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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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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花燈

“我不知道啊。”沈晏均說,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無措地盯著老板手中的芙蓉花燈。方才入坊時有多豪氣,現在就有多窘迫。

他莫名覺得口袋裏的三文錢也變得滾燙起來,仿佛在提醒他此時的難堪。

沈晏均心虛不敢去看許青緹,他怕看見小姑娘失望的表情。

卻在此時,許青緹輕輕牽起了他的衣袖,柔柔道:“晏均哥哥剛剛在外面不是已經給我買過一盞了?我嫌那盞不好看才要你來樂安坊帶我買的。”

此話一出,沈晏均的臉漲得更紅了。

小姑娘的話溫柔,卻像鐵錘一樣砸在他的胸口,每一句都讓他對自己的狂妄自大感到懊悔。

他不該這樣的。

沈晏均重新站好,正色面向了店家,“打擾店家了,我們買不起這個花燈。”

店家嘖了一聲,沒說什麽,只是自顧自把花燈放回了原處,已經把沈晏均自動歸類為了紈絝子弟的追隨者。

雖然事實也似乎就是如此。

沈晏均看了看身側的許青緹,正用一雙盛滿清水的眸子看著他,沒有所謂鄙夷的情緒。

他害怕看見那樣的情緒,但許青緹沒有。

沈晏均移開視線,牽起許青緹的手,拉著她往外走。

門口專門迎客的王娘子見二人空手出來,也不覺奇怪,笑語盈盈地送別二人,“小郎君和小娘子常來啊。”

重新回到街上,熱鬧的氛圍再次將沈晏均包圍,人聲,車輪聲入耳,他才感覺自己真正脫離了樂安坊那個令人窘迫的地方。

沈晏均不知如何開口,二人站在街上也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他看向許青緹,許青緹也看向他,相顧無言。

隨後,許青緹低低笑了起來,她用帕子捂著嘴,多年的教養讓她不敢大笑。

沈晏均卻突然炸毛了,“你你你...別笑了。我真不知道趙朔那小子的賬被封了啊。”

“我還想先記他賬上,我日後可以還給他呢...”他聲音越說越小。

許青緹還在笑。

沈晏均抓住她兩邊肩膀,搖她,“你別笑了,餵,我錯了我錯了。”

許青緹被他搖得亂了發髻,她卻不覺煩。眼睛一亮,她擡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座巨大的花燈。

“那是什麽?”她驚喜。

沈晏均也停下,轉頭去看,一座巨大的花燈,或者應該稱之為花樓,那花樓赫然立在不遠處,周圍圍滿了人。

許青緹牽著他的衣袖在前面走,將他牽到了花樓前。

二人在人們圍成的圈的外圍停住,許青緹擡頭,靜靜看了沈晏均一眼。

沈晏均心領神會。

少年狡黠一笑,挽著許青緹的胳膊大喊:“來,讓一讓啊。”

他敏捷地撥開人群。

圍觀的路人不明所以,看他大喊著紛紛側身,沈晏均挽著許青緹鉆空子,不一會就擠到了前排。

而站在花樓邊上的老板也正好敲鑼開始吆喝。

“來諸位看一看啊。新店開張,找京城最巧的木工師傅做了一座花樓和一頂花燈。”

“今日,要是有人能射中花樓頂上的銅錢,這頂花燈就能被您帶回家了。討個好彩頭。”

老板話剛說完,夥計就掀開了罩在花燈上面的紅綢,一頂精巧的花燈出現在眾人面前。

人群裏發出讚嘆聲。

這花燈總共三層,每一層都精心用金線和彩色絲綢紮滿了花。第一層的花最大最艷,上面的花逐漸變小,顏色也最淺。花燈最頂上鑲嵌一顆珍珠,在燭火照耀下發出了細膩的光澤。

“有沒有貴人要上來試一試?”

老板召夥計拿來了提前備好的弓箭。

“一支箭只收您三文錢,每位貴人只有一次射箭的機會。”

三文錢?

