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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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晏榮怎麽也沒有想到, 他都跑到這裏來躲著這人了，竟然還能碰見。當真是，不是冤家不碰頭。
他哆哆嗦嗦地將腦袋埋了下去, 將整個人埋在厚重的大氅之中。
生怕容絮瞧見了他的模樣。
容絮望向晏榮時, 那一雙上挑的狐貍眼睛被冰霜覆蓋, 打量時攻擊力十足, 光是瞧著便讓人心生膽寒。
冷眼瞧了晏榮一會, 似是發現了什麽，才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是何人。”
聽到此話時，憂慮恐懼的情緒頓時一滯。
晏榮試探地擡頭看向容絮, 對上她那雙眼眸時, 眸中滿是瞧陌生人才有的打量, 心中的焦慮更是一掃而空。
她…似乎不記得自己了。
或許準確點來說，是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晏榮心口一松，回想起方才的事情, 依舊後怕。畏畏縮縮地爬了起來，規規矩矩地朝容絮叩拜道：“仙族二殿下，晏榮…拜見神尊。”
一旁的女子見狀, 柔柔弱弱的，一臉惶恐的模樣, 隨後朝容絮叩拜道：“龍族蘭茹, 見過神尊。”
隨後開始抽泣，變得哭哭啼啼的模樣，用手帕掩著面容朝容絮委屈哭訴道：“還望神尊為我主持公道, 這個晏榮想對我圖謀不軌, 若不是神尊出現，蘭茹恐怕…”
悲憤欲絕的模樣。
忽地抽泣之中聲驟然停歇, 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儼然是蘭茹掩面在劇烈的咳嗽，蒼白的面色變得更甚幾分。
事到如此，再加上剛才所見所聞，前因後果自然一清二楚。
阿其望向容絮。
似是在等她決斷。
“你有一條胳膊是廢的？”容絮垂眼落在晏榮身上。
這般不知喜怒，上句不接下句的話語，讓在場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都不知她此話是何意。
更不知她問出這般話是何緣由。
唯有晏榮瞬間變得驚恐萬分，又十分屈辱的神情，死死地垂著腦袋，還只得強裝鎮定地回覆容絮道：“是。”
容絮哂笑一聲，理了理袖擺，故意當著眾人地面道：“倒也是稀奇，你身為仙族殿下，手臂斷了竟沒將那斷臂接回來。怎地，你們仙界還缺那些丹藥不成？”
“用一節蓮藕當自己的假臂，雖外表看著與常人無異，可實則根本動不了。”
言語之中的不屑展露無遺，眸中雖有疑惑但更多的還是嘲弄。
一界殿下，竟然落得如此狼狽的地步。
傳出去，都鮮少有人會相信。
蘭茹下意識地看向晏榮。
難怪他整日披著個大氅，本就臃腫肥大的身子被黑色的大氅一蓋，便就是偌大的一坨。原來是為了掩蓋自己斷了一臂，不想被他人發現。
察覺到不妥，蘭茹又迅速收回視線，時不時傳來抵若蚊聲的哽咽。
容絮將他們的動作盡收眼底，卻並不在意蘭茹的一舉一動。
手指關節微微彎了彎，柳眉挑起，倒還顯得有些一本正經地思忖片刻，才問，“你說來聽聽，你這手臂是如何斷的。這世間竟還有這般兵器，砍斷後，能讓斷臂接不回來的，當真是稀奇。”
能來神界觀禮之人，要麽是家族器重的接班人，要麽是倍受寵愛之人。
可這兩種人若是斷了一臂，自然會想方設法將手臂接回來，可眼前之人並沒有。那麽便只有一種可能了，便是這斷臂根本不可能接回去。
所以容絮才有了這般猜測。
此言一出，阿其的心再一次被架在了火上，緊張了起來。在容絮瞧不見的地方，偷偷地瞪著晏榮。
稚氣未脫的臉蛋如今板著，但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阿其只覺得這一日過得格外的心驚膽戰，祈禱著快些過去。
晏榮如今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咬碎牙吞到自己肚子裏。
他也只敢在心裏宣揚著自己的不滿，他的手臂如何斷的，可是同眼前之人脫不了幹系。可那又如何，比起受到如此屈辱，他更願意容絮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他手臂是如何斷的。
若是想起來，她擡擡手的事情，便可以將他挫骨揚灰。
瞟見阿其的眼神，晏榮只得垂下腦袋，悶聲回應道：“習武時不甚與人起了爭執，被那人一刀砍斷。那人的佩劍名為無渡，正因戾氣太重而得名，戾氣腐蝕傷口太重便接不回來了。”
“那人？是何人？”容絮下意識順著話語追問。
晏榮咬著牙，有些猶豫地瞟向阿其哪處卻又迅速收了回來。
嘴角由於緊張不禁痙攣地抽抽，在容絮那一道目光的壓迫下，才不得不開口道：“澤息。”
說出這兩個字，仿佛用盡了晏榮畢生的力氣，說完後整個人都虛脫下來。
阿其緊張地攥緊手指，額間冷汗滲出。
可聽到這個名字，容絮不知為何忽地一點追問下去的興致都沒了。
神情變得懨懨的，有些頭痛地摁了摁眉心，眸光變得不耐煩極了，最終佛了佛手，吩咐道：“阿其，命人剁了他另一只手臂，連帶著手臂一起給仙界天君送去。”
“若他們教養不好自己的子女，下一次，吾便不是送手臂，便是送腦袋了。”
本以為這一段話問下來，容絮怒氣早已平覆，熟曾想，盡然下了這般指令。
晏榮面色煞白，整個人呆傻在原地，心中驚恐萬分。
爬到容絮腳邊連連磕頭，由於手臂不利索，大氅拖著顯得臃腫的身子格外的滑稽，連聲祈求道：“神尊，求神尊寬恕，求神尊寬恕！”
容絮厭惡地抽回身子。
阿其見狀，只好上前提點道：“二殿下，手臂斷了還能再接。你若再這麽折騰下去，怕是斷的就不僅僅是一只手臂那麽簡單了。”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充滿戾氣的兵器。
