去，“嚴媽來了。”
“快來家裏坐。”
“不了，方同志，過年了老首長準備了些東西，讓我送過來給你們過年。”
嚴媽揚揚手裏竹籃，裏頭雞鴨牛羊肉都有，菊嫂順勢接過來，呵，沈甸甸的，可不輸小林幫著準備的年禮。
年前陸家給各自有關的親朋好友，都送了年禮過去。
往年這事兒都是菊嫂幫著陸母打點。
今年有兒媳婦幫忙，家裏送人的年禮辦的漂漂亮亮。
“好，嚴媽你跟師政委老兩口說一聲謝，過了年我跟老陸去家裏做客。”
“知道了，方同志。”
“對了，嚴媽給你介紹下，這是我家兒媳婦林棠。”
“棠啊，這是師政委家的嚴媽。”
幾人的目光全投到自己身上，林棠忙不疊放下手裏的參茶，擺出溫柔得體笑容，喊了聲，“嚴媽好。”
“這就是小林同志吧，長得真是標致。”嚴媽笑著看過來，看林棠的目光頗有些覆雜，裏面有驚艷、欣慰、羨慕還有幾分黯然神傷。
要是當年她有陸家兒媳的好福氣，早就不至於吃這麽多年的苦了，都是一樣的出身不好，怎麽這個姑娘這麽走運呢？
林棠：？？？
這是什麽眼神兒？
她來軍區這麽久，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用這種眼神打量她。
沒等林棠琢磨過來，嚴媽已經借口“老首長家裏還有事”起身告辭了。
“棠棠，別在門口吹風了，小心凍著。”
陸母關心兒媳婦，林棠應了聲裹緊身上的羊毛圍巾，去客廳吃烤花生、紅薯跟栗子。
年三十這天，榕城的雪依舊沒停下，不僅沒停，還比前幾天下大了些。
這一天來陸家拜早年的客人絡繹不絕，因大年初一城市各大工廠都要開工。
大家夥兒過年只能趁著年三十放假，把能走的親戚都走一遍。
榕城大學放了假，方文正也帶著妻女來了軍區大院，給姐姐飯姐夫拜早年。
林棠對未曾謀面的舅舅舅媽一家頗有好感，方文正長子方銳在部隊當兵，過年也回不了家。
這回來軍區大院的，只有方文正夫妻倆，外加小女兒方雅。
方雅是個活潑小姑娘，方文正儒雅隨和，一進門就讓陸老爺子抓走、連帶著陸硯池一塊兒抓去書房下象棋。
文淑坐在沙發上喝著剛泡好的花茶，笑著跟陸母料聊家常。
“姐，學校裏就那麽些事，來來去去也不變。”
“嗨，這日子本來就是一成不變的，要是天天變來變去就成拍電影了。”
陸母揮揮手，指指茶幾上的牛乳糕跟驢打滾兒、豌豆黃讓弟妹嘗嘗。
“京市來的幾樣點心，嘗嘗。”
“嗳。”
文淑撚了塊驢打滾兒，糯嘰嘰外面蘸滿豆面，吃一口帶著軟糯香甜，“嗯，好吃。”
“好吃多吃幾塊。”
陸母跟文淑都默契沒有提起方玉瑩的名字。
大過年的，提她幹什麽，不嫌晦氣！
爸媽各有出去，方雅這個小尾巴就跟著林棠來回轉悠，表嫂表嫂短問了好幾個關於嬰兒的問題，又纏著她講故事。
林棠百無聊賴坐在沙發上，一面吃點心，一面給小丫頭講了《西游記》豬八戒在高老莊的故事。
這故事精彩的，聽得小丫頭一驚一乍，“哇哇”個不停。
方雅老早就知道，陸家表哥娶的表嫂漂亮美麗又大方。
她身上穿的這身時髦呢子裙跟羊皮小紅鞋，就是表嫂買了寄過來給她的新年禮物呢。
小丫頭正是愛美的年紀，林棠念著舅舅舅媽的好，時不時往榕城寄好吃、好玩、好穿的。
文淑在家裏也沒少誇林棠，小丫頭早成了表嫂實打實的迷妹了。
“嫂子，你再給我講一個唄。”
“講什麽？”
