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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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一）
許蔚後來再無法想起那場戰鬥的細節，只記得最後連廣播室的微光也湮滅了。
她聽不見也看不見，只能憑感覺朝夥伴們的方向走。那頭巨物碩大的觸手在空中揮舞，在她身邊掀起呼嘯的風。
她能感受到隊友們灼熱的體溫與鋪天蓋地的陰冷，有一些濕暖的液體濺在身上，分不清是誰的血。
許蔚拼命想找到誰，卻在無措中踩到了什麽，摔倒在地。
她慌張地朝那裏摸，摸到一截斷肢。那人的手指細嫩修長，腕上還帶著漂亮的桔梗花手鏈。許蔚想起，這是那次吃火鍋時張沅送給莎雅的。
後來，她又撿到符鳳樓的刀，那柄從來幹凈鋥亮的刀沾滿了滑膩液體，滑到只能以臂將之攬住才不至於滑落下去。
她不知走了多久，或許片刻，又或是很長一段時間，遇到好幾具冰冷殘軀。
然後是龐然大物倒塌的震動，可黑暗沒有褪去，莎禮那如海藻般的發絲有幾根散落到她臉上。
後來，夢幻號也徹底停止“肉質化”，在死前發出一聲不甘哀嚎。
這聲哀嚎憤怒至極，用盡了全部力量，旋即，嚎叫短暫地撕裂黑暗，壓頂的黑雲受這沖擊潰散，光明見縫插針地刺進來。
突如其來的強光讓許蔚不自主地瞇了下眼，而後，她親眼見到周圍一地殘肢與破潰，以及面前仍碩大無朋的山岳。
不受技能一點影響，三條巨大觸肢目標明確地拍擊過來。
她的眼淚早已流幹，靈魂也幾乎要隨這一場場變故消散。當烏雲終於要對她動起手時，她居然感到了一絲慶幸。
終於可以結束了。
她同樣橫起符鳳樓的刀朝它沖過去。
渺小與龐大，兩道對比極度明顯的影迅速朝對方撞去。
在那瞬間。
時空微妙地破開一道小裂隙，如同一股清泉沖破了阻塞已久的枯渠，她的五感於此刻暢通，使意識得以短暫超脫自身，飛離地表，以無限快的速度沖破大氣，到達渺然無際的宇宙。
她懸浮於星空之上，親眼所見地球所在的這片宇宙。烏雲龐大的本體已撞破系統設下的最後一道防線，肆無忌憚地蠶食地球生靈。
她聽到遍布整個蔚藍星球的哭號，和來自宇宙各處屬於其他文明的悲愴。
人類失敗了。它們也失敗了。
這裏是所有宇宙生物與烏雲的第一戰場，也是最後一個戰場。從今日開始，宇宙文明即將開啟逃亡時代，直至最後無處可去。
不再有以後了，無論是過去，現在，將來，時間也將不覆存在。
鮮血從刀上滴落，同地面的血窪混為一體。
許蔚的意識分裂出來，脫離仍在跑動的身體，飄蕩於上空。
她看清烏雲降臨的模樣。
也因此，沒能望見從側邊撞來的路樊野。
身體被撞飛出去，許蔚意識瞬間回籠，聽見身後傳來令人牙酸的拍擊聲。
路樊野在三條觸肢的拍擊下碾得支離破碎，不知有多少落在船上，又有多少墜入海中。
許蔚轟然撞上倒塌的立柱，頭部受到重擊，鮮血淌落糊住了眼睛。
她的內心同樣在哭號，如同此時此刻宇宙裏的每一個生物。
她輸了。
她沒什麽不同，哪怕曾經有許多人說過，你是不一樣的，你能使我們贏。
人類要滅絕了。
許蔚的手再也抓不住符鳳樓的刀，任由它回到背包。
她順著立柱滑落，癱倒在夢幻號的屍體上，另一只沒被血糊的眼睛盯著烏雲拍來的大腕足，頭頂是即將壓下的黑雲。
世界末日的最後一秒。
她死死地睜著眼。
而後，在極近，似乎又極遠的天邊，傳來一聲嘹亮又清越的鳳鳴。
這聲鳴叫太響亮，甚至短暫地撥開了雲層。
鳳凰？
她的腦子已經被現實打擊得混亂無比，不停地跳脫運轉著，光怪陸地的想法一個接一個跑出來。
葉妍來了。
她帶著焚燒一切的火焰，將整個天幕染成紅黑翻湧的顏色。
與她一起來的還有方乙，和身後許多人。
許蔚在玩家夜市見過他們，那些人均攻略6-7個副本的大佬，最喜歡在攤位上和買家扯皮，嘻嘻哈哈沒個正形。
他們隨方乙從葉妍的火鳳凰上下來，沈默地擋在面前，將許蔚遮得嚴嚴實實。
僅是直面烏雲便是在承受最高程度的汙染，最前排已有人撐不住倒了下去，卻無人後退。
在他們漫天的技能、道具光效中，方乙將一個手環套在許蔚手上。
