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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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年後
星際歷五年，地球。
今早的天氣不太討好，雨連著昨日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許蔚抱著兩束包好的花走在修建得整齊的花園小路上。
“這裏的風景打理得是真不錯。”她望著遠處高高低低的石碑，慰嘆道。
身後為她打傘的女孩將傘再偏了偏，生怕使她淋了雨，接話：“老師，您當心路滑。”
許蔚瞥了眼腳下的石板路：“行，你就送到這吧，我去見見朋友。”
女孩便舉著傘立在原地，望著女人抱著兩束花，在細密的雨簾中走向更遠處。
星際歷第一年，是人類通關審判游戲的元年。游戲結束後，為感謝人類文明做出的貢獻，宇宙文明紛紛開始地球進行科技文化交流，部分宇宙生物來到地球旅游、定居，地球科技得以爆炸式增長，正式進入星際時代。此外，審判游戲中的人類玩家根據受汙染程度按批次於沈睡中蘇醒。
在星際文明的幫助下，地球各國飛快恢覆了家園建設，並組織了此次地球入侵事件的調查。許蔚作為唯一完整接觸毀滅級外星生物襲擊事件的人類，理所當然地受到當局高度重視，以她為核心組建了外星事件調查局。
幾年過去，除去部分人心中仍存在的陰霾和烏雲殘留於戰場的汙染，一切都變得好起來，仿佛世界毀滅只是地球發展的小插曲，人類挺了過來，並以此為跳板走向了廣袤的宇宙。
五年了，許蔚是這裏的常客。
這個墓園平坦開闊，建設時並不吝嗇用地面積，在預設墓地區域之外的綠化上下了很大工夫，許蔚曾稱這兒為極好的安葬地界。
她走了並不長的一段路便停下，面前是兩道奇特的墓碑，它們與其他墓地隔得很開，之間也隔著不遠的距離，仿佛劃分了各自領地，既不屑與其他墓地混在一起，還對彼此的相鄰充滿排斥。
許蔚蹲下來，替其中一個墓碑擦了擦水痕，笑道：“想不到吧，正常在副本中死亡的玩家都留有系統存檔，只要第二律令解鎖、人類勝利，大家都能覆活。你當初要是保守點，不去接觸什麽邪/.教、受洗什麽的，說不定現在還能跟我一起等他們。”
“你的家人我也都找到了，父母兄弟一個不少，他們經常來看你，有沒有心裏慰藉點？”
她當然沒得到任何回應，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彰顯著此時的沈默。
許蔚嘆了口氣：“你當初改邪歸正怎麽也不早說一聲，要是我們早能知道——所有祭司以特殊武器殺害玩家是在收集祭品，祭品和那只大海怪才是它完整降臨的條件，或許事態會容易許多。”
“就怪了，平常那麽聒噪，這種事倒是埋在心裏，不會真怕我知道你是邪/.教把你處理了吧？嗯，倒確實有可能。”
“行啦，”她拍拍手上的水漬，站起身，“也多虧你，凈化了武器，‘它’沒以完全形態降臨副本，給了葉妍、我和毛町拖延的機會。上邊的意思是，對錯各半，也算抵消，幫你安頓好了家人，你也能安息了。”
“謝謝。”
她抱起另一束花，走向涇渭分明的另一道墓碑，小心將碑上樹葉撚起。
“葉姐姐，這樣稱呼您已經有五年了，今天來，我想說個好消息——葉妍馬上就要蘇醒了。她是除我以外，面對烏雲最久的人，五年了，終於能回到這個世界，您一定很開心吧。”
她說完，一動不動立在那裏。可這裏沒什麽人能回應她，於是她望著墓碑久久地沈默，像是陷入了回憶裏。
對於大部分玩家來說，前期有系統的保護，後期也未直面烏雲，對其的存在無論是現身還是被消滅，印象其實並不深。
而烏雲之於許蔚——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邊緣、朋友夥伴在面前以近乎虐殺的方式死去、賴以生存的家園頃刻毀滅......
