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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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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星火

沈歲寧匆匆跑回房,背靠著門板將房門反鎖後,她終於脫力般靠著房門滑坐在地。

臥室的窗簾在起床的時候就拉開了,外頭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了雪,大風吹得樹枝亂晃。

她看著,突然就覺得風雪好像都湧進了屋內,手腳都開始發涼,臉上卻湧上一陣又一陣的熱。

腦袋昏昏沈沈的,耳邊回蕩著剛才聽見的話。

來之前,沈歲寧就已經設想過千萬次這樣的狀況,不被接納,被冷眼相待,被視作負擔。但真正面對時,才發現現實遠比她設想的還要令人難堪。

原來不被接受這件事,是無論在心裏演練多少次都仍舊無法坦然面對的。

可老太太說的話都是事實。

她住在顧家本就是巨大的負擔了,再加上不會說話這一點,會給顧家的人帶來多大的困擾可想而知。

他們非親非故的,沒有理由要接納她。

-

沈歲寧將自己關在房間畫了一下午的畫。

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情緒不好的時候畫畫,看著筆端不斷在紙上游走,會覺得那些壞情緒好像也跟著一並被帶走。

傍晚的時候,徐月上來了一趟。

她匆匆藏好自己的畫,在桌上攤開本書,才去開門。

徐月是上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顧家老宅的,他們打算今晚過去一趟。

沈歲寧想起下午老太太的那番話,搖搖頭,說自己還是有點不舒服,想留在家裏。

徐月一聽,立馬不放心地皺起了眉,說要請家庭醫生過來,看看到底怎麽一回事。

她猛擺手,說沒什麽大礙,說不定是下午睡多了才頭痛的。

好說歹說,終於將人勸走了。

他們不在,家裏只有她一口人,沈歲寧讓阿姨煮個面隨便對付了幾口,吃完後又回了自己房間。

江愉的電話就是那時候打過來的。

兩人自那日分開後就沒再聯絡過,以至於沈歲寧看見通話界面江愉這兩個字時都覺得有些恍惚,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下接通。

不過幾天的時間,再看見江愉那張臉時她已經覺得有些陌生。

其實比這更久不聯系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江愉每天都很忙,忙著談生意,忙著交際,忙得沒空回家,忙得沒空管她,忙得十天半個月才想起來要給她打一通視頻,例行公事一樣問一下她的近況。

今日也依舊如此,電話一接通,她便問道:“寧寧,在做什麽?吃晚飯了嗎?”

但不一樣,今日的江愉很不一樣,身上的陌生感很重,她一時也說不上為什麽。

直到……

視線落在江愉身後的背景上——法式風的裝修,整面墻的落地書架,淺色的窗簾……

一切都是陌生的。

她知道答案了。

看著電話那端的人久久沒回話,也沒有任何動靜,江愉不由又出聲叫她:“寧寧?”

沈歲寧轉了轉眼珠子,拿著手機的手微微發顫,還是強撐著打下一句:「你在哪裏?」

江愉的神色肉眼可見地變僵了點,很快又坦然地開口:“爸爸媽媽已經在國外了,這是國外的新家,你還沒見過,要看看嗎?”

說完,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就站起了身,舉著手機在家裏逛了一圈。

鏡頭裏的場景不斷變換,從書房到客廳,再到各個房間。

最後,江愉在一扇門前停下,手按上門把手,微笑著和她說:“這個是你的房間,看看怎麽樣?”

沈歲寧看著鏡頭裏濃濃公主風的房間,一下楞了神。

電話那端,江愉自顧自地說:“你之前說的是這個風格吧?媽媽沒記錯吧?”

沈歲寧回答不上來 ,說是不對,說不是也不對。

因為她確實說過,但那已經是她六歲時候的事了。

沈歲寧小時候有段時間特別迷戀迪士尼動畫,天天都鬧著要公主同款,這其中就包括了公主房。

但江愉那段時間特別忙,承諾她等自己忙完後就找人重新給她房間裝修一下。

於是她等啊等,沒等到江愉找人裝修她的房間,卻等來了家裏的大戰——江愉和沈蔚開始不斷爭吵。

家裏每天都硝煙彌漫,這件事自然也就耽擱了,後來也沒人再提起過。

她以為江愉早就忘記了。

事實上,如果今晚江愉不說,沈歲寧自己也忘記了她原來竟然還喜歡過這些了。

她看著江愉臉上那點久違的溫柔笑意時,心頭不可抑制地湧上幾分悲哀。

她說:「媽媽,我今年十七歲了」

不再是那個六歲的孩童了,也早就過了喜歡公主風的年紀了。

江愉唇角的笑意凝固了,看向屏幕裏的她,遲疑著問:“你現在不喜歡這種了嗎?”

