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玲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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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玲瓏月
自從梁戚瑀養的戰馬開始投入到軍營中適應並訓練之後，他就不常到蕭府來了，聽父親說梁戚瑀要在各個軍營中視察，和兵部的眾位將領協調出最佳方案在不同地方安置各種戰馬。
於是蕭洛逮著機會就跟父親到軍營去，想與梁戚瑀來個不期而遇，誰知去了十回，十回都沒遇上他。
且近來父親不知怎的，對梁戚瑀的惡劣態度有故態覆萌的傾向，常在她面前說梁戚瑀壞話，說梁戚瑀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是只笑面虎，讓她別靠他太近。
但當蕭洛問父親是不是不想和六皇子合作時，父親又一副吃了癟的樣子，忙道：“別亂說，誰不想和他合作了？”
蕭洛不清楚父親和梁戚瑀之間的事，只道他們是意見相左吵架了，安慰道：“父親，那是皇子，再不得皇家重視也是有脾氣的，要是言語上冒犯您了，您就多擔待一下，別跟他計較。”
蕭聖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搭理她。
蕭洛不明所以，還是每天粘著父親，一邊關懷備至，一邊當梁戚瑀的說客，盡力讓父親知曉梁戚瑀的好。
父親有一回怒道：“你們，你們是相互看對眼了呀，倒弄得我如此被動。”
蕭洛不清楚父親知曉多少，也不清楚梁戚瑀做了什麽，還以為是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了，連忙打馬虎眼否認。父親不繼續追問，也不偶爾提她和俞家的事，蕭洛覺得就是最穩妥。
梁戚瑀提前和蕭洛說過接下來會很忙，不能陪她去禮佛，不能請她外出吃吃喝喝，連書信也不能保證，請她多包涵。當時蕭洛還笑著同他說做正經事要緊，不用太掛念她。
現在倒好，梁戚瑀真的全心全意去忙正經事了，她卻一頭陷入了掛念的迷陣中走不出來。
好不容易等到父親說要有人來視察戰馬的情況了，蕭洛想著終於能見到梁戚瑀了，不曾想來的卻是廖濱穆。
又是這個人，把她滿腔熱情澆滅了，蕭洛沒好氣地同他打過招呼後，徑自窩在一旁的椅子裏不想說話。
蕭聖竹和廖濱穆兩人到帳外辦事，蕭洛呆在帳裏，生著悶氣，繡著帕子。
待兩人回來，又略交談幾句，廖濱穆便告辭了。
蕭洛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起身，拎著裙擺快步追了出去，追上廖濱穆。
廖濱穆這人一看就是個常年在外跑生意的商賈，腿腳利索，面相老實，眼神精明，和梁戚瑀那種書生氣派毫無相似之處。
蕭洛問他：“六皇子近來很忙嗎？”
廖濱穆點頭道：“是呀，我到殿下府上回話，時常見不著人。”
“那他在忙什麽？”
“小的不知，殿下做事，怎麽可能向小的報備呢。”
“也是。那你要是見著他了，就跟他說……”蕭洛一時不知道該交代什麽，想了想，說道：“就說蕭府家塾裏的呂先生近來身體安康，請六皇子放心。”
“是，小的一定把話帶給六皇子。”
讓廖濱穆帶話之後，蕭洛又等啊等，等了好幾天，非但沒等到梁戚瑀，還等出了一個大消息——京中盛傳六皇子大手筆為玲瓏月贖了身，還將玲瓏月帶回了府中安置。
玲瓏月是醉仙樓的舞姬，人如其名，身姿曼妙，曲線玲瓏，平日以輕紗覆面，嬌艷姿容望之如輕雲遮月，一抹朦朧月色更能勾出千萬種綺思，是京中最有名的舞姬，許多世家公子垂涎欲滴，爭著搶著一擲千金，擠破了頭都要去看她的一支舞。