“我給你的紐扣在哪？”他急切道。
許蔚望向深海。
新手環一套上，便像啟動了什麽機關，瞬間消失不見。許蔚的紅色手環開始發出藍光。
【滴——手環持有者——楚潯溪正在移交權限。審判系統最高權限移交成功，當前持有者——許蔚。】
系統的機械音在腦海響起。
烏雲的汙染實在是太嚴重，方乙大口喘著氣，顫抖地抓住她手腕，許蔚這才發現他全身都抖個不停。
“權限，審判城主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他強忍著汙染的痛苦將許蔚攥得十分緊。
而後，又眼含希冀，有些小心翼翼地按下她紅色手環上的某處突起。
在空間乍然波動的異樣中，他強撐著笑，鼓勵道：“許蔚，一定要贏。”
*
在一瞬間的眩暈後，滿目瘡痍的審判城市政廳多了個人影。
即便穿越的頃刻身上所有傷便消失，痛感和麻木卻仍於腦海中發作。許蔚捂著額頭忍受頭部眩暈，險險沒站穩。
審判城被黑氣包圍得看不見任何人影，早前熙熙攘攘精致整齊的建築都成了廢墟。如果非要形容此時此刻的景象，一片斷壁殘垣最合適不過。
許蔚環顧四周，又看向手環，疲憊的神色裏多了幾分茫然。
市政大廳的前門損毀得十分嚴重，其後的設施更是埋在廢墟裏，黑氣對此處頗為傾心，較之其他建築更為濃郁。
“毛町？”許蔚喊道。
沒有回應。
她走上前，翻過倒塌的大門，撥開碎石向更深處走去。
這裏似乎很久沒出現活物了，黑氣一見到她便爭先恐後地擠來，拼命往身體裏鉆。許蔚能感覺到它們對身體輕微的腐蝕，但影響不大。
烏雲的汙染，對她的影響越發小了。
哪怕是在夢幻號船頂直面烏雲，她都沒出現任何不適。
她開始挖掘堆積的廢墟，動作越來越快，瘋狂地搬運石塊，從白天一直挖到黑夜。
越來越近。
越靠近廢墟中心，手環的發熱越發明顯，最終，她在落滿碎石和沙礫的地上，摸到一整塊堅硬的玻璃材質。
【權限授予中——解鎖成功。】
幾乎一接觸到許蔚，系統音便自動響起，玻璃材質的艙蓋頂起大片石塊，揚起灰塵，大剌剌地敞開。
凈化艙。
她最熟悉不過的東西，也是最常用來和毛町進行“系統外談話”的媒介。
許蔚眼中忽而蓄了淚。
任務失敗她沒哭，人類乃至整個宇宙的存亡攤在她一人身上而她全搞砸了也沒哭。可不知為什麽，在如此混亂、迷茫、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刻，這樣毫無希望，滿目破敗的場景裏，看見熟悉的凈化艙完好無損地矗立，本該麻木的情感又再次傾瀉而出。
她躺進凈化艙，眼淚把整個視野糊住，身體開始止不住地發抖，從壓抑抽噎發展到無法克制地哀嚎。
凈化艙門緩緩關閉，企圖跟著鉆進來的黑氣被隔絕在外。這裏一如既往的幹凈、敞亮，燈帶關閉，視野重新陷入黑暗，叫人產生回到過去的錯覺。
她甚至恍惚地以為這次凈化後一切又會回到曾經，7865的夥伴們還在，路樊野沒有墜入深海，地球文明和星際文明還在努力聯手對抗烏雲，一切即便機會微茫，但，希望還在。
她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能長眠下去。
“許蔚。”
黑暗與寂靜中，毛町的聲音出現得並不突兀，反而顯得格外溫柔，充滿安撫。
艙壁旁的小射燈投射出一小塊影像，毛町坐在辦公室的器械旁，一身白大褂，扶著眼鏡微笑。
“很高興你還活著。”
他顯得很開心：“開個玩笑。很高興你能回來，這證明......雖然烏雲走到了最後，但我們的計劃成功了，不對，是完成了四分之三。我等了許久，老師不願用這版方案，總算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完成了。”
許蔚擦了把眼淚：“毛町，對不起，我搞雜了，該怎麽辦？”
毛町並未回應她：“下面我要說的，是我們的最終計劃。”
