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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而不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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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而不汙(3)

女子嫁人,嫁妝裏面的陪嫁大部分是新的,但也有一些舊物可以帶到夫家。折綰的東西少,所有的舊物歸置在一個舊箱籠裏,好找得很。

素膳將箱籠打開,把那套汝窯茶具捧出來,又順帶著拿了幾件只穿了兩三次的衣裳。

她把衣裳茶具往懷裏一籠就準備走。

折綰卻朝外頭招了招手,一個長得圓乎乎的丫鬟進來,“大少夫人。”

折綰:“你叫幾個人,把這個箱子擡到我屋子裏去。”

她笑著問:“你叫什麽?”

圓臉丫鬟眼睛瞇成彎彎的月牙:“回少夫人,奴婢叫蟬月。”

折綰拍拍她的手,“我記得你。早間我去山海院裏,是你在前面走給我帶的路。”

蟬月歡喜點頭,“這是奴婢的本分。”

折綰就笑了。蟬月上輩子也是最先來投靠她的。但這個丫頭沒在她這裏待多久就被調走了,她算不得熟悉,只記得有這麽個人了。

不知道這輩子會如何。

蟬月很快帶著兩個婆子過來搬箱籠,一行人回了正院,折綰親自從箱籠裏將一些喜歡的物件拿出來擺放。

蟬月就沒出去了,和素膳一塊跟著她在屋子裏面忙活。

唐媽媽站在門外欲言又止,一臉憤憤——原來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平日裏一直裝著膽小謹慎,一嫁進來便裝也不裝了,這般的囂張!

這是大姑娘的屋子,裏面擺的是大姑娘的東西,她憑什麽在屋子裏面添置新物?

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折綰不經意間轉頭看見了她的臉色,倒是不在意。唐媽媽的心思,她懂。她不僅懂唐媽媽的,還懂很多人的。

她們都覺得她鳩占鵲巢。她自己也是這般覺得的。

所以惶恐不安,所以戰戰兢兢,所以用十五年去費心對她們。

直到現在,她依舊是覺得自己占著嫡姐的便宜。

這錦衣玉食,這高門大戶。

但她已經報答過一輩子了。上輩子這個屋子裏,她直到很多年後才添置自己喜歡的東西。

折綰怔怔t一瞬,回過神,將手裏一串木雕彩繪的紫藤蘿花堅定的放在博古架上。

又放了一串玉珠子,這是便宜貨,但貴在珠子是她自己打磨的,所以很是喜歡。

再就是一個凈瓶。她喜歡在裏面插些時令花草。

東西沒放幾樣,但博古架上面的格調瞬間失去了原本的古樸莊重。她笑了笑,沒在意,繼續放自己的東西。

這個屋子是她的,刕鶴春此後幾年很少來院裏,她想按照自己的喜好住。

她還記得他年後就要出遠門了。年後江南突然起了水患,更有災民造反,他被派往江南賑災平叛,大概一年後才回來。

聽聞這場災亂死了很多人。

折綰當時過得也不好,但聽聞此事,還是為那些死去的人哭過一回,捐過自己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私房銀子。

……

刕鶴春上午就回來了。

折綰正在擺茶具,剛要起身,便看見他流星闊步般進來,劍眉星目,身姿頎長。

折綰發現他比十五年後意氣風發很多。

兩人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之前說親的時候,也是隔著簾子見過幾次的。刕鶴春徑直坐下,折綰便也沒站起來,只坐在原地喊了一句夫君。

倒是刕鶴春不習慣這個稱呼。他咳了一聲,因生性肅穆,即便是開口解釋,語調也算不得溫和:“昨晚聖上宣我進宮太急,委屈你了。”

折綰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樣子。

她點頭,“聖上的事最大,談不上委屈。”

刕鶴春眸光突然看向了變得不倫不類的博古架。

折綰也跟著看了過去,“我已經去見過父親母親,回來閑著無事,便將舊物拿出來歸攏了一番。”

