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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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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值得

沈歲寧的話, 如同小石子一般,一顆又一顆接連投入他的心湖,攪得原本平靜的湖面微微蕩漾,擴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這一刻, 兩人之間的角色好像忽然調轉了過來, 過去總是充當著開解者角色的他, 此刻成為了被開解的人。

她的一切行動、話語, 都在向他傳達著一個訊息:他是值得被愛的,這無需懷疑。

心潮在翻湧著、沸騰著, 顧衍很難得的有了眼眶發熱的感覺。他緊扣住沈歲寧的腰, 以防她不小心往後仰時跌倒,額頭抵在她頸間,聲音有些澀:“你好像真的長大了。”

沈歲寧小聲反駁著:“我本來就長大了, 都快24了呢……”

“跟年齡無關。”他笑道, 卻並沒有接著解釋下去,只是問她, “還有一些事沒說完,還想繼續聽嗎?”

沈歲寧一只手搭在他的頭上, 指尖穿梭在他的發間,“你想說嗎?如果不想說的話就不聽了。”

“沒關系,說好今天會將事情都告訴你的。”

話落,似是不太習慣用這種依偎在她身前的姿勢說話, 顧衍重新直起身子, 讓沈歲寧靠著自己,聲音很低:“我之前, 其實一直以為自己是婚外情的產物,包括蔣森, 也一直是這麽以為的。”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徐月當時懷上他的時候,醫院估的懷孕時間並不是那麽準確,加上和蔣森的婚姻開始得倉促,這期間間隔的時間非常短。

因而,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在婚後有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為他和顧恒遠長得實在太過相像……

蔣森估計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至於徐月……她是知情還是刻意隱瞞,顧衍不知道,也從未問過。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剛開始的時候,他的的確確怨恨過對方。

只是那點兒恨,並不足以掩蓋那份自血肉和長久相處帶來的無法分割的愛。

當愛意占據了上風,是非對錯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至於顧恒遠,他只是一個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八年的生物學上的父親,兩人之間的關系全靠那點兒微薄的血緣紐帶連結著。

顧衍自認為自己不是個聖人,對於這樣一個既不負責任、又是他們生命中無形的苦難制造者的人,他做不到輕易諒解。

甚至於在顧恒遠重新出現,不顧眾人反對、堅持要將他們母子倆接回顧家後,那份成見仍舊無法全然放下。

不負責任、試圖彌補的父親,冷眼旁觀、假意配合的兒子,顧衍覺得這應該就是倆人這輩子的共處方式,尋常人家的父慈子孝並不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

這樣的觀念從他十八歲開始,到他二十八歲,維持了足足十年的時間。

直到前一陣子,他生病住院,才發生了改變。

他跟顧恒遠向來是沒多少交流的,又或者說,是他單方面拒絕與對方有過多的交流。因而,兩人為數不多的交流,也僅限於工作和家庭相關,從不會談心。

那日,顧恒遠來看望他的時候,似乎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談話時機,坐在病床前,將那些徐月都不曾和他說過的往事通通告訴了他。

故事的時間跨度很大,從他和徐月都還是大學生的時候開始說起。

顧恒遠告訴他,自己第一次留意到徐月,是在社團招生的時候。對方明明是來面試文娛部的,但面試時卻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卻抓著手機問他們唱歌的時候能不能戴耳機。

“我第一次面試,有些緊張,戴著耳機的話可能會好一點兒。”他當時模仿著徐月的語氣說,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我那時只覺得這女生還挺有意思的,但也沒多留意。”

兩人真正熟悉起來還是因為社團活動。

一個唱歌很好聽,卻總是羞於展示的新社員,一個因為外貌出眾,總是被攛掇著上臺表演的老社員,開展活動的時候碰到一起,顧恒遠自然被安排著要多帶動對方。

如此一來二往,產生情愫好像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學生時代的戀情單純又美好,沒多少世俗成見,顧恒遠也從未刻意展露過自己的家世,對外也只是說自己家裏是做生意的。至於這個生意做得有多大,沒有人清楚,包括徐月。

兩人戀情從徐月大一開始,到研究生畢業,將近六年的時間。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兩人會在徐月研究生畢業後修成正果,兩位當事人亦如此。

