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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野草(回憶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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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野草(回憶線)

周紅做事既周到又雷厲風行,有責任感,愛操心。高珩去年來插班的時候,剛開始很不適應,老師交代周班長照顧他,便一路照顧成了“哥們”。

既然夏清知道時城住在什麽地方,周紅跟班主任匯報了一下,老師也沒反對,那麽這事兒就定下來了。

“用不用跟人家打聲招呼?”下午課間,高珩湊到周紅旁邊,替班長操心。

周紅搖了搖頭,小聲道,“一個多月了,我就沒聽見他跟誰講過話。上次我問他方不方便填一下表格,他瞅了一眼,直接還給我。”

“拽什麽拽?”高珩哼了一聲,“不就是個小混混頭子。”

“都是別人瞎傳的,咱們也沒看到,別跟著說了。”周紅敲打他,“對了,夏清怎麽會知道他住在哪?”

高珩聳了聳肩,“他說偶然碰到過,我不信,問他也不說。” 高珩潛意識裏覺得好像有哪個環節不對,但他是個直來直去的思維,追問了兩句,夏清堅持不說,他也就放任了。從小到大,夏清雖然身子骨不太硬朗,但腦子好用,一直都是他們一堆大院子弟的主心骨。高珩習慣了生活上照顧他,處事上信任他。

“要不,我陪你們去吧?”高珩毛遂自薦。

“算了吧,”周紅拒絕,“涉及同學隱私,人越少越好。”

“切,”高珩白了一眼,“像誰愛管閑事似的?”他走開兩步,又退回來嘮叨:“你們倆註意安全,有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們是去同學家裏,”周紅低聲,“又不是犯罪窩點,至於嗎?”

高珩往教室最後瞥了一下,陰陽怪氣地,“誰知道呢。”

他也不清楚自己對於時城沒來由的微妙敵意是怎麽回事,大抵是青春期中二情緒還沒過去,潛在的雄競意識作祟。要知道,在以往的集體裏,他一直都是男生堆裏從身高到力量壓倒性的存在。這一絕對優勢在這學期開學第一天就被打破了,時城不僅比他高,比他精壯,還明顯比他酷,比他能打似的。再加上那些雲裏霧裏的傳言,他好感不起來。即便夏清說這人幫了他,高珩也持保留意見。

放學之後,夏清把磨磨唧唧的高珩攆走,自己磨蹭了一會兒,等周紅一起。

時城向來不上晚自習,早就離開了。以前夏清沒註意,也不清楚他去做什麽,現在他知道了,是去附近的工地搬磚。

他走之前,下意識往時城旁邊空著的座位瞄了一眼,果然,他開學第一天放在旁邊空桌桌洞裏的牛奶面包動都沒人動的樣子。他偷偷拿出來,臊眉耷眼地銷毀了自己示好無果的證據。

帶著周紅繞了一段安全的路,抵達時城家大院兒門口。往鐵門走之前,夏清剛想回頭提醒一下周紅註意腳下,結果班長反而越到前邊,先一步囑咐他,“不適應這邊環境吧,你跟在我後邊。”

“哦。”夏清才想起來,周紅是從周邊鄉鎮過來的,對周遭環境比他駕輕就熟。

“是這個門洞?”周紅指了指?

夏清點頭,兩人先後走進去,夏清敲門。

“誰啊?”過了一會兒才傳出聲音來。

“阿姨,是我,夏清,您慢點兒,不著急。”

過了兩分鐘,門從內裏打開,時城媽媽意外而熱情道,“快進來。”

“阿姨,這是我們班的班長,”夏清指了指,“叫周紅。”

“班長好,”時城媽媽稍顯緊張,“是孩子在學校惹了什麽麻煩嗎?”

“不是的,”周紅趕緊擺手,“學校常規走訪,班裏孩子太多了,我替班主任走一部分。”

“啊,好好,歡迎。”時城媽媽放松下來,帶著他們往裏邊走。

“你們坐,我去……”她指了指客廳,手指有些局促地在圍裙上抓了抓,家裏並沒有什麽待客的水果和零食。

“阿姨,你別忙了。”夏清及時打斷,“快坐下,跟班長聊幾句。她一會兒還要回宿舍,學校管得嚴。”

“哦,那好,我倒兩杯水。”

“我來。”夏清把時城媽媽按坐下來,自告奮勇地去了廚房。

時城媽媽不放心地張望,“夏清,開水壺裏有熱水,杯子在竈臺下邊,別燙著。”

“好的,找到了。”

“阿姨,”周紅拍了拍時城媽媽抓在桌沿的手,“你別客氣,也別忙活,就像夏清說的,我跟您聊幾句就回去。”

時城媽媽搖了搖頭,“難得你們過來……”

夏清動作迅速地端著兩杯水跑過來,放到桌子上,隨後摸著耳朵笑道,“好燙啊。”

時城媽媽嗔怪,“說了不讓你弄,燙著沒?”

夏清嘻嘻笑著,“開玩笑的,又不是剛燒的水。”他自己從書包裏掏出一瓶礦泉水,“我喝這個一半的,省得浪費。”其實他是只找到兩個杯子。

時城媽媽把水推給周紅,“班長,你喝水。”

周紅接過來,隨意地吹了吹,喝了一口。她從包裏掏出一張紙遞過去,“阿姨,學校要得急,時城不上晚自習,我沒找到他,正好夏清說他認識你這兒,我就跟著過來打擾了,您別見怪。”

時城媽媽將已經擦幹的手掌又搓了搓接了過來,看了看,放在桌上,她嘆了口氣,“是那孩子不配合,是吧?”