還未等她回答,她很快又說:“那你現在喜歡什麽樣的,媽媽重新找人裝修。”

沈歲寧移開眼,仰頭深呼吸了幾口氣,轉移了話題:「你打算什麽時候接我過去?」

“在顧家住得不習慣嗎?”江愉。

沈歲寧沒回答,抿著唇,執拗地看著屏幕裏的她。

這個念頭其實已經好幾天沒再冒頭了,可大概是因為老太太今晚的那番話,又重新冒了頭,甚至比之前都更加洶湧,她想離開,不想給別人添負擔。

但江愉的答案也同之前一樣:“再等等吧,再過一段時間。”

沈歲寧木木地點了點頭,開始明白這個問題大概永遠都不會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於是自覺地不再追問,不去和她講今天發生的事,也不提自己想離開。

母女倆,一個不想說,一個不知道說什麽,隨便又扯了幾句話便匆匆結束了通話。

等掛了電話,沈歲寧看著徹底按下去的屏幕,才發覺江愉連自己在國外的地址都沒告訴她。

什麽屬於她的房間,什麽再過一段時間,全都是虛假的。

這個認知就像一條引線,那些積壓了一天的壞情緒都被引爆。

她扯了扯唇角,想讓自己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可是眼淚卻不聽話地砸落,緊接著像是跟開了閘一般,迅速打濕了整張臉。

-

沈歲寧已經許久沒這樣哭過了。

她其實很少有情緒波動這麽大的時候,心情郁悶的時候畫一下畫,睡個覺,也就好了。

可最近發生的事實在太多,遠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之內,情緒上了頭便一發不可收拾。

反正,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四方的小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這麽想著,哭得更加厲害了。

直到耳邊傳來一下又一下有節奏的聲響。

沈歲寧懵懵地擡起頭,吸了吸鼻子,仔細聽了會兒,才確定聲音是從門邊傳來的。

顧家的人都回老宅去了,想必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來,這個時候來敲房門的只有張媽,估計是來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麽。

她沒動,想著過一會兒張媽估計就走了。

果然,敲門聲停了。

她又重新趴下。

誰知下一秒,“哢噠”一聲,房門被人推開。

沈歲寧驀地睜大眼,詫異地回過頭去。

走廊只開了昏黃的壁燈,她房裏的光線卻明亮,那人就站在那半明半昧的光線分割處,穿著一身黑衣黑褲,手腕上還掛著一件大衣,面容沈靜地看進來。

顧衍一手搭著門把手,還未開口,眼睛已經先一步發現了沈歲寧的異常。

少女錯愕的神態和紅腫含淚的眼眸在明亮的光下暴/露無遺。

這是,哭過了?

突然覺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裝作淡然地問道:“吃過了嗎?”

沈歲寧楞楞地點了點頭,看到他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時,突然意識到什麽,倏地背過身去,飛快地擡手蹭了下自己的眼角,再扭過頭去時已經換上了淺淺的笑。

視線重新對上的那刻,門邊的人突然開口問道:“想不想出去?”

-

直到坐在顧衍的車上,沈歲寧還是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就跟著他出來了。

深夜的蒼山,兩旁高大的樹木看起來森嚴又可怖,冬夜的寒風從開著小口的窗戶灌進車內,將她的臉頰邊的長發吹得淩亂。

沈歲寧伸手捋了把糊到臉頰的頭發,餘光瞥見駕駛座上凝神開車的人時,心跳後知後覺地亂了序。

剛才顧衍提議時,她的腦子還亂糟糟的,還未回答,他已經說換衣服吧,帶你出門。

非常果斷地就已經替她做好了決定。

而她竟也真的就跟著他出來了。

他沒說帶她去哪裏,她對這一片也不熟。

這是沈歲寧到顧家之後第一次出門,不方便在他開車的時候打擾,她只能看著窗外飛速變換的景色,猜測著會他在哪裏停下。

雖然已經過完了年,但是元宵在即,節日的氛圍依舊濃厚,沿途的街道還掛著小紅旗和燈籠,打眼望去,紅彤彤的一片,煞是喜慶。

顧衍一直沒出聲,車子穿過市中心後,周圍的景色逐漸荒涼。

沈歲寧這時候才開始有了些不安。

怎麽說,他也是個年長她幾歲的異性,深更半夜的,他們也不熟……

車子不知道開到了哪裏,某一刻,窗外的風突然變大了。

外頭烏泱泱的,她分辨不出是什麽地方,只依稀聽到遠處傳來的風浪聲,混雜著引擎的轟鳴聲。

更加忐忑了。

顧衍卻在這時一腳踩下剎車,終於扭過頭去看一旁扒著車窗的人:“下車吧。”

