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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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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

暖春四月,京城的桃花紛紛盛開,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又被雨水一打,濕漉漉地貼在地上。遠遠看,石塊鋪就的小路染上了薄粉。

京城的雨綿延了將近半個月,每日都是淅淅瀝瀝。雖說雨後的春景同樣動人心弦,但是許久不見太陽,所有東西都是潮氣逼人。

樂安坊內的一個僻靜的園子裏,檐上的雨水一顆顆從檐角落下,珍珠一般連成了串。池塘裏的殘荷淺淺勾勒,如同名家的水墨畫,雨水劈啪發出悅耳的聲響。

清冷的風吹得人頭腦清醒,又不覺寒涼,嘰喳輕快的鳥叫聲不斷傳來,課堂裏的氣氛也十分歡快。

距離樂安坊出事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裏,張緹和娘子們漸漸變得熟悉。她們從一開始的疏離有禮,變得像現在可以互相開一些玩笑。

張緹覺得在課堂裏和娘子們相處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快到她每次一擡頭,就能看見欲落不落的太陽。

張緹將手中的魯班鎖高高舉起,對娘子們介紹著魯班鎖的構造。

魯班鎖的結構是機關術中最常用的榫卯結構,每一塊木頭都互相契合十分精巧。一般都是拆開容易但是裝上卻要費些功夫。

坐在窗邊的小娘子正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她桌案上了幾根木頭已經被她拼了好久,但卻一直不得其法,拆開的魯班鎖再也裝不回去了。

耳邊一會是張先生催人入睡的講解聲,一會是窗外歡快的鳥鳴。

忽然,張緹的講解聲停住了,學堂裏其他的聲音也消失了。過了一會兒發覺不對的小娘子終於轉過頭來,見張緹正彎腰看她。

張緹對小娘子微微一笑,小娘子低頭不敢去看她。

張緹柔聲說:“拼魯班鎖的訣竅,就是細心和耐心,每一步都去細心觀察,觀察是否是合適的位置。當每一步都萬無一失的時候,再加上最後一根木頭,魯班鎖自然就能拼好了。”

小娘子分心被張緹抓到羞紅了臉,她點了點頭,隨即拿起桌案上的魯班鎖又開始嘗試拼了起來。

“咚咚”門外傳來兩聲清脆的敲門聲。

張緹道:“請進。”

眾人向門的方向看去,卻意料之外沒見到人。

沈晏均的頭從另一邊的窗戶外探進來,他燦笑:“諸位娘子好呀。”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膽子大的同樣向沈晏均問好,內斂的用手絹捂著嘴低低地笑。

張緹一時恍神,她好像難得在七年後的沈晏均身上看見了久違的少年氣。

這些日子,和娘子們漸漸熟稔的還有沈晏均。

他處理完樂安坊的事後,一直在追查晉王地方的據點。到如今,已經查出了許多個非法倒賣人口的團夥。

沈晏均時常因為案件需要找一些娘子談話,一來二去彼此就都熟悉了。他人長得好看,隨便一笑就能博得女子的芳心,溫和有禮得簡直不像傳聞中的那個冷面判官。

沈晏均將手中的食盒搭在窗臺上,道:“剛剛來時隨手買的,給諸位娘子嘗嘗。”

張緹當然不好打擾他表現,隨即道:“那今日的課就到此結束。”

娘子們紛紛向她行禮,禮罷,就成群結隊湊到了窗前。

“沈大人的糕點莫非是在西大街買的?”有娘子問他。

沈晏均狀似驚訝,“娘子怎麽知道?果然識貨。”

娘子笑得花枝亂顫,“我聽說的,全京城就西大街的那家最好吃,沈大人過來還順路呢。”

沈晏均招呼娘子們來拿糕點,不多不少,剛剛好每位娘子手中都有一塊。

此時小雨已經停下,斷斷續續落了一天的雨終於難得放晴了。張緹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忙對娘子們說:“趁著雨停,諸位娘子趕緊回住處吧,別等會又下雨了。”

有娘子終於想起自己沒帶傘,拉著身邊人趕緊一塊回去。

娘子們陸陸續續向張緹和沈晏均道別。不知不覺間,方才還熱鬧的學堂裏只剩下了張緹和沈晏均兩個人。

張緹揶揄一笑,“沈大人很會獻殷勤。”

沈晏均冷哼一聲,“不過是舉手之勞,能讓娘子們開心就好。”

張緹道:“我還以為你這個冰山臉很不近人情。沒想到也有這樣一面。”

沈晏均不禁辯解,“張大人對我誤解很深啊。我任大理寺卿,在外處理事務自然是要冷靜嚴肅。但對那些娘子們有什麽嚴肅的必要?”

張緹心中稱是,她記憶中的沈晏均確實是外冷內熱的。他就算再恣意妄為,在兒時,對她也是從未紅過臉,有求必應。但是對外人,他渾身是刺從沒施舍過旁人一個好臉色。

這也是為什麽,張緹初聽聞沈晏均做官時會那麽詫異。他那種性格怎麽會心甘局限於爾虞我詐的官場中?