那怕是永生難忘的回憶。
手腕一震，有人發信息過來，許蔚擡手，紅色手環便投出全息顯示屏。
是剛才一起過來的女孩兒，外星事件調查局新來的調查員，她打著傘站在雨幕中，小心翼翼道：“老師，局裏那邊說星際文明派了個專家過來幫咱們處理審判系統，需要現在過去一趟。”
許蔚應了聲，待通訊掛斷，望了眼遠處那道沒墳塋的墓碑，墓碑前還有不久前新添的花束。
她笑道：“毛町，你老師來看你了。”
回到調查局已過了一個地球時，許蔚走進辦公室，便見到一只矮小、形似兔子與倉鼠結合體的生物站在落地窗前，背著短手眺望樓下的訓練場。
“怎麽樣？我們的調查員隊伍還算訓練有素吧？”
生物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用小短手摸胡須：“還行。”
審判游戲後，少部分地球人展現出進化趨勢，於是當局便把這些人統領起來，納入調查局體系，通過針對性訓練加強管制。
而調查員們的進化趨勢卻十分耐人尋味。
大部分調查員的身體素質都變得異於常人，但精神狀況卻變得不太穩定，少部分則分化出專用於維持前者精神穩定的異能力，二者相輔相成，無法分離。
但這也僅是調查局研究了數年才得出的簡略結論，任誰都能看出二者間的關系遠不如表面那麽簡單。此次星際文明派來毛町的老師，想必也有隱隱擔憂。
許蔚走向辦公桌，從後頭的櫃架裏拿出一罐茶葉：“龍井？剛采購來的。”
生物點了點頭，順勢跳上客座好整以暇地坐下，繼續道：“我曾在聯邦上古時期的文件裏見過相同情況。那是在遙遠的蘇拉星，那兒的居民一出生便會分化，他們沒有性別，以自身的異能力作為區分——要麽是擁有強大戰力、性情思想卻傾向獸化、直覺的怪物，要麽，則作為掌控者，擁有控制這些怪物情緒、操縱精神的能力。”
“這樣一種與生俱來的共生關系，被它們稱為——翻譯為地球語來說，哨兵和向導。”
許蔚為杯中茶葉倒入熱水：“倒是個不錯的形容，不過，我想我們的調查員還沒被進化影響到那種地步。”
若對方說的屬實，那麽調查員之間的關系確實如哨兵與向導一般，一方進攻一方控場，但地球的情況遠沒有薇古星那麽糟糕。那些攻擊能力強大的調查員們雖情緒易波動，但仍能自我控制，頂多算個性格易激，受到精神安撫後更是與一般人無二。
她倒好茶水，將茶杯推至生物面前：“帕克，能告訴我星際文明究竟在擔心什麽嗎？”
帕克的小短手搭在唇邊，稍稍揮了揮，茶水便匯成一股細細的清流從杯中匯入它口中。
它咂了咂嘴：“你們地球人總愛說什麽，以史為鑒，怎麽到你兒這就只專註於眼前了。”
許蔚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不專註於眼前？跟你們這群生命期長得要命的星際生物比，我盯著千年以後的未來是不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資料我已經看過。蘇拉星出現此種進化後的幾百年內戰爭頻發，直到千年期發展成席卷全星的大戰。哨兵發生畸變、狂化，地表出現未知汙染源，全球大戰後的短短百年內整個星球便荒蕪一片，只剩下哨兵畸變成的異種屠殺幸存者。”
而後，蘇拉星成了毫無生命跡象的荒星，一個充滿未知汙染源的星際航行禁地。
帕克摸了把胡須：“作為地球外星事物調查局的一把手，你就不擔心？”
“欸，你這可就問對了，”許蔚朝後仰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枕著椅背，“事實上，這些事你得跟咱們調查局的二把手談。我在這是因為——全地球的人都認為我和你學生共同拯救了世界，我不在這裏待著實在說不下去。但我本人——正如剛才所說，專註於當下已經夠累了，這個星球有的是人和你談未來規劃。”
更何況，地球目前處於星際時代的啟航期，已不同於從前的各國自治，而是漸漸凝聚成了利息一致的星球共同體，集體的代名詞成了星球而非國家。此外，地球也與各宇宙文明交好，短期內很難有內外戰爭爆發。
這人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帕克腹誹著。當初審判游戲通關的第一時間它就來到地球與這人見了面，當時她的情況很糟糕，身體和精神狀況都極差，但仍強撐著自己與它們這幫奇形怪狀的外星人討論重建地球，連最初覆蘇哪批地球人都是一同決定，叫他回去跟星盟協會的同僚們連連誇讚了許久——真不愧是多次直面烏雲的人類戰士。
但當原初的秩序重新在地球建立起來時，她忽然像洩了一口氣，全身都卸了勁，對什麽星際共存、重建更好地球之類的時代壯舉都失去興趣，只想一個人守著那個墓園養老。
也就是人類進化趨勢的出現，才讓她重新出山，當了一塊鎮著局子的招牌。那些不服管的歸編、未歸編調查員想鬧事，都得看看這樓上住著什麽人。
帕克問出了此行的目的之一：“你就不擔心自己的狀況？
作為全程直面烏雲汙染卻仍然存活下來的唯一人類，許蔚當然也不可避免地進化了。