直到跟著他下了車,迎面吹來冷風,風浪聲愈發大,沈歲寧才終於知道他是把她帶到湖邊來了。

很大的一個湖。

明明帶她出來的人是他,顧衍到了目的地後卻什麽都不說。

兩人沈默著,肩並肩地沿著湖畔漫步。

北城冬天的風總是很大,湖邊的風更甚。

沈歲寧將出門時順手拿的圍巾纏在脖子上,柔軟的羊絨很快就發揮出了它的作用,抵擋住了大部分的寒風,脖子瞬間變得暖呼呼的。

再看身旁的顧衍,修長的脖頸就這麽暴露在冷風中,但他卻好似一無所覺,連半分瑟縮的姿態都沒有。

雖然他一句話都沒和她說,臉上的表情也和平常一樣,但沈歲寧就是直覺他今晚心情好像不太好。

為什麽呢?回到老宅發生了什麽嗎?

他不說,她也不敢貿貿然地去問他,就這麽茫茫然地猜想著原因,直到周圍越來越暗,直到手臂突然被覆上溫熱的掌心,她的身子一歪,被他扯了過去。

沈歲寧的心跳漏了一拍,驚慌不定地扭過頭去。

眼前是黑蒙蒙的一片,她看不見顧衍在哪裏,只聽到他解釋:“有塊石頭。”

“夜盲怎麽這麽嚴重。”

沈歲寧也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的夜盲為什麽這麽嚴重,反正……就是這樣了。

她的手伸進大衣口袋,摸索到自己的手機,還未掏出,眼前突然一亮。

顧衍先她一步打開了手電筒。

小小的光束打在兩人之間,她終於看清了他清俊的面容,微皺著的眉頭,被風吹亂的額發。

她的心跳突然就變快了,比剛才突然被他扯過去還要快,只好轉移註意力般低下頭去,看見了他說的石頭,就挨在她的腳邊。

如果他不拉她一把的話,她踩上去一定會崴到腳的。

她暗自舒了口氣,向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

顧衍沒說什麽,松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沈歲寧跟在他的身側,到底還是沒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將手機遞到他面前。

顧衍側頭看過去,屏幕上一行小字:「哥哥,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怎麽突然回來了?

顧衍想起在今晚在老宅的晚宴——

一如既往的沈悶氛圍,長桌盡頭的老爺子百年不變的冷臉,徐月小心翼翼討好的笑容,顧恒遠的沈默不語,身側老太太刻意展露的關懷……

這個家,每個人都有固定的角色,每個人臉上都戴著虛假的面具。

他也不例外。

回到那裏,他總是有些煩躁。

但今夜的煩躁明顯要比以往都要重些,看著他們虛偽的嘴臉,腦海莫名就浮現出了下午沈歲寧在樓梯口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很確定,她聽見了那番話,卻選擇了以那樣的姿態離開。

膽小,怯懦,做什麽都小心翼翼,演技很拙劣,顧衍不喜歡這樣的人。

但和他們比起來,她討喜多了。

他提前回了家,路過了她房門口,看見了裏頭亮著的燈,腳步突然止住了。

本意只是看看她在幹什麽,推了門看見她紅腫著眼睛卻還要裝作無事發生時卻改了主意,鬼使神差般將人帶了出來……

沈歲寧還在等他的答案,顧衍眼神落在屏幕上,卻沒回答。

她有些尷尬,將手收了回去,擡頭望天。

在走了一段路後,卻突然聽到他問:“這裏的湖風是不是挺舒服的?”

嗯?

她轉過頭去,看見他仍舊平靜的一張臉。

顧衍並不在意她的回答,兀自接著說:“閉上眼的時候,很容易讓人忘記煩悶。”

他的聲音很低,就像是在自說自話,沈歲寧看了他一會兒,試探性地將眼睛閉上,能感覺到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帶著呼呼的聲響,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張開了,很冷。

可漸漸的,突然有種暢快的感覺湧上來,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好像被風托了起來。

她在那一刻偷偷睜開一只眼,猝不及防的,對上了他偏頭看著自己的視線,又飛快地將眼睛閉上了。

她就那樣站在他的身旁,閉著眼睛,身體感受到的漸漸不再是冰冷,而慢慢有暖流註入,那些沈重壓著心臟的壞情緒慢慢隨風而去。

沈歲寧不知道自己閉了多久的眼,直到耳邊突然炸開“砰砰砰”的巨大聲響。

她睜開眼,看見的先是面前的顧衍,而後才是他身後的煙火,他就那樣安靜地站著,映著一場盛大的煙火。

“砰砰砰——”

煙火聲不絕於耳,夜空明明滅滅地變換著模樣,他的表情卻好像自始至終都沒變過,沈歲寧仰著腦袋和他對視著。

餘光裏,一簇星火沖上天際,“砰”的一聲炸開。

與此同時,她看見他張了張唇,聲音夾在爆炸聲中,低沈的,緩慢的一句:“開心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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