僅有無渡劍一把罷了。
容絮也不過是給他一個警醒，把斷臂一起送回去，便就是只準備讓他吃痛記住這次教訓。畢竟她下令砍斷的手臂，斷了還能接回去。
“阿其，領他離開。”容絮冷聲呵斥。
阿其如今好不容易松了口氣，還能把眼前這人給送走，真是要多樂意有多樂意。巴不得能夠腳踏風火輪，飛快地將這晏榮給送下界去。
面上還得極力忍耐著，回應道：“是。”
等兩人沒了蹤跡，容絮這才註意到仍舊一直跪著的蘭茹。t
“多謝神尊為小女子主持公道。”
她垂眼瞧了眼蘭茹，便飛快地擡眼，語氣平淡如常道：“蘭茹仙子自便”
剛邁出腳步準備離開，蘭茹忽地起身朝容絮欠身行禮，請求道：“神尊，這瓊蓮山小女子實在是不熟，還望神尊能領著小女子去前廳。”
容絮頓住腳步，這才仔細地端倪了一眼站在她身後之人。
一身淡紫色的水洗雲煙紗裙，襯得人溫婉清秀，身形削弱得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將人吹跑。小家碧玉的可人模樣，如今眼尾微微泛紅，晶瑩淚珠如同珍珠般閃爍，掛在睫翼之上，光是看著就便讓人心口一軟，心生憐惜。
龍族蘭茹…
龍族仙力霸道，向來是天生的強者。
可這般孱弱，修為低微的模樣，倒一點都不像是龍族之人。
“今日多有叨擾神尊了。”一雙如水般柔軟的模樣黏在容絮身上，楚楚可憐的模樣，這還是容絮活這麽久頭一遭見到。
“蘭茹姑娘，你修為低微，初次來吾這瓊蓮山，卻又敢堂而皇之地孤身一人在這陌生之地到處亂逛。明知有虎卻向虎山行，姑娘你這冒失的性子還是得註意些，吾這神界多的是兇猛異獸，遇到一兩個便不好了。”
眉眼似是在笑，可那眼底卻又平靜得如同一汪死水，波瀾不驚。
若是膽小怕事的性子，又怎會敢頭一次去神界就到處閑逛。更何況，受邀的各族來使都在前廳，她身子既然孱弱為何又孤身一人來她這的後院。
也許當真凡是便就是有那麽多機緣巧合。
可…她容絮不信。
“神尊…這是何意。”蘭茹蜷在袖擺中的手攪著絲帕，昂著腦袋似是受到萬般屈辱。一雙桃花眼淚眼蒙蒙，話音從她寡白的唇瓣中擠出。
容絮想著點到即止，並不欲說開，只是岔開話題道：“方才之事你也別多想。吾剁下那人一只手臂，只是因為，那人差點推倒了阿其。”
“同你並…無任何關系。”
容絮向來是個護短的性子。
最後五個字清晰地落入蘭茹耳中，讓她面色瞬間凝重，寡白。
來自容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能夠直透靈魂深處，讓蘭茹整個人的心神都跟著繃緊。低著腦袋，藏在袖擺中的手指狠狠地扯著絲帕，整個指甲嵌入手掌中也不覺分毫的疼痛。
這般態度狠狠地刺痛了她。
她如此軟言軟語，卻換不得眼前之人片刻的動容。不過是投胎投得幸運些，生來便擁有神髓，生來便擁有者他人窮盡一生也得不到的力量和身份。
再擡頭，蘭茹便只瞧見衣訣飄飄，容絮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倩影。
手中的絲帕被她撕碎。
*
前廳
阿其處理好一切事宜，從遠處趕到瞧了眼容絮周遭，似乎是在尋人，沒瞧見蹤跡才問道：“小神女，方才那位姑娘呢？”
“不清楚。”容絮聞言只是撩了眼皮，意態懶洋洋地側靠在軟墊扶手之上，一心都撲在琢磨著眼前的美酒。
被阿其突然攪了心神，不滿地用手肘撐在案上托住下巴，換了個姿勢坐著。
見狀，阿其無奈地搖頭，準備將酒壺從容絮手中抽開。
見容絮的手指緊緊地扣在酒壺把上，阿其毫不留情地一根一根將她都手指挪開，叮囑道：“小神女，青梧神尊曾下令，不允許小神女再飲酒。”
這還不是曾有一次，止淵給容絮喝多了酒。酒精一上頭，容絮便自稱老大，一副六親不認的模樣。在青梧哪裏撒潑打歡，讓青梧陪她玩鬧。
一個堂堂的神尊，硬是被容絮拉著當馬騎了起來。
鬧騰一陣還不夠，容絮瞧見青梧放在書案上的毛筆，竟然拿了起來在青梧臉上作畫。不讓畫，便又開始撒潑打滾，哭鬧不止，青梧實在是沒有辦法，仍由她折騰了一晚上。
第二日阿其去的時候，便瞧見青梧神尊的臉上縱橫交錯的墨漬，身上的衣袍赫然也是一團團大小不一的墨團，甚至在右頰上還有一個王八模樣。
不用想，便知道是誰的傑作了。
自此，青梧嚴禁容絮喝酒，酒品如此之差，生怕她那日喝多了又折騰。
這般噩夢的一晚，有一次便夠夠的了。
容絮想要去將酒壺奪回來，卻被阿其一記眼刀子看得老老實實，連坐姿都變得端正了許多。
阿其在這件事上向來不讓步，畢竟若青梧不在，折磨的就是她了。
無可奈何之下，容絮的註意力只好放在了案上擺放的糕點。
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阿其朝在場眾人一眼望去，還是沒有親眼見著那蘭茹姑娘。覺得有些不妥，思慮片刻，又道：“小神女，方才那姑娘畢竟是在瓊蓮山受的驚嚇，需要奴婢去給她送些安神的丹藥嗎。”
正吃著糕點的容絮手指一頓，腮幫子的糕點還沒來得及吞下。
她彈了彈阿其得腦門，又略帶竊喜的得意揚揚，道：“阿其，你這麽大歲數，也有這般看不透人的時候呀。”
對上阿其疑惑的眼神，容絮條條是道地分析，“你想，那姑娘無緣無故，為何去後院？受邀之人全在前廳，她去哪裏本就不知是何意圖。”
“遇上那個登徒子，我們也算是幫了她一次，便不要再同她扯上任何瓜葛。”
頭一次聽到容絮這般話語，阿其還有些不適應。
她記得以往得容絮，愛憎分明，總是對一切都滿懷著善意和憧憬。
可如今的她，雖也是她。可她理性得仿佛沒有任何情緒一般，永遠如同旁觀者冷眼看著一切，理性分析，選擇最有利自己的那一方。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般的…
阿其驟然回想到，便是從她蘇醒後，原先那一雙喜怒哀樂表達得異常鮮明的雙眸，變得始終如秋水般不見分毫波瀾時，那個小神女便永遠遺失了吧。