她的進化之路很奇怪，雖然大致趨勢是朝著攻擊方向進展，卻擁有著遠超一般調查員的精神穩定性，甚至能自愈汙染，幾乎不需要精神維/.穩。
基於此，地球，乃至於整個宇宙文明都認為她或將成為代表整個銀河系的最強戰士，可只有她和少數人知道——當前，無人能為她進行精神維/.穩。
地球現存具有精神維/.穩能力的調查員全都無法與許蔚產生能力共鳴，更別提撫慰情緒波動了。
這也意味著，這把銀河系最鋒利的刃，是不受控的。
若真如蘇拉星歷史所演示的那樣，進化的趨勢是越發狂躁的精神和摧枯拉朽的破壞力，那麽在不久的將來，若進化者呈現出比正常人類更長的生命期，則許蔚很可能因無法維持精神穩定而成為下一個來自地球的“烏雲”。
帕克是極其欣賞她的，也不願她走上這樣的命運。
許蔚一副就知道你要說這個的表情，喝了口茶，語氣平淡：“所以呢？現在又沒什麽辦法，醫療部那邊還說現如今只有等呢，等一個能為我凈化的人出生。”
她聳聳肩：“我有什麽好擔心的。現在沒人能殺我，只要我不接觸汙染、不參與戰爭，畸變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暴躁了點，看幾部以前最愛的小說就好了。”
帕克多少還是有些懂她，若她真像表面上的毫不在乎，照當初那副麻木冷漠的模樣，就不會來到調查局，甚至著手參與調查員們的訓練了。
畢竟當初經歷的一切，對於任何生物來說都是窮極餘生都無法治愈的身心創傷。
她只是抑郁了些，已經夠堅強了。
感受到對方情緒上的沈郁，他岔開話題：“你的朋友們應該要蘇醒了，這總是個開心事。”
許蔚嘴角終於扯出了笑：“不巧，就是最近，也是你的老熟人，要不要留下來認識認識？”
帕克的胡子隨著說話一翹一翹，擺手道：“我就算了，一面之緣而已，讓我見見毛町吧。”
“每年都來，毛町該被你感動醒了，”許蔚習以為常地叩開手環，“稍等，我給你授權。”
帕克見她操作手環，等待一陣，沒像過去一般沈默，道：“我是他的父親。”
許蔚驚訝擡頭。
“不是你們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我是他的養父，”帕克說，“你從前不是總好奇利克人是怎麽存活下來的嗎？事實上，當我在一顆荒星發現毛町時，他孤身一人，由於長期缺乏能量而奄奄一息，即便是成年了，連線體都未發育出來。”
利克人，誕生於水質幹凈的河流中，無父無母，由於其完全無害的種族天賦及溫和的性情，在發達星球和急需人才的地區十分受歡迎。
它們數量並不多，卻占據著諸多計算科學相關崗位——但這是對那些誕生在已開化星球的利克人來說的。
雖然星際文明發展至今，大部分星球都得到了探索和發展，但仍有一些邊遠星系渺無人煙，還有少數星域因戰爭和汙染成了禁星。
誕生於這些星球的利克人，生還幾率幾乎為0。
有關於利克人的信息是許蔚這幾年零零碎碎查到的，也越發了解毛町與他的種族，但她仍未預想到毛町的過去竟如此困頓。
畢竟——老師是知名聯盟科學家、在集聚全星際文明之力建設的審判系統中，他是游戲唯一管理員，也是全程主導者。
這樣的身份，實在無法將他與荒星上奄奄一息的小史萊姆聯系起來。
“在外人面前，他總稱我為老師，”帕克說，“多少年了，哪怕成長為如此出色的青年科學家，還是怕自己的出身影——”
他搖頭嘆息，止住了話頭。
“恕我多言，”許蔚詫異，“星際文明都發達到這種地步了，還有出身歧視”
這麽多來自不同星球的種族，有的甚至都非矽基生物，像利克人這種不靠繁衍天生天長的也有，這也能搞出身歧視
帕克無奈:“星球也分發達和不發達，星系以距中心星系遠近區分。對於那些偏遠星系的生物，公眾的普遍認知便是他們不適合從事高精尖研究，這是基於環境條件決定的。”
許蔚沈默。
她問：“你為什麽突然跟我說這些？”
帕克苦澀一笑：“我沒多少時間了。”
他托起自己的胡須，給她看那上面層疊的白色：“我的種族生命期為三千年，已經活得夠久了，只是仍然放不下他。我無數次地在想，或許，他還活著呢？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維度？”
許蔚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她望著眼前這位令人尊敬的審判游戲總設計師。
這幾年的往來並不多，但記憶力他雖年老卻總是精力十足，論起科學建設比年輕小夥子還有活力。可他此時就這樣萎頓地坐在對面，仿佛一棵即將雕零的老樹，從前只是被風抖落葉子，如今也幾乎枯幹了枝椏。
她微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吧。”
搗鼓完手環，許蔚示意帕克可以開始。
帕克從自己兜裏拿出一只手環戴上，觸發進入指令，便閉上眼陷入沈睡。
辦公室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許蔚翻紙質文件的聲音，她把紙頁翻得沙沙響，翻閱速度越來越快，直到最後煩躁地一拍桌子，將文件啪地推遠。