他照著自己的節奏繼續：“你現在已經有了審判城的最高權限——把權限從我這剝離出去可不容易，得先找理由讓老師同意，不過還好有小溪......我是說，楚潯溪，她很優秀，當時我的身體快負荷不了那麽重的任務，老師才同意讓她作為玩家暫代城主。”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我沒工夫解釋這麽多，但我想你很快就會明白，”他定了定，笑著說，“但有一點，保證你肯定沒猜到。”
他有些得意。
“我就是系統。”
許蔚瞪大了眼。
“猜不到也正常，連過去的我也無法想象現在的狀態。當決定把意識接入審判系統時，我沒想到自己會漸漸成為它的一部分。再後來，就分不清了。”
他微微歪頭，像在回憶：“這給了我許多幫助，從前沒法有這麽大的算力去尋找一個可能勝利的結果。整整上萬億的計算，我以為機會渺茫，可是許蔚，我在無數個失敗中找到的那1%的可能性，是你。再也沒有比這更高的了，直到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這一切是時間的選擇。”
“我要說服老師放棄掙紮向宇宙更深處逃逸，直至最後仍無法逃脫滅族的命運嗎？”他道，“我已經回不去了，不如放手一搏。”
“說到這裏，”他忽然好整以暇地指著屏幕正中，仿佛在跟許蔚互動，“第二個你絕對猜不到系列——審判城的星際文明生物僅僅兩位，其他都是仿真投影。”
“除我之外，另一個......你仍然猜不到。想想看，在審判城待了這麽久，還和其他星際文明的人接觸過嗎”
許蔚：“有啊，售樓處的NPC，市政廳大廳接待員，還有......”
毛町：“是碰——觸——，除了我和其他玩家，你曾以身體部分直接碰觸過誰？”
碰觸。
許蔚蹙眉。
本以為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仔細回想，卻發現記憶裏與審判城NPC相處時，似乎從未有過身體接觸，甚至市政大廳的接待員們還會刻意與玩家保持距離。
她忽然福至靈心：“球形人！”
審判大酒店的球形人，頭為黃色球體，許蔚第一次遭遇烏雲時，在她那敲/詐了第一桶金！談判時許蔚拍過她的肩膀。
“是審判大酒店的......我記得你稱她為，黃色球形人？她有名字，叫芙西，為找尋她姐姐而來，”毛町說到這，嘆息一聲，“她的姐姐你見過，在你的新手副本裏，那時她還意識尚存，曾幫助過你。”
白色球形人。
許蔚塵封已久的記憶被喚醒。
“星際生物不像人類，只要增強意志力就能抵抗烏雲的汙染，哪怕有凈化艙，也無法徹底根除汙染源。也就是說，哪怕我住在凈化艙裏，身上也始終有1%的汙染，而汙染源是會隨時間不斷壯大的。因而我和芙西來到地球，抱了必死的決心。”
“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鬥，你應該早就知道。”
許蔚知道的，球形人、蔣道士、游樂園的小女巫......她的記號筆任務，只記錄了無數長眠於此的戰士中極少的那部分。
“我和系統融合後，雖擁有了極其龐大的計算力，卻更難被凈化了。汙染早就入侵系統內部，這也是為什麽你有時覺得副本和系統是割裂的，時而幫助玩家，時而惡意埋下必殺陷阱。很抱歉，但那已是我盡力過的結果。”
他拾起驟然沈重的神色，正色道：“長話短說，我展現給你們的這具身體只是仿真克隆件，別誤會——只是為了與你們溝通方便，畢竟我的實體並不那麽......讓所有人接受。”
“接下來，我需要你幫我做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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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不見也看不見，只能憑感覺朝夥伴們的方向走。那頭巨物碩大的觸手在空中揮舞，在她身邊掀起呼嘯的風。
她能感受到隊友們灼熱的體溫與鋪天蓋地的陰冷，有一些濕暖的液體濺在身上，分不清是誰的血。
許蔚拼命想找到誰，卻在無措中踩到了什麽，摔倒在地。
她慌張地朝那裏摸，摸到一截斷肢。那人的手指細嫩修長，腕上還帶著漂亮的桔梗花手鏈。許蔚想起，這是那次吃火鍋時張沅送給莎雅的。