而醉仙樓，是京中最大的風月場所，同樣是梁戚瑀的生意。
所以梁戚瑀給玲瓏月贖身那是左手倒右手，自己和自己做買賣。
蕭洛聽到這個消息後不太好受，談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但就是哪裏都不太自在。此前她從未聽說過梁戚瑀竟是個愛玩舞姬的紈絝，怎麽會這樣，難道那個玲瓏月真的有魅惑人的能耐，改天她要到他府上去開開眼界……
不過蕭洛轉念一想，梁戚瑀小時候是個爹不疼又沒娘愛的小孩，長大之後心裏大約也還帶著那種沒人重視他的孤寂，她在這種時候出現，突然給他一些關註和溫暖，他必定會昏了頭，覺得她是世上唯一一個待他好的女子，從而喜歡上她，這也是尋常事。但當他醒悟過來之後，發現她給的東西其實不過如此，他身份尊貴又有錢，有的是人想要巴著他給他關懷，他一認清此理，很有可能就不再拿她當塊寶了。
蕭洛只覺眼前頓時危機重重大難臨頭，如此關鍵時刻，她耗費了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該不會要在這種地方功虧一簣失去梁戚瑀吧。蕭洛愁眉苦臉，她還能如何向梁戚瑀表達她的情感和想法呢，她對他的確是有真情的，她已經在可以做的範圍內盡力去做了，總不能她也蒙著臉到臺上給他跳一支舞。
一般來說，晚膳之後若無大事，蕭家的兒女是都不能出門的，但蕭洛覺得沒什麽會比她要失去梁戚瑀這件事更重大，所以讓沁兒和相熟的小廝說好將後門的鎖打開，而後蕭洛讓小萱在她房中隨機應變，便帶著沁兒偷偷溜了出去，直奔梁戚瑀府上。
在東門守著的小廝認得蕭洛，很殷勤地將蕭洛帶到了正廳。
知道和看到是兩碼事，蕭洛看那穿一襲月白衣袍的梁戚瑀，身後跟著一個玲瓏月，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中，成雙成對，郎才女貌，看那彬彬有禮的梁戚瑀臉上掛著她最熟悉的溫和的笑，與身後的玲瓏月對視，輕輕點了點頭，一副相交甚篤的模樣，蕭洛只覺世界起了六種震動，沒有佛陀出世，只有萬物盡毀。
蕭洛憶起上一世俞城安那混蛋也是這樣，將歌姬舞姬都往家裏帶，當著她的面飲酒作樂，全不將她放在眼裏。
蕭洛憶起了那時的憤怒，悲傷，以及無力。
大概男人都是這樣的，不拿身邊的人當一回事，她們在他們眼中大概只是貨物，是商品，而不是活生生的有情感的人。她的真情也好，幸福也罷，對他們而言，不存在任何一點價值，不值得任何一點呵護。
小廝上前去稟告，梁戚瑀知道蕭洛來了，梁戚瑀扭頭一看，便看見了站在門外的蕭洛，他略有些驚訝，旋即笑著走到蕭洛身邊。
“洛洛，你怎麽來了，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蕭洛搖搖頭。
“不好意思，我有點事要忙，你先到上次那間客房去坐一坐，等等我好嗎？”
梁戚瑀輕輕握了握蕭洛的手，梁戚瑀手中帶刺，蟄得她很痛，她擠出個笑，應道：“好。”
這一世，她想學著忍耐，她不要放開梁戚瑀，她不要重蹈覆轍，她不要被斬首。
但忍耐真的太難做到了。
蕭洛心中一派慘淡，連沁兒也不帶就往外走去。
獨自一人走到了街上，被帶著點涼意的晚風迎面一吹，清醒了些，她有些後悔自己的任性了，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這樣沖動。蕭洛嘆氣，想著再走一會兒就回去，梁戚瑀愛買多少歌姬舞姬都是他的事，反正他有錢，反正他只要不是待她太壞，她咬咬牙應該也是能忍下來的。
身後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由小到大，由遠及近，蕭洛吸吸鼻子，往旁邊挪了挪，讓道給馬兒。
忽聽到有人大聲喚她：“蕭洛！”
蕭洛回頭一看，騎著馬來的竟是梁戚瑀。