盡管帕克只描述了毛町眾多往事中極少的一部分，但她仍因此觸動了。
毛町，他在這世上並沒有任何親緣關系，只有一位敬重的養父，為什麽要為星際文明做到這種地步？
就算當初烏雲勝利，星際文明開啟逃亡時代，但——宇宙那麽大，就算星際生物生命期很長，但也不至於能活到整個宇宙毀滅。
等到烏雲真的毀滅宇宙，那時候毛町說不定都老死了。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從荒星一路到現在的位置有多不容易嗎？
世人都說是她和毛町是拯救宇宙的最大功臣，可只有她和少部分人知道，一切的一切，從最初的時間線開始，就一直是他。
那時，毛町將自己接入審判系統，意識與億萬數據相接，逐漸實現了跨越緯度的高級進化，他不再局限於自己的實體，而是成為了整個審判系統。
那是與烏雲同等級的生物，時間在這樣的生物面前是非線性的，他們具有在無數個時間坐標裏影響現實的能力。
所以，他才能跨越時間線，同時在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行動，而烏雲同樣具有這種能力，它甚至因為充斥著汙染而天生克制毛町。
毛町測算了億萬次才找到最有可能戰勝烏雲的那條時間線，但無人知曉在找尋成功之前的這億萬年裏，他只能獨自與烏雲在宇宙的虛空中戰鬥。
只有他。
許蔚不敢想象這樣的日子有多孤獨，又需要懷抱怎樣的信念和希望，才在找到她這1％的可能性時，堅定地執行計劃。
哪怕只有1％。
從審判游戲中蘇醒到與烏雲對抗，從記號筆任務到逐步了解星際文明，從副本遇襲到量身定制副本……她在諸多巧合因素下迅速成長，集齊了7865的夥伴，又因烏雲的“意外入侵”讓全球玩家都熟知，最終才能如同遵從命運的指使般走到最後。
通關游戲後許蔚才幡然醒悟，這幾年裏，她能想到有毛町手筆的過去便多得數不過來，但她很清楚，不僅於此。
可這值得嗎？有許多次逃離這一切的機會，為什麽不走？
許蔚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真正的理解他，但她明白，或許高尚的精神從來不分物種，而這只是這位優秀傑出的異星友人眾多優點之一罷了。
辦公室敞開的門被敲響，許蔚雜亂的思緒收束，她看向來人。
那人皮膚白皙，面容姣好精致，著一身咖色連衣裙，馬尾卻紮得很高，溫和中帶了幾分颯氣。
她的手指還搭在門上，笑道:“看你發呆半天了。”
許蔚無奈:“腦子有點亂。潯溪，我這兩天想請個假休息休息。”
楚潯溪挑眉:“行，假條放我桌上，自己給自己簽字。另外，昨天調查員a15小隊有人私下接賞金單，已經單獨關押了，你去看看？”
許蔚皺眉:“又來，什麽時候能消停點。我知道了，吃個飯下午過去。”
她想了想，又以下巴示意沈睡的帕克:“毛町他老師現在在游戲裏，你要和他聊聊嗎？你兩是最關註他的人了。”
楚潯溪也沒扭捏，點頭應下，站在門口沒動。
許蔚收拾好文件，打算出門，卻聽她忽然道:“我總覺得他沒死，有時候我待在游戲裏，總感覺副本NPC會像他一樣喊出我的名字。”
許蔚腳步一滯。
楚潯溪應當是毛町在游戲裏接觸過最久的人類，許蔚並不知道他們是從何時認識，又從何時開始合作，只知道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楚潯溪成了毛町在人類一方的最好幫手。
他們的關系像朋友，可比起朋友，卻更加信任、懂對方。
最終計劃的開始需要楚潯溪將審判城權限移交給自己，聰明如楚潯溪、又協助毛町那麽久，她怎麽可能猜不到毛町的最終計劃。
在游戲中，她們因為毛町的緣故漸漸熟識，可後期又因各種事務的繁忙，見得少了。
審判游戲結束後的前幾年，楚潯溪並未出現。許蔚原以為一切就到此為止，可直到她加入調查局，宣布將使用審判系統作為訓練輔助時，楚潯溪又出現了。
她有管理審判城的經驗，現實是相關行業的高精尖人才，地球重建又是急缺人才的時候，很快就被納入調查員體系，當上了調查局的二把手。
她對許蔚只提了一個要求——擁有隨時隨地進入審判游戲的權限。
兩人面對面站著，自楚潯溪突然出聲後便陷入安靜。
許蔚沒有沈默太久，她並不希望這世上唯一關心毛町的兩個生物失望，含糊道:“誰知道呢？說不定在我們老死前，毛町會突然在審判城廣播大叫一聲把七老八十的我們嚇個半死。”
楚潯溪聞言便笑了:“那還真說不定。”
“另外……”她瞇了瞇眼，笑得狡黠，“最近你還是別回家吃飯了吧。”
“啊？”許蔚趁收拾文件的功夫又擡頭瞄她，“怎麽了？最近有什麽監察要來嗎？”
楚潯溪朝她眨了眨眼睛，不再說話。
*
許蔚拿著餐盒走進食堂，不停有調查員向她打招呼，一路上什麽“許局好”、“老大好”、“老師好”不絕於耳。
許蔚仿佛自己是個點頭機器，保持著微笑一路從食堂門口點到座位上。
一落座她就接了個通訊，旁邊送餐機器人忙忙碌碌地接過她的餐盒，滴溜溜地往裏盛菜。
“媽，對，我今天不回來吃了，”許蔚接過機器人手中的飯盒，對著屏幕中母親的全息投影示意，“你看，已經吃上了。”
