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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憐草木青(5)【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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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憐草木青(5)【捉蟲】

鑼鼓喧天, 鞭炮齊鳴,跟勳國公一塊出來吃酒的官員都出來看熱鬧。剛開始還有人好笑,“誰家喜事如此喧嘩。”

看了會, 又道:“竟然是納妾——誰家妾室,如此大的排面?”

話剛說完,那幾十頂紅轎子就到了跟前, 禮生是個俊俏的後生, 拿著鑼鼓一敲, 喜笑顏開, 高聲大喊:“今勳國公府納妾,流水席三天, 特告親朋, 以知舊友。”

鑼鼓砰的一聲響, 聽得人目瞪口呆, 同僚們紛紛大驚失色,連忙去找剛剛還在這裏的勳國公。結果低頭一看, 樓下的泥地裏,勳國公正摔在裏面吃泥呢。

都是官場混的, 這種時候可不敢說話, 又紛紛轉過身去裝沒看見, 唯獨有幾個跟勳國公有仇的大笑著道:“這可真是——不知道今日可準備了席面沒有。”

勳國公站爬起來就走,刕鶴春連忙跟上, 兩人上了馬車,勳國公氣得臉色通紅, “這個潑婦!怎麽敢如此戲弄於我!”

因這場面實在是熱鬧, 路上未免堵了人,馬車便也被堵了。又因兩人坐的是勳國公府的馬車, 馬車上有族徽,便有熟悉的人過來打招呼,“熾鷗兄,你這是在親迎妾室?”

熾鷗是勳國公的字。

勳國公不敢出面,掩面背著人。刕鶴春撈起簾子,“是潘大人啊。”

那人就笑,“鶴春,你怎麽在這裏?熾鷗呢?”

刕鶴春:“他不在,我借著他的馬車回去。”

那人也不點破,笑著道:“那你跟他說說,不過是個妾室,何必要這般重視,這不是欺負嫂夫人麽?要是傳出寵妾滅妻的名聲可不好聽啊。”

又實在忍不住笑著道:“我怎麽還聽說這裏面擡的是寡婦——還都是帶著孩子嫁的寡婦?噗——”

他哈哈大笑起來,“鶴春啊,跟熾鷗兄說,就說這杯喜酒我們戶部的人都要去喝喝。”

當年勳國公查戶部的時候可沒手軟。

刕鶴春忍住不笑,將簾子放下,道:“咱們換輛馬車吧?”

勳國公摔袖子:“換換換!”

這才躲過了許多熟悉人的詢問。

另外一頭,勳國公府的其他人都聽聞了消息,一個個的到正庭來見孫三娘。但在場眾人,孫三娘輩分最大,她不說話,便一個人也不敢亂來。

孝道還壓在頭上呢。一個不孝,便是頂大帽子。

孫三娘今日可謂是出了一口惡氣,心中爽快,即便是面對這麽多的人,也沒有情緒失控,而是端著茶慢悠悠的喝。

玉岫方才就跟她道:“你不要管其他的,有本事就和離。但他也不敢,更不會和離,從前因著這個你不得不嫁,如今因著這個,他不得不順著你——哈,難道他還敢打你?我給他十個膽子!”

孫家可不是真沒人,說出去臉面都難看。

孫三娘就慢慢鎮定下來了,她看向旁邊的折綰,“你有沒有什麽要叮囑我的?”

折綰握著她的手:“我對世家大族尚且還看不透,但我卻知道人活一輩子,是要對自己好的。”

“往日裏受了憋屈,時時會主動往肚子裏面吞咽。咽下去了,以為就過去了,但其實是沒有過去的,還在骨子裏面記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席卷而來,讓咱們喘不過氣。”

“普通的人只能自己去消耗掉這些憋悶,但你不同。你是丹陽孫家的姑娘啊。”

既然有這個身份,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孫姐姐,不要只顧苛責自己,也要苛責他人才好。”

孫三娘內心酸楚,“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擦擦眼淚,“瓏瓏的事情,我一直想不開,一直縮在這個小院子裏懲罰自己。可他們卻沒人當回事,甚至拿個寡婦的孩子來惡心我——真是欺人太甚!”

人被欺負到底的時候,便偶爾會豁然開朗。她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無論眾人說什麽,只說一句話,“你也想納妾?”