梁戚瑀越來越近，稍稍勒了一下馬，減緩速度，俯下身，長臂一伸，撈住蕭洛的腰，一把將蕭洛拎了上馬。
蕭洛被梁戚瑀的大動作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又被馬鞍硌著屁股，蕭洛慌忙踢腿掙紮吱哇亂叫，梁戚瑀把她微微抱起，讓她坐在了他的腿上，這下蕭洛不敢動了，鵪鶉似的縮在梁戚瑀懷裏。但到底心裏憋屈，蕭洛錘了梁戚瑀一拳。
梁戚瑀笑道：“好疼啊。”
蕭洛瞪了梁戚瑀一眼，“你要帶我去哪裏？這是在大街上，被人看到了怎麽辦？”
“我送你回家，你也知道你在大街上呀？蕭四姑娘好有興致，大晚上的自己一個人逛街，也不怕被搶荷包。”
“京城治安是我大哥負責，安全著呢，我才不怕。”
“是是是，我說錯了。”
馬兒在慢行，馬上的梁戚瑀輕輕問蕭洛：“洛洛，你在生什麽氣？是氣我買了玲瓏月回家嗎？”
蕭洛被他說中心事，偏過頭不看他，再忍不住眼淚，淚水一滴一滴滑落，掉進馬鬃毛裏，沒了蹤跡。
梁戚瑀忙撫著蕭洛的臉，將她的臉掰回自己面前，蕭洛留意到他沒戴護手的皮套，想他是匆忙從家中跑出來尋她的。
梁戚瑀從懷中拿出一塊絲帕替蕭洛擦淚，蕭洛一看帕上的水仙花，就知道梁戚瑀拿的是她的帕子，“這怎麽會在你手上？”
“洛洛忘了嗎？俞尚書辦壽宴那天你給我的。”
蕭洛想起來了，說道：“你當時不是說洗幹凈就還給我的嗎？我又沒說要送你。”蕭洛伸手去拿，梁戚瑀眼明手快地將帕子塞回自己懷中。
梁戚瑀一手控著馬，一手摟著蕭洛，同蕭洛說道：“你知道我這段時間在忙什麽嗎？”蕭洛不理他，他便自問自答：“我在以三皇兄為掩護，與一些臣子打交道，具體做什麽事也不好告訴你。但那玲瓏月必須跟你說了，她是我開的酒樓裏的一名舞姬，得曹丞相青睞。”
“曹丞相？”蕭洛驚得忘了生氣。
“對，他早就想要玲瓏月了，但他重名聲，不肯明著來，暗中派人來求過幾次，我還不當一回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背後的人是他，正好可以賣個人情，他既是不想被言官戳脊梁骨，那便只能由我吃下這個玩舞姬的惡名了。洛洛，別生氣了，是我不好，沒有早點告訴你。”
蕭洛垂眸想了半晌，梁戚瑀由得她慢慢想，單手擁著她，馬行顛簸，蕭洛的側額時不時輕輕碰一下梁戚瑀的肩。
現下的相依十分美好，但無法消除蕭洛心中根深蒂固的無力感，這一次是事出有因，不代表以後的每一次都如此。
蕭洛閉了閉眼，帶著某種覺悟對梁戚瑀說道：“我不生氣，我知道這也是遲早的事，不該為此生氣的。你待我好就行，我想明白了，以後都不會再這樣了。”
梁戚瑀皺眉，神情嚴肅地盯著蕭洛，“你在說什麽？洛洛，你說過你的三姐夫是個混蛋，現在你也覺得我是個和他一樣的混蛋嗎？”
“自然不是，你不會像他那樣不知分寸，且你對我有情義，想來也不會讓我太淒涼。”
梁戚瑀猛地勒停了馬，蕭洛跟著晃了一下，還沒緩過神就被梁戚瑀抱下馬，站在地上腿腳尚有點發軟的蕭洛楞楞地擡頭，眼前的梁戚瑀面帶慍色，眼中卻有一種傷心，和那天她問他想不想娶她時一模一樣的傷心。
蕭洛忍不住問：“阿瑀，你為什麽要這麽看著我？”
“那天我在樹下救了你之後，你推開我，一個人撞撞跌跌地走到陽光之下，可那樣明媚的陽光也無法溫暖你，你回過頭來看我，像一只渾身濕透冷得瑟瑟發抖的幼獸。現在的你，就跟那天的你一樣，我不忍心看到你這樣無助。”
蕭洛自嘲地笑笑，“可我的處境就是這樣無助。”
