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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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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榜

外面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忽遠忽近,母親在廚房做菜,父親貼完對聯以後,叫我下去吃年夜飯。

我家的年夜飯爆竹劈裏啪啦地響起,震耳欲聾。

我拿出之前收藏的漫畫海報,選出可以完全遮蓋字跡的一張,將這件事的痕跡完全抹去。為了不讓這幅畫顯得格外突兀,我在房間貼滿了漫畫。

學校門口經常有一些攤販在學校門口擺攤,賣的一家書店,賣課外書,其中就有連載漫畫,我逐漸迷上了,買了一些動漫光碟和我最愛的《紅樓夢》,趁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偷看。

高二有段時間,班裏有人開始玩起了mp3,我也很想要,於是就開始攢錢。家裏平時會將買菜剩的硬幣放在書案一角,方便平常隨時取用。只要我看到書案上放著硬幣,就會偷偷拿走據為己有。

一次,被二姐剛好撞見了。

她以為我錢心重,幾毛的硬幣都要霸占,一臉鄙夷地說:你怎麽這樣啊?

我說:我想買個mp3,已經攢了五十多了。

她二話不說,帶著我上街給我挑了一款可以觸屏的mp4。這在班裏可是非常稀奇的,他們的mp3只能聽音樂,我的還可以看視頻。很多同學非常羨慕,都問我借。

不久。mp4的事情被父母知道了,他們大怒,二姐說她被罵的狗血淋頭。父母怒斥二姐說就是這個mp4影響了我的學習。我怕父親也罵我,就說這是以前的mp3。

初二那一年,學校門口新開的書店舉辦了一場作文比賽,我參加了,獲得了二等獎,獎品是mp3,白得的東西母親也很開心。我從不在他們面前現眼,也沒耽誤學習,這件事他們就忘了。後來mp3也壞了。

父親好像相信了,沒再說什麽。

有了這個mp4我看動漫就更方便了,經常讓同學幫我下載《名偵探柯南》、《海賊王》、《反叛的魯魯修》、《火影忍者》等我非常熱愛的動漫,偶爾我還會自己動手畫我喜歡的人物。

這一愛好也讓我在漫長的孤獨時光中找到了一絲慰藉。

貼完漫畫之後,我就隨便找了一塊布將手腕的傷口包裹起來。家裏沒有一個人發現我自殺這件事。

飯桌上,一家人都沈默不語,氣氛冷的如墜冰窖,絲毫沒有合家團圓的喜悅。

我和母親吵架時,大姐去了鎮上買東西,還沒發現我的異常。她平常就性冷,不說話很正常。

二姐還在貴州沒有被接回來。

父親知道我和母親吵得厲害,沒打算過問事情原委,拿出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身份兩邊調解。

母親倒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絲毫看不出她覺得她傷害了我。

飯後,我像往年一樣和父親去祭祖。

父親將冥紙分成五份,嘴裏念叨著祈語,請求祖先保佑我順利考上大學。

我想起那個漫長的夢,問父親:哪個是外婆的?

父親說:你外婆有他兒子給他燒,這裏沒有。

我從五堆冥紙裏稍稍抽出一些,另起一堆,默念著這是燒給外婆的。

不管夢是真的假的,外婆既然托夢給我了,那就有可能是真的,盡管冥紙少得可憐,我希望能盡綿薄之力讓外婆早日超生,減輕痛苦。

高三的最後一學期了,大年初六我就開學去學校了。

我的傷口還沒有愈合,包裹的紗布還占了些許血跡,閨蜜不小心看到了,我才扒開血布給她看,雲淡風輕地說:前兩天和我媽吵架了,我割腕了。

她驚呼:傷口好恐怖啊。好危險啊,何歡,這麽大的傷口不去醫院會不會感染啊?你以後千萬別再做這種事了。

她又心疼我,又不忍責備我。拿出她母親給她準備的紅汞給我塗抹消毒。

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我的眼淚刷的就滑落下來。

我的父母會心疼嗎?