她說話聲音很柔和,頭也半低著,刕鶴春看不見她的神情,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但也沒有多加責怪,只心裏覺得她果然是個庶女,到底不如嫡女一般精心教育過,審美……實在上不得臺面。

但也不是大事。

他不欲在這些小事上跟她有矛盾。等了等,見她依舊什麽話都不說,有些頭疼。

雖然之前岳母說過折綰是個安靜的性子,但安靜不等於不說話啊。

刕鶴春雖然也不喜歡說話,但修嘴沒修心,嘴上不喜歡多說,心裏的想法卻多,又等了一會,見她還是一副悶悶不開口的樣子,便忍了忍,沒忍住,主動道:“我來之前先去看了父親和母親。母親說,你怕自己年幼養不好川哥兒,便先放在她那邊?”

折綰輕輕點頭,“嗯。”

再沒有多一句話。

刕鶴春眉頭都要擰起來了。他自己就是個寡言少語之人,如今碰見一個比他話更少的,實在是難以適應。

他跟折綰的大姐折琰也算是相敬如賓,美好夫妻。在他的記憶裏,折琰是個端莊大方走到哪裏都是眾所矚目的人,她做事情樣樣俱到,品味也合他心意,把這院子裏面打理得很是賞心悅目,即便遇見問題,也是主動有商有量,從不讓他有後顧之憂,他每每想說什麽,她已經先提出了,不用他多慮。

阿琰死後,他也難過了很久,對夫妻之情也看得淡了些。所以因政見不合,兵部尚書家突然退親,岳母提起讓折家小七嫁過來做繼室,他跟父親商量之後也覺得合適。

英國公府如今已經如同烈火烹飪,不需要再有一個強勢的聯姻引起陛下等人的猜忌,折家岳父只是禮部侍郎,正正合適。

再者說,折綰是川哥兒姨母,岳母說她素來心善,溫和,嫻靜,是從小看到大的老實人,又知根知底,將來對川哥兒一定是好的。

這門親事就定了下來,他又忙著對付政敵,對折綰這個人如何倒是沒在意了。

結果現在一瞧,根本溝通不了。嫻靜是嫻靜,一句話都不說的靜。是還不熟悉所以膽子太小了?

他今年也有二十五歲了,步入官場雖然才四年,但身居高位,養出來的威嚴卻足得很,因頭疼得緊,說出來的話便更加肅穆,“對於川哥兒,你是怎麽想的?”

素膳站在一邊都要哆嗦了。但折綰卻習慣了他這副語氣。她還是那般輕輕的說,“等以後熟悉了再接回來。”

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刕鶴春大概懂了她的性子,不得不無奈的開口解釋,“也好,即便你現在去接,母親怕是也不會放人。她怕你照顧不好,也怕川哥兒跟她生分了,既然這般,便先在母親那邊待著吧。”

折綰低著的頭僵了僵:原來他也懂。

但他當年卻任由她想盡辦法去接人。

只是上輩子沒解釋的話,這輩子怎麽就突然說了?

她略微不懂,卻也不願意去懂。她對刕鶴春沒有什麽怨恨,也沒有什麽喜愛。但她還是很敬佩他的。

他是個大家都讚賞的聰明人。

折綰對聰明人很是羨慕。他們總是能讓自己活得很好。她也要學著做一個聰明人。

她點點頭,“是。”

刕鶴春便結合傳聞中她的性子和今日見過的這一面給她下定語:審美不好,教養不夠,口齒不伶,膽子……不知道算不算大,第一日進門,竟然已經怡然自得的開始布置起屋子了。

他又看向已經變得醜陋不堪的博古架,無奈搖了搖頭。

不過,雖有萬般不好,相貌卻是十足好的。

整個京都城裏,比她更好相貌的也沒有幾個。只是她喜歡低著頭,性子軟弱,便教十足的好相貌去了五分,一張臉變得寡然無味。

刕鶴春也失去了跟她說話的興趣,站起來:“我還有事,晚間再來吧。”