梁戚瑀正色道：“胡說，那時你是自己一人，可你現在有我。很抱歉我做了讓你不高興的事，但請你信我，無論是在宮裏還是在宮外，我已見過太多奢靡享樂喪盡人倫的事，若我也想那樣做，我早就做了，不必等到今天，更不必等到以後，也不需要在這裏費心和已經決定好寬容大度的你解釋。洛洛，你說過我是君子，你不信我嗎？你不信我會奉君子之道嗎？我不做那種你心中認定的混蛋，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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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梁戚瑀養的戰馬開始投入到軍營中適應並訓練之後，他就不常到蕭府來了，聽父親說梁戚瑀要在各個軍營中視察，和兵部的眾位將領協調出最佳方案在不同地方安置各種戰馬。
於是蕭洛逮著機會就跟父親到軍營去，想與梁戚瑀來個不期而遇，誰知去了十回，十回都沒遇上他。
且近來父親不知怎的，對梁戚瑀的惡劣態度有故態覆萌的傾向，常在她面前說梁戚瑀壞話，說梁戚瑀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是只笑面虎，讓她別靠他太近。
但當蕭洛問父親是不是不想和六皇子合作時，父親又一副吃了癟的樣子，忙道：“別亂說，誰不想和他合作了？”
蕭洛不清楚父親和梁戚瑀之間的事，只道他們是意見相左吵架了，安慰道：“父親，那是皇子，再不得皇家重視也是有脾氣的，要是言語上冒犯您了，您就多擔待一下，別跟他計較。”
蕭聖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搭理她。
蕭洛不明所以，還是每天粘著父親，一邊關懷備至，一邊當梁戚瑀的說客，盡力讓父親知曉梁戚瑀的好。
父親有一回怒道：“你們，你們是相互看對眼了呀，倒弄得我如此被動。”
蕭洛不清楚父親知曉多少，也不清楚梁戚瑀做了什麽，還以為是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了，連忙打馬虎眼否認。父親不繼續追問，也不偶爾提她和俞家的事，蕭洛覺得就是最穩妥。
梁戚瑀提前和蕭洛說過接下來會很忙，不能陪她去禮佛，不能請她外出吃吃喝喝，連書信也不能保證，請她多包涵。當時蕭洛還笑著同他說做正經事要緊，不用太掛念她。
現在倒好，梁戚瑀真的全心全意去忙正經事了，她卻一頭陷入了掛念的迷陣中走不出來。
好不容易等到父親說要有人來視察戰馬的情況了，蕭洛想著終於能見到梁戚瑀了，不曾想來的卻是廖濱穆。
又是這個人，把她滿腔熱情澆滅了，蕭洛沒好氣地同他打過招呼後，徑自窩在一旁的椅子裏不想說話。
蕭聖竹和廖濱穆兩人到帳外辦事，蕭洛呆在帳裏，生著悶氣，繡著帕子。
待兩人回來，又略交談幾句，廖濱穆便告辭了。
蕭洛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起身，拎著裙擺快步追了出去，追上廖濱穆。
廖濱穆這人一看就是個常年在外跑生意的商賈，腿腳利索，面相老實，眼神精明，和梁戚瑀那種書生氣派毫無相似之處。
蕭洛問他：“六皇子近來很忙嗎？”
廖濱穆點頭道：“是呀，我到殿下府上回話，時常見不著人。”
“那他在忙什麽？”
“小的不知，殿下做事，怎麽可能向小的報備呢。”
“也是。那你要是見著他了，就跟他說……”蕭洛一時不知道該交代什麽，想了想，說道：“就說蕭府家塾裏的呂先生近來身體安康，請六皇子放心。”
“是，小的一定把話帶給六皇子。”
讓廖濱穆帶話之後，蕭洛又等啊等，等了好幾天，非但沒等到梁戚瑀，還等出了一個大消息——京中盛傳六皇子大手筆為玲瓏月贖了身，還將玲瓏月帶回了府中安置。
玲瓏月是醉仙樓的舞姬，人如其名，身姿曼妙，曲線玲瓏，平日以輕紗覆面，嬌艷姿容望之如輕雲遮月，一抹朦朧月色更能勾出千萬種綺思，是京中最有名的舞姬，許多世家公子垂涎欲滴，爭著搶著一擲千金，擠破了頭都要去看她的一支舞。
而醉仙樓，是京中最大的風月場所，同樣是梁戚瑀的生意。
所以梁戚瑀給玲瓏月贖身那是左手倒右手，自己和自己做買賣。