她…便已經不再是原先的她了。
“阿其？你怎麽了？”
“你嘗嘗這桃花糕，可好吃了。”
容絮將手中的糕點湊到阿其嘴邊，甜膩馥郁的花香在她嘴邊迸發出來。阿其略顯錯愕地接過容絮手中的糕點，搖了搖頭，眉眼釋然般淺笑道：“無事。”
無論如何，她永遠都是她的小神女。
無論是從前的她，還是如今的她。
*
七日之後。
瓊蓮山，蓮池旁。
容絮正松散地閑坐在藤椅之上，綠油油的藤蔓蜿蜒編織而成，上面甚至還點綴著一朵朵小巧玲瓏的花骨朵兒，如同春日般生機勃勃的模樣。
柔軟的裙擺從藤椅上散落下來，被微風吹動。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著手中的古籍。
而，古籍上，赫然是萬靈陣的記錄。
容絮看了一陣子也算是有所了解，說簡單點，便是用神力的救人法子。
可是她到底是要救誰，睡夢中的她將全身的神力釋放出來裏，那麽多源源不斷的神力。即使是如今的她一時間也無法施展出那麽多神力出來。
還有那個陌生的地方。
神界每一塊地界都被她摸清楚，從未見過那般地方。
“阿其？你說…神界有沒有什麽禁地？或者說是我沒去過的地方。”想不清楚，容絮索性擡頭問向阿其。
阿其是神界的老人，前任咒神玄徵在時阿其便就在這裏服侍，不過只是長得孩童般的模樣，知道的自然會比她多一些。
站在容絮身旁的阿其身形一頓，佯笑道：“小神女，您說的這是什麽話，這神界，您那沒去過。”
這句話說得的確不假，容絮小時候是個皮猴的性子，上躥下跳的。不是這裏惹事生非，便是跑到哪裏招貓逗狗，整個神界都要被她禍害了個遍。
人人見她唯恐避之不及，無奈之下，她就愛去沒去過的地方玩鬧。
容絮自然也明白。
她將視線收回，望著遠處的蓮池，瓊蓮山四季如春，如今金蓮綻放得正盛，儼然一副美景。
思忖半晌，她眸光一亮，忽地再一次擡眼望向一旁的阿其，發簪上的流蘇由於動作太大而窸窣作響，問道：“阿其，我記得我醒來時，梧桐聖樹裏還有一只火鳳凰。”
阿其點了點頭，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
“那火鳳凰呢，怎地不見他蹤影了。”
她總覺得，她睡夢中的異常沒準同那火鳳凰有關。
青梧同她說過，修煉出岔子時是那火鳳凰救了她，並將她的神魂同火鳳凰一塊在梧桐聖樹中修養，這才救了她一條性命。
可她從未認識過什麽火鳳凰，無緣無故t的，為何要救她。
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妥。
或是不對勁的地方。
“小神女，怎地突然想到那火鳳凰。”
“你知道那火鳳凰的去處？”
阿其被容絮盯得發虛，連忙搖著腦袋，矢口否認道：“小神女您說笑了，那火鳳凰本就是無緣無故出現的。奴婢也沒專門去看著他，什麽時間不見的奴婢也不清楚，怎會知道他的蹤跡。”
阿其說得在理。
連她也不知道火鳳凰何時消失不見的，說來也是她愧對於這個救命恩人。
自她醒後，阿其忙前忙後都是為了她的事情。
忽地容絮靈機一動，從藤椅上“騰”的起身，搭在腿上的古籍不甚跌落在地，她興致勃勃道：“即是火鳳凰，那便是鳳族的王者，我們去鳳族尋他不就行了。”
阿其心中如鼓，只覺得如今小神女想一出便是一出，出出都能把她嚇個半死，“小神女尋那火鳳凰幹什麽。”
“人家好歹救了我一命，我可不得同他道謝。”
容絮剛走幾步，見阿其破天荒地一直跟著她。她忽地停住腳步，轉頭詫異地問向阿其，“阿其，你也同我一塊去嗎？”
阿其執掌著整個瓊蓮山的事宜，經常是忙的不見人影的。最近不僅常跟在她身邊，怎地如今她下界她也跟著。
這倒不像是阿其做事的風格。
“即是小神女的恩人，那便是整個神界的恩人，阿其自然得同小神女一塊去道謝。再說了，小神女初次下界，奴婢在小神女身旁也好有個照應。”阿其回應道。
容絮哭笑不得，她哪裏需要阿其照應，放眼六界就沒有多少人能是她的對手。
眸光狡黠地望著阿其，一臉看穿阿其心事模樣，“我知道阿其想跟我一塊下界是為何！”
阿其心中一凜，完全不知如何回應。
好在容絮自問自答道：“阿其，你是不是在這神界待膩了，便想著跟我一塊下界去玩玩？”
阿其心中扶額，若真是去玩的她就要謝天謝地了。
她那裏是去玩的，她明明是去受活罪的，生怕那個不知死活的人在容絮面前重提一萬年前的舊事。
四大神尊曾叮囑過她，容絮萬不能想起一萬年前的事情，所以她如今才如此費心費力。
見阿其低頭不語，容絮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拍了拍阿其肩膀，“好啦，知道你在這神界也待得無聊，便跟著我一塊下界吧。”
*
鳳族。
鳳族為百鳥之首，受百鳥朝拜。雖然隸屬於仙界天君的管轄範疇，但百鳥一族盤根錯節，覆雜至極。
為此，天君便讓鳳族族長獨自管轄。
只需單獨向他稟告即可。
辰鳳山山脈坐落在鳳族的鳳影城的正中心，是鳳族的聖山，凡是什麽重大的事情都會在辰鳳山召開。而四周圍繞著辰鳳山是鳳族子民棲息的地界。
在辰鳳山之巔，有一顆千萬年的梧桐聖樹，精力充沛，枝繁葉茂。
傳說中便是這棵梧桐聖樹孕育了這天地間的第一個火鳳凰，然後才修煉繁衍出鳳凰一族。
自此，這棵梧桐聖樹便是鳳族的族樹。
容絮同阿其乘著雲攆，顯身在鳳影城的上空。
“小神女，可要奴婢先行一步，只會鳳族人一聲。”阿其道。
容絮望著雲端之下，搖了搖頭。
在容絮記憶中，這次還是她第一次下界，她並不想著興師動眾。
雲端之下，是人潮川流的熱鬧模樣，還有各種各樣接頭販賣商戶的叫賣聲，甚至還有街頭雜耍之人，同容絮以往見過的任何地方都要不一樣。神界處處雖靈力充沛，卻也冷清得很。
這般場景，她也只在人間的話本子上見過。