“什麽都行，孫悟空大鬧天宮，偷吃蟠桃都行啊。”林棠歪頭看她，“小丫頭知道的挺多啊。”
方雅賊頭賊腦往親媽那邊看了一眼，晃著頭上兩小辮，沖表嫂嘿嘿笑了笑，“我媽在家不讓我看這些書，都是趁著我媽不在的時候，跟我爸偷看的。”
“嫂子，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行。”
林棠一向講道義，伸出小拇指跟小丫頭手拉手，做約定。
“看那姐倆兒，玩得還挺好。”
“嫂子，棠棠是個聰明好姑娘，咱家小池有福氣。”
陸母樂呵呵聽文淑誇兒媳婦，那心情好的，連手裏不愛喝的花茶也甜了幾分。
晚上八點半，拉著兒子、妻弟下了好幾個小時象棋的陸老爺子，才滿面紅光背著手出了書房門。
陸母瞥了老頭子一眼，就知道這老家夥兒沒少耍賴皮。
也虧著這一個是親兒子，一個是親妻弟，不跟這老家夥計較，要是換了大院其他老頭子，早給氣的吹胡子瞪眼，跟他翻臉了。
窗外還在落雪，陸家客廳溫暖如春。
陸老爺子在在客廳大沙發上坐下，一家人也跟著重新坐下。
菊嫂在廚房燉了一盅百合蓮子甜湯，一大家子喝完，也到了吃年夜飯的時候了。
“老首長，方同志，開飯了。”
菊嫂帶著勤務兵上菜，陸家過年吃得一向豐盛，羊肉餃子必不可少，另外就是十二道菜，花甲粉燉五花肉、白菜燒肉丸、醬牛肉、燉雞湯、油燜大蝦、清蒸黃花魚、海帶排骨湯.......
一半是海鮮，一半是雞鴨肉蔬菜。
這也就是在軍區大院，普通人家想吃這麽好根本不可能。
陸硯池跟媳婦分別了一晚上，想念得很，借著吃飯的功夫過來扶著林棠去飯廳吃飯。
林棠覺得自己能走能跳，不需要他扶。
“這又不是醫院你扶著我幹什麽？“
沒看見媽她們都捂著嘴偷笑呢。
林棠有些臉熱，這廝一雙略帶粗糙的指尖不時摩挲她柔嫩的掌心，她忍不住掐了某人一把。
”你這家夥老實點。“
”嗯？“
陸硯池俊臉上露出無辜表情，黑眸裏笑意可是嗯很明顯。
林棠又掐了他一下，看過來的桃花眼在燈光下泛著水嫩嬌艷。
“好，是我的錯。”
陸硯池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過分，道歉的話說得很自然。
反正對上自家小妻子，他就沒有贏的時候。
“棠棠，外頭冷，牽著我手別凍著了。”
陸家飯廳在隔壁，出了客廳要走一段時間，裹著棉襖的林棠擡起下巴看看外面飄揚的雪粒子，看著某人伸過來的大手，想了想還是有個暖手爐的好。
一對養眼小夫妻手牽手漫步在雪地中，跟在後面的方雅，兩只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搓手感嘆。
表哥跟表嫂真是般配。
往後他哥哥娶嫂子，也要娶個這麽漂亮的才行！
*
吃過年夜飯，外頭雪花飛舞的厲害，落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
方文正一家三口也沒回山海路老房子。
他們一家每年都在陸家過夜，大年初一才坐公交車回家，今年也不例外。
菊嫂打開收音機，一家子圍坐在收音機前，聽裏面主持人用方正標準的腔調講述著對1975年的回顧，又用激蕩澎湃的表達了對1976年的美好期望。
“收音機前的廣大同志們，接下來讓我們一起收聽一首革命歌曲......”