割腕之前,我曾多次想象過這樣的場景。

我在醫院被搶救過來,父母大姐都在我的床前,父親滿眼心疼,卻不忍責備。母親眼淚汪汪,說:何歡,媽錯了。媽以後再也不罵你了,媽希望你好好的。

太渺茫了。

多半情況下,還是一通指責:你看看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作死浪費了我多少錢!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禍害?

如若現在這樣,還不到需要被搶救的程度,只會罵得更狠,還要上手毆打,企圖將我打服,打怕,打到再也不敢誓死違抗。

如何才能得到他們真心的懺悔呢?

恐怕只能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就會嗎?

我不知道。惡語萬箭又在我耳邊回想。

我回想著衣帽官人給我說的話,這就是我的人生課題。也許現在的命就是我上輩子投胎選的,人間真的好苦啊,我的魂魄都快支撐不住了,就像夢裏被萬箭穿心後魂魄飄於空中碎裂一樣,我即將要魂飛魄散了。

高考在即,我的狀態越來越差。家裏所有人都以為我能考上很好的大學,尤其是我的父親。一次模擬考我把全班排名第三的成績拿給他時,他說:我相信你最起碼能上合工大。

我心裏說不出來的酸楚,這次考試是我和重點班一個男生合作作弊考出來的成績。可是父親還傻傻的以為我還是曾經優秀的我。

校外租房的房東有變故,我換了房子。是父親來給我搬家的。我著急上課,來不及收拾,就先去學校了。晚上下晚自習後,回來看到被父親收拾的幹幹凈凈整整齊齊的屋子,我再也繃不住淚如雨下。

我知道我的謊言就要兜不住了,我知道我即將要辜負父親對我殷切而厚重的期望了。我真該死,我該怎麽啊?

我曾不止一次的想後來居上,逆風翻盤。

高二暑假和同學在班主任那裏補課,想提高自己的成績,可是和初中補英語一樣,沒上兩次我就放棄了。

我不好好學習,成績下降,如今還要花額外的錢彌補我的不上進,這就是糟蹋父母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負罪感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初中,我各科成績都拔尖,唯有英語徘徊在及格的邊緣,嚴重拖了後腿,周末我和很多同學一樣在英語老師那裏補課。

老師說四節課一百塊錢,一個月四個周末,通常是四節課以上。

同學們交學費都很積極,只有我一拖再拖,老師雖不說我什麽,我心裏卻非常難受。最後我主動問母親要了錢,把學費交了就不再補了。

母親給我錢的時候,緊捏著一百塊,很是不舍,說:你看你,為了你上學,我們花毫毫錢啊。

把錢交給老師的時候,我沒忍住哭了,老師眼裏都是心疼和關切,但是她也沒有辦法。

我對不起父母,我也對不起老師。

之後我就自學了。

每天寫完作業剩下的所有時間全部用來學英語,高三的時候,150的卷子我已經能考129了。

雖不是名列前茅,但最起碼不再拖很嚴重的後腿了。

我想我現在也沒必要補課,我努力自學一定可以再追上來的。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把知識點重新學過,可我的腦子不知道怎麽回事,混沌不堪,記憶力嚴重下降,知識點好像都懂,卻就是再不找到當初頭腦一片清明的感覺了。

班裏有個男生格外努力,每天纏著老師問大量問題,老師都被問的有些煩了,我也想像他一樣,地毯式掃題,找出自己的問題然後解惑,可我壓根連該問什麽都找不到。我不會的題實在太多了,我已經廢了。

焦慮抑郁吞噬著我,閨蜜總是安慰我。

我說:我恐怕連二本都考不上了。

閨蜜說:不會的,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其實閨蜜也被我帶的成績落後很多,雖然她一定能順利上大學,可她中考成績排名第一啊,不考個985都配不上她曾經的優秀。她一定也是焦慮的,卻還來是擁抱滿身負能量的我。

高考成績下來以後,果不其然,我只考了四百多分,離二本分數線還差一大截。我毫無懸念地落榜了。閨蜜也只考上了很不錯的二本。

我不敢面對父親,他一定失望透頂,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逃避現實。

一直覺得高考落榜就是天塌地陷的事情,我躺在臥室陽臺的地上感受天塌的感覺。

天沒有塌。

天還是那麽藍,雲還是那麽高。

快樂還是痛苦,世界好像都沒有任何變化。

看來大人說的話也不全對嘛,我本就是滄海一粟,渺小卑微如塵埃,又有什麽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能導致天塌呢?