阿其瞧出容絮眼中的詫異，解釋道：“鳳族前任老族長，落入凡界歷劫時正是凡間的一國之主，所以才會將凡間那套用在鳳族之中。一來二去的，鳳影城常常深受那些凡間修煉成仙之人的喜愛，便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倒也是獨特。”
容絮恍然大悟。
想來這前任老族長定是個有趣之人。
在這個處處森嚴冷清的仙界，難為有這麽一個地方。
“阿其，這鳳影城瞧著風景甚好，閑來無事正好去瞧瞧。”
容絮施法同阿其一起換了身服侍，一襲梅紅色的雲錦紋煙紗裙襯得人昳麗瀲灩。想到神印露出來不太妥當，隨後她又變化了容顏，掩去額間的神印，全然沒了方才的模樣。
一眼瞧去，同鳳族中人別無一二。
想到阿其的性子，容絮沒有給她換成裙衫，反而是簡單的男子長袍模樣。
仔細端倪了一眼阿其，容絮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準備動身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叮囑道：“若是按照凡間的話本子，阿其，那你就是本姑娘的小廝嘍。出門在外，阿其你等會便喚我姑娘吧。”
“是，小…姑娘。”
阿其改得極快，容絮哭笑不得，轉身施法進了鳳影城中。
容絮處處都覺得新鮮，如何也逛不夠。城中熱鬧非凡，許多她從話本子上見過聽過的東西，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她眼前，總覺得一切都有趣極了。
儼然又變回了曾經孩童般模樣。
“聽說沒，繁樓的金兒姑娘今日會來獻舞。”
“聽說了又如何，那繁樓豈是你我想進就進的。去哪的要麽是家境殷實，要麽是高門顯貴，別白日做夢了，你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進那裏面一步的。”
“真是可惜了，唉…若我能見金兒姑娘一面，此生便足矣了。你聽說沒，那青梧神尊也拜倒在了金兒姑娘石榴裙下。七日之前，青梧神尊為了見金兒姑娘一面，直接用神力封了繁樓。”
容絮神識敏銳，自然將這些聽得一清二楚。
七日之前，那不是她繼位咒神的日子嗎。回想到那日青梧忽地不見蹤跡，她不滿地看向阿其。
見阿其不言，容絮摟了摟衣袖，準備上前將那些亂嚼舌根之人好好地收拾一頓就被阿其給強行拉住。
“小…姑娘，外界傳聞罷了，不足為信，青梧神尊那日是有要事。”
阿其自然也聽到了，那些人說得並不避諱。想來這件事情鳳影城之人皆有耳聞，他們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談論。
只不過她也不知為何會有如此荒謬的傳聞。
被阿其強行拉住的容絮郁悶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走停停沒幾步，是見什麽都沒了興致。最後她的註意力還是全然放在了那繁華精致的高樓之中。
那便是傳聞中繁樓。
遒勁有力的繁樓二字落入眼中。
傳聞中，鳳影城中最繁華的地方。
容絮氣鼓鼓地拉住阿其，插著腰擡眼打量著，那一雙狐貍眼睛微瞇，滿滿的危險，道：“本姑娘今日便要去瞧瞧，這金兒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居然能讓青梧在她繼位咒神之日，拋下她來找她。
還用神力封了整個繁樓。
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般事情，還是發生在青梧身上。
容絮剛擡起腳準備邁入繁樓之中，就被兩個小廝模樣給強行攔住。那兩人瞧見容絮面生，還是個姑娘模樣，隨即態度惡劣道：“不知姑娘可有通行繁樓的令牌，沒有令牌，還是快些離開為好。”
“不就是給錢便能入，阿其，給錢！”
如此怒氣沖沖的模樣，阿其有些頭大，又不得不管，只得朝兩個小廝道：“不知需要多少？這些可夠？”
阿其隨手變出一顆赤火丹。
赤火丹是赤蛇的內丹，而赤蛇只有神界有。神界之物，隨便那一件便是集天地至純靈氣的至寶，有市無價之物。
此丹一出，兩小廝瞬間變了風向，點頭哈腰樣樣做到，眼冒精光，生怕怠慢了眼前的貴人。
容絮被專人領到專門的包廂。
繁樓表演的臺子兩邊，每一層都是專門留給有錢之人的包廂。每一個包廂都設置了結界，可以從裏面瞧見外面，卻不可從外面瞧見裏面，隱私保護得極好。
有的是為了更好的觀賞，有的是因為不宜讓他人看見。
才踏進繁樓，她便被裏面人山人海的模樣給震驚到。
本就不大的前廳座無虛席，甚至是人頭擠著人頭。人人還都拼命地擠著往前，只為了能同前方的臺子更近一些。
那一個個身著道袍之人，普通失心瘋般，全然沒了往日冷靜自持的模樣，眸光中只有那臺子。
“這些人…都是來看金兒姑娘的？”容絮問道。
“想來姑娘是第一次來，金兒姑娘是我們樓中出了t名的舞女，愛慕欣賞之人自然數不勝數。”領路的小廝一提到金兒，眸光都亮了，頗有些得意洋洋地同容絮道。
那小廝又打量了一眼容絮的模樣，普普通通卻不出彩。自認為理解了她為何如此怒氣沖沖的模樣，畢竟這事情在繁樓屢見屢鮮。
定然是嫉妒那金兒姑娘的美貌，又不服輸。
便親自來瞧瞧。
唉…當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想到方才有人特意叮囑，不可怠慢了眼前之人，這小廝才沒有開口繼續潑冷水，抿著嘴，似乎極其為難地給容絮領著路。
容絮沈浸在自己的怒火之中，根本沒有註意到一旁之人眼神的變化。
到了包廂。
容絮一屁股坐在包廂的軟墊之上，瞥了眼窗外興高采烈的人，一副氣不打一出來的模樣，“我今日便要看看，這個金兒到底是何方神聖。”
隔壁包廂。
