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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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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

另一邊,阿笛拎著周長傾回了屋。阿笛松開周長傾的胳膊,周長傾齜牙咧嘴地揉揉胳膊。

阿笛面無表情,周長傾笑容滿面。

周長傾對阿笛笑道:“小兄弟還沒告訴周某,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啊?”

阿笛沒理他,坐到床鋪邊,拿起了一旁的劍,用帕子仔細擦拭。

悉心呵護的劍被擦得鋥亮,劍柄精致大氣,劍身鋒利閃著寒芒。

周長傾看了一眼就撇過頭去,這劍看得他心顫顫,屬實是不敢再看第二眼。

阿笛自顧自擦著見劍,完全沒有要理周長傾的意思。

見阿笛不理他,他便又換了個話題。

“剛剛好像聽張兄和沈兄叫你阿笛。那我也就...”

聽到此,阿笛一個眼風掃過去。

周長傾改口道:“那周某就叫您笛兄吧。”他滿臉堆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睡在哪?”

他環顧四周,確實沒有能給他睡覺的地方。

阿笛突然開口:“外面,地上。”

周長傾一頓,他可不是真想睡地上的。地板又涼又寒,而他連床被子都沒有。

他滿臉猶豫,口中呢喃:“這,這...”

“不想睡就出去。要不是郎君讓我和你一起睡,我早就把你丟出去了。”阿笛毫不留情。

周長傾沒轍,他勉強道:“好好好,我現在就去外面。”

阿笛打了個哈欠,“我困了,你關上門。”

最後周長傾去外面的會客廳睡覺,沒有床,他就把兩張椅子和一個板凳拼在一起。

這樣勉強可以裝得下他半個身體,但還是被椅子膈得疼,最後實在太困,迷迷糊糊睡著了。

——

夏夜,新蟬鳴高枝,天上月漸盈,熏風惹人醉。

沈晏均問店小二要了床被褥,勉強在地上睡下了。時至半夜,張緹那裏已經沒了動靜,但沈晏均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這幾日同行的緣故,他和張緹的關系和緩了不少,以至於讓他時常能想起來小時候。

現在每每看見她的神態動作,總是能和記憶中少時的那個身影重合。沈晏均常常告誡自己莫要再去想,她根本不願意與他相認,但卻常會有沖動,像沖動地告訴她,自己已經知曉了一切,想和她解釋這七年以來的種種。

世人常道相隔千裏,路迢遙,可鴻雁傳書以寄相思。但從未有哪位先人能告訴他,面對“改頭換面”的心上人,他可望卻不敢觸碰的心緒該如何紓解。

實在睡不著,沈晏均站起身,走到窗臺前,他推開窗,夏日暖風徐徐吹來,帶著幾分惹人迷失的味道。

他手在窗臺上輕敲,這次遠行,主要目的就是要找到當年葉城戰敗的幸存老兵,說服他出堂為將軍府作證。

他多年來一直在收集關於晉王的線索和把柄,現在幾乎已經可以完全確認,那場轟動天下葉城之禍,就是晉王的手筆。

而晉王多年以來勢力盤根錯節,更是掌握了大半南方軍權,和無數不為人知的斂財手段。

上次的樂安坊事件幕後的梟首就是晉王,沈晏均已經掌握了樂安坊斂財的證據,救出了無數罹難娘子,但每次快要調查到關鍵時,便會有人出來頂包,無論怎麽查晉王都把自己撇得幹幹凈凈。

他們需要葉城的人證,更需要物證,需要鐵證,只有如此,才能在公堂之上將晉王定罪。

每一次尋找到的證據,發現的晉王罪行,都是瓦解他這棵大樹的一個缺口。晉王多年斂財激起不少民憤民怨,更是將人命當螻蟻。

沈晏均緩緩閉眼,不盡力去做,安知不能蚍蜉撼樹?

夏夜安寧,除蟬叫聲無其他。

就在沈晏均想要合上窗戶的剎那,張緹房間裏突然傳出一聲驚叫。

“咚”一下窗戶被大力合上,沈晏均心神大動,快步推開張緹房門,“怎麽了!”

房間裏昏暗,只有月華破窗灑在唯一的床鋪上,被褥間,張緹的臉慘白,她額頭上冒起一層冷汗,手緊緊抓住被褥,似乎是陷入了夢魘。

沈晏均松一口氣,他還以為是房間進了歹人,幸好只是夢魘。

但此時的張緹似乎情況不太好。

“爹...爹...娘! 我不要走......”

——

張緹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變成了少年模樣,又回到了將軍府出事那天。

夢中場景似真似幻,與現實不同的是,她這次夢見了晉王。

夢中,晉王高舉火把,火光照得他臉可怖森然,“罪臣許世柏,通敵叛國,致葉城十萬士兵枉死。”

張緹感覺晉王的眼珠快要掉出來,他陰惻惻地說:“你們都給我去死!所有攔我路的狗,都要去死!”