我打電話被父親道歉,父親還安慰我。

母親也一反常態的沒有責備我。平常我抗拒打罵時,總能輕易招來突如其來的打罵,如今我希望他們來教訓我,卻沒有了。

負罪感讓我窒息,我膽子突然大了起來,有一種去他媽的放肆感。

難過沒幾天之後,日子恢覆平常。

高三我申請到了1500的特困生助學金,一學期發750,上學期的我交給了母親,剩下的750畢業以後才發。我私自取出,和閨蜜逛街時,買了讀碟機和許多動漫電視劇光碟。

母親有一次想起這筆助學金,還問過我:你不是還有一部分助學金嗎?怎麽還不發?

我說不知道。

她也沒再追究,我知道她肯定以為被學校黑了,也不會想到是被我私吞了。

整個暑假,我都一個人悶在房間,除了吃飯絕不下樓。我躲開了母親,少了許多紛爭。我偶爾看看課外書,偶爾用讀碟機看電視劇。

那段時間很迷戀汪國真的詩集,他的文字有種花開沼澤、枯木逢春的暢快,我還會寫下自己的讀後感。

一個人在房間的日子雖然孤獨,卻也能自得其樂。

有時候夜晚,我會故意不開燈,坐在陽臺感受黑暗和寂靜,朦朧的月光灑下來。我時常會假想我身邊有一個人,這個人可能是我見過的,也可能是書裏的,也可能是我虛構的。我經常和他們說話。

母親覺得反常,以前我也是呆在房間更多,卻時不時會出來,試探著去做一些別的事。

她問我:你總在房間裏都在幹嘛,是在學習嗎?

我沒說什麽,又上了樓反鎖了房門。

後來我去了一個全封閉式高中覆讀,宿舍裏有個同學每每因為模擬考試不理想難過,我都會說:再過十年二十年,你再回頭想想,這些能算得了什麽。

我驚訝於自己有這樣的覺悟,自己卻一直無法做到知行合一。

我自嘲:勸人容易,到自己身上怎麽就釋懷不了了呢?

覆讀的生活千篇一律,談不上多喜歡,離開的時候也留戀。

閨蜜是我這一年唯一的精神支柱,我們一直互通書信。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垂憐,覆讀後的成績雖沒有多好,卻夠上了閨蜜學校的分數線,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的學校。

成績遠遠沒達到父親的期望,可他還是為我舉行了慶功宴。

高考前夕,在貴州的二姐被父親接了回來,整個過程也算驚心動魄,好在一切順利,等貴州那男孩發現的時候,二姐已經跟隨父親上了火車,男孩除了發幾條怒罵的信息也無法逆轉局勢了。

回來的二姐一言不發,肚子已經很大了,我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二姐看到熱情的親戚想擠出點笑容回應,卻顯得局促不安。

當著親戚的面,母親沒有出言責怪。

飯桌上,大姨娘家的大表哥,只對她說了一句,她便崩潰痛哭。後來父親帶她去做了人流。從此她變得沈默寡言,行屍走肉般接受家裏的一切安排,在鎮上的宜家裁縫廠裏上班。

慶功宴上,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吃了頓飯。

二姨娘家的兒子看二姐少言寡語,有意和她說話,二姐卻神情呆滯,反應遲鈍。

表哥私底下擔憂地和我說:你多關註關註二丫頭,感覺她現在不對勁,別到時候頭腦搞壞了。

我感受到了他的關心。

二姐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變了個人,有種快要經受不住打擊被逼成精神病的前兆。我不知道怎麽關心,也沒有做什麽,好在後來她自己逐漸恢覆了。

也許她和我一樣,掙紮在某個邊界,沒有皮外傷,內心早已撕扯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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