“回稟尊上，等會跳舞之人便是同鳴岐有來往的金兒。屬下查到八日之前，鳴岐來找過金兒。”紫玉低頭朝眼前之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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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榮怎麽也沒有想到, 他都跑到這裏來躲著這人了，竟然還能碰見。當真是，不是冤家不碰頭。
他哆哆嗦嗦地將腦袋埋了下去, 將整個人埋在厚重的大氅之中。
生怕容絮瞧見了他的模樣。
容絮望向晏榮時, 那一雙上挑的狐貍眼睛被冰霜覆蓋, 打量時攻擊力十足, 光是瞧著便讓人心生膽寒。
冷眼瞧了晏榮一會, 似是發現了什麽，才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是何人。”
聽到此話時，憂慮恐懼的情緒頓時一滯。
晏榮試探地擡頭看向容絮, 對上她那雙眼眸時, 眸中滿是瞧陌生人才有的打量, 心中的焦慮更是一掃而空。
她…似乎不記得自己了。
或許準確點來說，是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晏榮心口一松，回想起方才的事情, 依舊後怕。畏畏縮縮地爬了起來，規規矩矩地朝容絮叩拜道：“仙族二殿下，晏榮…拜見神尊。”
一旁的女子見狀, 柔柔弱弱的，一臉惶恐的模樣, 隨後朝容絮叩拜道：“龍族蘭茹, 見過神尊。”
隨後開始抽泣，變得哭哭啼啼的模樣，用手帕掩著面容朝容絮委屈哭訴道：“還望神尊為我主持公道, 這個晏榮想對我圖謀不軌, 若不是神尊出現，蘭茹恐怕…”
悲憤欲絕的模樣。
忽地抽泣之中聲驟然停歇, 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儼然是蘭茹掩面在劇烈的咳嗽，蒼白的面色變得更甚幾分。
事到如此，再加上剛才所見所聞，前因後果自然一清二楚。
阿其望向容絮。
似是在等她決斷。
“你有一條胳膊是廢的？”容絮垂眼落在晏榮身上。
這般不知喜怒，上句不接下句的話語，讓在場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都不知她此話是何意。
更不知她問出這般話是何緣由。
唯有晏榮瞬間變得驚恐萬分，又十分屈辱的神情，死死地垂著腦袋，還只得強裝鎮定地回覆容絮道：“是。”
容絮哂笑一聲，理了理袖擺，故意當著眾人地面道：“倒也是稀奇，你身為仙族殿下，手臂斷了竟沒將那斷臂接回來。怎地，你們仙界還缺那些丹藥不成？”
“用一節蓮藕當自己的假臂，雖外表看著與常人無異，可實則根本動不了。”
言語之中的不屑展露無遺，眸中雖有疑惑但更多的還是嘲弄。
一界殿下，竟然落得如此狼狽的地步。
傳出去，都鮮少有人會相信。
蘭茹下意識地看向晏榮。
難怪他整日披著個大氅，本就臃腫肥大的身子被黑色的大氅一蓋，便就是偌大的一坨。原來是為了掩蓋自己斷了一臂，不想被他人發現。
察覺到不妥，蘭茹又迅速收回視線，時不時傳來抵若蚊聲的哽咽。
容絮將他們的動作盡收眼底，卻並不在意蘭茹的一舉一動。
手指關節微微彎了彎，柳眉挑起，倒還顯得有些一本正經地思忖片刻，才問，“你說來聽聽，你這手臂是如何斷的。這世間竟還有這般兵器，砍斷後，能讓斷臂接不回來的，當真是稀奇。”
能來神界觀禮之人，要麽是家族器重的接班人，要麽是倍受寵愛之人。
可這兩種人若是斷了一臂，自然會想方設法將手臂接回來，可眼前之人並沒有。那麽便只有一種可能了，便是這斷臂根本不可能接回去。
所以容絮才有了這般猜測。
此言一出，阿其的心再一次被架在了火上，緊張了起來。在容絮瞧不見的地方，偷偷地瞪著晏榮。
稚氣未脫的臉蛋如今板著，但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阿其只覺得這一日過得格外的心驚膽戰，祈禱著快些過去。
晏榮如今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咬碎牙吞到自己肚子裏。
他也只敢在心裏宣揚著自己的不滿，他的手臂如何斷的，可是同眼前之人脫不了幹系。可那又如何，比起受到如此屈辱，他更願意容絮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他手臂是如何斷的。
若是想起來，她擡擡手的事情，便可以將他挫骨揚灰。
瞟見阿其的眼神，晏榮只得垂下腦袋，悶聲回應道：“習武時不甚與人起了爭執，被那人一刀砍斷。那人的佩劍名為無渡，正因戾氣太重而得名，戾氣腐蝕傷口太重便接不回來了。”
“那人？是何人？”容絮下意識順著話語追問。
晏榮咬著牙，有些猶豫地瞟向阿其哪處卻又迅速收了回來。
嘴角由於緊張不禁痙攣地抽抽，在容絮那一道目光的壓迫下，才不得不開口道：“澤息。”
說出這兩個字，仿佛用盡了晏榮畢生的力氣，說完後整個人都虛脫下來。
阿其緊張地攥緊手指，額間冷汗滲出。
可聽到這個名字，容絮不知為何忽地一點追問下去的興致都沒了。
神情變得懨懨的，有些頭痛地摁了摁眉心，眸光變得不耐煩極了，最終佛了佛手，吩咐道：“阿其，命人剁了他另一只手臂，連帶著手臂一起給仙界天君送去。”
“若他們教養不好自己的子女，下一次，吾便不是送手臂，便是送腦袋了。”
本以為這一段話問下來，容絮怒氣早已平覆，熟曾想，盡然下了這般指令。
晏榮面色煞白，整個人呆傻在原地，心中驚恐萬分。
爬到容絮腳邊連連磕頭，由於手臂不利索，大氅拖著顯得臃腫的身子格外的滑稽，連聲祈求道：“神尊，求神尊寬恕，求神尊寬恕！”
容絮厭惡地抽回身子。
阿其見狀，只好上前提點道：“二殿下，手臂斷了還能再接。你若再這麽折騰下去，怕是斷的就不僅僅是一只手臂那麽簡單了。”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充滿戾氣的兵器。
僅有無渡劍一把罷了。