後來，她又撿到符鳳樓的刀，那柄從來幹凈鋥亮的刀沾滿了滑膩液體，滑到只能以臂將之攬住才不至於滑落下去。
她不知走了多久，或許片刻，又或是很長一段時間，遇到好幾具冰冷殘軀。
然後是龐然大物倒塌的震動，可黑暗沒有褪去，莎禮那如海藻般的發絲有幾根散落到她臉上。
後來，夢幻號也徹底停止“肉質化”，在死前發出一聲不甘哀嚎。
這聲哀嚎憤怒至極，用盡了全部力量，旋即，嚎叫短暫地撕裂黑暗，壓頂的黑雲受這沖擊潰散，光明見縫插針地刺進來。
突如其來的強光讓許蔚不自主地瞇了下眼，而後，她親眼見到周圍一地殘肢與破潰，以及面前仍碩大無朋的山岳。
不受技能一點影響，三條巨大觸肢目標明確地拍擊過來。
她的眼淚早已流幹，靈魂也幾乎要隨這一場場變故消散。當烏雲終於要對她動起手時，她居然感到了一絲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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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小與龐大，兩道對比極度明顯的影迅速朝對方撞去。
在那瞬間。
時空微妙地破開一道小裂隙，如同一股清泉沖破了阻塞已久的枯渠，她的五感於此刻暢通，使意識得以短暫超脫自身，飛離地表，以無限快的速度沖破大氣，到達渺然無際的宇宙。
她懸浮於星空之上，親眼所見地球所在的這片宇宙。烏雲龐大的本體已撞破系統設下的最後一道防線，肆無忌憚地蠶食地球生靈。
她聽到遍布整個蔚藍星球的哭號，和來自宇宙各處屬於其他文明的悲愴。
人類失敗了。它們也失敗了。
這裏是所有宇宙生物與烏雲的第一戰場，也是最後一個戰場。從今日開始，宇宙文明即將開啟逃亡時代，直至最後無處可去。
不再有以後了，無論是過去，現在，將來，時間也將不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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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蔚的意識分裂出來，脫離仍在跑動的身體，飄蕩於上空。
她看清烏雲降臨的模樣。
也因此，沒能望見從側邊撞來的路樊野。
身體被撞飛出去，許蔚意識瞬間回籠，聽見身後傳來令人牙酸的拍擊聲。
路樊野在三條觸肢的拍擊下碾得支離破碎，不知有多少落在船上，又有多少墜入海中。
許蔚轟然撞上倒塌的立柱，頭部受到重擊，鮮血淌落糊住了眼睛。
她的內心同樣在哭號，如同此時此刻宇宙裏的每一個生物。
她輸了。
她沒什麽不同，哪怕曾經有許多人說過，你是不一樣的，你能使我們贏。
人類要滅絕了。
許蔚的手再也抓不住符鳳樓的刀，任由它回到背包。
她順著立柱滑落，癱倒在夢幻號的屍體上，另一只沒被血糊的眼睛盯著烏雲拍來的大腕足，頭頂是即將壓下的黑雲。
世界末日的最後一秒。
她死死地睜著眼。
而後，在極近，似乎又極遠的天邊，傳來一聲嘹亮又清越的鳳鳴。
這聲鳴叫太響亮，甚至短暫地撥開了雲層。
鳳凰？
她的腦子已經被現實打擊得混亂無比，不停地跳脫運轉著，光怪陸地的想法一個接一個跑出來。
葉妍來了。
她帶著焚燒一切的火焰，將整個天幕染成紅黑翻湧的顏色。
與她一起來的還有方乙，和身後許多人。
許蔚在玩家夜市見過他們，那些人均攻略6-7個副本的大佬，最喜歡在攤位上和買家扯皮，嘻嘻哈哈沒個正形。
他們隨方乙從葉妍的火鳳凰上下來，沈默地擋在面前，將許蔚遮得嚴嚴實實。
僅是直面烏雲便是在承受最高程度的汙染，最前排已有人撐不住倒了下去，卻無人後退。
在他們漫天的技能、道具光效中，方乙將一個手環套在許蔚手上。
“我給你的紐扣在哪？”他急切道。
許蔚望向深海。
新手環一套上，便像啟動了什麽機關，瞬間消失不見。許蔚的紅色手環開始發出藍光。