收音機裏的主持人吉祥話一籮筐。
林棠歪在沙發上，哈欠一個接著一個，陸硯池揉揉她腦袋。
“怎麽了，是不是困了？”
“嗯。”
林棠這兩天住在軍區大院，又是大過年的，幫著婆婆準備年禮，難免起得早些，這會兒困了也不稀奇。
“哎喲，你這孩子困了也不早說。”
”棠棠，快去二樓睡吧。不用跟咱們一塊兒守歲了。”
陸老爺子看兒媳婦困得睜不開眼，開口道：“往年過年都守歲，今年破例一次也無妨咱們都回屋，早點歇著。”
“好。”
大家夥兒各自應下，陸硯池大手攬著妻子豐腴的小腰，扶著她一步一步上樓，這要是在家屬院，他早就上手把人抱回去了。
二樓臥室早收拾妥當，跟樓下客廳一樣溫暖如春。
林棠一雙床就抱著被子不撒手了，靠在陸硯池懷裏睡得香甜。
陸硯池看她眼角帶著疲倦跟困累，大掌挪到她的小腹，動作很輕地揉了揉。
“棠棠，以後過年我們在自己家裏過。”
“說什麽傻話呢。”
“爸媽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林棠還沒完全睡過去，聽了陸硯池的傻話暗自發笑，撒嬌似的往他懷裏鉆了鉆，路陸硯池大掌攬得更緊。
窗外雪花飄起，客廳的大座鐘“鐺鐺鐺”敲響了十二下，1976年的第一聲鐘聲響起來了。
*
榕城第二醫院家屬樓。
大年三十晚上，醫院領導組織了放映員在院子裏撐起了電影幕布，一連放了三場電影。
這可是過年才有的福利。
平時家屬樓的住戶想去看電影，就得去電影院看，一張電影票三毛錢一張，去了又要買去鹽花生，又要買熱騰騰烤地瓜，那錢花的可真不值當。
哪像現在大過年的，能免費看電影！
盡管外頭下著雪，也阻擋不住住戶們的熱情，大家三五成群拎著板凳坐在一塊，裹著厚棉襖，撐著打傘，在雪天嗑著瓜子、啃著地瓜熱熱鬧鬧看電影。
通電後刺啦一聲，幕布上瞬間亮了起來，上面的黑白人影也跟著說話。
電影播放著的是《英雄少年王二小》，當熟悉的聲音響起，家屬院的住戶們頓時鼓掌叫好起來。
大家夥兒一邊看電影，一邊討論電影裏的情節，也有家屬樓的大喇叭在那宣揚趙家出的丟人事兒。
“哎，趙醫生家的閨女在公安局還沒出來啊？”
“哪有這麽快出來的？”
“那可是在公安局。”
“趙欣一個好好的姑娘，幹啥不行去打什麽狐貍精。”
“這你就不知道了，趙欣這姑娘還真是去找狐貍精的。”
“這話咋說啊？”
“大院子裏都傳開了，趙欣為了不下鄉跟副主任家的小兒子談戀愛了，誰知道人家看不上她，自己在外頭找了一個，聽說是什麽......城北供銷社的女售貨員，長得可比趙欣水靈多了。
趙欣不甘心金龜婿飛了，就找了兩個姐妹去給供銷社打人，這不讓保衛科抓起來送公安局了。”
“喔唷，這姑娘真是無法無天了。”
“可不是。”
“……”
當天趙欣領著兩個跟班去供銷社鬧騰，抓著廖曉琪又打又罵的。
廖曉琪一對三也沒落多少下風，抓花了趙欣的臉，踢了她兩個跟班好幾腳，四個人在地上滾成土耗子。
供銷社幾個售貨員趕緊去找副主任。
為啥不去找廖順海？
廖順海正跟一個新勾搭上的小寡婦在外頭膩歪呢，他不在只能找副主任了。
供銷社副主任讓廖順海壓了好些年，早想抓住他把柄了，一聽來鬧事打的是廖順海親侄女。
副主任心裏可樂死了，立馬叫了保衛科的人來。
這年頭保衛科手裏可都有槍的，幾個孔武有力的年輕人一來，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一把揪住趙欣三個鬧事者，反手一絞，就把人給制住了，“鬧什麽鬧！敢來供銷社鬧騰，去公安局說說吧。“
