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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而不汙(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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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而不汙(13)

唐媽媽興奮了半個月,以為大少爺再也不會來的時候,一擡眼卻瞧見了刕鶴春的身影。

她失望極了,想了想,又去找於媽媽報信。

折綰倒是不驚訝,見他大步流星走進來,冷著臉和皮,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她也不惶恐,只給他倒了茶,然後自己去一邊插花。

刕鶴春已經進來了,便也不會揪著往事不放,還是很大度的,深吸一口氣道:“你倒是悠閑——母親昨日還問我多日不回蒼雲閣是出了什麽事情。”

其實趙氏沒有這麽閑。她根本沒問,且還抱怨了幾句:“你媳婦真是個啞巴?這十幾日晨昏定省我都沒理她,她竟然也坐得住。”

母親說的時候不以為意,但刕鶴春卻微微有些不平。從前阿琰剛嫁進來的時候,母親若是生氣,也對阿琰不理不睬。阿琰回來就道:“我不知道哪裏得罪了母親,坐在那邊如坐針氈一般。”

但她也不願意自己去問,只道:“我初來你家,沒處去問去說,只同你親近一些,便來誠心誠意問你,你若是去問了,母親還要怪罪我,以為我搬弄是非。”

“你只要幫我想想我哪裏錯了,怎麽彌補就好。我告訴你此事,是我知道夫妻之間要明言的道理,不然你誤會我怠慢母親,我心裏也會難過。”

但刕鶴春怎麽知道母親生氣的緣故?他當時還在國子監讀書呢,常日在外,也不能顧及妻子,便只能勸道:“母親本心不壞,只是脾氣大,喜怒於色。你且不要著急,等時間長了,她發現你的好,自然就好了。”

後面阿琰果然得了母親的喜歡,有一日跟他說悄悄話,“你知道母親為什麽剛開始會討厭我嗎?”

“我最初的熏香跟她一樣,她很是不喜歡,以為我是故意頂撞她。但我其實沒有,只是隨便挑了一種罷了。”

刕鶴春覺得不可思議,這算是什麽緣由?他覺得母親過於嚴苛了。後來三弟妹又來跟阿琰爭中饋,母親也幫著三弟妹t……

他現在還記得阿琰好奇又無奈的道:“真不知道母親和三弟妹是怎麽想的,我是你的妻子,是嫡長媳,未來的宗婦,我現在不掌中饋,多學學做事,以後怎麽辦呢?我學不好,真挑梁子了是要出醜的。”

她不知道緣由,刕鶴春卻是知曉的,但他不能對阿琰說,只能安慰她,“我明日去跟母親說說。”

阿琰就笑起來,“你不要去說,我有自己的辦法。只是要坐冷板凳咯。”

後來坐沒坐冷板凳,刕鶴春倒是想不起來了。但應該是坐了的。

如今母親對折綰又是這樣。

刕鶴春雖然對折綰一直早早熄燈不等他回來頗有微詞,但十幾天過去,她被母親冷落也不知道來他面前說說,只一味的坐冷板凳,便對她的怒氣少了許多。

於是特意過來坐坐,道:“我久不回來,你這半月還好?”

折綰:“好的。”

刕鶴春發現自己已經對她很有耐心了。他耐著性子道:“夫妻之間,應當相互明言。我十幾天沒來,你該來問我原因。”

即便不是要跟折綰做和阿琰那般的夫妻,但以後幾十年一個屋檐下,他還是想要兩人之間最起碼順順當當的。

阿琰的話就很好,只要明言,就不會有誤會,他想讓折綰也學一學。

結果她只是哦了一聲,繼續插她的花,問:“——那你這十幾天為什麽沒來?”

她看起來像是剛發覺此事一般。刕鶴春嘆息她的遲鈍,明言道:“我沒來,你怎麽想的?”