容絮也不過是給他一個警醒，把斷臂一起送回去，便就是只準備讓他吃痛記住這次教訓。畢竟她下令砍斷的手臂，斷了還能接回去。
“阿其，領他離開。”容絮冷聲呵斥。
阿其如今好不容易松了口氣，還能把眼前這人給送走，真是要多樂意有多樂意。巴不得能夠腳踏風火輪，飛快地將這晏榮給送下界去。
面上還得極力忍耐著，回應道：“是。”
等兩人沒了蹤跡，容絮這才註意到仍舊一直跪著的蘭茹。t
“多謝神尊為小女子主持公道。”
她垂眼瞧了眼蘭茹，便飛快地擡眼，語氣平淡如常道：“蘭茹仙子自便”
剛邁出腳步準備離開，蘭茹忽地起身朝容絮欠身行禮，請求道：“神尊，這瓊蓮山小女子實在是不熟，還望神尊能領著小女子去前廳。”
容絮頓住腳步，這才仔細地端倪了一眼站在她身後之人。
一身淡紫色的水洗雲煙紗裙，襯得人溫婉清秀，身形削弱得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將人吹跑。小家碧玉的可人模樣，如今眼尾微微泛紅，晶瑩淚珠如同珍珠般閃爍，掛在睫翼之上，光是看著就便讓人心口一軟，心生憐惜。
龍族蘭茹…
龍族仙力霸道，向來是天生的強者。
可這般孱弱，修為低微的模樣，倒一點都不像是龍族之人。
“今日多有叨擾神尊了。”一雙如水般柔軟的模樣黏在容絮身上，楚楚可憐的模樣，這還是容絮活這麽久頭一遭見到。
“蘭茹姑娘，你修為低微，初次來吾這瓊蓮山，卻又敢堂而皇之地孤身一人在這陌生之地到處亂逛。明知有虎卻向虎山行，姑娘你這冒失的性子還是得註意些，吾這神界多的是兇猛異獸，遇到一兩個便不好了。”
眉眼似是在笑，可那眼底卻又平靜得如同一汪死水，波瀾不驚。
若是膽小怕事的性子，又怎會敢頭一次去神界就到處閑逛。更何況，受邀的各族來使都在前廳，她身子既然孱弱為何又孤身一人來她這的後院。
也許當真凡是便就是有那麽多機緣巧合。
可…她容絮不信。
“神尊…這是何意。”蘭茹蜷在袖擺中的手攪著絲帕，昂著腦袋似是受到萬般屈辱。一雙桃花眼淚眼蒙蒙，話音從她寡白的唇瓣中擠出。
容絮想著點到即止，並不欲說開，只是岔開話題道：“方才之事你也別多想。吾剁下那人一只手臂，只是因為，那人差點推倒了阿其。”
“同你並…無任何關系。”
容絮向來是個護短的性子。
最後五個字清晰地落入蘭茹耳中，讓她面色瞬間凝重，寡白。
來自容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能夠直透靈魂深處，讓蘭茹整個人的心神都跟著繃緊。低著腦袋，藏在袖擺中的手指狠狠地扯著絲帕，整個指甲嵌入手掌中也不覺分毫的疼痛。
這般態度狠狠地刺痛了她。
她如此軟言軟語，卻換不得眼前之人片刻的動容。不過是投胎投得幸運些，生來便擁有神髓，生來便擁有者他人窮盡一生也得不到的力量和身份。
再擡頭，蘭茹便只瞧見衣訣飄飄，容絮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倩影。
手中的絲帕被她撕碎。
*
前廳
阿其處理好一切事宜，從遠處趕到瞧了眼容絮周遭，似乎是在尋人，沒瞧見蹤跡才問道：“小神女，方才那位姑娘呢？”
“不清楚。”容絮聞言只是撩了眼皮，意態懶洋洋地側靠在軟墊扶手之上，一心都撲在琢磨著眼前的美酒。
被阿其突然攪了心神，不滿地用手肘撐在案上托住下巴，換了個姿勢坐著。
見狀，阿其無奈地搖頭，準備將酒壺從容絮手中抽開。
見容絮的手指緊緊地扣在酒壺把上，阿其毫不留情地一根一根將她都手指挪開，叮囑道：“小神女，青梧神尊曾下令，不允許小神女再飲酒。”
這還不是曾有一次，止淵給容絮喝多了酒。酒精一上頭，容絮便自稱老大，一副六親不認的模樣。在青梧哪裏撒潑打歡，讓青梧陪她玩鬧。
一個堂堂的神尊，硬是被容絮拉著當馬騎了起來。
鬧騰一陣還不夠，容絮瞧見青梧放在書案上的毛筆，竟然拿了起來在青梧臉上作畫。不讓畫，便又開始撒潑打滾，哭鬧不止，青梧實在是沒有辦法，仍由她折騰了一晚上。
第二日阿其去的時候，便瞧見青梧神尊的臉上縱橫交錯的墨漬，身上的衣袍赫然也是一團團大小不一的墨團，甚至在右頰上還有一個王八模樣。
不用想，便知道是誰的傑作了。
自此，青梧嚴禁容絮喝酒，酒品如此之差，生怕她那日喝多了又折騰。
這般噩夢的一晚，有一次便夠夠的了。
容絮想要去將酒壺奪回來，卻被阿其一記眼刀子看得老老實實，連坐姿都變得端正了許多。
阿其在這件事上向來不讓步，畢竟若青梧不在，折磨的就是她了。
無可奈何之下，容絮的註意力只好放在了案上擺放的糕點。
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阿其朝在場眾人一眼望去，還是沒有親眼見著那蘭茹姑娘。覺得有些不妥，思慮片刻，又道：“小神女，方才那姑娘畢竟是在瓊蓮山受的驚嚇，需要奴婢去給她送些安神的丹藥嗎。”
正吃著糕點的容絮手指一頓，腮幫子的糕點還沒來得及吞下。
她彈了彈阿其得腦門，又略帶竊喜的得意揚揚，道：“阿其，你這麽大歲數，也有這般看不透人的時候呀。”
對上阿其疑惑的眼神，容絮條條是道地分析，“你想，那姑娘無緣無故，為何去後院？受邀之人全在前廳，她去哪裏本就不知是何意圖。”
“遇上那個登徒子，我們也算是幫了她一次，便不要再同她扯上任何瓜葛。”
頭一次聽到容絮這般話語，阿其還有些不適應。
她記得以往得容絮，愛憎分明，總是對一切都滿懷著善意和憧憬。
可如今的她，雖也是她。可她理性得仿佛沒有任何情緒一般，永遠如同旁觀者冷眼看著一切，理性分析，選擇最有利自己的那一方。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般的…
阿其驟然回想到，便是從她蘇醒後，原先那一雙喜怒哀樂表達得異常鮮明的雙眸，變得始終如秋水般不見分毫波瀾時，那個小神女便永遠遺失了吧。
她…便已經不再是原先的她了。
“阿其？你怎麽了？”