趙欣一聽都快給嚇尿了。
她就是來抓個勾引自己未婚夫的狐貍精而已，怎麽就要去公安局了？
“同志，我們是好人啊，你抓我們幹什麽？”
“就是，同志你抓錯人了。”
“呸，你們上門來打人，算什麽好人！”
“就是三個潑婦把我們曉琪打的額頭都破了。”
在場的女售貨員把三人罵個狗血淋頭。
趙欣的兩個幫兇姐妹也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腸子都悔青了。
可無論她們三人怎麽蹬腿，哭嚎，供銷社保衛科的小夥子們都不搭理，直接把她們扭送到公安局去了。
七十年代尋釁滋事罪名可不小，挨打的廖曉琪還在醫院治療呢。
趙欣三人一進去，關到過年也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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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的雪景跟北方的鵝毛大雪不一樣，北方的雪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南方的雪帶著婉約，來點雪花還得有有飄揚的小雨作陪。
林棠正感嘆著，突然瞧見師家的保姆徑直往自家來了。
“菊嫂，你來看。”
“小林，啥事啊？”
菊嫂在旁拿著鐵熨鬥熨衣服，陸家的老式熨鬥放在一個木架子上, 捏著塊布提起熨鬥不讓燙到，還得朝熨燙的衣裳上撒點水才能燙平。
其實現在外頭有賣電熨鬥的, 但是電熨鬥價格貴啊, 一個就要幾十塊錢, 再說電熨鬥還要費電。
菊嫂堅持認為, 陸老爺子跟方同志現在不賺錢，單靠著小陸跟小林兩口子加上陸老爺子的退休金，要養一家四口, 加她一個保姆, 一只狗一只小貓, 隔年家裏還得再添個小胖子，過日子不節省是不行的。
至於陸母那份捐出去一半仍舊十分豐厚，有古董又有金條字畫房產的嫁妝，還有陸老爺子打仗多年攢下來的家產，都被菊嫂完美忽略了。
“師政委家的保姆阿姨到來咱家了。”
“哎喲, 還真是。”
菊嫂忙放下手裏的鐵熨鬥, 關了加熱開關，撩起圍裙去客廳尋陸母了。
師家的這個保姆才到軍區大院沒多久, 聽說五幾年那會兒在師政委家幹了幾年，後來老家親人有了消息就辭工回鄉了。
這幾年師政委老伴身體不好，斷斷續續養了好些年也沒起色，家裏的保姆性子粗拉，手腳還不幹凈，老在家裏偷吃偷拿。
師政委老兩口子抓住好機會，就把人趕走了。
家裏保姆走了，師家也不知道怎麽聯系上舊人，讓以前的老保姆回來做工了。
菊嫂跟這個保姆不熟，只知道她姓嚴，師政委家的家眷都叫她嚴媽。
嚴媽是個能幹的，到軍區大院沒幾天，就把師政委家打掃的一塵不染，又做得一手地道閩菜，師政委老兩口對她信賴得很。
尤其是師政委，家裏的書房別說是警衛員、勤務兵不能進，就是老伴兒女也輕易進不得。
嚴媽一來，師政委一反常態允許她給自己打掃書房，這份信任可見嚴媽在師家的地位有多高。
這大過節的，嚴媽手裏又提這個籃子，來家裏八成送什麽東西來了。
菊嫂子一個當保姆的，可不得趕緊去尋陸母這個女主人嘛。
“方同志。”
“在呢。”
陸母坐在飄窗躺椅上看兒媳婦送的紅色格子羊毛圍巾，喜滋滋回頭看過來。
“菊花，什麽事兒？”
“師政委家的嚴媽來了，手裏提著東西，應該是送年禮來了。”
軍區大院跟陸家相好的人家，逢年過節都往家裏送禮，什麽補品、煙酒、餅幹罐頭之類的，放了滿滿一堆。
