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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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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等容絮從一陣恍惚中回過神來, 這才註意起周遭的景致早已經不是青雲小築的模樣。

應當是妖界,錦漫的地盤。

她擡眼朝四周望去,霧蒙蒙的蒼穹被繁茂的枝葉遮蓋了七七八八, 從縫隙中零星能看見一抹月牙的蹤跡。周遭全是比人還粗壯的參天大樹, 腳步挪動時, 傳來踩碎枯葉時嘩啦啦的聲響。

應當是她上次同度臨路過的巨象森林。

再走幾步路便是妖界蚰蛒谷的外緣。

上次來這, 還是為了救那人…想到這, 容絮只覺得心裏堵得慌。

越是察覺到自己明顯的情緒波動,容絮就越是沮喪。明明自己已經同自己說好了,見了他最後一面便再也不去想他了, 可想要忘記自己對一個人的感情真的好難。

為何他卻做得這般容易…

“殿下...”花間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腿軟, 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容絮的裙擺, 怯生生地開口問道。

可聽到殿下二字的不止有容絮,還有錦漫。

錦漫聞言,不禁皺了皺眉頭, 她像捉小雞仔一般將花間扯到她身邊。還未等眼前之人反應過來,錦漫便利落地將她捂得嚴嚴實實的領口給扒拉下來了。

隨之落入旁人眼中的便是一個圓形的奴印。

一筆一劃如同一條條扭曲的長蟲長在稚嫩的肌膚上,一旁還有著上下交錯的疤痕, 光是看著就會讓人不寒而栗。

“奴印...”錦漫壓低著聲音。

果然不出她所料,是魔奴。

"放開我..."如狼崽子般嗚咽的聲音傳來, 花間惡狠狠地咬了錦漫一口, 錦漫下意識地將她大力甩開。

隨後傳來劇烈“砰”的一身,樹葉也隨著顫抖晃動。花間正好撞到樹幹上,跌落在地後吃痛地蜷縮成一團, 瘦弱的身子在不停地發抖。

情形轉變就在轉瞬之間, 容絮還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花間,你沒事吧!”她只得大步流星上前護住花間, 轉頭質問錦漫道:“錦漫姐姐,你這是幹什麽!”

便是知道這阿絮小仙子會這般反應,錦漫並不著急回應著她。

她餘光瞥了一眼花間,她眼角殘留的淚珠並不像是在作假。這花間是魔族之人,卻喚阿絮小仙子一聲殿下。可據她所知當今魔尊並無子嗣,魔界也從未聽說過什麽公主殿下,所以其中糾葛原由到底是什麽...

想不明白索性她也懶得想了。

她待人接物向來直來直去,隨即便直直地望向同她對峙之人,仿佛要直透心底最深處,“小仙子,此人乃魔奴,說到底便就是魔族之人。這小魔奴性子倨傲,想來是她的前主人還沒馴服好,可,她為何甘願恭恭敬敬地喚你一聲殿下?”

語氣三分疑惑,三分意外,還有三分是戒備。

威壓盡顯。

“魔奴?”容絮輕聲呢喃了一句。回想到剛才花間鎖骨處的疤痕,赫然是一個奴字。

她只知花間是魔族之人,可魔奴又是什麽意思,她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

疑惑間,容絮轉頭看向花間,見她依舊蜷縮成一小團,明晃晃地防禦姿勢,想來是錦漫剛才的舉動狠狠地刺激到她了。

如今這架勢,若是讓錦漫知道花間是那黑衣男子的屬下,還不知道她會如何。

殺了花間都是有可能的...

花間向來是一心為她的,她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她死在錦漫手下。

錦漫不敢輕易殺了自己,這是她如今唯一可以把握的。

思忖後,容絮只好直起身子,將花間擋在身後,“我不知你口中的魔奴是何意思,我只知花間是澤息師尊的仙婢,澤息對待魔族之人是如何你應當比我清楚。他能將花間安置在我身邊,定然是放心她的身份。”

“再者,我說過,我乃神界止淵神尊的神使,同魔族沒有任何幹系。我的身份,在面見天君之時,青婳上神便已經替我證明了。錦漫姐姐,你多慮了,我同魔族沒有任何幹系。”

鏗鏘有力的字句,讓人不容置疑。

最後這一聲姐姐,既是示弱,也拉進了兩人的距離。

兩人於林中而立,不約而同地一言不發。

風聲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吹起地面上的枯葉,碎發也隨之於面頰旁飄飛,思緒在寂靜中愈發淩亂,局面卻始終僵持不動。

一紅一白,仿佛融入天地間一般。

“阿絮小仙子,你不是不知道什麽是魔奴嗎?本公主今日就帶你去瞧瞧,魔奴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錦漫輕佻張狂的眼神落在一旁的花間身上,又帶著審視的意味,讓人捉摸不透。

好在她沒繼續追問,容絮長舒一口氣,也懶得思索其中到底是何意思,微微淺笑,“那就多謝錦漫姐姐了。”

見錦漫大步朝前走去,她連忙扶起花間準備追上。

卻被花間拉住,花間可憐兮兮地搖了搖頭,眉頭緊蹙,“殿...仙子,不可!”

容絮有些無可奈何,這丫頭有時候也太死心眼了,一心想著替她主子將自己尋回去。她只得輕聲在她耳邊叮囑道:“如今我在這裏已經無容身之所了,錦漫姐姐願意收留我,我已經感恩戴德。你若不想丟了小命,便老老實實地跟在我身邊。”

見她依舊沒有動容,容絮狠了狠心,接著道:“錦漫同魔族之間有著殺父之仇,要是讓她知道我是你們魔族的公主殿下,你覺得我們還能全須全尾地離開?”

