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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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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罪證

萬寧二十七年的倒春寒十分厲害,連時時刻刻被火盆子圍著的皇上也受了寒,病了好幾日,除了同在病中的下不來床的藥罐子四皇子之外,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都進宮侍疾了。

而在蕭府的蕭洛,同樣要照顧病人。蕭櫟受風之後得了咳疾,剛開始發高燒,燒了三四天,後來改為發低燒,喝了不知多少湯藥,卻一直沒辦法完全好起來。蕭櫟人小嬌弱,一咳起來蕭洛就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替她撫背順氣。蕭櫟總要連著咳好一陣子才能停下,大口喘著粗氣,脫力地挨在蕭洛懷裏,蕭洛心疼她,連忙雙手擁著她,輕聲安慰道:“馬上就好了,櫟櫟乖乖喝藥,好好吃飯,病痛就會被櫟櫟趕走了。”

於是蕭洛和梁戚瑀兩個境況差不多的人之間傳遞的信箋都從風花雪月變成了囑咐,來回來地說天氣多變,讓對方註意保暖莫要著涼。

好不容易等兩人身邊的病人痊愈了之後,兩人都害了相思病,梁戚瑀一大早派人給蕭洛帶口信,說是他今日下朝後會在家裏,若是她有空就到府上一聚。

清晨去給母親請安回來後就賴在床上不肯起的蕭洛,一聽沁兒說完就立即彈起來,動作迅速地梳妝打扮,隨便用了點早膳,便小跑著出門去了。

實在是思念得緊,蕭洛剛剛進了東門,看見要出來迎她的梁戚瑀正好走過一旁的月門,忍不住笑著喚了聲:“阿瑀!”

梁戚瑀擡頭就看見一個朝他奔過來的蕭洛,忙張開雙手接住了她。

梁戚瑀低頭和蕭洛耳鬢廝磨,在她耳邊低聲問她:“這些天過得還好嗎?”

蕭洛靠在梁戚瑀頸邊,將整張臉都埋進他好聞的味道裏,悶悶地說道:“還好,就是見不到你,心裏空空的。”

梁戚瑀輕笑著用力抱緊她,“我也是。”

正是新年過後給府邸換布置擺新花的時候,蕭洛在梁戚瑀府中走動時仍可看見不停忙碌的下人們,正取掛飾的取掛飾,搬花的搬花,端盤子的端盤子。

蕭洛還停下腳步張望了一下,看那姹紫嫣紅中最美的幾盆花,誇道:“這月季開得真好。”

“這些月季是我辦的培植園裏的新育種,花期比一般的月季要長很多,你要是喜歡的話,待會兒帶些回家吧,擺在房裏或廊下都很適宜。”

蕭洛楞了楞,挑眉說道:“你居然連花都賣?”

梁戚瑀帶著點寬宏大量地笑道:“花也是一門好生意,培養出上佳的品種,賣也好,送也好,既名貴又風雅。”

蕭洛原以為梁戚瑀會像往常一樣將她帶到會客廳,走著走著才發現不是走在熟悉的連廊中,蕭洛問他:“你帶我去哪兒?”

“去書房,我有份折子要寫,是近來封田調查之中發現的荒田的處理方案,比較急,洛洛陪著我寫可好?”

“好呀。”

梁戚瑀和蕭洛一起喝了盞茶,說了一會兒話,便去書桌上繼續寫折子了,蕭洛在書櫃裏隨手拿了本書,坐在書桌正前方的椅子上看,與梁戚瑀隔著一道隔扇,可以通過鏤空的圖案看到彼此,確認彼此的陪伴。

書房裏只有蕭洛翻書時紙頁動蕩的聲響,再無其他。

而維持了好一陣子的安靜,卻被門外劈劈啪啪的巨大噪音中止,門內專心於自己手頭上的事的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蕭洛怪道:“怎的這麽吵?”