她這副樣子,倒是嚇得眾人不敢胡說。可實在是太丟臉了。t

勳國公回府,喜婆們還在院子裏面收紅封,他氣急敗壞的回院子,大兒子已經在等著他了。剛要開口,勳國公就給了他一個大耳光子,“你出的好主意!”

他的好大兒捂著臉委屈:“可都是父親答應了的。”

刕鶴春看了一出戲,就停在這裏不敢跟著了,問小廝,“英國公府大少夫人可在?”

小廝:“在花苑裏呢。”

刕鶴春:“領我過去。”

他倒是高興得很。

……

勳國公進了主屋,本是氣勢洶洶的,但看見妻子臨窗坐著,手裏拿著一個撥浪鼓,他的心就又軟了下來。

他嘆息喊,“三娘。”

孫三娘:“回來了?給你納的妾室還喜歡?”

勳國公自然看見了那一頂頂空轎子。他尷尬的道:“我知道你埋怨我,但我也是好心。”

那個寡婦帶的女兒跟瓏瓏很是相似,足足有七分像。

他其實本可以只領了那個寡婦的女兒進來的,這般就兩全其美了。但舅兄拉著他喝酒,道:“弟妹那個模樣,是照顧不好孩子的。還不如你納了她娘為妾,往後就在勳國公府幫著帶孩子,這般名頭也正。”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還不盡心麽?弟妹要是心情好,就逗逗,要是心情不好,便就讓她生母帶著,如此就是兩全其美了——其實做這麽多,無非就是為了給弟妹解悶。”

而後似笑非笑的道:“再者說,讓母女分離,親生骨肉見不著面,不是更不好嗎?”

勳國公在舅兄面前還是低著頭的,他訕訕道:“此事我再想想——把老大家的閨女給三娘養,也算不得骨肉分離,都在一個宅子裏呢。”

舅兄卻說起當年瓏瓏去世的事情,“當年你媳婦一門心思以為是老夫人害死的。天可憐見的,你母親那般的年歲竟然還要受如此大的冤屈,可又沒處說理,只能委屈得來我母親面前哭。”

勳國公想起亡母也嘆息,“三娘也是心損太多,這才胡言亂語。”

舅兄:“冤枉不了你母親,便將這冤屈栽在你幾個兒子身上。她丹陽孫家的名頭大,我們雲家是小門小戶,我們只能忍下這口氣。”

勳國公:“何至於此,何至於此,舅兄,當年都是誤會,這些年三娘也不好過。”

舅兄,“哈,誤會?當年就差拿刀要殺了我那幾個外甥外甥女,熾鷗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能只顧著弟妹一個,你也看看老大家的,他好不容易養個閨女,你說要給過去就過去,誰人能受得了?他只能四處打聽,這才找到一個跟瓏瓏相似的孩子,今年正好有六歲了,說不得就是瓏瓏的轉世呢。”

勳國公因為轉世這句話遲疑了起來。

舅兄見有戲,便繼續道:“這也是造化,說不得就是老天安排的。”

勳國公這才稀裏糊塗的同意了。

誰知道妻子如此激烈的反對。他嘆息,“我就想著,世上之人哪裏能長得如此像,萬一是瓏瓏,也算是全了咱們的念想,我們都沒有壞心的。”

孫三娘:“即便是瓏瓏投胎轉世了,也是別人的孩子,不是我的。”

她輕輕撥弄手裏的撥浪鼓,“你說,她去世的時候怪我嗎?”

勳國公哪裏能不疼愛小閨女呢,他眼眶濕潤,“肯定是不怪的。”

孫三娘:“那你為什麽不承認你也有責任?”

勳國公的眼淚水瞬間幹了,錯愕道:“玉岫跟你說了?”

孫三娘:“說了,今日氣急,便說與我聽了。她說你這個人,實在是毫無德行。”

勳國公沈默起來,也不解釋,最後嘆息:“三娘,這回鬧了一場,便消停吧。”

孫三娘:“消停什麽?”

勳國公:“自然是好好過日子。”

孫三娘輕輕嗯了一句,“我是要過好日子的。”

阿綰說日子是過出來的,她也想試試。

她說,“你讓他們都搬出去吧。”

勳國公錯愕,“什麽?”