折綰低頭擺弄花草:“你肯定很忙。我不好打擾你。”

這句話聽起來悅耳多了。刕鶴春只能選擇大方的不與一個呆子計較。晚上留在了蒼雲閣裏,還讓廚房的李師傅做了一碟子蝦餅過來。

第二天又天不亮起床去上朝。

折綰照舊睡她的,等天光大白,她吃了早膳,這才又帶著一群人去山海院裏面請安。正好碰見四姑娘,兩人便一塊同行。

四姑娘笑著道:“今日嫂嫂的發髻梳得很是好看。”

折綰:“我也覺得好,而且輕快得很,不用緊緊的把頭發都紮起來。”

她擡頭看了看四姑娘的發髻,“你的偏髻上要是再添一朵海棠花就好了。”

四姑娘摸了摸,“是嗎?只現在沒有海棠花可以用,要在四五月裏才有。”

折綰沒有什麽別的愛好,只喜歡種花插花,聞言笑著說,“也有四季海棠,只是難種,還需要種在暖房裏。咱們府裏不是有暖房嗎?可以讓人試著種種。”

四姑娘不愛花草,並不懂這些,乍然聽聞覺得有趣,“若是種出來了,我是要請人來賞看的。”

折綰:“我似乎在哪本書上看見過,正好今日我還要去花草房裏面轉轉,到時候跟裏面的人問問。”

晨光細細碎碎落在她的臉上,讓人看得不真切。但很奇怪,不看相貌,只聽她說話的聲音,便能知曉她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

四姑娘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覺得這位新嫂嫂頗為奇怪。

說起來,她嫁進來好幾日,也只對自己多說了幾句話,平日裏在母親和其他嫂嫂面前很是寡言,即便是大哥哥,好像也沒能得她多說幾句。

但她跟自己說話的時候也不顯得過分親昵,似乎只是碰見說幾句罷了。不過,這“說幾句罷了”的話,卻因為她聲音溫和,眉眼彎彎,十足的看得出來是真心喜歡和自己說道說道這些日常小事,便讓人生出親近之心。

但等各自回了屋子,她又窩在自己的屋子裏不出門,也不送禮,根本不走動,看起來冷冷淡淡的。

四姑娘很是摸不透她的態度。

說句實在話,第一回得了她單獨一個笑臉時,她還以為大嫂嫂是要來拉攏自己。她是不願意得罪人的性子,自然不敢生疏。

但其他的嫂嫂們都看不起大嫂,疏遠得很,母親也對她沒有好臉色,她若是走得近會不會不好?

四姑娘為此還一晚上沒睡,結果卻發現自己的煩惱是多餘的。大嫂嫂根本沒有來找過她。若是路上碰見了,便如同現在這般說幾句,也不跟她拉手,也不挽著。若是沒有碰見,進了母親那邊,她跟個悶葫蘆一般就不說話了,也不會來找她搭訕。

好幾日這般,四姑娘看著看著也看出了門道:這位大嫂嫂是個聰慧的人,雖然親近自己,卻也不會給自己多添麻煩。

為庶女,多不易。四姑娘心裏是感激的,也很喜歡她這般的性子。不免多說了幾句自己的喜好,“我不是很喜歡花草,卻喜歡吃,大嫂嫂要是願意,我有幾本食譜可以送給你。”

折綰有些意外她突然親近的態度。於是歡喜答應下來,“好啊。”

等進了山海院裏,其他人都來了。趙氏正在問宋家大少夫人的事情,“玥娘,你嫂嫂這也是第四個孩子了,又是個兒子,我算著也快滿月了,你母親大概是要大辦一場吧?”

三少夫人嘴巴一直是翹著的,“是,阿娘說要辦個滿月酒,到時候請咱們一家子人過去好好說說話。”

她笑著說,“我阿娘也想您了。還說如今想喝杯清酒都找不到人。”

趙氏滿臉笑意,拍拍她的手,“我和你阿娘年輕的時候冬日裏就喜歡小酌一杯。”

但嫁人之後卻沒怎麽聚了,她不免來了興致,“讓你阿娘準備好上等的清酒,我那日一定去奉陪。”

三少夫人點頭,“那我差個婆子捎口信回去。”

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捧場,“母親要是想要喝酒,便叫我們陪著。”

趙氏滿意的點頭,“下回咱們起了鍋子,叫人放上熱騰騰的紅油在裏面涮肉吃,再就著這辣味喝酒,那才叫痛快。”

四姑娘笑著道:“無論是下雨還是下雪,這般打開窗戶,讓雨雪成為咱們的樂師,是極為雅致的。”

趙氏拍掌大笑起來,“看,還是小姑娘比咱們懂。”

然後眼睛一撇,便瞧見了不聲不語的折綰。她的興致瞬間沒了,腦海裏又想起兒子昨日說的話。

“折綰不論出身如何,到底已經是兒子的妻子,母親該讓她管家,而不是讓三弟妹代勞。”

趙氏心裏就堵得慌。她有時候真是不明白兒子的心思——此等後宅之事,你操心做什麽?一個大男人,還有她還在呢,怎麽就越俎過來說這些。平常男人根本想不到這個!

