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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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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無眠

顧衍再回到醫院的時候, 徐月剛關上病房的門。

他將筆記本電腦在休息間的桌上放下,問她:“都檢查完了嗎?”

徐月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脹的眼睛,在沙發上坐下:“檢查完了,剛才睡下。”

“嗯。”他應了聲, 倒了杯水給徐月, 而後安靜地坐著。

還未開口, 徐月已經先出聲:“昨晚是不是被嚇到了?”

顧衍的視線向她看去, 表情淡淡的:“還好。”

“怪我之前沒和你說過,也沒想到會突然這樣。”

他終於遲疑著問出:“所以寧寧她之前……也有過?為什麽?”

“嗯……讓我想想要怎麽和你說。”徐月思索了會兒, 微微瞇了下眼睛, “應該得從寧寧她們家的事情說起。”

“他們家的事情說覆雜也不算覆雜,但也不簡單。寧寧她爸媽是商業聯姻在一起的,不過雙方在結婚之前已經看對眼了, 所以也不算完全為了利益在一起的。婚後沒多久, 寧寧就出生了。”

“寧寧她父親一開始還是挺好的,對老婆女兒都很疼愛, 只不過新鮮感作祟,後面和公司裏的下屬搞在了一起。起初, 寧寧她媽媽不知道這事兒,是寧寧先看見的。”

徐月並未言明這些事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但顧衍料想,沈歲寧當時的年紀不會太大。

果不其然, 她下一句話證實了他的猜想:“寧寧當時才六歲, 哪裏會知道自己爸爸和別的女人意味著什麽啊?她就告訴她媽媽,說爸爸帶著別的女人回家了。那之後, 她爸爸出軌的事情才徹底東窗事發。”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外面撞見沈歲寧的那次。

那時候,他其實不太明白, 為什麽她撞見自己父親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第一反應會是落荒而逃,明明做錯事的人是他們。

現在想來,只怕是和她小時候的經歷脫不開幹系。

“你江阿姨日子順風順水地過了小半輩子,哪成想會栽在一個男人手裏頭。她眼裏容不得沙子,又舍不得放手,就只能鬧啊……”

說到這兒的時候,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扭頭看向顧衍:“阿衍……之前媽媽和蔣……”

顧衍知道她想問什麽,只是聽到蔣森這個名字就有些生理不適,開口打斷:“您不用擔心我,早就過去了。”

徐月這才重新接上未說完的事:“大人吵起架來,就顧不上孩子了。我也是後來才聽你江阿姨提起,說寧寧那時候性子就變了許多,也不像之前那麽活潑了。”

他凝神聽著。

“總之這事兒鬧了挺久的。後來她媽媽一時想不開,沖動之下就抱著寧寧打算用跳樓要挾她爸爸和那個女人斷了聯系。”

顧衍垂在膝上的手驟然收緊,語氣都染上急切:“真的跳了?”

“她媽媽本意只是想嚇嚇她爸爸的,誰成想,真就那麽不小心……”

聽到這裏的時候,顧衍已經大致能理解了。

父母有事,遭殃的總是孩子。

只是……六歲……連最基本的自我認知都還未能建立起來的年紀。

“那之後,寧寧就不會說話了,也是在那之後得的抑郁癥,中途還休過學。或許早就有征兆了吧,只不過墜樓之後才慢慢嚴重起來。”說到這兒的時候,徐月嘆了口氣,“她媽媽心裏有愧,也不知要怎麽做才能讓她好起來,只好私下裏和她父親協商先不離婚,看看寧寧什麽時候能好起來,只是這一拖,就拖了這麽多年。”

……

這場對話結束後,徐月就先回家去了。

她趕了一夜的飛機,回來又馬不停蹄地帶著沈歲寧去檢查,顧衍看著她略顯憔悴的臉色,將人趕了回去。

人一離開,諾大的套房霎時就靜了下來,顧衍推開病房的門,在床前坐下。

沈歲寧安靜地闔著雙眼,午後的日光透過紗簾落在她的臉上,將那一小塊皮膚照得雪白,又或者說是……蒼白。

他莫名想起初見時她安靜看著自己時的模樣,那樣瘦小的一個人兒,臉頰帶著未褪去的點點嬰兒肥,眼裏像映著柔和的月光。

那時,他根本不會想到她不開口是因為不會說話。

正如現在,他根本想象不到她是如何在那麽小的年紀做下與外界切斷交流的決定,這麽多年又是如何忍受著外界所有異樣的眼光,活成如今這般模樣的?

顧衍想到自己。

在家庭生變,蔣森對他開始苛刻的時候,他已十歲出頭,有了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現在想起蔣森仍覺得恨之入骨,對顧恒遠也永遠親近不起來。而她那時才六歲,無人引導,只怕會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在自己身上……

是有多難過自責,才會這麽多年都選擇不開口?

顧衍沒辦法讓自己繼續想下去。

-

當天傍晚,沈歲寧的檢查報告出來。

對於結果,他早已有心理準備,因此拿到報告的時候也不算意外。

他沒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她也沒問起,就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吃過晚飯後,顧衍看著她將醫生開的藥吃完。

大把大把的藥,沈歲寧吞咽的時候眉頭都皺了起來。

這種久違的藥物從喉間摩擦而過,而後無論喝多少水都好像還梗在那裏的感覺讓她厭惡,放下杯子的時候,她的臉便垮了下來,縮進被窩,轉身背對著顧衍。

身後有很細微的窸窣聲,不知道是什麽。

沒一會兒,有什麽東西抵在了唇邊。

她睜開眼,看見的就是顧衍細長的指尖,以及……抵在自己唇邊的奶糖。

見她看著自己,顧衍笑了笑:“我特意從家裏帶的,想著你吃完藥可能嘴裏會苦,不吃嗎?”