孫三娘:“讓老大老二老三他們都搬出去。”

她本想自己搬出去住的,想想又不甘心,更覺得不痛快,便只好請他們搬出去了。

她說,“雖然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規矩,但鬧得如此不歡快,我也沒心思跟他們好好相處了。”

勳國公震怒,“不可能!這事情要是做了,簡直比今日更加丟臉!”

孫三娘:“那你也搬出去。”

她反正是不搬的。勳國公府這座宅子是聖祖皇帝賜的,她住了幾十年,樣樣都很合心意。她不願意搬。

“我已經寫信回家去了。一封信一封信的催,實在不行,我就開始寫血書。我就不信阿爹阿娘不來。”

她一言斷定:“除非是我孫家死絕,否則這個家我是分定了。”

勳國公很是無奈,氣得兩只腳直跺,袖子都抖了起來,“三娘,三娘,你這是要做什麽!”

孫三娘反而舒出一口濁氣,“你說的啊,我想過消停的日子。”

“我痛了這麽多年,可曾要求你做了什麽沒有?我曾經在家裏也是個蠻不講理的人,我已經夠忍讓了,你們卻欺負我至此——”

她笑了笑,“那就看看,我阿爹阿娘還願意不願意認我這個女兒吧。”

勳國公如今也不嫌棄刕鶴春的蠢笨了,急得出門拉著他就道:“快些吧,快些讓你家夫人去勸勸她!”

刕鶴春心道,折綰去了可不會勸,反而還會出主意這個家怎麽分合適——如今,他實在是知曉她的膽大了。

人的變化可真是大。

他唏噓道:“大人,就是下官也覺得你這事情辦得不地道,嫂夫人這是在氣頭上,您還是等等再說吧,說不得她自己也不提了。”

勳國公頭上冒汗,“你不了解她,她脾氣上來了可沒有誰能攔住。”

最開始那幾年他是費了心思才哄住她的,也是真心喜歡她。他那個歲數的男人怎麽會不喜歡十七八歲的姑娘呢?

他拉著刕鶴春去喝酒,因都是做過鰥夫的,在一塊能說的話也多,道:“哎,這鰥夫不好做啊,先頭的,現在的,就好像是手心手背,我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刕鶴春倒是沒有這個煩惱,折綰好像從來沒有跟阿琰別苗頭,如今也沒有孩子。

……是啊,嫁過來也半年多了,怎麽還沒有身孕呢?

但沒有許正好。否則若是成了勳國公府這般的局面,他也夠頭疼。但繼室和原配子女不和,說起來還是做丈夫的無德。

折綰對川哥兒就很好。

他再次唏噓起來,“大人也該多照看照看家裏,這般的矛盾,可不是一日積成的。”

勳國公:“……”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刕鶴春這張嘴真是不好。

他道:“反正分家是萬萬不能的,還是讓你家夫人去勸勸吧。”

他皺眉,“若是勸不住,等孫家的人來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他又長長嘆一句,“三娘年幼之身嫁給我做繼室,我家那岳父岳母也是受了她埋怨的,這些年哄著疼著,若是真來了,怕是要磋磨我掉一層皮。”

刕鶴春直到回家之後還是笑個不停。折綰看不過眼直接去了書房,刕鶴春卻跟了過來,道:“勳國公夫人那邊你打算怎麽做?”

折綰:“什麽怎麽做?我自然是順著她的。”

她之前以為孫三娘願意走出來跟著她做生意是回光返照,如今看來很是不準確。這次才是回光返照呢。

不事關生死,卻事關她日後的活法。

她對刕鶴春道:“我是一定要幫的。”

刕鶴春被她堅定的臉驚訝到了,“你還挺講義氣。”

折綰不欲跟他多說:“你還有事沒有!”

刕鶴春今日瞧了一出好戲,態度很是寬和,“沒有。就是好奇罷了。”

他問,“你怎麽會想出這麽……這麽離奇的招數?”

