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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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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往事

旅館的房間很小, 設施也很簡陋,只有簡單的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間狹小的洗手間,一臺運作起來會嗡嗡作響的空調。

房間很不隔音,清晨可以聽見對面馬路小販的吆喝聲, 到了夜裏, 可以聽見夜宵檔丁零當啷的玻璃瓶碰撞聲、叫罵聲, 偶爾還有一些不太和諧的呻/吟聲。

顧衍自記事起, 就是住在這樣的地方。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父親在經營著小本生意, 掙不到什麽大錢, 但也還好,養家糊口是夠的。母親是一家外資企業的員工,每月的薪水要比父親可觀許多, 支撐起了他們這個家的大部分開銷。

除了父母之間的關系看起來有些疏離外, 他們這個家和別的普通家庭沒什麽不同。

他小的時候,蔣森和別的家長一樣, 喜歡將他扛在肩上,帶他“開飛機”, 他和徐月的關系一般,但是對他卻不錯。

這樣的態度隨著他越長越大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蔣森從某日開始,突然待他不再親厚, 喜歡長久地端詳著他的臉龐, 低聲問:“你真的是蔣恪嗎?”

那時候,顧衍不太明白蔣森這個問題, 他不是蔣恪還能是誰?

直到某天,蔣森突然和徐月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 將家裏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他回到家中時,看到的就是一片狼籍的屋子,還有坐在地上,臉上印著鮮紅巴掌印的徐月。

他問徐月發生了什麽,但徐月只是貼著他的臉龐無聲地掉眼淚,喃喃重覆:“阿恪,媽媽對不起你。”

那之後,蔣森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回來的時候帶著滿身的酒氣,濃烈到嗆人。他倒了杯水端到他的面前,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

蔣森盯著他,惡狠狠地說:“小野種,從我家滾出去!”

這句話顧衍知道,是罵人的。

此後的數年間,他無數次從蔣森口中聽到這個詞。

蔣森會在吃著飯的時候突然用那種要將他生吞活剝的兇惡眼神盯著他,會在夜晚歸家後突然一腳踹開他的房門,將他的作業本都撕得粉碎……

這還算是好的。

後來,蔣森的生意出了問題,要賠人家很大的一筆錢。他將自己和徐月所有的積蓄都填補了進去,連他們住著的房屋都被變賣了,帶著他們搬進了更加老舊的小區。他開始成日酗酒,夜不歸宿,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會對著他們破口大罵,用盡各種不堪的詞匯。

再後來,徐月的工作也丟了,因為蔣森跑到她的公司去發瘋,上司覺得她的私事嚴重影響了公司。家裏一下就沒了經濟來源,連吃飯都是問題。徐月想再出去找工作,可是蔣森不許,他覺得她是跑到外面去勾搭男人。

他們不斷地爭吵,嚴重的時候還會動手,從推搡發展成暴力手段。

起初,顧衍會沖上去攔。阻攔的後果很嚴重,蔣森會變本加厲地將他們母子倆一起收拾,一旦激怒他,他們母子倆都沒好果子吃。

幾次過後,他學乖了,他不再反抗,只是在拳頭落下來的時候緊緊地將自己蜷縮起來。只需要十幾分鐘,他偷偷計算過的,蔣森的精力只夠折磨他們母子倆十幾分鐘,如果激怒的話,他的暴力會持續更久。

顧衍十四歲前的日子都是這樣度過的,爭吵、暴力、饑餓……

那時候,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快快長大,不是像其他人所希望的那樣,長大了好實現自己的理想,他希望的只是自己有一天能夠一拳就擊倒蔣森。總有一天,他會將蔣森付諸在他們母子身上的一切都回饋給他。

這個願望隨著他的成長漸漸實現了一半,他能夠在蔣森沖他們揮出拳頭的時候制住他,將他死死按在地上,蔣森不再能肆意傷害他們母子。

他用他的拳頭讓蔣森終於同意了和徐月離婚,他帶著徐月搬出了那個家,開始了他們清貧的生活。

直到顧恒遠出現在他們面前……

顧衍在那時終於明白,蔣森口中的野種到底是什麽,不是他為了自己的暴力宣洩找的借口,也不是誤會,他的的確確不是他的孩子。

原來,他的親生父親姓顧,叫顧恒遠,有錢又有勢。

他擺平了一直糾纏著他們的蔣森,他將他們接到了顧家的大房子裏,他不顧所有的人反對要將徐月娶進家門,他給他改了名字,叫顧衍。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從住在貧民窟的蔣恪,搖身一變,成為了顧衍。

他不需要再為蔣森不時的騷擾苦惱,不需要再為了生計奔波,不需要中午放了學在學校的飯堂兼職,只為了十五塊錢的酬勞和一頓免費的午餐,不需要輾轉各路公交到別人家裏給小孩子補課,不需要在寒暑假在的時候在外頭打工……