“奧，那咱們出去吧。”
“好。”
軍區大院應酬跟外頭一樣，女主人當家作主，男人家一般不摻合這事兒。
倆人說話功夫，嚴媽提著竹籃進了陸家花園，踩著花園上鋪著的鵝軟石路往這走。
林棠在旁看了兩眼，嚴媽大約五十歲，杏核眼細白皮，忽略掉臉上眼角的深刻皺紋，看得出年輕時候也頗有姿色，現在上了年紀，留著齊耳短發，穿著身女式列寧裝，不像保姆倒像是街道上的幹部。
“方同志，您好。”
陸母站起身，笑著迎出去，“嚴媽來了。”
“快來家裏坐。”
“不了，方同志，過年了老首長準備了些東西，讓我送過來給你們過年。”
嚴媽揚揚手裏竹籃，裏頭雞鴨牛羊肉都有，菊嫂順勢接過來，呵，沈甸甸的，可不輸小林幫著準備的年禮。
年前陸家給各自有關的親朋好友，都送了年禮過去。
往年這事兒都是菊嫂幫著陸母打點。
今年有兒媳婦幫忙，家裏送人的年禮辦的漂漂亮亮。
“好，嚴媽你跟師政委老兩口說一聲謝，過了年我跟老陸去家裏做客。”
“知道了，方同志。”
“對了，嚴媽給你介紹下，這是我家兒媳婦林棠。”
“棠啊，這是師政委家的嚴媽。”
幾人的目光全投到自己身上，林棠忙不疊放下手裏的參茶，擺出溫柔得體笑容，喊了聲，“嚴媽好。”
“這就是小林同志吧，長得真是標致。”嚴媽笑著看過來，看林棠的目光頗有些覆雜，裏面有驚艷、欣慰、羨慕還有幾分黯然神傷。
要是當年她有陸家兒媳的好福氣，早就不至於吃這麽多年的苦了，都是一樣的出身不好，怎麽這個姑娘這麽走運呢？
林棠：？？？
這是什麽眼神兒？
她來軍區這麽久，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用這種眼神打量她。
沒等林棠琢磨過來，嚴媽已經借口“老首長家裏還有事”起身告辭了。
“棠棠，別在門口吹風了，小心凍著。”
陸母關心兒媳婦，林棠應了聲裹緊身上的羊毛圍巾，去客廳吃烤花生、紅薯跟栗子。
年三十這天，榕城的雪依舊沒停下，不僅沒停，還比前幾天下大了些。
這一天來陸家拜早年的客人絡繹不絕，因大年初一城市各大工廠都要開工。
大家夥兒過年只能趁著年三十放假，把能走的親戚都走一遍。
榕城大學放了假，方文正也帶著妻女來了軍區大院，給姐姐飯姐夫拜早年。
林棠對未曾謀面的舅舅舅媽一家頗有好感，方文正長子方銳在部隊當兵，過年也回不了家。
這回來軍區大院的，只有方文正夫妻倆，外加小女兒方雅。
方雅是個活潑小姑娘，方文正儒雅隨和，一進門就讓陸老爺子抓走、連帶著陸硯池一塊兒抓去書房下象棋。
文淑坐在沙發上喝著剛泡好的花茶，笑著跟陸母料聊家常。
“姐，學校裏就那麽些事，來來去去也不變。”
“嗨，這日子本來就是一成不變的，要是天天變來變去就成拍電影了。”
陸母揮揮手，指指茶幾上的牛乳糕跟驢打滾兒、豌豆黃讓弟妹嘗嘗。
“京市來的幾樣點心，嘗嘗。”
“嗳。”
文淑撚了塊驢打滾兒，糯嘰嘰外面蘸滿豆面，吃一口帶著軟糯香甜，“嗯，好吃。”
“好吃多吃幾塊。”
陸母跟文淑都默契沒有提起方玉瑩的名字。
大過年的，提她幹什麽，不嫌晦氣！
爸媽各有出去，方雅這個小尾巴就跟著林棠來回轉悠，表嫂表嫂短問了好幾個關於嬰兒的問題，又纏著她講故事。
林棠百無聊賴坐在沙發上，一面吃點心，一面給小丫頭講了《西游記》豬八戒在高老莊的故事。
這故事精彩的，聽得小丫頭一驚一乍，“哇哇”個不停。
方雅老早就知道，陸家表哥娶的表嫂漂亮美麗又大方。
她身上穿的這身時髦呢子裙跟羊皮小紅鞋，就是表嫂買了寄過來給她的新年禮物呢。