“殿下!”

“嗯?”容絮瞪了眼過去,接著道:“乖乖地跟在我後面。”

無可奈何,花間只好點了點頭,兩個圓溜溜的發髻經過一番折騰已經有些散落,淚痕摻和著泥土掛在臉上,顯得有些滑稽。

容絮瞧著她稚嫩的模樣,不禁感觸。即使是魔族,像她這般年紀的孩童都是父母的心肝寶貝,應當是蜜罐裏泡著長大的,哪裏該經歷這些。

終究是心軟,她從袖口取出一條手帕遞了過去,溫聲道:“擦擦。”

“你們主仆二人情誼還挺深厚的。”錦漫雙手環於胸前,好整以暇地盯著她們兩人,像是已經盯著兩人好一陣子。

容絮尋著錦漫的聲音望去,吸引到她註意力的卻是她身後的巨大牢籠。

巡邏的妖族舉著火把點亮周遭的一切,粗壯的木樁子一根接著一根深插入土壤裏,圍成一圈。斑駁的樹皮依稀混雜著暗紅色的血跡,蹲在牢籠裏的人影,烏壓壓的一片,讓人有種直擊靈魂的窒息感。

他們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皮膚蒼白如鬼魅,嘴唇幹裂,骨瘦如柴。身上隨處可見的便是血肉模糊的傷口,瘢痕累累,像是被火焰硬生生灼傷的一般。

見到有人來,牢籠裏的人下意識地往裏面蜷縮著,瞧都不敢往外瞧一眼。

光是看到這一幕,容絮便疑惑叢生,雙眉擰得越來越緊。

從下界到如今,她還從未見過這般場面,他們都是何人,又為何會被關押在此。眸中閃爍的光亮逐漸變成熊熊燃燒的火焰,她不解地看向錦漫。

錦漫自然將容絮的神情轉變盡收眼底,面上依舊平靜如水。

她緩步走到牢籠旁,才開口道:“自地葬海那一戰後,澤息率領的天兵大敗魔軍,隨後那魔族便龜縮在追影鏡設下的結界之下。可偏偏天不遂人願,追影鏡的結界日漸縮小,那魔尊護不住自己的子名,裸露出來的魔界地盤上的魔族便被天君下令俘獲,意欲將他們馴服成奴隸供仙族玩樂。”

“我父皇在位之時,最愛的便是當那天君的狗腿子,便應下了這份差事。”

她用眼神指了指牢籠中的人,一身紅衣在烈火的映襯下更加濃烈,紅唇輕啟,“他們便是魔奴,被抓來之時就會在鎖骨印上奴字。這烙鐵是用特殊材料做的,被九天玄火燒得紅通t通的,印在□□的肌膚之上,一輩子也抹不去。而我們妖族的任務便是滌蕩幹凈這些魔族之人身上的魔髓,讓他們再無反抗的能力,一輩子便只能供人玩樂。”

滌蕩魔髓?她在遠古書籍上聽過,每一次滌蕩便要承受著錐心刺骨,萬蟻噬心之痛,魔髓滌蕩幹凈便如同凡人無異,這對於魔族來說無異於這世間最殘忍的酷刑。

她望向錦漫,在暖橘色光暈地照耀下,明明是明媚如火的美人,卻讓人有著毛骨悚然的恐懼感。

魔族罪該至此嗎?

容絮下意識轉頭看向花間,只見她渾身僵硬,可她眸中的滔天恨意如何也掩蓋不住,纖細的指尖幾乎要嵌入血肉之中。

她知道,花間是為了她在隱忍,她不想給她招來無妄之災。

若是只有滌蕩魔髓,他們也不會這般恨吧。方才,她還瞧見了花間奴印旁赫然有著一條條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她也記得花間常在冬日裏直不起身子,度臨說是舊傷引起骨頭冷痛造成的,這些無不訴說著他們曾經經歷了那些非人的虐待。

可他們明明是最無辜之人。

兩族交惡,摩擦不容避免,戰爭也在情理之中。可天君打著正義之名卻行著殘忍之事,只是為了滿足他的一己私欲,又是對的嗎?

她一時間無言以對。

因為她忽地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只要提起魔族,他們總是被她潛意識地規劃到錯誤的一方。

自下界以來,她所聽到的一切都是魔族罪孽深惡,是窮兇極惡之徒,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對象。連帶著她對魔族也心存芥蒂,甚至是潛移默化的厭惡。可她是神尊,未來的咒神,青梧自小便教導她應當平等看待眾生,她自應當做到不失任何偏頗。

可她終究是變了,在環境的洪流中逐漸迷失了本心。

眸中神色逐漸暗淡,火把傳來的光亮照得她眼睛有些發酸,面對哪些瘦骨嶙峋的魔族之人,有的同花間一樣的年歲,有的甚至比她還小...

越是這般想著,她的思緒就越發紛雜,如同置身漫天飛雪的凜冽寒冬一般,渾身血液都變得冰冷,只能感受到眼眶中熾熱的淚水在打轉。

內心所有追問,譴責紛至沓來,壓得容絮有些喘不上氣。腦袋也變得愈發沈重,神情縹緲間,她只覺得周遭景物天旋地轉,轉眼便癱軟倒在了地面之上。

回望著牢籠之中的人,她想,一切如果只是大夢一場,那該有多好。

夢醒以後,她依舊是神界自由自在的小神女。整日裏,只用想著如何應付青梧,即使做錯了什麽,也有止淵幫她兜底著。

她只想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罷了。

可老天爺,為何連這小小的心願也不滿足她。

失去意識,閉眼間,一串串淚珠如同斷珠般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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