梁戚瑀正細細看著剛寫下的字,確認筆跡沒有受到影響後,放下筆起身往外走,同蕭洛說道:“我到外頭看一眼,多是不小心打碎了東西,應該沒什麽大事,你坐在這裏就好。”

“嗯。”

房裏只剩蕭洛一個,她仍捧著書看,思緒卻活躍了起來,忽地想到自己還沒有看過別人寫奏折,不禁轉頭透過隔扇看向無人的書桌,蕭洛喃喃道:“看一眼吧,看看也不會怎麽樣。”於是起身向裏間走去。

蕭洛站在椅子旁,側身歪頭看書桌上擺著的折子,梁戚瑀寫在其上的字與往常的字相比減了八分灑脫,端端正正的,是蕭洛沒見過的克制,蕭洛低頭笑笑,覺得這些字比其本身代表著的文縐縐的內容更討她喜歡。

蕭洛站得有些累了,索性坐到椅子上,坐下後又想坐近一些,便雙手提著扶手將椅子向前拖了拖,她也跟著往前挪了兩步,誰知控制不好力度和速度,扶手咚的一聲撞到了桌沿,蕭洛連忙放下椅子,伸手摸了摸桌沿,唯恐把它撞出痕跡。

沒成想摸到了桌沿裏的一個長方形的凸起,蕭洛只道奇怪,用手指摳了摳,又往下按了按,竟將它按下去了。

蕭洛心裏一驚,忙收回手,可變化已生,椅子旁的墻面竟猛地彈開,露出內裏的兩個箱子。

蕭洛被嚇得縮著身子,退了好幾步,才定睛看向驟然出現在墻裏的箱子,放在上頭的那個開著,裏面裝著的是書冊模樣的東西。

蕭洛知道她闖禍了,她擅自打開了梁戚瑀設在書房裏的暗格,也知道自己此刻最應該做的是在梁戚瑀回來之前沒辦法將它恢覆原樣,當作整件事沒發生過,更知道自己不應該看裏面的東西。

但蕭洛實在經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她自我安慰道她現在和梁戚瑀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她又不會害了他,說不定清楚多點他的底細還能幫上他,且他心裏喜歡她相信她,大約是不會怪她的。

在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中,她緩緩地向暗格走去,緩緩地向箱子裏的本子伸出手。

蕭洛將箱子裏最頂上的一本東西拿出來,翻開一看,是個賬簿。蕭洛原想著這是梁戚瑀的生意賬目,但再看第二眼便發現了不妥,這似乎是好幾年前梁戚瑀還未經商時的賬目,蕭洛細看下去,又是良種馬矮種馬,又是草料,又是戶部的,似乎很明顯就能看出來,這是……俞瑾陽經手的戰馬買賣的賬目?

可俞瑾陽的賬簿怎麽會在梁戚瑀手裏,難不成梁戚瑀在偽造俞瑾陽的賬?這也說不過去,梁戚瑀和俞瑾陽之間除了她煽風點火之外,會存在這麽大仇怨嗎?

蕭洛想不明白,於是又在箱子裏抓出一疊東西,翻看了一下,兩本賬本下面,是十來封書信,蕭洛拆開最上面的一封,展開粗略讀了讀,讀到信中出現的姓名“王紀旭”時,蕭洛拿信的手狠狠地抖了抖,在初春微涼的空氣裏驚出一身汗,被沾濕的綢衣緊緊貼在她的脊背上,她仿佛被一只從過去伸到現在的大手用力攥住了。

王紀旭是靖勇公爵的次子,是大郢的鎮西將軍,是長公主的駙馬,年紀輕輕,功勳卓著,在許多年前就被大家認定是下一位兵部尚書。

可惜王紀旭什麽都好,就是命太短,在一次剿匪行動中不幸落馬,跌至重傷,緊急回京治療數天後,撒手人寰,只留下無數為他惋惜之聲。皇上覺得王紀旭這位騎術絕佳的少年將軍墮馬一事有蹊蹺,派了人去查,但最終查不出有異樣。

那時的蕭洛還是個小孩,卻也將長輩們的悲戚神情記得清楚,而在她長大之後的所有年間,親朋好友們的閑聊中,一說到大郢的憾事,總是免不了要提起這位王紀旭,說來說去,嘆來嘆去,也不過是一句天妒英才。

而現在被蕭洛捏在手裏的這封信,明晃晃地寫著他們在軍中養了什麽人,備了多少死士,要如何萬無一失地讓王紀旭死於非命。

那位讓所有人惋惜的王紀旭是被人害死的,他是被人推下馬的。

信上只有內容,沒有落款,沒有寫信人,沒有提及任何謀劃的相關人員的信息,但蕭洛直覺這仍是俞瑾陽所為。

這個人竟然從這麽多年前就開始動手了,在沒有人註意到他的時候就為著一己私欲算計朝廷命官了。蕭洛登時覺得自己不恨俞瑾陽了,她對他感到極其憤怒,他不值得被人記恨,他只配被人唾罵,被人的怒火燒死,就是因為有這樣的人的存在,朝局才會如此覆雜又危險,世間清明才會難以實現。