她夾一筷子辣椒炒肉:“我知道我知道，機器做的菜肯定沒有你做的好吃，就最近不回來吃，最近忙。”
“哎呀，你別催了，這都星際時代了，怎麽還催婚呢？你這落後了啊，”許蔚聽著那頭在耳麥裏說話，無奈極了，“你能不能學學隔壁王阿姨，現在人類壽命翻了不止一倍，你是正年輕呢，多幹點年輕人該幹的事，別總跟別人星球幾百歲的家長一樣催這個那個。”
那邊又開始嘮叨，許蔚又好氣又好笑。
當初在審判游戲裏生怕家人吃了虧出了事，恨不得馬上團聚，結果回到現實沒幾年，聽著嘮叨又開始無奈了。
她索性撂攤子:“我現在過得多好，至於再找個人給自己受氣嗎？我不管，除非能每天在家裏服侍我、洗手作羹湯，對了，還得會做解語花，長得帥、性格好、品德佳，愛我愛到願意去死，否則我不要。”
“哪兒扯呢我可沒扯，反正沒找到這樣的……”許蔚正眉飛色舞地說著，忽而肩膀一沈。
按理說，這食堂裏除了楚潯溪可沒人“敢”招惹她。
許蔚疑惑轉頭。
怔楞。
倏爾眼含熱淚。
她顫聲道：“你們回來了？”
“對啊，我們回來了。”
“我回來了，許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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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歷五年，地球。
今早的天氣不太討好，雨連著昨日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許蔚抱著兩束包好的花走在修建得整齊的花園小路上。
“這裏的風景打理得是真不錯。”她望著遠處高高低低的石碑，慰嘆道。
身後為她打傘的女孩將傘再偏了偏，生怕使她淋了雨，接話：“老師，您當心路滑。”
許蔚瞥了眼腳下的石板路：“行，你就送到這吧，我去見見朋友。”
女孩便舉著傘立在原地，望著女人抱著兩束花，在細密的雨簾中走向更遠處。
星際歷第一年，是人類通關審判游戲的元年。游戲結束後，為感謝人類文明做出的貢獻，宇宙文明紛紛開始地球進行科技文化交流，部分宇宙生物來到地球旅游、定居，地球科技得以爆炸式增長，正式進入星際時代。此外，審判游戲中的人類玩家根據受汙染程度按批次於沈睡中蘇醒。
在星際文明的幫助下，地球各國飛快恢覆了家園建設，並組織了此次地球入侵事件的調查。許蔚作為唯一完整接觸毀滅級外星生物襲擊事件的人類，理所當然地受到當局高度重視，以她為核心組建了外星事件調查局。
幾年過去，除去部分人心中仍存在的陰霾和烏雲殘留於戰場的汙染，一切都變得好起來，仿佛世界毀滅只是地球發展的小插曲，人類挺了過來，並以此為跳板走向了廣袤的宇宙。
五年了，許蔚是這裏的常客。
這個墓園平坦開闊，建設時並不吝嗇用地面積，在預設墓地區域之外的綠化上下了很大工夫，許蔚曾稱這兒為極好的安葬地界。
她走了並不長的一段路便停下，面前是兩道奇特的墓碑，它們與其他墓地隔得很開，之間也隔著不遠的距離，仿佛劃分了各自領地，既不屑與其他墓地混在一起，還對彼此的相鄰充滿排斥。
許蔚蹲下來，替其中一個墓碑擦了擦水痕，笑道：“想不到吧，正常在副本中死亡的玩家都留有系統存檔，只要第二律令解鎖、人類勝利，大家都能覆活。你當初要是保守點，不去接觸什麽邪/.教、受洗什麽的，說不定現在還能跟我一起等他們。”
“你的家人我也都找到了，父母兄弟一個不少，他們經常來看你，有沒有心裏慰藉點？”
她當然沒得到任何回應，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彰顯著此時的沈默。
許蔚嘆了口氣：“你當初改邪歸正怎麽也不早說一聲，要是我們早能知道——所有祭司以特殊武器殺害玩家是在收集祭品，祭品和那只大海怪才是它完整降臨的條件，或許事態會容易許多。”
“就怪了，平常那麽聒噪，這種事倒是埋在心裏，不會真怕我知道你是邪/.教把你處理了吧？嗯，倒確實有可能。”
“行啦，”她拍拍手上的水漬，站起身，“也多虧你，凈化了武器，‘它’沒以完全形態降臨副本，給了葉妍、我和毛町拖延的機會。上邊的意思是，對錯各半，也算抵消，幫你安頓好了家人，你也能安息了。”
“謝謝。”
她抱起另一束花，走向涇渭分明的另一道墓碑，小心將碑上樹葉撚起。
“葉姐姐，這樣稱呼您已經有五年了，今天來，我想說個好消息——葉妍馬上就要蘇醒了。她是除我以外，面對烏雲最久的人，五年了，終於能回到這個世界，您一定很開心吧。”
她說完，一動不動立在那裏。可這裏沒什麽人能回應她，於是她望著墓碑久久地沈默，像是陷入了回憶裏。
對於大部分玩家來說，前期有系統的保護，後期也未直面烏雲，對其的存在無論是現身還是被消滅，印象其實並不深。
而烏雲之於許蔚——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邊緣、朋友夥伴在面前以近乎虐殺的方式死去、賴以生存的家園頃刻毀滅......