蕭洛聽到這個消息後不太好受，談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但就是哪裏都不太自在。此前她從未聽說過梁戚瑀竟是個愛玩舞姬的紈絝，怎麽會這樣，難道那個玲瓏月真的有魅惑人的能耐，改天她要到他府上去開開眼界……
不過蕭洛轉念一想，梁戚瑀小時候是個爹不疼又沒娘愛的小孩，長大之後心裏大約也還帶著那種沒人重視他的孤寂，她在這種時候出現，突然給他一些關註和溫暖，他必定會昏了頭，覺得她是世上唯一一個待他好的女子，從而喜歡上她，這也是尋常事。但當他醒悟過來之後，發現她給的東西其實不過如此，他身份尊貴又有錢，有的是人想要巴著他給他關懷，他一認清此理，很有可能就不再拿她當塊寶了。
蕭洛只覺眼前頓時危機重重大難臨頭，如此關鍵時刻，她耗費了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該不會要在這種地方功虧一簣失去梁戚瑀吧。蕭洛愁眉苦臉，她還能如何向梁戚瑀表達她的情感和想法呢，她對他的確是有真情的，她已經在可以做的範圍內盡力去做了，總不能她也蒙著臉到臺上給他跳一支舞。
一般來說，晚膳之後若無大事，蕭家的兒女是都不能出門的，但蕭洛覺得沒什麽會比她要失去梁戚瑀這件事更重大，所以讓沁兒和相熟的小廝說好將後門的鎖打開，而後蕭洛讓小萱在她房中隨機應變，便帶著沁兒偷偷溜了出去，直奔梁戚瑀府上。
在東門守著的小廝認得蕭洛，很殷勤地將蕭洛帶到了正廳。
知道和看到是兩碼事，蕭洛看那穿一襲月白衣袍的梁戚瑀，身後跟著一個玲瓏月，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中，成雙成對，郎才女貌，看那彬彬有禮的梁戚瑀臉上掛著她最熟悉的溫和的笑，與身後的玲瓏月對視，輕輕點了點頭，一副相交甚篤的模樣，蕭洛只覺世界起了六種震動，沒有佛陀出世，只有萬物盡毀。
蕭洛憶起上一世俞城安那混蛋也是這樣，將歌姬舞姬都往家裏帶，當著她的面飲酒作樂，全不將她放在眼裏。
蕭洛憶起了那時的憤怒，悲傷，以及無力。
大概男人都是這樣的，不拿身邊的人當一回事，她們在他們眼中大概只是貨物，是商品，而不是活生生的有情感的人。她的真情也好，幸福也罷，對他們而言，不存在任何一點價值，不值得任何一點呵護。
小廝上前去稟告，梁戚瑀知道蕭洛來了，梁戚瑀扭頭一看，便看見了站在門外的蕭洛，他略有些驚訝，旋即笑著走到蕭洛身邊。
“洛洛，你怎麽來了，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蕭洛搖搖頭。
“不好意思，我有點事要忙，你先到上次那間客房去坐一坐，等等我好嗎？”
梁戚瑀輕輕握了握蕭洛的手，梁戚瑀手中帶刺，蟄得她很痛，她擠出個笑，應道：“好。”
這一世，她想學著忍耐，她不要放開梁戚瑀，她不要重蹈覆轍，她不要被斬首。
但忍耐真的太難做到了。
蕭洛心中一派慘淡，連沁兒也不帶就往外走去。
獨自一人走到了街上，被帶著點涼意的晚風迎面一吹，清醒了些，她有些後悔自己的任性了，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這樣沖動。蕭洛嘆氣，想著再走一會兒就回去，梁戚瑀愛買多少歌姬舞姬都是他的事，反正他有錢，反正他只要不是待她太壞，她咬咬牙應該也是能忍下來的。
身後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由小到大，由遠及近，蕭洛吸吸鼻子，往旁邊挪了挪，讓道給馬兒。
忽聽到有人大聲喚她：“蕭洛！”
蕭洛回頭一看，騎著馬來的竟是梁戚瑀。
梁戚瑀越來越近，稍稍勒了一下馬，減緩速度，俯下身，長臂一伸，撈住蕭洛的腰，一把將蕭洛拎了上馬。