小丫頭正是愛美的年紀，林棠念著舅舅舅媽的好，時不時往榕城寄好吃、好玩、好穿的。
文淑在家裏也沒少誇林棠，小丫頭早成了表嫂實打實的迷妹了。
“嫂子，你再給我講一個唄。”
“講什麽？”
“什麽都行，孫悟空大鬧天宮，偷吃蟠桃都行啊。”林棠歪頭看她，“小丫頭知道的挺多啊。”
方雅賊頭賊腦往親媽那邊看了一眼，晃著頭上兩小辮，沖表嫂嘿嘿笑了笑，“我媽在家不讓我看這些書，都是趁著我媽不在的時候，跟我爸偷看的。”
“嫂子，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行。”
林棠一向講道義，伸出小拇指跟小丫頭手拉手，做約定。
“看那姐倆兒，玩得還挺好。”
“嫂子，棠棠是個聰明好姑娘，咱家小池有福氣。”
陸母樂呵呵聽文淑誇兒媳婦，那心情好的，連手裏不愛喝的花茶也甜了幾分。
晚上八點半，拉著兒子、妻弟下了好幾個小時象棋的陸老爺子，才滿面紅光背著手出了書房門。
陸母瞥了老頭子一眼，就知道這老家夥兒沒少耍賴皮。
也虧著這一個是親兒子，一個是親妻弟，不跟這老家夥計較，要是換了大院其他老頭子，早給氣的吹胡子瞪眼，跟他翻臉了。
窗外還在落雪，陸家客廳溫暖如春。
陸老爺子在在客廳大沙發上坐下，一家人也跟著重新坐下。
菊嫂在廚房燉了一盅百合蓮子甜湯，一大家子喝完，也到了吃年夜飯的時候了。
“老首長，方同志，開飯了。”
菊嫂帶著勤務兵上菜，陸家過年吃得一向豐盛，羊肉餃子必不可少，另外就是十二道菜，花甲粉燉五花肉、白菜燒肉丸、醬牛肉、燉雞湯、油燜大蝦、清蒸黃花魚、海帶排骨湯.......
一半是海鮮，一半是雞鴨肉蔬菜。
這也就是在軍區大院，普通人家想吃這麽好根本不可能。
陸硯池跟媳婦分別了一晚上，想念得很，借著吃飯的功夫過來扶著林棠去飯廳吃飯。
林棠覺得自己能走能跳，不需要他扶。
“這又不是醫院你扶著我幹什麽？“
沒看見媽她們都捂著嘴偷笑呢。
林棠有些臉熱，這廝一雙略帶粗糙的指尖不時摩挲她柔嫩的掌心，她忍不住掐了某人一把。
”你這家夥老實點。“
”嗯？“
陸硯池俊臉上露出無辜表情，黑眸裏笑意可是嗯很明顯。
林棠又掐了他一下，看過來的桃花眼在燈光下泛著水嫩嬌艷。
“好，是我的錯。”
陸硯池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過分，道歉的話說得很自然。
反正對上自家小妻子，他就沒有贏的時候。
“棠棠，外頭冷，牽著我手別凍著了。”
陸家飯廳在隔壁，出了客廳要走一段時間，裹著棉襖的林棠擡起下巴看看外面飄揚的雪粒子，看著某人伸過來的大手，想了想還是有個暖手爐的好。
一對養眼小夫妻手牽手漫步在雪地中，跟在後面的方雅，兩只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搓手感嘆。
表哥跟表嫂真是般配。
往後他哥哥娶嫂子，也要娶個這麽漂亮的才行！
*
吃過年夜飯，外頭雪花飛舞的厲害，落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
方文正一家三口也沒回山海路老房子。
他們一家每年都在陸家過夜，大年初一才坐公交車回家，今年也不例外。
菊嫂打開收音機，一家子圍坐在收音機前，聽裏面主持人用方正標準的腔調講述著對1975年的回顧，又用激蕩澎湃的表達了對1976年的美好期望。
“收音機前的廣大同志們，接下來讓我們一起收聽一首革命歌曲......”