“你嘗嘗這桃花糕，可好吃了。”
容絮將手中的糕點湊到阿其嘴邊，甜膩馥郁的花香在她嘴邊迸發出來。阿其略顯錯愕地接過容絮手中的糕點，搖了搖頭，眉眼釋然般淺笑道：“無事。”
無論如何，她永遠都是她的小神女。
無論是從前的她，還是如今的她。
*
七日之後。
瓊蓮山，蓮池旁。
容絮正松散地閑坐在藤椅之上，綠油油的藤蔓蜿蜒編織而成，上面甚至還點綴著一朵朵小巧玲瓏的花骨朵兒，如同春日般生機勃勃的模樣。
柔軟的裙擺從藤椅上散落下來，被微風吹動。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著手中的古籍。
而，古籍上，赫然是萬靈陣的記錄。
容絮看了一陣子也算是有所了解，說簡單點，便是用神力的救人法子。
可是她到底是要救誰，睡夢中的她將全身的神力釋放出來裏，那麽多源源不斷的神力。即使是如今的她一時間也無法施展出那麽多神力出來。
還有那個陌生的地方。
神界每一塊地界都被她摸清楚，從未見過那般地方。
“阿其？你說…神界有沒有什麽禁地？或者說是我沒去過的地方。”想不清楚，容絮索性擡頭問向阿其。
阿其是神界的老人，前任咒神玄徵在時阿其便就在這裏服侍，不過只是長得孩童般的模樣，知道的自然會比她多一些。
站在容絮身旁的阿其身形一頓，佯笑道：“小神女，您說的這是什麽話，這神界，您那沒去過。”
這句話說得的確不假，容絮小時候是個皮猴的性子，上躥下跳的。不是這裏惹事生非，便是跑到哪裏招貓逗狗，整個神界都要被她禍害了個遍。
人人見她唯恐避之不及，無奈之下，她就愛去沒去過的地方玩鬧。
容絮自然也明白。
她將視線收回，望著遠處的蓮池，瓊蓮山四季如春，如今金蓮綻放得正盛，儼然一副美景。
思忖半晌，她眸光一亮，忽地再一次擡眼望向一旁的阿其，發簪上的流蘇由於動作太大而窸窣作響，問道：“阿其，我記得我醒來時，梧桐聖樹裏還有一只火鳳凰。”
阿其點了點頭，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
“那火鳳凰呢，怎地不見他蹤影了。”
她總覺得，她睡夢中的異常沒準同那火鳳凰有關。
青梧同她說過，修煉出岔子時是那火鳳凰救了她，並將她的神魂同火鳳凰一塊在梧桐聖樹中修養，這才救了她一條性命。
可她從未認識過什麽火鳳凰，無緣無故t的，為何要救她。
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妥。
或是不對勁的地方。
“小神女，怎地突然想到那火鳳凰。”
“你知道那火鳳凰的去處？”
阿其被容絮盯得發虛，連忙搖著腦袋，矢口否認道：“小神女您說笑了，那火鳳凰本就是無緣無故出現的。奴婢也沒專門去看著他，什麽時間不見的奴婢也不清楚，怎會知道他的蹤跡。”
阿其說得在理。
連她也不知道火鳳凰何時消失不見的，說來也是她愧對於這個救命恩人。
自她醒後，阿其忙前忙後都是為了她的事情。
忽地容絮靈機一動，從藤椅上“騰”的起身，搭在腿上的古籍不甚跌落在地，她興致勃勃道：“即是火鳳凰，那便是鳳族的王者，我們去鳳族尋他不就行了。”
阿其心中如鼓，只覺得如今小神女想一出便是一出，出出都能把她嚇個半死，“小神女尋那火鳳凰幹什麽。”
“人家好歹救了我一命，我可不得同他道謝。”
容絮剛走幾步，見阿其破天荒地一直跟著她。她忽地停住腳步，轉頭詫異地問向阿其，“阿其，你也同我一塊去嗎？”
阿其執掌著整個瓊蓮山的事宜，經常是忙的不見人影的。最近不僅常跟在她身邊，怎地如今她下界她也跟著。
這倒不像是阿其做事的風格。
“即是小神女的恩人，那便是整個神界的恩人，阿其自然得同小神女一塊去道謝。再說了，小神女初次下界，奴婢在小神女身旁也好有個照應。”阿其回應道。
容絮哭笑不得，她哪裏需要阿其照應，放眼六界就沒有多少人能是她的對手。
眸光狡黠地望著阿其，一臉看穿阿其心事模樣，“我知道阿其想跟我一塊下界是為何！”
阿其心中一凜，完全不知如何回應。
好在容絮自問自答道：“阿其，你是不是在這神界待膩了，便想著跟我一塊下界去玩玩？”
阿其心中扶額，若真是去玩的她就要謝天謝地了。
她那裏是去玩的，她明明是去受活罪的，生怕那個不知死活的人在容絮面前重提一萬年前的舊事。
四大神尊曾叮囑過她，容絮萬不能想起一萬年前的事情，所以她如今才如此費心費力。
見阿其低頭不語，容絮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拍了拍阿其肩膀，“好啦，知道你在這神界也待得無聊，便跟著我一塊下界吧。”
*
鳳族。
鳳族為百鳥之首，受百鳥朝拜。雖然隸屬於仙界天君的管轄範疇，但百鳥一族盤根錯節，覆雜至極。
為此，天君便讓鳳族族長獨自管轄。
只需單獨向他稟告即可。
辰鳳山山脈坐落在鳳族的鳳影城的正中心，是鳳族的聖山，凡是什麽重大的事情都會在辰鳳山召開。而四周圍繞著辰鳳山是鳳族子民棲息的地界。
在辰鳳山之巔，有一顆千萬年的梧桐聖樹，精力充沛，枝繁葉茂。
傳說中便是這棵梧桐聖樹孕育了這天地間的第一個火鳳凰，然後才修煉繁衍出鳳凰一族。
自此，這棵梧桐聖樹便是鳳族的族樹。
容絮同阿其乘著雲攆，顯身在鳳影城的上空。
“小神女，可要奴婢先行一步，只會鳳族人一聲。”阿其道。
容絮望著雲端之下，搖了搖頭。
在容絮記憶中，這次還是她第一次下界，她並不想著興師動眾。
雲端之下，是人潮川流的熱鬧模樣，還有各種各樣接頭販賣商戶的叫賣聲，甚至還有街頭雜耍之人，同容絮以往見過的任何地方都要不一樣。神界處處雖靈力充沛，卻也冷清得很。
這般場景，她也只在人間的話本子上見過。
阿其瞧出容絮眼中的詫異，解釋道：“鳳族前任老族長，落入凡界歷劫時正是凡間的一國之主，所以才會將凡間那套用在鳳族之中。一來二去的，鳳影城常常深受那些凡間修煉成仙之人的喜愛，便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倒也是獨特。”