但天不遂人願,家裏人的反對遠比顧恒遠想象得要強硬上許多。

徐月第一次登門,就因為老兩口的激烈反對傷心離開。

而那時,兩人仍懷抱著天真的念頭,認為只要堅持就一定會有結果。

直到徐月在電話裏哭著跟他說“我們結束吧,我們不合適”,顧恒遠才知道,自己的母親私下裏對她說了多麽過分的話,如何用金錢羞辱對方,好讓對方知難而退。

他耐心哄好了徐月,費勁千方百計在家人和徐月之間周旋著,希望家裏人能放下世俗的門第之見,接納她作為自己的妻子。殊不知老太太只是假意答應,背地裏卻依舊為難對方,甚至帶上了自己心儀的兒媳婦上門,告訴徐月,他將來要娶的人一定不會是像她這樣出身平凡的女孩子。

那個時候,徐月的母親也在場,在聽完對方的那些話語後,苦口婆心地勸告對方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他們這樣的人家並不是他們能高攀得起的,並且在那之後開始給她介紹相親對象。

事情最大的轉折,是徐母突然被查出肝癌,並且是晚期。

這樣的病,對於任何一個家庭來說,都是天大的噩耗。更何況,徐月本就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

徐母在病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將來。她害怕自己的女兒嫁到那樣一個家庭會長期受刁難,又害怕自己離去後,她會無所依靠,於是更加積極地撮合著在當時看來條件還算合適的蔣森。

“那時,你爺爺為了斷掉我們的聯系,故意將我派到了一個偏遠的地方。而我那時為了能爭取在事業上有所表現,好讓他同意我跟你母親在一起,一時沒能顧得上留心你母親的狀況。”

也因此,顧恒遠當時並不知道自己母親私下裏竟帶著合成的照片和請柬找到徐月,並告訴她,他在不久後便會和別人成婚,之所以沒告訴她,只是因為不知該如何開口而已。

等他結束行程再回到北城,聽到的就是徐母的死訊,以及……徐月已經和別人登記的消息。

顧恒遠不明白,自己只是出了個差而已,為什麽一切就都變了。整個過程裏,他甚至連知情權都沒有。

顧衍自始至終都沒發表什麽言論,只是在聽完後,說道:“你恨她。所以……這麽多年,你從來沒有想過找我們。”

顧恒遠深吸了一口氣,那雙長年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看起來無比精明的雙眼,在那刻卻充滿著淚水,幾乎不敢直視他:“是……我恨她。恨她一聲不吭就結束了我們的感情,恨她這麽輕易就和別人在一起。”

一切事情都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於所有理智都因這斷崖式的分手消散,他被痛意和恨意蒙住了雙眼,竟從未去探究背後真正的原因。

等後來再回想起,已經沒了回頭的立場和身份。

她成了別人的妻子,而他也順應家裏人的安排,娶了他們認為的適配他的人,成為了別人的丈夫。

“阿衍,我那時……真的不知道和你媽媽有了你,也不知道你們因為我受了那麽多的苦……”說這話時,顧恒遠的聲音裏有著難掩的哽咽。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顧恒遠露出這幅模樣,叱咤商場多年,他在他面前的形象向來是堅不可摧的,從不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顧衍沒有出聲寬慰對方,也沒再問:那這些年你後悔嗎?

有些答案並不需要親耳聽到,他心裏已經清楚。

……

顧衍並不是一個多擅長傾訴的人,所講述的,也跳過了很多細節,只揀了重要的部分,讓她能聽懂前因後果。

這些事情,要說多難以啟齒,也不至於。只是郁結在心頭多年,要說坦然,也難以做到。

他只維持著陳述的語氣,在講述完後,低頭問沈歲寧:“你覺得,我應該原諒他嗎?”

沈歲寧抿著唇,沒立即給出答案。

天意向來弄人,更遑論裏頭還摻雜了人為,恐怕沒幾個人能真正逃脫。

上一輩人的事情,身為小輩,她沒有任何立場、也沒有任何資格去指責。對或是錯,一切也都已經發生了,不會再有可以改變的可能,重要的是未來。

他的未來。

她在意的,也只是他的想法。

“你自己呢?你是怎麽想的?”她終於擡起頭來,尋到顧衍的眼睛,用右手大拇指蹭著他的側臉。

很輕的動作,像是撫慰。

顧衍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聲音很低:“如果我說我不想原諒,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小心眼?”