人群中議論紛紛,三文錢買一次射箭的機會確實不值當。況且這花樓如此之高,沒有真功夫的人很難射中上面的銅錢。

沈晏均和許青緹身邊站了對小夫妻。

那娘子正對著自己夫君推推搡搡,語氣嬌滴滴,“夫君就去試試嘛。”

那個郎君卻是個不識趣的,推諉道:“三文錢,咱買幾個肉包子回家不行?非要什麽花燈。”

娘子嬌嗔,“就是你射不中。”

郎君辯解,“我又沒學過箭術,自然是射不中的。”他低頭,摟住了娘子的腰肢,耐下性子輕聲哄著,“而且那花樓如此之高,一看就是店家騙錢的手段,咱不要被騙了。”

娘子只得作罷,哼哼唧唧靠在了郎君的肩上,眼巴巴看著不遠處華麗的花燈發愁。

沈晏均和許青緹聽了個全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沈晏均耐不住,用胳膊頂了頂許青緹。他裝作不經意問:“餵,你想要嗎?”

許青緹疑惑問:“你會射箭?”

沈晏均會射箭,箭術還挺好。他把去學堂讀書的功夫全花在了吃喝玩樂上,像上山打鳥,下河摸魚這種事情也沒少幹。

但此時他有些不確定了,沈晏均頓了好久,他不敢回答許青緹。

今日在樂安坊的窘境他還歷歷在目,而許青緹連著兩次想要花燈他都沒辦成,萬一這次射箭又失敗了,叫他的面子往哪擱,他往後一輩子都要繞著許青緹走。

見沈晏均不回話,許青緹自顧自道:“我不想要那個花燈,你不用勉強,既然出來玩就要開心。”

她善解人意得可怕,但沈晏均更糾結了。

就在此時,一道粗獷的聲音響起,一個壯漢舉著手走到了臺上老板旁邊。

壯漢人長得又高又大,渾身大塊肌肉把衣服撐得鼓起,他從衣袖裏摸出了三枚銅板,隨手丟在地上。

“箭給我。”壯漢命令道。

夥計忙點頭哈腰,取了弓箭遞到了壯漢手中。

壯漢一把奪過夥計手中的弓和箭,輕輕松松就把弓拉滿,搭上箭矢,蓄勢待發。

底下眾人屏息凝神,人群裏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個壯漢不知是何來歷,但看上去功夫很深,是個狠角色。

人群中有人小聲交談,“看樣子是個軍爺...”

壯漢拉著弓,正死死盯著高處花樓頂上掛著的銅錢,卻遲遲沒有發箭。

底下,沈晏均兀自開口道:“他在看風。”

“看風?”許青緹疑惑。

沈晏均認真道:“風對箭的影響可是很大的,更何況那枚銅錢在高處,高處的風會更加難判斷。”

許青緹點點頭,沒想到沈晏均還懂這個。

四下漸漸越來越靜,靜到感覺空氣都要凝滯了。

就在此時,無風。

那壯漢手中圓弓一松,只聽弦發出“啪”一聲,箭矢如同一只迅猛的獵豹急速竄了出去。

箭剎那間劃破空氣,如雷電炸裂了長空,帶著股駭人的肅殺之氣。

積蓄著巨大力量的箭矢直指著花樓頂部。

隨後只聽“咚”一聲,眾人面前高大的花樓向後將傾,搖晃了兩下又穩穩立回了原處。

人群中有人止不住驚呼。

等眾人終於反應過來才發現,剛剛那支裹挾著巨大力量的箭矢並沒有射中樓頂的銅板,而是穩穩插在了花樓頂的木頭架子上。

就偏了一點點。

底下,沈晏均忍不住道:“他剛剛的箭只需要再往右偏小半寸。”

許青緹則不留情面,“小半寸對射箭來說已經不短了,我看他也是蠻力有餘,技巧不足。”

沈晏不置可否笑了笑。

臺上那壯漢看著自己射偏的箭,喘著粗氣,冷哼一聲。

他把手中的弓往地上一擲,又一腳踢開。

聲音粗獷,對老板命令道:“再給老子來把弓!”