蕭洛被梁戚瑀的大動作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又被馬鞍硌著屁股，蕭洛慌忙踢腿掙紮吱哇亂叫，梁戚瑀把她微微抱起，讓她坐在了他的腿上，這下蕭洛不敢動了，鵪鶉似的縮在梁戚瑀懷裏。但到底心裏憋屈，蕭洛錘了梁戚瑀一拳。
梁戚瑀笑道：“好疼啊。”
蕭洛瞪了梁戚瑀一眼，“你要帶我去哪裏？這是在大街上，被人看到了怎麽辦？”
“我送你回家，你也知道你在大街上呀？蕭四姑娘好有興致，大晚上的自己一個人逛街，也不怕被搶荷包。”
“京城治安是我大哥負責，安全著呢，我才不怕。”
“是是是，我說錯了。”
馬兒在慢行，馬上的梁戚瑀輕輕問蕭洛：“洛洛，你在生什麽氣？是氣我買了玲瓏月回家嗎？”
蕭洛被他說中心事，偏過頭不看他，再忍不住眼淚，淚水一滴一滴滑落，掉進馬鬃毛裏，沒了蹤跡。
梁戚瑀忙撫著蕭洛的臉，將她的臉掰回自己面前，蕭洛留意到他沒戴護手的皮套，想他是匆忙從家中跑出來尋她的。
梁戚瑀從懷中拿出一塊絲帕替蕭洛擦淚，蕭洛一看帕上的水仙花，就知道梁戚瑀拿的是她的帕子，“這怎麽會在你手上？”
“洛洛忘了嗎？俞尚書辦壽宴那天你給我的。”
蕭洛想起來了，說道：“你當時不是說洗幹凈就還給我的嗎？我又沒說要送你。”蕭洛伸手去拿，梁戚瑀眼明手快地將帕子塞回自己懷中。
梁戚瑀一手控著馬，一手摟著蕭洛，同蕭洛說道：“你知道我這段時間在忙什麽嗎？”蕭洛不理他，他便自問自答：“我在以三皇兄為掩護，與一些臣子打交道，具體做什麽事也不好告訴你。但那玲瓏月必須跟你說了，她是我開的酒樓裏的一名舞姬，得曹丞相青睞。”
“曹丞相？”蕭洛驚得忘了生氣。
“對，他早就想要玲瓏月了，但他重名聲，不肯明著來，暗中派人來求過幾次，我還不當一回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背後的人是他，正好可以賣個人情，他既是不想被言官戳脊梁骨，那便只能由我吃下這個玩舞姬的惡名了。洛洛，別生氣了，是我不好，沒有早點告訴你。”
蕭洛垂眸想了半晌，梁戚瑀由得她慢慢想，單手擁著她，馬行顛簸，蕭洛的側額時不時輕輕碰一下梁戚瑀的肩。
現下的相依十分美好，但無法消除蕭洛心中根深蒂固的無力感，這一次是事出有因，不代表以後的每一次都如此。
蕭洛閉了閉眼，帶著某種覺悟對梁戚瑀說道：“我不生氣，我知道這也是遲早的事，不該為此生氣的。你待我好就行，我想明白了，以後都不會再這樣了。”
梁戚瑀皺眉，神情嚴肅地盯著蕭洛，“你在說什麽？洛洛，你說過你的三姐夫是個混蛋，現在你也覺得我是個和他一樣的混蛋嗎？”
“自然不是，你不會像他那樣不知分寸，且你對我有情義，想來也不會讓我太淒涼。”
梁戚瑀猛地勒停了馬，蕭洛跟著晃了一下，還沒緩過神就被梁戚瑀抱下馬，站在地上腿腳尚有點發軟的蕭洛楞楞地擡頭，眼前的梁戚瑀面帶慍色，眼中卻有一種傷心，和那天她問他想不想娶她時一模一樣的傷心。
蕭洛忍不住問：“阿瑀，你為什麽要這麽看著我？”
“那天我在樹下救了你之後，你推開我，一個人撞撞跌跌地走到陽光之下，可那樣明媚的陽光也無法溫暖你，你回過頭來看我，像一只渾身濕透冷得瑟瑟發抖的幼獸。現在的你，就跟那天的你一樣，我不忍心看到你這樣無助。”
蕭洛自嘲地笑笑，“可我的處境就是這樣無助。”
梁戚瑀正色道：“胡說，那時你是自己一人，可你現在有我。很抱歉我做了讓你不高興的事，但請你信我，無論是在宮裏還是在宮外，我已見過太多奢靡享樂喪盡人倫的事，若我也想那樣做，我早就做了，不必等到今天，更不必等到以後，也不需要在這裏費心和已經決定好寬容大度的你解釋。洛洛，你說過我是君子，你不信我嗎？你不信我會奉君子之道嗎？我不做那種你心中認定的混蛋，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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