這一次,她的答案給得很快:“當然不會。這是你的人生,你做出什麽選擇我都沒有意見。”

那些事,她光是聽著,就已經覺得很難受了。

更何況,他還是親歷者。

她並不擅長言語安慰,只是繼續用指腹輕輕撫摸著顧衍的臉頰,輕聲開口道:“其實我今天也有件事沒告訴你。”

“嗯?什麽?”他尋到她的眼睛。

她的指尖從他的側臉劃到眉骨,聲音和動作一樣輕:“我爸爸今天給我打電話了。”

這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顧衍還記得,許多年前,沈歲寧剛來到顧家時,兩人曾在外頭親眼目睹過她父親出軌的事實。她當時為了不讓他發覺,還在餐廳落荒而逃,最後還在他車上哭得像是天都要塌下來了一樣。

雖然她嘴上不說,但顧衍知道,沈歲寧心底一直都很在意自己的家人。

因為得到的不多,所以會比尋常人更害怕失去。

他沒有出聲,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也沒說什麽,就是問我傷好些了嗎,還問了你。”

“問起我?”他露出微微訝異的神色。

沈歲寧點點頭:“嗯,問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還說……什麽時候有空,也帶你回去給他看看。”

顧衍倒是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請求,潛意識裏,已經將對方認定為那種對家庭和子女都不責任的男人了。

他低下頭,貼了下沈歲寧的額頭:“那你怎麽想的?要是想的話,我找個時間和你回去一趟?”

很意外的,懷裏的人搖了搖頭:“我不想,不想特意帶你回去見他。”

“那就不回去。”他沒什麽意見,完全能理解她的決定。

“所以,我想和你說的是,其實我們都一樣。”沈歲寧的手落了下來,一下一下輕捏著他的左手指尖,“我們都是普通人,不是聖人。有情緒很正常,有愛恨也很正常,不想原諒就不原諒,我也不想原諒。”

顧衍靜了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垂眸看著她。

她是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偏他還沒有任何回應,沈歲寧忽然有些囧,擡手去戳他的手臂:“說話呀,你這樣我有些尷尬……”

顧衍看著她已經開始發紅的耳廓,終於低低地笑出了聲:“我只是在思考該說些什麽好。”

該說些什麽,才能表達此刻內心的那種悸動。

這種被人全然愛著、相信著、支持著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好,他看著沈歲寧被燈光照得發亮的雙眸,只覺整顆心好像也在此刻被悄然點亮了。

那些黑暗、那些陰霾,都不覆存在。

沈歲寧正期待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應。

下一秒,顧衍卻俯下身子,輕輕抿住她柔軟的耳廓。

溫熱又潮濕的氣息就撲在她的耳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想躲。還未挪離幾分,又被他托住臉頰按了回去,含糊喑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愛你……”

當感情積累到一定程度,言語已經不足以表達分毫。

此時此刻,他只想親近她。

親近給他帶來無限溫暖與感動的她。

沈歲寧在顧衍的吻愈漸下行時,伸手將人推開,呼吸淩亂地提醒他:“傷……你身上還有傷呢……”

顧衍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往自己腰上看去,啞聲道:“已經拆線了,不至於。”

即便如此,沈歲寧也還是害怕他這樣肆無忌憚地彎腰會拉扯到傷口,搞不好又嚴重了怎麽辦?

她對他的傷口覆原情況了解得不算多,此刻剛好提到,她順勢扯住他的衣袖,試探性地問道:“我想看看你的傷,可以嗎?”

他臉上的表情因她這提議忽然變得僵硬,眸中情緒翻湧著,卻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換成了輕松的神態,低頭看向她:“很醜,不好看,也有些嚇人,真的要看嗎?”

沈歲寧知道他內心的顧慮,卻頭一次沒有選擇順從:“你昨晚答應過我的。”

“嗯……我答應過你。”他垂下眼簾,長睫毛將所有情緒掩蓋住,再一次確認,“真的想看?”

話音剛落,沈歲寧已經幹脆利落地直起身,指尖落在他的衣扣上。

“嗯,真的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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