沈晏均說完剛剛的話就後悔了,他沒必要和張緹解釋那麽多,他們說白了也就是半道子的盟友,如今樂安坊的事情已經結束大半,他們的結盟已經不必要存在了。

現在,他對張緹唯一的疑惑可能就是那夜她在坊中召來的那個雅妓,到底是不是他尋找了七年的小青梅。

二人一路走出樂安坊,路上說了一些關於案件的進展和邵國失蹤女子的事情後,就草草分別。

張緹回到了四方館。

而沈晏均卻在和張緹分別後被人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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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沈大人留步。”

身後急急忙忙跑過來的小娘子將沈晏均喊住。

她跑得滿頭是汗,額發濕噠噠貼在額頭上,滿臉焦急,卻又在沈晏均轉過身來後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沈大人好。”

她名喚郝柳,十四歲,是巧娘子班中年紀最小的。今日在課堂上分心被張緹抓到以後一直覺得很難堪。

她想要找張先生道歉。

那日,張先生送她的那只草蜻蜓,和對她說過的話她一直記在心裏。

那日,她對張緹親口說,她要學習機關術造福百姓。所有人可能都思及她年紀尚小,覺得那不過是一句口號,但是只有她自己把那句話當承諾。是她對自己和張先生許下的諾言。

郝柳舉起了手中剛剛拼好的魯班鎖,遞到了沈晏均面前,她烏黑的瞳仁像是一汪清池,沒有別的情緒,唯有名為期許的東西泛起了漣漪。

她怯生生開口,“我今日在課堂上犯了錯,無顏面對張先生。”

她將魯班鎖舉得更高了,“這個是我回去之後很細心拼出來的魯班鎖。”

“沈大人能幫我交個張先生嗎?”她聲音越說越小。

沈晏均一笑,“好啊。”他接過郝柳手中的魯班鎖。

不知為何,他好像在這個小娘子身上,看見了當年的許青緹。她當年也是如這般,怯生生地將自己的玉佩遞到沈晏均的面前,喚他“晏均哥哥”。

對面的小娘子像是松了一口氣。

她向沈晏均道別後立馬跑開了,獨留沈晏均在原地看她急切遠去的背影。

沈晏均看著手中的魯班鎖,無奈一笑。看來他還要去四方館找一趟張緹。

左右無事,沈晏覺決定現在就去一趟,他也不想怠慢小娘子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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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緹回到四方館後無心做機關。

她站到窗前,看了看窗外水光粼粼的春色,嘆了口氣。

終日的潮濕讓她的衣服黏膩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就連做機關的工作都不能順利進行。

做機關極其需要精確。但是潮氣進入木頭後就會使得木頭膨脹,榫卯之間的活動變得滯澀。有經驗的機關師會在木頭幹燥時提前預留好空當,這樣即使木頭泡水,機關也能夠靈活運動。

但是對於潮濕的木頭,機關師一般會選擇等木頭幹燥之後再進行制作,木頭的潮濕程度很難把控,軟硬度都會發生變化。而機關制作在於一分一毫,張緹不願意冒這個險。

她挽了挽被潮氣浸透的袖子,心下一橫踱去了廚房。

廚房裏,掌管四方館中采買的王嬸兒一陣長籲短嘆。

她拿著把草編的涼扇給地上那一堆木頭扇風。

張緹見了感到奇怪,她笑問:“王嬸兒怎麽在給木頭扇風?”

王嬸兒愁眉苦臉,“原來是張大師。”

“這幾日下雨,廚房的木頭都受了潮。柴房裏的木頭也都潮了,有的根本燒不著,燒著的也直冒黑煙。我在給它們扇扇,看能不能幹一點。”

原來如此,張緹覺得好笑,“應該是扇不幹的,要放在太陽底下曬才有用。”

王嬸兒同意地點點頭,“是要曬,但這幾天都沒太陽,眼看現在就要天黑了,今日怕是用不了這些木頭了。”

“那今日的晚膳能來得及嗎?”張緹擔憂。

公主的一日三餐都是派專人負責,四方館的廚房則負責他們一眾使臣的吃食。張緹擔心他們吃不上飯了。

王嬸兒連忙否認,“已經叫其他人去外面買幹柴火了,不會的,張大師放心。”她的皺紋笑開,隨即問張緹,“張大師來廚房有啥事?”

張緹莞爾一笑,“我是想拜托廚房給我準備點熱水,想要沐浴。”

“沐浴啊。”王嬸兒面色為難,沐浴的話要用很多柴火,她不知道出去買木頭的人買的量夠不夠。

王嬸兒上下打量了張緹一圈,她衣著樸素,身上無官職,不像那些官老爺們擺架子,整個人和藹可親,應該很好說話。

王嬸兒說:“張大師也體諒體諒我們這些下人吧。不是不願意給您燒,只是柴火實在不夠,我們肯定是要先顧全整個四方館的吃食。”

張緹聽她這樣說也就明白了。她今日是討不到熱水洗澡了。

王嬸兒拒絕了張緹有些良心難安,她叫住了張緹將要離去的背影道:“四方館的後面有一池溫泉,不知道張大師知道嗎?”

張緹搖搖頭,她從未聽人提起過。

王嬸兒又道:“那裏確實很少有人知道,但卻是個好去處。要是張大師實在想沐浴的話,可以去那裏。”

那池溫泉原本是為了迎接公主在半年前專門修造的,但是由於公主不喜溫泉,於是就一直沒有人去過,很是可惜。

但其實不管是誰,打眼一看就能知道,那溫泉的修建定是花費了很大心思,才能修的如此富麗堂皇,還富有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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