那怕是永生難忘的回憶。
手腕一震，有人發信息過來，許蔚擡手，紅色手環便投出全息顯示屏。
是剛才一起過來的女孩兒，外星事件調查局新來的調查員，她打著傘站在雨幕中，小心翼翼道：“老師，局裏那邊說星際文明派了個專家過來幫咱們處理審判系統，需要現在過去一趟。”
許蔚應了聲，待通訊掛斷，望了眼遠處那道沒墳塋的墓碑，墓碑前還有不久前新添的花束。
她笑道：“毛町，你老師來看你了。”
回到調查局已過了一個地球時，許蔚走進辦公室，便見到一只矮小、形似兔子與倉鼠結合體的生物站在落地窗前，背著短手眺望樓下的訓練場。
“怎麽樣？我們的調查員隊伍還算訓練有素吧？”
生物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用小短手摸胡須：“還行。”
審判游戲後，少部分地球人展現出進化趨勢，於是當局便把這些人統領起來，納入調查局體系，通過針對性訓練加強管制。
而調查員們的進化趨勢卻十分耐人尋味。
大部分調查員的身體素質都變得異於常人，但精神狀況卻變得不太穩定，少部分則分化出專用於維持前者精神穩定的異能力，二者相輔相成，無法分離。
但這也僅是調查局研究了數年才得出的簡略結論，任誰都能看出二者間的關系遠不如表面那麽簡單。此次星際文明派來毛町的老師，想必也有隱隱擔憂。
許蔚走向辦公桌，從後頭的櫃架裏拿出一罐茶葉：“龍井？剛采購來的。”
生物點了點頭，順勢跳上客座好整以暇地坐下，繼續道：“我曾在聯邦上古時期的文件裏見過相同情況。那是在遙遠的蘇拉星，那兒的居民一出生便會分化，他們沒有性別，以自身的異能力作為區分——要麽是擁有強大戰力、性情思想卻傾向獸化、直覺的怪物，要麽，則作為掌控者，擁有控制這些怪物情緒、操縱精神的能力。”
“這樣一種與生俱來的共生關系，被它們稱為——翻譯為地球語來說，哨兵和向導。”
許蔚為杯中茶葉倒入熱水：“倒是個不錯的形容，不過，我想我們的調查員還沒被進化影響到那種地步。”
若對方說的屬實，那麽調查員之間的關系確實如哨兵與向導一般，一方進攻一方控場，但地球的情況遠沒有薇古星那麽糟糕。那些攻擊能力強大的調查員們雖情緒易波動，但仍能自我控制，頂多算個性格易激，受到精神安撫後更是與一般人無二。
她倒好茶水，將茶杯推至生物面前：“帕克，能告訴我星際文明究竟在擔心什麽嗎？”
帕克的小短手搭在唇邊，稍稍揮了揮，茶水便匯成一股細細的清流從杯中匯入它口中。
它咂了咂嘴：“你們地球人總愛說什麽，以史為鑒，怎麽到你兒這就只專註於眼前了。”
許蔚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不專註於眼前？跟你們這群生命期長得要命的星際生物比，我盯著千年以後的未來是不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資料我已經看過。蘇拉星出現此種進化後的幾百年內戰爭頻發，直到千年期發展成席卷全星的大戰。哨兵發生畸變、狂化，地表出現未知汙染源，全球大戰後的短短百年內整個星球便荒蕪一片，只剩下哨兵畸變成的異種屠殺幸存者。”
而後，蘇拉星成了毫無生命跡象的荒星，一個充滿未知汙染源的星際航行禁地。
帕克摸了把胡須：“作為地球外星事物調查局的一把手，你就不擔心？”
“欸，你這可就問對了，”許蔚朝後仰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枕著椅背，“事實上，這些事你得跟咱們調查局的二把手談。我在這是因為——全地球的人都認為我和你學生共同拯救了世界，我不在這裏待著實在說不下去。但我本人——正如剛才所說，專註於當下已經夠累了，這個星球有的是人和你談未來規劃。”
更何況，地球目前處於星際時代的啟航期，已不同於從前的各國自治，而是漸漸凝聚成了利息一致的星球共同體，集體的代名詞成了星球而非國家。此外，地球也與各宇宙文明交好，短期內很難有內外戰爭爆發。
這人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帕克腹誹著。當初審判游戲通關的第一時間它就來到地球與這人見了面，當時她的情況很糟糕，身體和精神狀況都極差，但仍強撐著自己與它們這幫奇形怪狀的外星人討論重建地球，連最初覆蘇哪批地球人都是一同決定，叫他回去跟星盟協會的同僚們連連誇讚了許久——真不愧是多次直面烏雲的人類戰士。
但當原初的秩序重新在地球建立起來時，她忽然像洩了一口氣，全身都卸了勁，對什麽星際共存、重建更好地球之類的時代壯舉都失去興趣，只想一個人守著那個墓園養老。
也就是人類進化趨勢的出現，才讓她重新出山，當了一塊鎮著局子的招牌。那些不服管的歸編、未歸編調查員想鬧事，都得看看這樓上住著什麽人。
帕克問出了此行的目的之一：“你就不擔心自己的狀況？
作為全程直面烏雲汙染卻仍然存活下來的唯一人類，許蔚當然也不可避免地進化了。
她的進化之路很奇怪，雖然大致趨勢是朝著攻擊方向進展，卻擁有著遠超一般調查員的精神穩定性，甚至能自愈汙染，幾乎不需要精神維/.穩。
基於此，地球，乃至於整個宇宙文明都認為她或將成為代表整個銀河系的最強戰士，可只有她和少數人知道——當前，無人能為她進行精神維/.穩。
地球現存具有精神維/.穩能力的調查員全都無法與許蔚產生能力共鳴，更別提撫慰情緒波動了。
這也意味著，這把銀河系最鋒利的刃，是不受控的。