沈歲寧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他又說:“之前看你吃過這個,現在不喜歡了嗎?”

“沒有。”她終於張唇,輕輕咬住糖塊。奶糖在嘴裏慢慢融化,明明應該是甜膩的,沈歲寧卻無端嘗出了苦澀的味道。

沈歲寧沒在醫院住太久,第二日的時候,徐月帶著她去接受心理治療。

結束後,她跟徐月說自己想回家。

她討厭醫院,討厭睜開眼睛看見的永遠是冷白色天花板,討厭鼻端永遠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討厭每次醒來時都會想起七歲那年在醫院經歷的一切……

徐月自然遵循她的意見,辦了出院手續後便帶著她回了顧家。

不放心沈歲寧一個人待在密閉空間裏,徐月差人在她房間裝了道門簾,並叮囑她睡覺的時候不要關門,怕她多想,又特意解釋了一通。

沈歲寧應了下來。

她自然知道徐月的顧慮是什麽,但其實沒那麽嚴重,至少目前為止,她沒有輕生的念頭。

而學校裏,方靖已經被停課。校方的意思是對其記大過並全校通報批評,但因為事件還涉及到沈歲寧,因此在沒有得到沈歲寧方明確的答覆前,消息先被壓了下來。

班主任聯系了徐月好幾次,說對方家長想要找她見一面,看能不能商量一下從輕處罰,畢竟孩子即將高考,檔案記上這麽一筆,等於前程盡毀。

顧衍問起的時候,徐月正糾結著要不要答應見一面。

他深知徐月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只和她說這件事她先別管,他自由別的打算。

當天晚上,顧恒遠從國外回來,人剛到家,便被顧衍叫去了書房。

第二日,校方宣布最終的處理結果:給予方靖記大過處分,並勒令退學。

班主任在班上說起這事的時候,班上的學生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這其中發生了什麽,只知道一夜之間,班上就少了兩個同學。

林桑這幾天在手機上都聯系不到沈歲寧,在課間的時候找到賀朝,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而賀朝對這事也閉口不談,她只得放棄。

毫不知情的除了班上的學生外,還有沈歲寧。

她只問過顧衍一次,到底是將她鎖在器材室,顧衍當時只是摸著她的頭告訴她:不要再想這事,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

至於處理結果如何,他並未在她面前提起,而她也無心去追究。

徐月給她請了長假,讓她在家裏休養,而她留在學校裏的那些課本和資料,王叔也都幫她收拾回來了。她在狀態比較好的時候會自己看看書,更多的時候都有些難以集中註意力,看一會兒就會出神。

白天的時候,徐月怕她一個人悶在房間裏會情緒更糟糕,時常拉著她到後花園去。

北城冬天的室外寒風冷冽,兩人大部分時候都在花房,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罩子照在人的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沈歲寧的情況比徐月預估的要好一些,就是情緒看起來比之前差,容易走神,食欲也下降了許多,其他的看起來倒還好。

她並不知道沈歲寧真正的折磨大部分都在夜晚。

夜裏,她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每當那時候,便會有許多消極的情緒開始冒頭,即便睡著後,也總是伴隨著噩夢,一個又一個深沈的夢境總是壓得她難以呼吸。

這天夜裏,沈歲寧再一次夢見過去的事。

夢裏,她在沈家的房裏醒來,四周一片漆黑,靜悄悄的。

她靠著窗頭坐了許久後猶豫著爬起身來,抱著自己的小枕頭走了出去。

腳步在主臥的門前停下,半開的房門,裏頭傳出刻意壓低的爭吵聲。爭吵的內容和往常無異,只不過又新增了一項——到底是誰的過錯,才會導致她無法開口。

她的名字被屢屢提及,沈蔚指責著江愉,認為是她的沖動害了她。江愉同樣在指責著沈蔚,認為是因為他的不忠才會導致現如今的局面。

直到沈蔚發現站在門邊的她,那些爭執才戛然而止。

此後的無數個場景裏,她無數次在他們爭吵時出現,又無數次目睹他們驚慌失措地停下。

太過真實的夢境,沈歲寧掙紮著醒來的時候,眼前似乎還殘留著那些畫面。而她恍惚著想起,這些都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並非只是夢。

她七歲那年從醫院離開後,這樣的戲碼無數次在家中上演。或許是心中對她有愧,他們不再當著她的面爭吵,每每發現被她看見的時候,就會像驟然被人按下暫停鍵一樣,中斷所有的爭吵。

而他們的愧疚根源在於——她無法開口。

-

淩晨兩點,顧衍終於關掉電腦,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從書桌前起身。

長時間的工作,讓他的喉嚨變得很幹,而桌上的水杯已經空了。

無奈,他拿起水杯離開房間。

走廊的壁燈在夜裏散發著淡黃色的光,厚重的地毯吸收掉了所有的腳步聲,因而,某些微小的聲音像是被成倍放大,不間斷地敲擊著他的耳膜。

他的腳步在沈歲寧房門前停下,沒有絲毫猶豫,擡手撥開門簾,於淡淡光亮中看見窗前的朦朧身影。

沈歲寧身上穿著棉質的睡裙,薄薄的一條,因為抱膝的動作,布料緊貼著後背,甚至看見凸起的蝴蝶骨,深刻的,脆弱的,仿佛輕輕一折就會碎掉。

顧衍將杯子放在她的桌上,走到窗臺邊,輕聲叫她的名字:“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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