是折氏攛掇他的?不,小折氏沒這個心眼子,怕是大折氏留下來的“功勞”。

她滿心眼裏不高興,但兒子的面子卻不能太不顧,大折氏也已經死了,只能忍著怒氣對折綰道:“你嫁過來也有好幾日了,川哥兒還在我這裏養著,你閑著無事,可要接過管家之事?”

三少夫人瞬間就僵了身子,笑臉全消。倒是折綰站起來,臉上神情都沒變,輕聲道:“三弟妹一切都管得很好,我接過來反而手忙腳亂,不若就給我管花草的活計,我先試試。”

三少夫人詫異看過去,神色警惕,但臉上還是緩和了許多,馬上去看趙氏,趙氏卻皺眉不語:兒子來求,她卻不要,難道沒有事先跟她說好嗎?

可即便是沒有說好,這般的好事,她卻推卻了,真是不識擡舉。

她真是怎麽樣都看不上這個兒媳婦,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接過花草房吧。我瞧著你也喜歡花花草草的。”

折綰:“是,兒媳確實很喜歡花花草草。”

趙氏:“……”

呵。

刕鶴春晚間回來就聽聞了此事。他又馬不停蹄帶著怒火到了蒼雲閣。

折綰正帶著小丫鬟們選花,準備做成花鑒,結果他這麽一回來,嚇得小丫鬟們噤若寒蟬,素膳勉強站得住跟腳,站在她身邊扶住她,卻也被他揮退了。

唯獨唐媽媽又開始興奮。

屋子裏面又剩下他們兩個人,折綰知道他生什麽氣,但不問,只低著頭。

刕鶴春再次深吸一口氣,“母親給你中饋,你為什麽不接?”

那可是他開口求來的。

折綰:“為什麽要接?”

刕鶴春:“你是大少夫人,自然要接。”

折綰將一朵花插進花瓶裏:“我說過的,這個時候我接不了,我還不會。”

刕鶴春實在忍不住生氣,這件事情都說了多少次了!他勸都勸累了:“即便出錯又有什麽關系,不過是被人罵幾句。”

折綰就想起了上輩子所謂的罵幾句。

那不是罵幾句,那是困擾了她半輩子的雲霧。

她想,這輩子她其實也可以走那條老路。她可以把中饋接過來,然後游刃有餘的做好所有的事情讓人稱讚。

但她一有這個念頭就反胃。

她想走一條其他的路——即便她還沒想好要怎麽走,路上會做什麽事情,可她就是不願意走那條看起來容易的老路了。

刕鶴春氣得站起來,在屋子裏面走來走去,“你這膽子確實是小,別人也沒有說錯你!”

“我好不容易跟母親說了一次,你卻t接不住我的好意。”

折綰語氣平靜:“你也沒有提前跟我說此事。”

刕鶴春:“這事情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作為他的妻子,嫡長媳,未來的宗婦,難道不是應該要接過中饋嗎?

他失望的看著她,“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原來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折綰看著他走來走去的身影,恍惚之中卻好似瞧見了自己當年急得不行卻沒人幫的場面。

然後,她一日又一日的在屋子裏面急得轉,春秋四季,日夜不停,院子裏面的薔薇花開了又敗,歷經廊外夏日蟬鳴,冬日霜降,而後才終於在這座小屋子裏面安靜的坐下來理事。

她長舒一口氣,心平氣和的靜靜坐下來,將桌子上剩下的花花草草整理幹凈,突然間又低頭笑了起來。

——她接住過一次的。

她做得其實還不錯,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糟糕。

瞧,她已經能平靜的坐在這裏看他團團轉了。她不會被他的怒火嚇著了,也不會為自己不會而羞愧了。

這是她努力多年的結果。

她很感謝在這座小院裏轉了十五年的自己。

她和和氣氣的替十五年前的自己對刕鶴春說,“那怎麽辦呢?我是個庶女,並沒有按照嫡女那般細心教導,我不會,便需要慢慢學——”

“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決定娶她的時候,不是早就知曉此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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