若真如蘇拉星歷史所演示的那樣，進化的趨勢是越發狂躁的精神和摧枯拉朽的破壞力，那麽在不久的將來，若進化者呈現出比正常人類更長的生命期，則許蔚很可能因無法維持精神穩定而成為下一個來自地球的“烏雲”。
帕克是極其欣賞她的，也不願她走上這樣的命運。
許蔚一副就知道你要說這個的表情，喝了口茶，語氣平淡：“所以呢？現在又沒什麽辦法，醫療部那邊還說現如今只有等呢，等一個能為我凈化的人出生。”
她聳聳肩：“我有什麽好擔心的。現在沒人能殺我，只要我不接觸汙染、不參與戰爭，畸變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暴躁了點，看幾部以前最愛的小說就好了。”
帕克多少還是有些懂她，若她真像表面上的毫不在乎，照當初那副麻木冷漠的模樣，就不會來到調查局，甚至著手參與調查員們的訓練了。
畢竟當初經歷的一切，對於任何生物來說都是窮極餘生都無法治愈的身心創傷。
她只是抑郁了些，已經夠堅強了。
感受到對方情緒上的沈郁，他岔開話題：“你的朋友們應該要蘇醒了，這總是個開心事。”
許蔚嘴角終於扯出了笑：“不巧，就是最近，也是你的老熟人，要不要留下來認識認識？”
帕克的胡子隨著說話一翹一翹，擺手道：“我就算了，一面之緣而已，讓我見見毛町吧。”
“每年都來，毛町該被你感動醒了，”許蔚習以為常地叩開手環，“稍等，我給你授權。”
帕克見她操作手環，等待一陣，沒像過去一般沈默，道：“我是他的父親。”
許蔚驚訝擡頭。
“不是你們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我是他的養父，”帕克說，“你從前不是總好奇利克人是怎麽存活下來的嗎？事實上，當我在一顆荒星發現毛町時，他孤身一人，由於長期缺乏能量而奄奄一息，即便是成年了，連線體都未發育出來。”
利克人，誕生於水質幹凈的河流中，無父無母，由於其完全無害的種族天賦及溫和的性情，在發達星球和急需人才的地區十分受歡迎。
它們數量並不多，卻占據著諸多計算科學相關崗位——但這是對那些誕生在已開化星球的利克人來說的。
雖然星際文明發展至今，大部分星球都得到了探索和發展，但仍有一些邊遠星系渺無人煙，還有少數星域因戰爭和汙染成了禁星。
誕生於這些星球的利克人，生還幾率幾乎為0。
有關於利克人的信息是許蔚這幾年零零碎碎查到的，也越發了解毛町與他的種族，但她仍未預想到毛町的過去竟如此困頓。
畢竟——老師是知名聯盟科學家、在集聚全星際文明之力建設的審判系統中，他是游戲唯一管理員，也是全程主導者。
這樣的身份，實在無法將他與荒星上奄奄一息的小史萊姆聯系起來。
“在外人面前，他總稱我為老師，”帕克說，“多少年了，哪怕成長為如此出色的青年科學家，還是怕自己的出身影——”
他搖頭嘆息，止住了話頭。
“恕我多言，”許蔚詫異，“星際文明都發達到這種地步了，還有出身歧視”
這麽多來自不同星球的種族，有的甚至都非矽基生物，像利克人這種不靠繁衍天生天長的也有，這也能搞出身歧視
帕克無奈:“星球也分發達和不發達，星系以距中心星系遠近區分。對於那些偏遠星系的生物，公眾的普遍認知便是他們不適合從事高精尖研究，這是基於環境條件決定的。”
許蔚沈默。
她問：“你為什麽突然跟我說這些？”
帕克苦澀一笑：“我沒多少時間了。”
他托起自己的胡須，給她看那上面層疊的白色：“我的種族生命期為三千年，已經活得夠久了，只是仍然放不下他。我無數次地在想，或許，他還活著呢？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維度？”
許蔚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她望著眼前這位令人尊敬的審判游戲總設計師。
這幾年的往來並不多，但記憶力他雖年老卻總是精力十足，論起科學建設比年輕小夥子還有活力。可他此時就這樣萎頓地坐在對面，仿佛一棵即將雕零的老樹，從前只是被風抖落葉子，如今也幾乎枯幹了枝椏。
她微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吧。”
搗鼓完手環，許蔚示意帕克可以開始。
帕克從自己兜裏拿出一只手環戴上，觸發進入指令，便閉上眼陷入沈睡。
辦公室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許蔚翻紙質文件的聲音，她把紙頁翻得沙沙響，翻閱速度越來越快，直到最後煩躁地一拍桌子，將文件啪地推遠。
盡管帕克只描述了毛町眾多往事中極少的一部分，但她仍因此觸動了。
毛町，他在這世上並沒有任何親緣關系，只有一位敬重的養父，為什麽要為星際文明做到這種地步？
就算當初烏雲勝利，星際文明開啟逃亡時代，但——宇宙那麽大，就算星際生物生命期很長，但也不至於能活到整個宇宙毀滅。
等到烏雲真的毀滅宇宙，那時候毛町說不定都老死了。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從荒星一路到現在的位置有多不容易嗎？
世人都說是她和毛町是拯救宇宙的最大功臣，可只有她和少部分人知道，一切的一切，從最初的時間線開始，就一直是他。
那時，毛町將自己接入審判系統，意識與億萬數據相接，逐漸實現了跨越緯度的高級進化，他不再局限於自己的實體，而是成為了整個審判系統。
