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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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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為祭

裴臨離了楚逸身邊,便直奔貴妃的宮殿而去。

到了地方,已然有人在此等候接應。

“少主,長老等候您多時了!”

說完,這刺客便一路帶著裴臨進了暗室。

進了暗室,裴臨就看到了正坐著烹茶的國舅,他面前的紅泥小爐裏炭火正旺,上頭的茶壺白煙裊裊。

此刻,裴臨在他的身上看不出半點昔日刺客盟刑堂長老的影子,他倒更像是世家大族裏養尊處優的家主老爺。

“來了,坐。”

國舅溫聲開口,示意裴臨坐下,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裴臨手中的重刀,隨後倒了一杯茶給他,“嘗嘗我烹的茶!”

“我不喝茶。”裴臨落座,將重刀放在身側。

國舅聞言笑著看了裴臨一眼,“也對,謹慎些是應該的,這是我教你的。”

國舅說完,自己品了一杯,神情滿意,姿態閑適,像是真的單純請裴臨喝茶一般。

“不肯叫舅舅,連師父也不願意叫了嗎?”

“你知道外頭現在是何種情形嗎?”裴臨沒有回答國舅的問題,又接著問到,“你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嗎?”

國舅聞言又笑了。

“外頭是什麽情形,我自然知道,因為那是我一手促成的,至於你,裴臨,你來找我,不過是自欺欺人,圖個心安罷了。你放心,事已至此,師父會成全你的。”

“你難道不在乎楚淩和貴妃的死活嗎?”

“裴臨,師父給你講個故事聽,如何?”

國舅答非所問,自顧自地品了一口茶,隨後從容開口,給裴臨講了一段他從未對任何人提及的往事。

三十年前,他還是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公子,不僅出身顯貴,自身更是才華橫溢,實乃人中龍鳳。

更他一樣名動京城的,還有他的兩位嫡親妹妹,被譽為京城雙姝。

那時的國公府,真是風頭無兩,人人艷羨。

彼時還是太子的前朝末帝,就時常微服出巡,頻頻造訪國公府。

起先他和父親都以為,太子定是看中了家中哪位妹妹,想要納入太子府。

可太子每每來訪,都是直奔他的院子,和他品讀史書,高談闊論,時常促膝長談到天明還意猶未盡。

時日久了,他們便互許知己,無話不談,甚是親密。

那時,他便下定決心,此生必定誓死效忠太子,盡心輔佐,大有“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赤誠情誼。

沒過多久,皇帝駕崩,太子順利成章地繼位了。

太子繼位之初,朝政不穩,實在是先帝在時,積弊太多,太子有心革除舊制,破舊立新,但屢屢遭到朝臣阻撓。

那段時日,太子心力交瘁,頻頻召他入宮,在禦書房陪他處理政事,出謀劃策。

不久之後,為了拉攏朝臣,太子先後納了幾位勳貴和重臣之女入宮為妃,其中,便有他的親妹妹,國公府長女。

他記得太子納妹妹入宮為妃的前一晚,他們秉燭夜談,他陪著太子聽他訴諸朝政煩惱,陪他長籲短嘆到天明。

看著太子滿心愁苦,毫無身為帝王的意氣風發之姿,也再沒有從前和他在一起時的豪情快意,他漸漸生出了一些難言的心疼和憐憫。

有時他也在想,要是太子只是個尋常人家的富貴公子哥就好了,那他們便能日日和從前一樣了。

可面對現實,看著太子日漸因國事煩惱消瘦,他暗自痛心不已。

可他也只是個勳貴公子,國公府日漸式微,在外人眼中,國公府也不過是因為長女入宮為妃,才得到了皇上的青眼眷顧。

直到妹妹有孕,太子才一掃陰霾,心緒頗佳。

那一晚,他奉旨入宮,陪太子飲酒歡慶。

席間,太子醉眼朦朧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承諾到,若是妹妹生下皇子,便會即刻立為太子,而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尊貴國舅,他要給他旁人所不能及的尊貴和恩寵。

太子說完,便醉倒在他懷中。

那一刻,看著懷中人的睡顏,他想一直守著他、陪著他站在皇權巔峰的心,也在瞬間到達了頂峰。

只可惜大勢面前,事與願違,百年皇朝還是在風雨飄搖中走到了窮途末路。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皇朝的命數如是,太子的命運亦如是,整個國公府的命運都是。