周紅和夏清對視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少年人自以為圓滑的說辭被輕易拆穿,但時城媽媽旋即打消了他們的顧慮,“時城給學校和班級添麻煩了,難為你們了,阿姨替他道歉。”

“不用,”周紅趕緊解釋,“阿姨,沒事的,不影響什麽。我只是覺得全班五十六個人,得齊齊整整的。其實,”她指了指資料單,“沒什麽覆雜的,都是些基本信息。”

時城媽媽再次看了看,用手指劃過家庭成員那一欄,目光有些失落道,“他大概是不知道怎麽寫吧。”

夏清從包裏掏出筆袋,朝時城媽媽眨了眨眼,“阿姨,要不你替他填吧,我們保密,不告訴他。”

時城媽媽苦笑一下,“好。”

這天,時城媽媽邊填表格,邊和他們兩個嘮了一會兒。也談不上什麽秘密,但確實不是光鮮的背景。夏清後來在時城的表述中印證,他媽媽描述中的父親是被美化了的,而李春梅說的“不熟”就是字面意義,不熟悉。

時城媽媽叫李春梅,老家在臨近的鄉村。時城的爸爸在他剛剛三歲多的時候,生意失敗,欠了一大筆錢,出去想辦法還債了。而她也隔三差五外出打工,直到時城五歲起,狠心徹底離開,到城裏的工廠全職幫忙還錢。當時她把時城交給親戚照顧,自己一年才回來看一趟。後來才知道,親戚早就把孩子攆出來了,時城一直都是自己生活。

“也不怪人家,”時城媽媽感嘆,“男孩子容易調皮,他又特別倔強,不好帶的。”

“再不好帶,給口吃的總不難吧,怎麽能讓五六歲的孩子自己生活呢?”夏清憋不住反駁。

時城媽媽楞了楞,眼眶紅了,小聲嘀咕,“誰說不是呢。”何況,她給了生活費的。

後來那些年,她回去過幾回,一方面舍不得放下收入還算不錯的流水線工作,另外時城也習慣了自己過活,對她不冷不熱,李春梅也就維持每個月打錢,母子倆一年也見不上一面。直到三年前,她風濕性心臟病發作,失去勞動能力。最開始,時城用攢的錢給她找了個護工,在縣裏的醫院長期住院。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李春梅病情穩定下來,兩個人離開老家,到這裏讀書。

王主任是他們的老鄉,前兩年從老家初中調過來。他教過時城,李春梅又去家裏好說歹說,就差下跪,才給時城求來一個跟讀的名額。他的學籍還在老家,需要回去高考。入學之前,李春梅再三保證會盯著時城,絕不惹事給學校添麻煩。

當然,這些具體的彎彎繞繞,夏清也是後來才了解到的。

今晚,李春梅只是挑著客觀情況說了一些。但能看出來,她作為母親的擔憂與無奈,愧疚和忐忑。

夏清的思緒在半路便有些走神,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在李春梅的訴說中,時城的獨立和早熟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他試圖去想象,一個五歲的小孩在物資貧乏民風彪悍的鄉村,是如何獨立生存的。他原本以為,自己爹不親娘不管就夠可憐的了,可他從來不缺吃穿,有保姆照顧生活,還有祖母關愛……

他的目光時不時往窗外瞥,模糊中似乎人影晃過,再仔細望過去,卻又沒人了。

李春梅的字一筆一劃,像小學生。她寫完之後,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這樣可以嗎?”

周紅瞧得仔細,“阿姨,時城的爸爸是老師啊?”

李春梅聞言眸光乍然亮了起來,語氣難掩驕傲,“他是我們村裏第一個大學生呢。”

周紅把紙張疊好,收起來,“謝謝阿姨,麻煩您了。”

李春梅趕緊搖頭,“不是,是我們給學校給班級添麻煩了。時城這孩子看起來……”她磕磕巴巴道,“不親近人,其實心不壞的。他不欺負人,以前在老家……也是被欺負了,沒辦法。”她最後幾個字,幾乎咽在喉嚨裏。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連很善於溝通的周班長一時也接不上話。

“阿姨,”夏清主動轉換話題,歪著腦袋不見外地央求,“上次您腌的蘿蔔可真好吃,可惜我們今天吃過飯了,下次我再來你這兒蹭飯的時候一定要有啊。”

“啊,”李春梅肉眼可見地驚喜,“真的嗎?又不是什麽稀罕玩意,我今晚弄點新鮮的,一晚上就入味兒,明天讓時城給你帶過去。”

“那,”夏清不好往回收,“倒也不必麻煩。”

“不麻煩,”李春梅難得硬氣一回,“不行我給你送學校去。我拿兩瓶,小周也嘗嘗。”

“好,”周紅大氣地應承,“被夏清說的我也饞了,那就不跟您客氣了,謝謝阿姨。”

“欸,好,好。”李春梅應答的聲音有點兒發顫。

夏清默然心酸,其實他剛剛是有點兒感同身受,為時城鳴不平的。此時此刻,面對李春梅身上滿載的窘迫與無力,他的心不受控地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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