【滴——手環持有者——楚潯溪正在移交權限。審判系統最高權限移交成功，當前持有者——許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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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汙染實在是太嚴重，方乙大口喘著氣，顫抖地抓住她手腕，許蔚這才發現他全身都抖個不停。
“權限，審判城主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他強忍著汙染的痛苦將許蔚攥得十分緊。
而後，又眼含希冀，有些小心翼翼地按下她紅色手環上的某處突起。
在空間乍然波動的異樣中，他強撐著笑，鼓勵道：“許蔚，一定要贏。”
*
在一瞬間的眩暈後，滿目瘡痍的審判城市政廳多了個人影。
即便穿越的頃刻身上所有傷便消失，痛感和麻木卻仍於腦海中發作。許蔚捂著額頭忍受頭部眩暈，險險沒站穩。
審判城被黑氣包圍得看不見任何人影，早前熙熙攘攘精致整齊的建築都成了廢墟。如果非要形容此時此刻的景象，一片斷壁殘垣最合適不過。
許蔚環顧四周，又看向手環，疲憊的神色裏多了幾分茫然。
市政大廳的前門損毀得十分嚴重，其後的設施更是埋在廢墟裏，黑氣對此處頗為傾心，較之其他建築更為濃郁。
“毛町？”許蔚喊道。
沒有回應。
她走上前，翻過倒塌的大門，撥開碎石向更深處走去。
這裏似乎很久沒出現活物了，黑氣一見到她便爭先恐後地擠來，拼命往身體裏鉆。許蔚能感覺到它們對身體輕微的腐蝕，但影響不大。
烏雲的汙染，對她的影響越發小了。
哪怕是在夢幻號船頂直面烏雲，她都沒出現任何不適。
她開始挖掘堆積的廢墟，動作越來越快，瘋狂地搬運石塊，從白天一直挖到黑夜。
越來越近。
越靠近廢墟中心，手環的發熱越發明顯，最終，她在落滿碎石和沙礫的地上，摸到一整塊堅硬的玻璃材質。
【權限授予中——解鎖成功。】
幾乎一接觸到許蔚，系統音便自動響起，玻璃材質的艙蓋頂起大片石塊，揚起灰塵，大剌剌地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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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熟悉不過的東西，也是最常用來和毛町進行“系統外談話”的媒介。
許蔚眼中忽而蓄了淚。
任務失敗她沒哭，人類乃至整個宇宙的存亡攤在她一人身上而她全搞砸了也沒哭。可不知為什麽，在如此混亂、迷茫、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刻，這樣毫無希望，滿目破敗的場景裏，看見熟悉的凈化艙完好無損地矗立，本該麻木的情感又再次傾瀉而出。
她躺進凈化艙，眼淚把整個視野糊住，身體開始止不住地發抖，從壓抑抽噎發展到無法克制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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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恍惚地以為這次凈化後一切又會回到曾經，7865的夥伴們還在，路樊野沒有墜入深海，地球文明和星際文明還在努力聯手對抗烏雲，一切即便機會微茫，但，希望還在。
她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能長眠下去。
“許蔚。”
黑暗與寂靜中，毛町的聲音出現得並不突兀，反而顯得格外溫柔，充滿安撫。
艙壁旁的小射燈投射出一小塊影像，毛町坐在辦公室的器械旁，一身白大褂，扶著眼鏡微笑。
“很高興你還活著。”