收音機裏的主持人吉祥話一籮筐。
林棠歪在沙發上，哈欠一個接著一個，陸硯池揉揉她腦袋。
“怎麽了，是不是困了？”
“嗯。”
林棠這兩天住在軍區大院，又是大過年的，幫著婆婆準備年禮，難免起得早些，這會兒困了也不稀奇。
“哎喲，你這孩子困了也不早說。”
”棠棠，快去二樓睡吧。不用跟咱們一塊兒守歲了。”
陸老爺子看兒媳婦困得睜不開眼，開口道：“往年過年都守歲，今年破例一次也無妨咱們都回屋，早點歇著。”
“好。”
大家夥兒各自應下，陸硯池大手攬著妻子豐腴的小腰，扶著她一步一步上樓，這要是在家屬院，他早就上手把人抱回去了。
二樓臥室早收拾妥當，跟樓下客廳一樣溫暖如春。
林棠一雙床就抱著被子不撒手了，靠在陸硯池懷裏睡得香甜。
陸硯池看她眼角帶著疲倦跟困累，大掌挪到她的小腹，動作很輕地揉了揉。
“棠棠，以後過年我們在自己家裏過。”
“說什麽傻話呢。”
“爸媽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林棠還沒完全睡過去，聽了陸硯池的傻話暗自發笑，撒嬌似的往他懷裏鉆了鉆，路陸硯池大掌攬得更緊。
窗外雪花飄起，客廳的大座鐘“鐺鐺鐺”敲響了十二下，1976年的第一聲鐘聲響起來了。
*
榕城第二醫院家屬樓。
大年三十晚上，醫院領導組織了放映員在院子裏撐起了電影幕布，一連放了三場電影。
這可是過年才有的福利。
平時家屬樓的住戶想去看電影，就得去電影院看，一張電影票三毛錢一張，去了又要買去鹽花生，又要買熱騰騰烤地瓜，那錢花的可真不值當。
哪像現在大過年的，能免費看電影！
盡管外頭下著雪，也阻擋不住住戶們的熱情，大家三五成群拎著板凳坐在一塊，裹著厚棉襖，撐著打傘，在雪天嗑著瓜子、啃著地瓜熱熱鬧鬧看電影。
通電後刺啦一聲，幕布上瞬間亮了起來，上面的黑白人影也跟著說話。
電影播放著的是《英雄少年王二小》，當熟悉的聲音響起，家屬院的住戶們頓時鼓掌叫好起來。
大家夥兒一邊看電影，一邊討論電影裏的情節，也有家屬樓的大喇叭在那宣揚趙家出的丟人事兒。
“哎，趙醫生家的閨女在公安局還沒出來啊？”
“哪有這麽快出來的？”
“那可是在公安局。”
“趙欣一個好好的姑娘，幹啥不行去打什麽狐貍精。”
“這你就不知道了，趙欣這姑娘還真是去找狐貍精的。”
“這話咋說啊？”
“大院子裏都傳開了，趙欣為了不下鄉跟副主任家的小兒子談戀愛了，誰知道人家看不上她，自己在外頭找了一個，聽說是什麽......城北供銷社的女售貨員，長得可比趙欣水靈多了。
趙欣不甘心金龜婿飛了，就找了兩個姐妹去給供銷社打人，這不讓保衛科抓起來送公安局了。”
“喔唷，這姑娘真是無法無天了。”
“可不是。”
“……”
當天趙欣領著兩個跟班去供銷社鬧騰，抓著廖曉琪又打又罵的。
廖曉琪一對三也沒落多少下風，抓花了趙欣的臉，踢了她兩個跟班好幾腳，四個人在地上滾成土耗子。
供銷社幾個售貨員趕緊去找副主任。
為啥不去找廖順海？
廖順海正跟一個新勾搭上的小寡婦在外頭膩歪呢，他不在只能找副主任了。
供銷社副主任讓廖順海壓了好些年，早想抓住他把柄了，一聽來鬧事打的是廖順海親侄女。
副主任心裏可樂死了，立馬叫了保衛科的人來。
這年頭保衛科手裏可都有槍的，幾個孔武有力的年輕人一來，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一把揪住趙欣三個鬧事者，反手一絞，就把人給制住了，“鬧什麽鬧！敢來供銷社鬧騰，去公安局說說吧。“
趙欣一聽都快給嚇尿了。
她就是來抓個勾引自己未婚夫的狐貍精而已，怎麽就要去公安局了？
“同志，我們是好人啊，你抓我們幹什麽？”
“就是，同志你抓錯人了。”
“呸，你們上門來打人，算什麽好人！”
“就是三個潑婦把我們曉琪打的額頭都破了。”
在場的女售貨員把三人罵個狗血淋頭。
趙欣的兩個幫兇姐妹也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腸子都悔青了。
可無論她們三人怎麽蹬腿，哭嚎，供銷社保衛科的小夥子們都不搭理，直接把她們扭送到公安局去了。
七十年代尋釁滋事罪名可不小，挨打的廖曉琪還在醫院治療呢。
趙欣三人一進去，關到過年也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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