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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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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0 章

阿韌和肖蕊的心裏隱隱被撥動了一根痛弦,刺猬無所謂的態度讓人唏噓,他又灌了一口粥,大剌剌地說道:“我家住在海邊,全家人都染著嚴重的輻射病,附近能搬出去的都搬走了。我家人多,父母因為身體問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大家都害怕,也嫌棄得了輻射病的人,恨不得把我們趕出那座城市,政府也不允許我們亂跑,所以直到家人全死光我們都還是住在那所發黴的舊房子裏。”

“房子舊到了什麽地步呢?一打開門能聞到黴味這已經不算什麽了,上下樓梯或者晚上睡覺翻身的動作大了整個屋子都會吱呀搖晃。”

肖蕊擔心地蹙著眉,“那豈不是來一次臺風就完了?”

刺猬舒了口氣,“確實是這樣,但是一直沒吹過臺風,我還以為是神眷顧,後來才知道可能是我小時候防護罩就已經在修建了。”

肖蕊點了點頭,“我不知道罩子是什麽時候修的,不過按時間算的話,你小時候那會兒正好是防輻射藥正式發行的時候,可能邊遠地區和貧窮地區藥推行的慢一些。”

刺猬淡定地灌了一口粥,眼瞼沒什麽情緒地上翻,仿佛是把情緒給吞咽進了肚子裏,“是這樣,但是我們那邊的人身體裏代代累積輻射,已經是頑疾了,尤其大人們,幾乎就是行走的輻射源,所以政府覺得我們棘手,也不是很樂意管,就一直拖著。”

“我記憶裏家門口和二樓的陽臺上經常掉著很多海鷗屎,因為變異的原因,那些海鷗屎有毒,我每天都得蒙著臉清洗很久,水會通過舊木板裂開的寬縫隙掉到一樓,如果媽媽正好在一樓坐著,就會跳起來罵我。”

“經常擦到一半弟弟妹妹來了,咚咚咚跑過去,我又得重新擦,還得抱著他們每個人洗一遍澡,不能讓輻射在表皮停留太久,否則皮膚會發腫潰爛。雖然大家生活在毒圈裏,可還是盡可能的在努力生活。”

肖蕊和阿韌靜靜地聽著,刺猬一口接一口地灌著粥,夜風吹打著窗戶,阿韌看了一眼,確認窗戶關嚴實之後拉上了簾子,屋裏只剩下刺猬絮絮的聲音。

“不上學其實有個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爸媽不讓,家裏孩子太多了,我是哥哥,爸爸媽媽要盡可能省著錢買藥,所以就連網校也沒有給我報。到後來他們的身體嚴重到連網上的工作都沒辦法維持以後,為了買藥,家裏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我們在很熱的夏天只能靠撿來的舊蒲扇乘涼。因為人太多了,爸媽又病著,打掃不過來,家裏經常亂糟糟臭烘烘的,你們要是那個時候去我家,能看到有的人躺在地上睡覺,不少蟲子就從他們身上爬過去。”

肖蕊害怕地攥住手,蟲子不怕人的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蟲太多了,人驅趕不過來,所以那些原本微不足道,一巴掌能拍死的東西才會肆無忌憚。

她心裏有些沈重,(刺猬家裏是有多困難才會變成那樣?)

“不過我的爸媽不是因為輻射病死的,他們的身體確實是被輻射病拖垮的。我母親家裏代代都很窮,買不起達爾文劑,也沒有進化好,身體方面保留了不少古時候的遺產,像現在很多人已經不見了的闌尾、腋毛、智齒和女性的生理期,我媽身上都有,因為這些,我們一家人被周圍的鄰居嘲笑是原始人。”

“我媽身體還好的時候,每次都會大聲嚷嚷著趕走他們,在她的身體變得很差的時候,家裏為了買藥連吃飯的錢都拿不出來了,媽媽來了生理期,她用了臟衛生巾,因為這個生了病,離開了我們。”

“媽媽走了之後,爸爸好好考慮了一番,省下一點錢決定給我報個網校,那段時間家裏只有他一個人撐著,而他自己的身體也很不好。為了照顧年邁的奶奶和弟弟妹妹們,爸爸的身體眼看著越來越差,我收著報網校的錢買了藥給他,我本來以為爸爸哪怕打我也會吃藥。”

他頓住喝粥的動作,屋子裏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誰也不敢輕易開口打破這份凝結在冰面上的寧靜,一觸即破之後凍人的寒氣就會席卷整間屋子。

“沒想到爸爸在聽到我把那些錢拿去買藥,而不是報學校之後當場沒氣了,附近那名游走醫生來看過之後說他是被累死和氣死的。”刺猬放下粥和勺子,他一向桀驁的腦袋垂了下去,“我踩了一腳油門,加速了他的死亡,我是害死他的最後一個理由。”

“那個醫生經常給我的家人醫治,比較負責任,爸爸決定不再買藥的時候他打電話來問過,爸爸覺得這樣下去全家人都會被拖死在那個破屋子裏,他已經沒多少力氣賺錢了,弟弟妹妹們又太小,只有身體還健康的我有希望健康長大。”