老板左右為難,嘴巴蠕動了兩下,不知道是否該和壯漢解釋。他剛才明明已經說明了,每個人只有一次射箭的機會。

但他看這壯漢身形高大,像一座小山一樣立在那裏,正吭哧吭哧喘著粗氣。老板心下一橫,對夥計吩咐道:“快給貴人再來把弓。”

那壯漢奪過新弓箭,再次拉滿,對著花樓頂端連著發了好幾箭,結果無一射中。

他此時已經亂了陣腳,再不似第一次發箭時的周全,自然越射越偏。

“什麽破弓箭,老子用慣了軍中的重弓,用不慣你這個雜七雜八的便宜貨。”壯漢罵罵咧咧。

底下議論聲越來越大,最後,壯漢只好作罷。他將手中弓箭往臺下猛地一扔,也不管是否會砸到人。

許青緹站在前排,本來只是在看那壯漢射箭,誰知他行事荒唐,竟然直接將弓扔了出去。

旋轉著的弓迎面朝許青緹飛來。

還沒等她有時間反應,急速的弓就會擊中她。

面前出現了一只有力的臂膀,沈晏均迅速出手側身擋在了許青緹面前,弓被他穩穩接住。

周圍有人忍不住驚呼。

人們此時才反應過來,如果被那弓擊中會有多可怕。

許青緹的心整個提了起來,她剛剛也被飛來的弓嚇到。她不知所措看著擋在面前比她高一個頭的少年。

她頓頓開口,顯然還沒有緩過來,“你沒事吧。”

“沒事。”少年朗聲,摸了摸她的頭,歪頭笑道:“我去幫你贏花燈回來好不好?”

“什麽?”許青緹疑惑的話還沒說出口,少年就轉身看向了還站在臺上的壯漢,眼神犀利。

那壯漢看見自己的弓被人截胡,對著轉過頭和他對視的沈晏均挑釁一笑。

二人目光交錯,充滿了火藥味。

沈晏均對許青緹隨口吩咐,“等我一下。”然後拿著手裏的弓,邁著大步走上看臺。

他徑直和壯漢擦肩而過,沒有理會堵在臺中央不動的壯漢,向老板走去。

“老板,我要一支箭。”

老板頓了一下,立馬熱情回應,“好嘞,三文錢。”

三文錢,他身上全部的錢,現在他要買一次射箭的機會。

沈晏均摸了摸口袋裏的三文錢,本來根本舍不得花的錢在此時顯得一點不重要,他心中憋著一口氣,一定要挫了那壯漢的銳氣。

他一把抓出口袋裏僅有的三文錢,交到老板手中。

夥計遞來一把箭。

沈晏均拉弓上箭,對著花樓頂的銅錢瞄準,周身氣質松弛,全然沒有剛剛壯漢緊繃的樣子。

他身形瘦高卻不覺瘦弱,有力的臂膀將弓拉得圓滿,仔細看也因用力在微微顫抖。

箭如同靈動的飛鳥射出,帶著輕靈的離弦聲飛馳向高處。最後,“叮”一聲響起。

樓頂被一根紅線吊起的銅錢中,箭恰好穿過。

銅錢不多不少卡在了箭中的位置。

底下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好強的箭術。

稀稀疏疏的掌聲響起,最後所有人反應過來,有人歡呼,掌聲如雷。

人們一開始以為沈晏均也會像那個壯漢一樣瞄準許久,沒想到他上臺只是輕松一射,沒等大家反應就成功射中的銅錢。看上去毫不費力。

沈晏均瀟灑一笑,他看向臺下的許青緹,發現許青緹也在看著他。

小姑娘的眼眸明亮,秋水盈盈,微笑牽起兩個淺淺的酒窩,安靜立在那裏,像一朵清清麗麗的小芙蓉。

沈晏均感覺自己的臉越來越燙。

不是因為那些嘈雜的歡呼,而是因為許青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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