容絮恍然大悟。
想來這前任老族長定是個有趣之人。
在這個處處森嚴冷清的仙界，難為有這麽一個地方。
“阿其，這鳳影城瞧著風景甚好，閑來無事正好去瞧瞧。”
容絮施法同阿其一起換了身服侍，一襲梅紅色的雲錦紋煙紗裙襯得人昳麗瀲灩。想到神印露出來不太妥當，隨後她又變化了容顏，掩去額間的神印，全然沒了方才的模樣。
一眼瞧去，同鳳族中人別無一二。
想到阿其的性子，容絮沒有給她換成裙衫，反而是簡單的男子長袍模樣。
仔細端倪了一眼阿其，容絮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準備動身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叮囑道：“若是按照凡間的話本子，阿其，那你就是本姑娘的小廝嘍。出門在外，阿其你等會便喚我姑娘吧。”
“是，小…姑娘。”
阿其改得極快，容絮哭笑不得，轉身施法進了鳳影城中。
容絮處處都覺得新鮮，如何也逛不夠。城中熱鬧非凡，許多她從話本子上見過聽過的東西，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她眼前，總覺得一切都有趣極了。
儼然又變回了曾經孩童般模樣。
“聽說沒，繁樓的金兒姑娘今日會來獻舞。”
“聽說了又如何，那繁樓豈是你我想進就進的。去哪的要麽是家境殷實，要麽是高門顯貴，別白日做夢了，你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進那裏面一步的。”
“真是可惜了，唉…若我能見金兒姑娘一面，此生便足矣了。你聽說沒，那青梧神尊也拜倒在了金兒姑娘石榴裙下。七日之前，青梧神尊為了見金兒姑娘一面，直接用神力封了繁樓。”
容絮神識敏銳，自然將這些聽得一清二楚。
七日之前，那不是她繼位咒神的日子嗎。回想到那日青梧忽地不見蹤跡，她不滿地看向阿其。
見阿其不言，容絮摟了摟衣袖，準備上前將那些亂嚼舌根之人好好地收拾一頓就被阿其給強行拉住。
“小…姑娘，外界傳聞罷了，不足為信，青梧神尊那日是有要事。”
阿其自然也聽到了，那些人說得並不避諱。想來這件事情鳳影城之人皆有耳聞，他們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談論。
只不過她也不知為何會有如此荒謬的傳聞。
被阿其強行拉住的容絮郁悶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走停停沒幾步，是見什麽都沒了興致。最後她的註意力還是全然放在了那繁華精致的高樓之中。
那便是傳聞中繁樓。
遒勁有力的繁樓二字落入眼中。
傳聞中，鳳影城中最繁華的地方。
容絮氣鼓鼓地拉住阿其，插著腰擡眼打量著，那一雙狐貍眼睛微瞇，滿滿的危險，道：“本姑娘今日便要去瞧瞧，這金兒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居然能讓青梧在她繼位咒神之日，拋下她來找她。
還用神力封了整個繁樓。
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般事情，還是發生在青梧身上。
容絮剛擡起腳準備邁入繁樓之中，就被兩個小廝模樣給強行攔住。那兩人瞧見容絮面生，還是個姑娘模樣，隨即態度惡劣道：“不知姑娘可有通行繁樓的令牌，沒有令牌，還是快些離開為好。”
“不就是給錢便能入，阿其，給錢！”
如此怒氣沖沖的模樣，阿其有些頭大，又不得不管，只得朝兩個小廝道：“不知需要多少？這些可夠？”
阿其隨手變出一顆赤火丹。
赤火丹是赤蛇的內丹，而赤蛇只有神界有。神界之物，隨便那一件便是集天地至純靈氣的至寶，有市無價之物。
此丹一出，兩小廝瞬間變了風向，點頭哈腰樣樣做到，眼冒精光，生怕怠慢了眼前的貴人。
容絮被專人領到專門的包廂。
繁樓表演的臺子兩邊，每一層都是專門留給有錢之人的包廂。每一個包廂都設置了結界，可以從裏面瞧見外面，卻不可從外面瞧見裏面，隱私保護得極好。
有的是為了更好的觀賞，有的是因為不宜讓他人看見。
才踏進繁樓，她便被裏面人山人海的模樣給震驚到。
本就不大的前廳座無虛席，甚至是人頭擠著人頭。人人還都拼命地擠著往前，只為了能同前方的臺子更近一些。
那一個個身著道袍之人，普通失心瘋般，全然沒了往日冷靜自持的模樣，眸光中只有那臺子。
“這些人…都是來看金兒姑娘的？”容絮問道。
“想來姑娘是第一次來，金兒姑娘是我們樓中出了t名的舞女，愛慕欣賞之人自然數不勝數。”領路的小廝一提到金兒，眸光都亮了，頗有些得意洋洋地同容絮道。
那小廝又打量了一眼容絮的模樣，普普通通卻不出彩。自認為理解了她為何如此怒氣沖沖的模樣，畢竟這事情在繁樓屢見屢鮮。
定然是嫉妒那金兒姑娘的美貌，又不服輸。
便親自來瞧瞧。
唉…當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想到方才有人特意叮囑，不可怠慢了眼前之人，這小廝才沒有開口繼續潑冷水，抿著嘴，似乎極其為難地給容絮領著路。
容絮沈浸在自己的怒火之中，根本沒有註意到一旁之人眼神的變化。
到了包廂。
容絮一屁股坐在包廂的軟墊之上，瞥了眼窗外興高采烈的人，一副氣不打一出來的模樣，“我今日便要看看，這個金兒到底是何方神聖。”
隔壁包廂。
“回稟尊上，等會跳舞之人便是同鳴岐有來往的金兒。屬下查到八日之前，鳴岐來找過金兒。”紫玉低頭朝眼前之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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