他顯得很開心：“開個玩笑。很高興你能回來，這證明......雖然烏雲走到了最後，但我們的計劃成功了，不對，是完成了四分之三。我等了許久，老師不願用這版方案，總算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完成了。”
許蔚擦了把眼淚：“毛町，對不起，我搞雜了，該怎麽辦？”
毛町並未回應她：“下面我要說的，是我們的最終計劃。”
他照著自己的節奏繼續：“你現在已經有了審判城的最高權限——把權限從我這剝離出去可不容易，得先找理由讓老師同意，不過還好有小溪......我是說，楚潯溪，她很優秀，當時我的身體快負荷不了那麽重的任務，老師才同意讓她作為玩家暫代城主。”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我沒工夫解釋這麽多，但我想你很快就會明白，”他定了定，笑著說，“但有一點，保證你肯定沒猜到。”
他有些得意。
“我就是系統。”
許蔚瞪大了眼。
“猜不到也正常，連過去的我也無法想象現在的狀態。當決定把意識接入審判系統時，我沒想到自己會漸漸成為它的一部分。再後來，就分不清了。”
他微微歪頭，像在回憶：“這給了我許多幫助，從前沒法有這麽大的算力去尋找一個可能勝利的結果。整整上萬億的計算，我以為機會渺茫，可是許蔚，我在無數個失敗中找到的那1%的可能性，是你。再也沒有比這更高的了，直到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這一切是時間的選擇。”
“我要說服老師放棄掙紮向宇宙更深處逃逸，直至最後仍無法逃脫滅族的命運嗎？”他道，“我已經回不去了，不如放手一搏。”
“說到這裏，”他忽然好整以暇地指著屏幕正中，仿佛在跟許蔚互動，“第二個你絕對猜不到系列——審判城的星際文明生物僅僅兩位，其他都是仿真投影。”
“除我之外，另一個......你仍然猜不到。想想看，在審判城待了這麽久，還和其他星際文明的人接觸過嗎”
許蔚：“有啊，售樓處的NPC，市政廳大廳接待員，還有......”
毛町：“是碰——觸——，除了我和其他玩家，你曾以身體部分直接碰觸過誰？”
碰觸。
許蔚蹙眉。
本以為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仔細回想，卻發現記憶裏與審判城NPC相處時，似乎從未有過身體接觸，甚至市政大廳的接待員們還會刻意與玩家保持距離。
她忽然福至靈心：“球形人！”
審判大酒店的球形人，頭為黃色球體，許蔚第一次遭遇烏雲時，在她那敲/詐了第一桶金！談判時許蔚拍過她的肩膀。
“是審判大酒店的......我記得你稱她為，黃色球形人？她有名字，叫芙西，為找尋她姐姐而來，”毛町說到這，嘆息一聲，“她的姐姐你見過，在你的新手副本裏，那時她還意識尚存，曾幫助過你。”
白色球形人。
許蔚塵封已久的記憶被喚醒。
“星際生物不像人類，只要增強意志力就能抵抗烏雲的汙染，哪怕有凈化艙，也無法徹底根除汙染源。也就是說，哪怕我住在凈化艙裏，身上也始終有1%的汙染，而汙染源是會隨時間不斷壯大的。因而我和芙西來到地球，抱了必死的決心。”
“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鬥，你應該早就知道。”
許蔚知道的，球形人、蔣道士、游樂園的小女巫......她的記號筆任務，只記錄了無數長眠於此的戰士中極少的那部分。
“我和系統融合後，雖擁有了極其龐大的計算力，卻更難被凈化了。汙染早就入侵系統內部，這也是為什麽你有時覺得副本和系統是割裂的，時而幫助玩家，時而惡意埋下必殺陷阱。很抱歉，但那已是我盡力過的結果。”
他拾起驟然沈重的神色，正色道：“長話短說，我展現給你們的這具身體只是仿真克隆件，別誤會——只是為了與你們溝通方便，畢竟我的實體並不那麽......讓所有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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