雙姝之一的嫡長女入宮後不久,嫡次女便被異姓王看中,強行納為側妃。

他那時知道小妹妹也心儀太子,只是顧及著已經入宮為妃的姐姐,所以一直將自己的心意深藏心底。

可面對異姓王態度強硬的執意求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妹妹的心意,而是許嫁之後,能給太子帶來的朝廷安穩和助益。

最後,他也用這個理由說服了妹妹含淚許嫁。

可後來,叛軍攻破皇城的那晚,他看到的領兵之人,正是那位異姓王。

他不顧妹妹的勸阻,執意入宮,可他還是晚了一步。

他趕到宮裏的時候,太子已然服毒,妹妹和小皇子也先一步上了路。

他睚眥欲裂,幾欲泣血,他大罵他為何這般懦弱,為何不肯跟他殊死一搏。

可太子卻說他守了多年,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皇朝到他手裏已是氣數已盡,不想再做無謂的掙紮。

再掙紮下去,不過是等死罷了,與其到時候淪為階下囚任人踐踏,不如自己選個尚有尊嚴的死法。

他傷心欲絕之際,太子拿出了一枚藥丸,要他服下。

太子告訴他,服了這藥,他便會忘記過往,忘記滅國的仇恨,忘記生離死別的痛苦,以後山高水遠,去過另一種人生,他都替他安排好了。

他說,這是他的遺願,若是他不答應,他必定會魂魄不寧,永不超生。

最後,他在他堅定決絕的目光中,服下了那顆藥。

他看見他笑著閉上了眼。

下一秒,他催動肺腑,卻只吐出了融了一半的藥丸。

他不要忘記他,不要忘記這一切!決不!

一口鮮血吐出,他暈倒在地,眼角都是淚痕。

再醒來,他在一處不知名的山居裏。

不久後,新的皇朝誕生,新帝繼位,小妹妹也成了貴妃。

而他,在日覆一日的痛苦中煎熬,到最後徹底被仇恨和執念淹沒。

此後,世上再無金尊玉貴的國公府公子和備受倚重的前朝國舅,只有冰冷無情,滿心仇恨的刺客盟刑堂長老。

“裴臨,你是我千辛萬苦才尋回來的先帝遺孤,可你卻背叛了先帝和我。還記得我之前說的,為了讓你安然無恙的度過試煉走出刑堂,我給你用了藥嗎?那只是半顆,現在這半顆,定能助我如願,為師死而無憾!”

“你做了什麽?你對我做了什麽?”

“乖,聽師父的話,去為師父和先帝殺了楚逸,殺光楚氏皇族!”

“你休想!”

裴臨暴怒而起,手中的重刀徑直劈向國舅。

國舅迅速起身,抽出自己的刀格擋,身前的桌案應聲而碎。

奮力一斬又接了一刀之後,裴臨身形微晃,頭暈目眩,“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國舅倚著手中的斬星刀靠在暗室墻壁上,緩緩擦掉了溢出嘴角的鮮血,隨即註視著裴臨笑了起來,繼而笑出了聲。

“裴臨,你手中的刀叫‘君臨’,‘臨’之一字,原本是我為你選定的宿命,而楚淩,不過是我當初選來為你掃清障礙,助你有朝一日淩駕萬物、君臨天下的工具罷了,畢竟,只有你才是先帝的血脈。可是如今,你卻背叛了我和先帝,你竟然跟楚逸沆瀣一氣!既如此,那便魚死網破吧!實話告訴你,為師已是強弩之末,命不久矣,但你方才進來時,那顆藥就已經在焚燒了,如今,怕是早就侵入你的肺腑了,哈哈哈哈哈哈!”

國舅說完,放聲大笑,繼而又吐了幾口鮮血,他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透著詭異瘋魔的癲狂之氣。

“裴臨,去殺了楚逸!殺了所有楚氏皇族!殺了,把他們都殺了!哈哈哈哈哈哈!”

“裴臨,去殺了楚逸,為師父和先帝報仇!裴臨,殺了他們!”

裴臨頭疼欲裂,耳邊一直縈繞著國舅的癲狂之語,宛如魔音,從四面八方包圍了裴臨,到最後齊齊侵入他的腦海之中。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裴臨恍惚看見楚逸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繼而飄渺消散。

看著暈倒在地的裴臨,國舅滿足地笑了。

此前籌謀數十年的棋局被破,但這一次,他以身為祭,留下了一柄利刃,等著插入楚氏皇族的心臟!