那是與烏雲同等級的生物，時間在這樣的生物面前是非線性的，他們具有在無數個時間坐標裏影響現實的能力。
所以，他才能跨越時間線，同時在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行動，而烏雲同樣具有這種能力，它甚至因為充斥著汙染而天生克制毛町。
毛町測算了億萬次才找到最有可能戰勝烏雲的那條時間線，但無人知曉在找尋成功之前的這億萬年裏，他只能獨自與烏雲在宇宙的虛空中戰鬥。
只有他。
許蔚不敢想象這樣的日子有多孤獨，又需要懷抱怎樣的信念和希望，才在找到她這1％的可能性時，堅定地執行計劃。
哪怕只有1％。
從審判游戲中蘇醒到與烏雲對抗，從記號筆任務到逐步了解星際文明，從副本遇襲到量身定制副本……她在諸多巧合因素下迅速成長，集齊了7865的夥伴，又因烏雲的“意外入侵”讓全球玩家都熟知，最終才能如同遵從命運的指使般走到最後。
通關游戲後許蔚才幡然醒悟，這幾年裏，她能想到有毛町手筆的過去便多得數不過來，但她很清楚，不僅於此。
可這值得嗎？有許多次逃離這一切的機會，為什麽不走？
許蔚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真正的理解他，但她明白，或許高尚的精神從來不分物種，而這只是這位優秀傑出的異星友人眾多優點之一罷了。
辦公室敞開的門被敲響，許蔚雜亂的思緒收束，她看向來人。
那人皮膚白皙，面容姣好精致，著一身咖色連衣裙，馬尾卻紮得很高，溫和中帶了幾分颯氣。
她的手指還搭在門上，笑道:“看你發呆半天了。”
許蔚無奈:“腦子有點亂。潯溪，我這兩天想請個假休息休息。”
楚潯溪挑眉:“行，假條放我桌上，自己給自己簽字。另外，昨天調查員a15小隊有人私下接賞金單，已經單獨關押了，你去看看？”
許蔚皺眉:“又來，什麽時候能消停點。我知道了，吃個飯下午過去。”
她想了想，又以下巴示意沈睡的帕克:“毛町他老師現在在游戲裏，你要和他聊聊嗎？你兩是最關註他的人了。”
楚潯溪也沒扭捏，點頭應下，站在門口沒動。
許蔚收拾好文件，打算出門，卻聽她忽然道:“我總覺得他沒死，有時候我待在游戲裏，總感覺副本NPC會像他一樣喊出我的名字。”
許蔚腳步一滯。
楚潯溪應當是毛町在游戲裏接觸過最久的人類，許蔚並不知道他們是從何時認識，又從何時開始合作，只知道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楚潯溪成了毛町在人類一方的最好幫手。
他們的關系像朋友，可比起朋友，卻更加信任、懂對方。
最終計劃的開始需要楚潯溪將審判城權限移交給自己，聰明如楚潯溪、又協助毛町那麽久，她怎麽可能猜不到毛町的最終計劃。
在游戲中，她們因為毛町的緣故漸漸熟識，可後期又因各種事務的繁忙，見得少了。
審判游戲結束後的前幾年，楚潯溪並未出現。許蔚原以為一切就到此為止，可直到她加入調查局，宣布將使用審判系統作為訓練輔助時，楚潯溪又出現了。
她有管理審判城的經驗，現實是相關行業的高精尖人才，地球重建又是急缺人才的時候，很快就被納入調查員體系，當上了調查局的二把手。
她對許蔚只提了一個要求——擁有隨時隨地進入審判游戲的權限。
兩人面對面站著，自楚潯溪突然出聲後便陷入安靜。
許蔚沒有沈默太久，她並不希望這世上唯一關心毛町的兩個生物失望，含糊道:“誰知道呢？說不定在我們老死前，毛町會突然在審判城廣播大叫一聲把七老八十的我們嚇個半死。”
楚潯溪聞言便笑了:“那還真說不定。”
“另外……”她瞇了瞇眼，笑得狡黠，“最近你還是別回家吃飯了吧。”
“啊？”許蔚趁收拾文件的功夫又擡頭瞄她，“怎麽了？最近有什麽監察要來嗎？”
楚潯溪朝她眨了眨眼睛，不再說話。
*
許蔚拿著餐盒走進食堂，不停有調查員向她打招呼，一路上什麽“許局好”、“老大好”、“老師好”不絕於耳。
許蔚仿佛自己是個點頭機器，保持著微笑一路從食堂門口點到座位上。
一落座她就接了個通訊，旁邊送餐機器人忙忙碌碌地接過她的餐盒，滴溜溜地往裏盛菜。
“媽，對，我今天不回來吃了，”許蔚接過機器人手中的飯盒，對著屏幕中母親的全息投影示意，“你看，已經吃上了。”
她夾一筷子辣椒炒肉:“我知道我知道，機器做的菜肯定沒有你做的好吃，就最近不回來吃，最近忙。”
“哎呀，你別催了，這都星際時代了，怎麽還催婚呢？你這落後了啊，”許蔚聽著那頭在耳麥裏說話，無奈極了，“你能不能學學隔壁王阿姨，現在人類壽命翻了不止一倍，你是正年輕呢，多幹點年輕人該幹的事，別總跟別人星球幾百歲的家長一樣催這個那個。”
那邊又開始嘮叨，許蔚又好氣又好笑。
當初在審判游戲裏生怕家人吃了虧出了事，恨不得馬上團聚，結果回到現實沒幾年，聽著嘮叨又開始無奈了。
她索性撂攤子:“我現在過得多好，至於再找個人給自己受氣嗎？我不管，除非能每天在家裏服侍我、洗手作羹湯，對了，還得會做解語花，長得帥、性格好、品德佳，愛我愛到願意去死，否則我不要。”
“哪兒扯呢我可沒扯，反正沒找到這樣的……”許蔚正眉飛色舞地說著，忽而肩膀一沈。
按理說，這食堂裏除了楚潯溪可沒人“敢”招惹她。
許蔚疑惑轉頭。
怔楞。
倏爾眼含熱淚。
她顫聲道：“你們回來了？”
“對啊，我們回來了。”
“我回來了，許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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