折綰應了一聲,將人送走了。

待他一走,素膳連忙將門一關,把蟬月也送了出去,關起門來哭,“姑娘,這可怎麽辦啊,大少爺看起來生氣了。”

折綰笑著寬慰,“沒事的,他的臉一直很臭。”

素膳:“姑娘剛剛該熱情一些,該多說幾句的。”

折綰卻想:刕鶴春那般的人,心口捂不熱,最是冷情薄意。按照上輩子的時間來,他這時候是看不起自己的,既然他看不起她,她為什麽又要上趕著熱臉貼冷屁股呢?

以前他寡言少語不愛說話,她便費盡心思想要多說一些來暖暖場,可最後又得到了一些什麽呢?

她現在都這般大的人了,只想盡可能的讓自己活得自在些,快活些,不願意在意他高不高興了。

折綰便小聲把自己多年以後悟出的智慧用來勸慰素膳,她道:“你別擔心,再怎麽著,也不能休了我啊。”

素膳大吃一驚,一時之間被一個“休”字震住,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折綰摸了摸她的頭,安慰孩子一般安慰她,“他如今已經被人說克妻了。”

素膳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尖叫起來,好一會兒才哭著問,“克妻?姑娘,咱們走吧,寧願餓死,也不要被克死啊。”

以前在折家雖然過得不好,但衣食無憂,至少不用死。

折綰感激她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叫她跑,心裏更加的慰貼,道:“我不信神佛之事……”

但這話剛開了頭,便又止住了話。

她確實不信神佛。但她現在這般重活一世,世上當真沒有神佛嗎?

她就不敢亂說了,轉了話道:“我不信克妻之言……”

結果剛起了頭,又覺得為什麽不信呢?她上輩子三十歲就死了,她都死了,刕鶴春還活著呢。

他是不是真克妻啊?

如今都嫁過來了,真克妻也晚了。她嘆息一聲,道:“咱們都好好的活吧,活得長長久久,咱們都不要早死,早死有什麽好的?辛辛苦苦謀來的東西,又是一場空,什麽都享受不了。”

她怔怔道:“素膳,你不知道,昨日我做了一個好真好真的夢,夢見你二十七歲就死了,我三十歲也死了。”

“我們在這個大宅院裏戰戰兢兢得來的一切都沒了。”

素膳已經嚇得如同一只呆雁,緊緊依偎著她,顫抖問:“姑娘,那咱們該怎麽活得長長久久呢?”

折綰:“得養生,不能太過於操勞。”

素膳:“要不要吃補藥?咱們現在吃補藥,份例該從公中出吧?”

折綰:“肯定的。但也可以從大房出。”

她小聲道:“厲鶴春這個人雖然冷冷的,但給銀子應該很大方,咱們缺什麽,就該從他那裏要。”

素膳傻眼,“這樣好嗎?會不會被大少爺看不起?”

折綰便帶著些自嘲道:“有什麽可看不起的,我都要被克得沒命了,要他點銀子有什麽地方需要被看不起?夫妻一體,我替他操持家事,養育川哥兒,從無二心,為什麽還要摳摳搜搜的活?他就該給我銀子,我也理所應當的可以用他的銀子。”

她就是太傻了,當年才會跟素膳一般,覺得自己出身不好,他又一臉看不起她,冷言冷語的,所以拼命想要厚敷一點臉面在身上,希望他看得起自己。

希望英國公府看得起自己。

新婚的女兒家,總是多想的,總是想要多一些的體面。但現在想t來,嫁都嫁了,苦都苦了,憑什麽不用他的銀子呢?

她說,“素膳,你說得對,我自然該吃點補藥。不僅我吃,你也吃,我們一起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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