現在,他要去見他的太子了。

終於,盤踞在心底數十年的仇恨和執念,隨著國舅吐出的最後一口氣徹底消散了。

落在他腳邊的斬星,驟然斷成了兩截。

另一邊,皇帝的寢殿裏,貴妃坐在龍榻邊,手裏端著藥碗,不急不徐地攪動著。

“你還是不肯寫嗎?淩兒的耐心不如我,你若是還不肯寫,那楚氏皇族的血脈怕是要就此雕零了。”

“毒,毒婦!”

龍榻上的皇帝氣怒交加,呼哧呼哧地奮力喘氣。

皇帝面色灰敗,嘴唇青紫,一看就是中毒已深的跡象。

“皇上謬讚了,跟你比起來,我這算什麽!”

“楚淩,楚淩究竟是……”

“你放心,淩兒的的確確是你的兒子,不過,他九歲的時候,哥哥給他用了點藥,在那之後,他就不是你的兒子了。他就只知道,他的父皇是被你殺死的,他的母妃是被迫委身於你的。淩兒是個聽話孝順的好孩子,這些年來他對我言聽計從,從未有過質疑、忤逆我的時候呢!”

貴妃說完嫣然一笑,眼底都是滿意之色,還有幾分涼薄狠戾。

“你,毒婦!”

聽到貴妃親口承認楚淩是自己的兒子,卻早早被荼毒的將他這個生父當作仇人,皇帝當即嘔出來一口血,嘴裏不住地辱罵貴妃是毒婦。

可這聽在貴妃耳中不僅無關痛癢,甚至還有幾分暢快和解恨。

“這都是你應得的報應!你就等著被自己的兒子親手送上黃泉路吧!我會親自守在這裏給你留著一口氣的!”

“你,你……”

皇帝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片刻後,貴妃吩咐宮人扶起皇帝,強行給他灌了一碗續命的湯藥下去。

灌完藥,貴妃一臉嫌棄的仔仔細細地擦幹凈了自己的雙手。

“便宜他了,這些藥可不易得呢!”

身旁伺候的宮人面無表情,輕手輕腳地退出去接著熬藥。

摒退宮人之後,貴妃徑直走到禦案之前,鋪開一張空白的聖旨,提筆就寫下了“罪己詔”三個字,字跡跟皇帝的如出一轍。

貴妃在皇帝身邊侍奉多年,早就將皇帝的筆跡模仿的爐火純青。

片刻功夫,一紙罪己詔洋洋灑灑、一揮而就,將皇帝當年謀逆篡權、大肆屠戮前朝皇室的罪名盡數道出。

其間言辭之鋒利,任誰讀完都會覺得皇帝的罪行罄竹難書,罪無可恕。

至此,貴妃滿意地將罪己詔放置一旁,隨即鋪開第二張空白的聖旨。

這一次,她寫的是傳位詔書。

只不過正要起筆,就被殿外疾聲高呼的人聲打斷了。

“貴妃!貴妃娘娘!八皇子,八皇子被殺了!”

這一聲石破天驚,貴妃手裏的筆應聲而斷。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八,八皇子被殺了!”

“混賬!胡言亂語!淩兒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下一秒,貴妃看見大步走近的楚逸,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眼底盡是驚惶和憤怒。

“是你!又是你!楚逸,是你殺了淩兒!”

“貴妃節哀,殺他的是四哥和五哥,我只是幫著遞了刀而已!而且五哥已經去地下陪他了,四哥也重傷了,貴妃息怒。”

“你,你們……”

貴妃渾身顫抖,不知是憤怒還是驚懼,總之已然說不出完整的話了。

楚逸在貴妃驚恐的目光中走上前,隨手拿起貴妃寫好的罪己詔,末了彎起唇角,在貴妃的註視下,徑直投進了炭盆裏。

“你……”

貴妃睚眥欲裂,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楚逸燒掉了那一紙詔書。

“需要我著人送你上路麽?”

楚逸眉眼平靜,說得雲淡風輕,就像在說差人送貴妃回宮一樣。

“哈哈哈哈哈,楚逸,你以為殺了我就這一切就結束了嗎?哈哈哈哈哈!”

貴妃說完,形同癲狂,拔下頭上的發簪就了結了自己。

也好,她可以去見他了。

少頃,一聲悲戚的呼喊自皇帝寢殿響起,餘音裊裊,響徹皇宮。

“皇上駕崩了!”

楚逸孤身站立在殿前,神情漠然地看著臺階下被錦衣司控制住的幾位皇子和一眾朝臣。

他們戰戰兢兢地相繼伏跪在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楚逸的視線從這些人的頭頂上掠過,看向貴妃的宮殿。

不知怎得,心底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裴臨,你怎麽還沒有回來?”

楚逸皺著眉在心裏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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