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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因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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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因果(一)

一連多日, 魏璟都沒有收到江東那邊的消息,眼下的境遇似乎變得越發焦灼。

經他手下人探查得知,最近的禦林軍行動頻繁, 且在魏府附近,除了他們的人以外還有旁的眼線, 試圖滲透進他們的勢力當中, 卻又在被抓獲時紛紛吞毒自盡,死的幹凈利落, 儼然是哪方勢力豢養的死士。

這無疑是給魏璟敲響了警鐘。

他們的確被人盯上了,有人想要取他性命這一點,似乎並沒有作假。

眼下燕雙信已經回了熠國,他的手不可能伸的這麽長, 而竇婉鶯母子也早已回了江東,像是忌憚魏璟一樣,恨不得趕緊逃離他眼前。

中晉的境內,除了熠國與江東的勢力,還敢對魏璟起了殺心的,恐怕除了王座上的那一位, 中晉境內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他必須要早做準備了。

想到這,魏璟當即吩咐下去:“等到少夫人病好之時,便準備啟程回江東。”

誰都別想攔著他。

......

殷照心是在五日後得知的這消息,彼時的她身體已經恢覆的差不多了,而魏璟的部署也初見雛形,這才將此事說予她聽。

她很是認可魏璟的這個做法,既然眼下已經知曉了即將到來的危險, 倘若什麽都不做,那才是徹徹底底的傻子, 畢竟有備無患,就算他硬要回江東,晉王也管不了他,大不了不過是兩方勢力鬧得不甚愉快,晉王還沒到能主動向江東開戰的地步。

從始至終他們針對的人,都不過是魏璟罷了,沒了魏璟的江東,也不足為懼,就像是後來沒了祁玄的中晉一樣。

可是如今的祁玄身中蠱毒,不死也傷。

燕雙信用了整整十餘年換取了祁玄的信任,對他下了毒手,那麽接下來......他們會用什麽方式來對待魏璟呢?

前世......殷照心是那把刺向魏璟的劍,而如今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想要讓她的心被蒙蔽絕無可能。

而觀先前所有發生的事,被改變的走向似乎總是會以另一種方式重現。

前世的祁玄和若嫻雙雙殞命,而今生的他們雖還活著,可卻又過得並不安生。

所有她曾經歷過的事情,這一世都還是一一發生了,不論結局如何更改,這段路的走向卻是幾乎沒怎麽變過。

眼下她記憶已經得以蘇醒,就必然會有一個人,或者一件事,來代替她拿匕首捅向魏璟。

一連多日,殷照心都在想著這件事,可卻始終都沒有眉目。

直到某一日,她突然間接到了宮中的旨意,要她入宮一趟。

聽著淺星在她面前的通傳,她忍不住眉心一蹙:“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傳召。”

這是在前世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前世的殷照心早已同晉王夫婦達成了共識,他們有著同樣的目的——殺了魏璟。

而如今卻全然不同,殷照心已經認清了所有人的真面目,在眼下這個關頭邀她入宮,怕是不見得有什麽好事。

之後連著幾日,她都以身體不適婉拒,直到王後親自登門魏府,甚至連聲招呼都沒打,直接將殷照心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時的她正在院中做晨練,得了魏璟手下眼線的通報後這才匆匆回房將衣服換下,但剛剛運動過留下來的臉頰紅暈卻是來不及掩蓋,就這麽直接映在了王後眼底。

於是對方當即便冷笑一聲:“依本宮看,昭昭面色紅潤,怎麽都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本宮與王上好歹也算是你半個父母,如今你才嫁人多久,王上身體每況愈下,只因為心中掛念你想著要見你一面,卻被你多加推脫,虧本宮還以為你當真是得了什麽重病,特意帶著補品過來看看,不見不知道,見了以後可當真是令人心寒。”

王後像是對她積怨已久,如今逮到個機會恨不得要將她說的狗血淋頭才肯罷休。

殷照心聞言面上卻是半分不惱,反而還笑意吟吟地回道:“王後娘娘此話說笑了,嘉和也很想在您二位身邊盡孝,只是如今身子才有所好轉,擔心將病氣過給王上,若是因為嘉和加重了王上的身體,怕是今後都要日夜難眠。”

眼見著王後又要開口,她連忙接著搶話道:“魏指揮使是個武將,他今日早上走前特意囑咐過了,若是身子好一些的話,便多出來走動走動,王後娘娘如此疼愛嘉和,應當也不想看著嘉和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吧。”

聽到這,王後目光盯著她,半晌後也是回以了一個笑容:“昭昭長大了,從前......都不會頂撞長輩,看來讓你嫁給魏璟,也未必是件好事。”

一聽這話,殷照心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嘴角的笑意更是收斂,似笑非笑地與王後對視,當即反駁:“當初王後娘娘要嘉和嫁給魏指揮使的時候,話可不是這麽說的,當初嘉和不懂事,如今嫁了之後,嘉和才知曉魏指揮使究竟是如何好的一個人,所以嘉和不懂,娘娘口中所謂的‘並未是件好事’,從何而來。”