蕭洛聽見了開門聲,但她已經不打算躲了。即便是到了春天,外面依舊有寒意,仍需兩人相互取暖,方可平安度日。

梁戚瑀打開門,繞過屏風,進到小會客廳,第一眼就看向蕭洛方才坐的椅子,沒見著人,梁戚瑀感到奇怪,喚了聲:“洛洛?”向四周望去,很快就透過隔扇看見了坐在書桌後的蕭洛。

蕭洛亦在看他,定定地迎著他的目光。

“洛洛?”梁戚瑀又喚了一聲,見蕭洛不應他,便走進了裏間。

梁戚瑀面露驚訝地看向雙手拿著一張信紙的蕭洛,以及打開的暗格和書桌上的賬簿信件。

未等梁戚瑀說話,蕭洛便說道:“對不起,我不小心碰到書桌下的機關,將這裏打開了。阿瑀,你是在暗中調查俞瑾陽嗎?”

梁戚瑀的神色很快恢覆如常,似乎不拿蕭洛的越矩行為當一回事,平靜地說道:“是。洛洛,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我如何會知道?”

“上次你讓我建議父皇懲戒俞瑾陽來殺雞儆猴的時候,我有過這種猜測。”

梁戚瑀走到蕭洛身邊,從那堆賬簿裏抽出一本,“這是父皇讓我接觸戰馬買賣一事之後,我就開始著手調查的十年內所有的相關交易。不僅是俞瑾陽,各位將軍的賬目也在我手裏,知曉哪裏有被他們吞掉軍餉而致的漏洞,我才好補上。”

梁戚瑀又將蕭洛手中的信接過去,繼續說道:“又因要襄助三皇兄的緣故,我去探了二皇兄一黨人的底,本來只是碰巧查到了俞瑾陽曾經培訓過幾個人,大多數官員都會養一些人來保護自己的安全,我原是不在意的,可越是查下去就越是不得了,這個俞瑾陽真是趁著自己還沒有暴露的時候為所欲為地做了很多事,先鎮西將軍死得冤枉。這也是我不想幫二皇兄的原因之一,像俞瑾陽這般猖獗的人,是絕不可以在朝堂上獲勝的。”

蕭洛抓住浮木一般抓住梁戚瑀的一只手,顫聲說道:“阿瑀,你做了這麽多的事,會不會有危險?”

梁戚瑀的另一只手放下信紙,輕覆上蕭洛的手背,語調平穩卻暗藏洶湧:“危險定是免不了的,洛洛,走上這條路意味著什麽,先前你還不懂,現在你該懂得了,這是要以命相搏的。但你亦別太過擔心,我暫時還能在暗處多做點準備,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蕭洛突然想到了什麽,一瞬間面無血色,瞪大眼睛卻無神地仰頭看向梁戚瑀,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是透過他去看更遠處的東西。

梁戚瑀察覺到她的異樣,俯下身端詳她的臉色,“怎麽了?不舒服嗎?”

蕭洛仿若不聞,只怔怔地看著他。

貪贓枉法,殘害忠良。

蕭洛想她終於找到了,上一世俞家被滿門抄斬的原因。

梁戚瑀大約是在三皇子登基後將這些罪證給了三皇子,三皇子才有足夠理由治俞家滿門的罪。

沒想到,上一世俞家的滅亡和她的死,背後有梁戚瑀的推力。

她被斬首,入了陰曹地府,沖撞了鬼差,繼而慌不擇路地掉回了陽世,掉在了,梁戚瑀的懷裏。

這一切就仿佛是他讓上一世的她死去,讓這一世的她來到他身邊。

太可怕了,冥冥之中,她竟是非他不可的。

“阿瑀,我們註定會在一起。”蕭洛像一個劫後餘生的人,帶著對劫難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慶幸,輕輕地對梁戚瑀說出了他們兩人共同的命運。

梁戚瑀不知道蕭洛方才又歷過了一遍生死,只道她是因朝局兇險而心神不安,便將她擁進懷裏,安慰道:“是的,我拼了命也要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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