“所以他攢了錢讓我去報學校,好學點東西走出那個死腐之氣彌漫的海灣。醫生說,爸爸覺得全家人哪怕只有一個走出去也好,他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是我的不懂事親手掐斷了那希望,也掐斷了他活著的信念。”

病房裏的空氣變得很沈重,阿韌突然想打開窗戶透透氣,想到窗外有輻射因子還有喪屍,他又收住了手,現在人類連透口氣的權利都在無形之中被剝奪了。

被誰剝奪的呢?其實是被人類自己。就像奪走刺猬一家鮮活生命的,不是病厄,是聲稱要保護子民的伽本帝國統治階級——虛與委蛇的政府和空華無實的皇室。

好的統治者如太陽般照耀民心,他/她的思想如春雨般滋養袍圈之地的萬物。壞的統治者踩濺著眾生的性命舞樂,他/她的皇冠就像一座大山,壓垮了子民的脊椎,大山之下綠意被吸耗遞減,一春一冬,白骨多了一茬又一茬,卻不夠皇冠的主人拿起來剃牙。

那金銀爍齒間腐爛發臭的肉糜,全是帝本應殫精竭慮所守護的子民血肉。

上帝照拂大地,魔鬼禍亂人間。

大海兩岸,神和魔鬼對峙,偉岸的神誓要守護人間,太陽就是第一聲號角,是神走下的第一粒棋子,當這枚棋子落下時,魔鬼蒙下的黑幕就會隨之震蕩。

萬蟻的力量足以頂立,掀翻整片原本無盡的夜幕。

所以在此之前,我們需要的是神的那一聲號召,故,神在何方?

神就在眾人心中,在你我沈眠的那一棵心橄欖中。

病房裏的空氣依然低沈,刺猬的故事還在繼續敘述:“爸爸死了之後的第二天上午,奶奶突然跳了樓,我找到吃的回到家裏時,看到奶奶面朝下躺在大門口,身體摔得歪歪折折,一堆野狗圍著她的屍體在啃,蒼蠅和蚊子在旁邊飛,很多甲蟲在她的身上爬,家裏變得更臭了。奶奶的屍體像死神丟下來的一團泥巴,再也沒人敢靠近我家,附近還沒走的幾家人因為這件事全部抓緊離開了,那片海灣只剩下了我們一家。”

他的深眸沈得看不見一點光,像沒有太陽的海面,讓人看了心裏面很不舒服,根本笑不出來,“準確的說,是還有我和一堆走路都不利索的弟弟妹妹,以及一個癡呆的姐姐。”

肖蕊咬著嘴唇,攥緊了衣擺,她想安慰刺猬,但現在又不是開口安慰的好時候。阿韌的臉色看著也很不好,他們都知道刺猬背負了很多,這是光從他外表上就看得出來的,只是沒想到他背負的居然是座刀山,裏面都是他的親人被切割開來的屍骸,血淋淋,流到臉上淹沒了他眼裏的光芒和嘴邊的笑容。

怪不得刺猬,少年老成。

“為了照顧兄弟姐妹,唯一能活動也懂事的我在四周空掉的房子裏和海灘上搜刮、偷盜,甚至沖到馬路上搶劫,就這樣維持了一個禮拜,某一天當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裏只剩下一個小妹妹了。”

“我當時沒有哭,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哭,妹妹因為輻射病脊椎有問題,生下來就沒辦法走路,她從來沒出過屋子,連窗邊都去不了,那段時間還得了重感冒。她笑著沖我伸出手,喊我哥哥,當時外面天快亮了,我背著妹妹去外面看日出,我們順著公共的廢舊鐵樓梯往房頂爬,她沈重的呼吸打在我的脖子上,身體熱得不像話,我告訴妹妹再堅持一下,太陽就快升起來了。”

“妹妹告訴我,‘哥哥,我是看著奶奶爬到陽臺上跳下去的,她那時候一句話都沒說,但是她看著我在微笑,奶奶一定覺得很幸福吧哥哥?因為死了就能去見爸爸媽媽,去見姐姐和弟弟他們了!’”

當時小小的刺猬眼裏氳出了淚,但是那淚含在他的眼眶中,他不肯當著妹妹的面讓它們掉下來。他用瘦弱到像竹竿的身體抱著病重的妹妹,一步步爬著長到似乎看不見盡頭的樓梯。刺猬想咒罵這樓梯,平時明明一會兒就跑完了,現在卻怎麽也爬不完,好像老天在特意和他開玩笑,他只是想讓從來沒出過家門的妹妹看一次日出,但是好像就連這點事也要做不到了。

他奔波了一夜,從昨天開始就什麽東西都沒吃,連口水也沒喝,現在腿已經開始搖晃了,手臂也酸了,他的眼睛變花了,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從很久沒清洗的,骯臟發臭的發間砸下來,砸得他本來就泛花的眼睛又酸又疼。

他的身體搖晃得更加厲害,但是刺猬咬著牙,努力邁出一步,又一步,不讓背上的妹妹看出他身體的變化,“堅持一下小妹,很快就可以爬到頂上了,哥哥背著你呢,我們一定能看到日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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