顧恒遠給了他金錢、身份、地位……一切身為蔣恪所不會擁有的東西。

但他討厭顧恒遠,討厭自己和他過於相似的面龐。

就是因為這張臉,所以蔣森知道了他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就是因為這張臉,所以他和徐月長期活在暴力和恐慌之下。

這一切,皆因他的錯誤而起。那些物質不過是他為了彌補內心愧疚而做出的補償罷了。

他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慢慢接受顧恒遠,不會一看見他就想起蔣森,想起那些過往。

可那些灰暗的記憶還是會時不時跑出來,提醒著他所謂的光鮮亮麗不過是一個骯臟的錯誤,他只是個令人唾棄的私生子。

他斷了和他們的聯系,用自己曾經為了能夠念大學而辛苦積攢下來的學費開了這間房,一呆就是一個月。

而現在……

他的目光突然瞥到床頭櫃上放著的小蛋糕。

他知道,他該回去了。

-

眨眼,學期末就到了。

沈歲寧交完最後一科的試卷後,到教室外面提起自己的書包,準備回家。

林桑在後面急匆匆地追上她,挽上她的胳膊,問:“歲寧,你暑假有什麽打算啊?有空的話一起出來玩唄。”

暑假什麽打算?

說實話,沈歲寧自己也還沒想好。

江愉上次在電話裏問她要不要給她安排一場旅行,國內外都行,她還沒給她答案。其實心裏已經隱隱有答案了,只是遲遲未能做下決斷。

直到晚飯過後,徐月問她暑假什麽打算,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寺廟小住一下。

沈歲寧只略微思考了下,很快就點頭同意了。

於是,暑假的第三天,沈歲寧就收拾了行李和徐月去了北城的天寧寺。

一開始的時候,是只有她和徐月兩個人的。

誰知,還沒住上兩天,顧家老太太知道徐月來寺廟了,也跟著來了,順帶著,還將張媽也叫了上來。

顧老太太來了,徐月自然要花比較多的時間陪在她的身邊。沈歲寧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很自覺地減少了出現在她面前的頻率,每日不是在自己房間裏抄經書,就是在後院和小沙彌一起掃地。

這樣拋開俗世的一切,安穩地揮霍時間後,她發現自己的心境都比之前平和了許多。

至少……不會經常想著顧衍了。

那日山頂一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手機裏,他也沒有任何動靜,大概是忙著陪女朋友,沒有時間。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頭瞬間又生起浮躁。

沈歲寧晃晃腦袋,強迫自己將顧衍驅逐出自己的腦海。

低下頭,打算繼續抄佛經,卻看見紙上赫然寫著“顧衍”兩個字。

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就習慣在發呆的時候寫他的名字,一筆一畫,比寫自己的名字還順手。

她嘆了口氣,將紙團揉皺,扔進腳邊的垃圾桶裏。

這日,吃了早飯後,沈歲寧像往常一樣,跟著小沙彌在後院灑掃。完事後,很快又鉆進房裏開始抄佛經。

抄到那句“凡所有相,皆為虛妄”的時候,院子裏忽然就傳來了腳步聲。

天寧寺的游客不少,來這裏小住的人也不少。沈歲寧以為又是新來了人,沒在意,提起筆繼續抄寫著,卻聽聞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好像停在了她的房門口。

似是有所感應一樣,她的心跳一下就快了,提著筆的手頓住,卻遲遲不敢回過頭去。

直到門邊的人突然開口叫了聲:“沈歲寧。”

提著的筆倏然落在了紙上,墨漬將剛才抄的那句話染黑。

顧衍站在門邊,凝視著她遲遲沒轉過身的背影。

今天天氣很好,日光透過院子裏的那棵高榕灑下,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光影,她就背對著房門坐在案邊,身上穿著一條素凈的米白色棉麻長裙,用一根發簪簡單地盤了一半的頭發,看著像是徹底融入了這清幽的環境一樣,連他叫她都沒聽見。

只猶豫了幾秒,他很快便擡步踏進了屋子。

幾步就到了案邊,他垂首,再次叫她:“沈歲寧。”

沈歲寧如夢初醒般擡起頭,看到站在案邊的人時,突然擡手遮了下自己的眼睛。

顧衍以為她是被陽光晃到眼睛了,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一步,遮住了從側邊照進的日光。

過了幾秒,她才將手放下,再次看清了身前的人,終於確定自己剛才不是幻聽了。

真的是顧衍。

“在幹什麽?”他很自然地問她,視線跟著移到桌上,一下便看見了面上那張被染黑的宣紙,隨手拎起,輕笑了聲,挑眉看向她,“這次又是失誤?”

沈歲寧跟著看過去,劈手就奪了過來,藏在自己身後,伸出一只手甩了甩,無聲地告訴他:「手酸了」

顧衍看了眼她微微泛紅的指尖,不疑有他。

在她身旁安靜站了會兒,見她側身將紙筆歸置好,他突然開口問:“要不要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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