張緹轉身去推她身後的爹娘,“爹娘你們快走!你們快走!”

可她推不動,爹娘宛如兩具站立的死屍,七竅流血,眼神空洞地看著她。

張緹用力去推爹娘,渾然推不動,最後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晉王丟下火把後就消失了,將軍府燃起熊熊大火,包圍之勢將三人圍困。

張緹哭得聲嘶力竭,“你們快走!”

“你們快走!”

最後她沒了力氣,喊不動了,淚流幹了。她埋在娘的懷間,娘的懷抱冰冷而僵硬,她默默流淚,聲音沙啞,“求...你們走...”

——

沈晏均點燃床前的半截蠟燭。

他坐在張緹床邊,眉心蹙起,滿眼擔憂看她。

張緹眼睛緊閉,面色慘白,不停打著顫。

沈晏均撥開她額前被汗打濕的長發,將她頸間的發絲撥向兩邊,卻突然被張緹拉扯住衣袖。

他重心不穩往前一傾,離她的面龐只餘一寸距離。

女子身上帶著剛剛沐浴過的清香,清香撲鼻。她熾熱的呼吸吐息在沈晏均臉側,將他的耳朵臉頰燒得通紅。

沈晏均一手被她拉著,一手支著床,支起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輕喚:“張緹,張緹...先松開我。”

不知在夢中的她能不能聽見他講話,他緩慢地抽出了被她緊攥的衣袖。

沈晏均輕手輕腳起身,找到了房間裏用來洗漱的帕子和木盆,他用手試了下,可能是張緹睡覺前倒的熱水,現在還有些餘溫。

他將帕子打濕,妥帖疊好,坐到張緹床前,將她額頭上的汗悉心擦拭。

燭火搖曳,昏黃的光將二人籠罩,沈晏均坐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陷入夢魘的她,眸中星火流光。

她在清醒時總是披上層層偽裝,扮作男子生活多年,又苦練出一身機關術,她怕是吃了許多哭。

恐怕也只有在這種時刻,她才能褪去所有掩飾,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暴露出來。

她平時為了更像一名男子,說話時嗓音都會刻意壓低,但剛剛出於真心的驚叫和呢喃,她用的是女子的聲音。

沈晏均將她額頭上的帕子取下,手剛離開卻被張緹扯住手腕。

她一雙修長的手上覆有老繭,常年的手上工作使得她的骨節較常人來說更加突出,也更加有力。

沈晏均手腕被她攥得生疼,他輕聲道:“張緹,張緹,先將我松開。”

但這次張緹沒有松開。

沈晏均無法,只得將帕子放在一邊,繼續坐在原地。

燭火蓽撥一聲,半截蠟燭也將要燃燒到底,流溢的蠟油好似一滴滴淚,毫不留情地滴滴落下。

燭火微弱,快要燃燒到底。

床上,此時的張緹已經平靜下來,看上去夢魘也已經過去。

她抓住沈晏均手腕的手漸漸松開,沒了力氣。她呼吸均勻,又沈沈睡去了。

沈晏均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自己的手,他站起身,替張緹曳好被腳,燭光熄滅,蠟燭正好燃燒完。

他深深看了眼躺在床上安睡的張緹,皎潔月光灑在她床頭,此時她臉色不再慘白,而是泛著淡淡的紅,看上去一派安詳。

他轉身離開,卻突然聽到身後她在說些什麽。

寂靜的房間裏,沈晏均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他緊緊攥住的自己的衣角,竟然在此刻顯現出十分的慌亂。

沈晏均直楞楞頓在了原地,他聽身後女子呢喃:“晏均...哥哥...”

他的心間轟隆一聲響!

想回頭的沖動在此刻顯得那麽強烈,但反應過來的沈晏均不敢在此停留。他怕張緹出了夢魘會突然醒過來。

他輕手輕腳出了門,房門關上的那刻,他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多年未聽到過的稱呼突然間再次聽見,沈晏均的心很難平靜,那聲弱弱的“晏均哥哥”似乎是跨越了多年的歲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讓他幾乎產生了回到當年的錯覺。

哪怕沈晏均已經認出了張緹就是當年的許青緹,但是由他認出的感受,和來自張緹親自的確認時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麽多天他時常感到割裂,張緹和許青緹好像真的被她分割成了兩個人,使得他常常恍惚。

但重新說出口的舊稱,讓沈晏均突然清明,眼前人就是當年的她,她就是眼前的張緹。

當年那個柔軟卻堅韌的小芙蓉是她,如今這個冷硬的總拒他於千裏之外的機關師也是她。

於是到第二日天光乍破,沈晏均都沒有睡著,他站在窗前,看著天上星子逐漸暗淡,看著天邊漸漸亮起。

心中那聲“晏均哥哥”總不時回響,絞得他心緒不寧,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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