見殷照心毫無妥協的樣子,王後竟是嘆了口氣。

“你瞧,如今你的性子竟像是火藥一般一點就著,不就是同那魏璟幾乎一模一樣了?作為女子,作為中晉的郡主,過往本宮教你的那些,怕是全都被你當作了耳旁風。”

殷照心聽著她這般教育自己,面上不顯露聲色,心裏卻早已對此深惡痛絕。

從最開始,她的性子就是這樣,曾經面對晉王夫婦的種種乖巧懂事的模樣,才是她偽裝出來的,只裝給想要看到她那般模樣的人。

她確實要感謝晉王夫婦,若不是他們兩世都逼著讓她嫁給魏璟,怕是永遠都無法找回真正的自己。

如今的她與王後,皆是不肯讓人的性子,若要再掰扯下去,怕是要鬧得兩個人都不愉快,於是她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並沒有再出口反駁。

見此,王後似乎格外滿意,下頜輕微地揚起,睥睨地看著殷照心,幾乎是命令的口吻:“你也已經有許久未曾回宮了,今日便隨本宮一同回去看看,王上很是想你,本宮亦是如此。”

說著,她又及時調整了語氣,姿態逐漸放軟:“距離我們上一次一同用膳,似乎已經過了許多年了。”

王後身為一國之母,對於把握人心這方面總是松弛有度,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就能輕而易舉地勾起殷照心心底的回憶。

她幾乎從小就無父無母無家人,她內心深處最渴望的便是家。

王後口中所言的場景,應是晉王還沒有稱王時,那年除夕,晉王夫婦、她、祁玄還有當時活著的祁霂,“一家人”坐在一起難得的吃了團圓飯,鞭炮聲不斷,而屋內亦是燭火通明,滿室歡聲笑語。

那時,還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還不是中晉的郡主。

所有人......都還好好的。

殷照心從回憶中抽離,擡眸對上了王後的視線。

今日她怕是躲不掉了,如今王後親自上門,只為了讓她進宮,明知這興許是鴻門宴,可到了眼下這一步,她卻不得不去。

眼下還不是真正撕破臉的時候,她仍屬於中晉的郡主,她無法違抗命令。

於是在臨走前,殷照心特意囑咐了魏府的人。

“去同你們少主說一聲,若是天黑的時候我還沒有回來且沒有送回任何的口信......就不必管我了。”

到了那時......她多半是回不來了。

殷照心跟著王後一同上了馬車,路上,對方一一同她回憶著自己尚且年幼時的事情,神情似乎極其向往著從前。

看著王後的模樣,她只覺得心中越發憂傷。

殷照心不是什麽鐵石心腸之人,那時候她身邊的人都還沒有與她背道而馳,那時候,她還不是中晉的郡主,她可以跟在祁玄與燕雙信的身邊,與他們一同玩鬧,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繼續做一個小孩子。

可是人總是會向前走的,就像隨著時間的推移,如今她父親的模樣都已經在她腦海之中變得越發的模糊,曾經的那些記憶也一樣。

比起從前,殷照心更想過好自己餘下的日子。

她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真正的家。

一年四季,一日三餐,一間小屋,一家三口。

如此便足矣。

她不傻,她知道王後同她說這些是什麽意思,無非是想要將她的心重新拉攏回去。

可早在許久之前,當她替魏璟擋了那致命的一擊,與他被迫一同過夜後回到城中,王後見到她對她下意識惡意揣測的時候,她就已經對這個不堪的王室失望了。

曾經在她的心裏,晉王夫婦的確是她的半個父母。

可也僅僅只是半個。

真正的父母,有幾個是會這樣惡意揣測自己親生孩子的。

殷照心會與她們離心,是必然的結果。

正如她一直以來所遵循的那樣,她只會向前看。

所以王後今日說的這些,於她而言,就像是一陣風在耳邊吹過,眨眼間就消散在空氣中,無法撼動她分毫。

馬車終於停在了宮門口。

一別多日,她又一次回到了這裏,只是心境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殷照心跟著一路去了王後的宮中,傍晚時,祁玄帶著祁佑一同出現在此。

有段時日未見,祁玄如今的面色早已不敵從前,整個人也消瘦了許多,看到她後只是略微點了下頭,以此便是打了招呼,他似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了一般,或者是......他根本沒什麽精力再去與人攀談,他的虛弱已經肉眼可見,只是那強壯鎮定無常的模樣騙過了他自己,但卻騙不過殷照心。

她只是看著他游刃有餘的同王後話著家常,時不時就將頭偏轉到一旁,壓抑著喉間的咳意。

殷照心不動聲色移開了目光。

祁佑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是個閑不住的性子,眼下晉王還未到,王後便也由著他拉著宮裏的人外頭玩鬧。