折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她接連幾天都去了勳國公府陪孫三娘。玉岫負責大罵,折綰負責勸她多吃點,“這哪裏是一時半會就能折騰完的?你養好精神,是長久打仗呢。”

玉岫哈哈大笑,“你是不知曉,在丹陽的時候,她矯蠻得要命,能為了一個簪子跟人吵翻天,那精神哦,根本不用你擔心。”

孫三娘很少想起從前,她覺得那都是夢裏的日子。今日被玉岫提起心裏卻不t苦悶了,道:“她沒說謊——所以這個主意是我想出來的一點也不奇怪,也沒人懷疑,我年輕的時候啊,更荒唐的事情都做過。”

她暢快活過十幾年的。

玉岫卻道:“我如今真是想不通你阿爹阿娘為什麽不給我回信。”

自家人明白自家人的事情,孫三娘:“定然是爹娘沒收到。”

她暗淡了一瞬,道:“阿爹阿娘雖然拋卻了我,卻也算疼愛我。我如今才明白,父母之愛啊……”

並不是黑就是白。

她酸澀道:“應該是阿兄阿嫂藏了信。但我跟阿爹阿娘有自己的聯系法子,這回阿兄藏不住我的信。”

“若是這回……阿爹阿娘還不來為我主持公道,我也就沒爹娘了。”

玉岫沈默了一會才道:“這是氣話。”

她道:“也許已經在路上了。”

她也很久很久沒有看見爹娘了。遠嫁的姑娘就是這般,嫁出去,一輩子就難見爹娘面了。

她嘆息一聲,一轉身,便見阿綰在那裏靜靜的發呆。她好笑道:“怎麽了?”

折綰擡起頭,琢磨道:“若是事情多,想要馬上就做好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一件一件去做,同理,事情是人做的,也能一個人一個人去解決。”

上輩子,她就碰見過諸多這般無法去解決的事情。趙氏雖然後來完全把中饋給她了,但總是從中作梗,讓這個管事跟她作對,那個媽媽不聽她的管束。

那時候真是筋疲力盡。後來慢慢的,經歷的事情多了,便知曉怎麽去解決這些人。

她們並不是揉成一團的,若是細細去分化,便發現她們還有不少的矛盾。

她就利用這些小事一個個去跟她們談。

“面上看著和氣,可心裏誰知道在計較什麽呢?”

她就給這個婆子一點甜頭,給那個婆子一點罰俸,這群人自然而然的就散了。

折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若是從裏頭殺過去,便是必死無疑。”

於是就在大家都以為此事要長久僵持的時候,勳國公府其他兩房突然松口了,都找到勳國公道:“父親,母親如此要求,我們便搬了出去吧。”

勳國公大驚:“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他跟原配一共生了三兒兩女。如今三個兒子都住在勳國公府,兒女成群。在他眼裏,平日裏子女們都是互相守望的。但今日二兒子和小兒子卻支支吾吾的道:“總是要分家的,這宅子是大哥的,不是我和三弟的,我們遲早要走,不若就隨了母親的心願,只當是盡孝了。”

勳國公兩眼一閉,“你們當我傻呢?”

但是二兒子和三兒子卻堅持要分,說得急了,便說起這些年的委屈。

“什麽好事都是大哥的,我們哪裏分到什麽?母親當初去世的時候叮囑大哥照顧好我們,好嘛,將我們的莊子鋪子都照顧去了。”

“大嫂還一味的在那裏多吃多占——父親,說句實在話,我們都覺得如今的母親也不容易,大嫂可沒有給她什麽好東西。但凡值錢一點的,都進了大房。”

“是啊,幸而母親是丹陽名門,不跟她計較,不然這個屋裏早亂了。”

“我也是為人子女的,父親,這事情大哥其實是做錯了。哪裏有兒女給父親納妾的?我也是母親的兒子,受她的關照多年,我也要為她說句話才對得起良心。”

“父親,分了吧,即便是不分大哥,便把我們分出去。”

這些年大家住在一塊有諸多矛盾,隨著兒女越來越多,妾室越來越多,屋子早就不夠住了。他們既然住在府裏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不如分出去過。

老二道:“有老人在,大兒子不分家,確實應該。但是京都也不是沒有我們這般的人家分了小的自己過日子的。”

“對啊,都是有先例的,算不得丟臉。”

你一言我一語,將勳國公話說得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他苦惱的來找刕鶴春來喝酒。還是那句話,“宋家大少爺也不在府裏,管不住他家那個混蛋媳婦,可你不同啊,你家夫人看起來就不是厲害,肯定聽話。”

怎麽就勸不住呢?

刕鶴春呵呵笑,回家跟折綰道:“兒女不和,都是老人無德。”

就勳國公這般,真是活該。

折綰就笑了笑,“那你跟你三弟和睦嗎?”

刕鶴春一噎:“……自然是和氣的。”

折綰:“和氣就和氣,我不過是隨口問問,你憋氣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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