對於祁佑,殷照心與他並不算親近,她不是很喜歡小孩子,祁佑出生的時候,她年紀也不是很大,還是少女時候的她內心很是叛逆,她沒有那個耐心去哄孩子。

小孩子的心思總是很敏感細膩的,就像曾經的她一樣。

久而久之,祁佑也能察覺到她的不喜,便也不再往她跟前靠近,與她恰恰相反,燕雙信倒是很喜歡小孩子,不,準確的說......他很是喜歡祁佑,如今看來,也不知那喜歡裏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就像是他對她一樣。

殷照心斂去眸中的思緒,沒有再繼續想下去。

一直到日薄西山時,晉王才姍姍來遲。

短短幾個月,中晉所經歷的事情好似有一個滄海桑田那麽長。

而如今,晉王已經肉眼可見變得蒼老,早已不覆從前的英武,已然遲暮。

這頓飯是難得的祥和,讓殷照心有種“斷頭飯”的錯覺,果不其然,用過晚膳後,王後便開口了:“天色也不早了,昭昭今夜便留在宮中住下吧。”

聞言殷照心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即便回道:“這怕是有些不妥,臨走之前,嘉和特意叮囑了府中的下人告知夫君,說是用過膳後就回去。”

聽後一旁的晉王也開了口:“在中晉,他魏璟不過是一個神機衛的指揮使,什麽時候也能讓他管中晉郡主的事了?李公公。”

他隨之喚了一聲。

“托人送口信去魏府。”

李公公聞言畢恭畢敬的應了,隨後轉身走了出去。

君王之命,殷照心不得不從。

今夜以後,她再也沒能出宮,就像是被軟禁了一般,裏面的消息傳遞不出去,外頭的消息也進不來,她就像是被蒙住了所有的聽覺與視覺一般,對於眼下的情況一無所知。

前世,晉王夫婦用她想要親手了結魏璟的性命。

而重來一次,他們也沒有改變利用她的心思,妄想用囚禁她來控制魏璟。

殷照心閉了閉眼,她試圖收買宮中的人,卻發覺,先前那些讓她熟悉的面孔全都不見了,宮裏的人,裏裏外外被換了個徹底,沒有人會再幫她。

她徹底與外界斷了聯系。

前幾日那頓看似溫馨的飯,卻是最後殘存的溫暖。

他們親手斬斷了她的夢。

她不知道現在的魏府是何種境地,臨走前她的囑咐魏璟多半也不會聽,他那般倔,怎麽可能留她一人在這寒冷無情的王宮裏。

所以晉王也借此拿準了他。

一連幾日相安無事,然而這些也不過都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罷了。

變故發生的突然。

就在霜降的前一日,殷照心記憶裏的那場大火還是出現了,只不過,並不是在魏府,而是——王宮。

從晉王所在寢殿連著書房都被炸藥炸開,火光連天,黑煙鋪天蓋地一湧而上,嗆得人根本睜不開眼。

趁著混亂,殷照心終於得以從軟禁中逃離。

向來寂靜的宮道上如今卻是四處逃竄的宮女與太監,尖叫聲此起彼伏。

“魏指揮使造反了!江東反了!”

什麽?

殷照心的腳步倏地頓在了原地。

她連忙隨手抓住了一個從她身邊經過的小太監,當即厲聲質問道:“趁亂造謠,你信不信我現在立即就能定你的罪?!”

見到殷照心後,那小太監立即唾了一聲。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嘉和郡主,國都要被滅了你還能定誰的罪?!若你還有點良心,就趕緊去阻止你那個丈夫,讓他看在多日夫妻的份上,放了將你含辛茹苦養育成人的王上與王後一命!”

說著,那太監猛地推了她一把,轉身跑遠了。

殷照心腳步踉蹌,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

不可能,這個時候造反,等同於將自己逼進死路,魏璟他不會這麽做,他沒有這麽傻。

殷照心逐漸冷靜下來,逆著人群一路向前奔跑,朝著火光那處逐漸接近,試圖去尋找這一世的答案。

越靠近,熱源便越強烈,隔著一堵宮墻,她好似聽見了刀劍刺入肉.體的聲音,腳步聲層疊而至,她連忙只身蹲在了一旁,樹叢將她的身影牢牢遮擋在其中。

透出層層縫隙,她瞧見了那群人的著裝打扮。

錦衣細紋,長劍入鞘。

正是神機衛。

可是......魏璟早就將自己手下的人從神機衛中調出來了,殷照心篤定:這群人,不是他的手下。

他們似乎是在找人,兵分好幾路匆匆遠去,見他們背影逐漸消失在眼前後,殷照心正要出來,卻聽到了拐角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她又連忙蹲了回去,屏息聽著。

“王上,這邊,那群人剛走。”

是李公公和晉王,如今的他們身上全都被黑煙熏的雜亂不堪,灰頭土臉的模樣已經不像是一國之君。

只見李公公一手攙扶著晉王,另一只手虛探進了自己的袖口。

刀光掠過,刺痛了殷照心的雙目。

“這麽多年,還是你最......”

晉王餘下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只聽一聲血肉被刺破的聲音傳入耳中。

陰影下,殷照心猛地擡手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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