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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夜雨烏家鎮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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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夜雨烏家鎮5

祠堂位於烏家鎮南邊, 巨大的古榕樹枝繁葉茂。

無數紅線糾纏在枝丫間,墜著銅鈴,風吹過鈴音陣陣。

江遲遲一眼認出這是與縛鬼陣類似的鎮壓方式,布陣的神婆是位有些本事的巫師。

眼前的光影扭曲, 晃蕩的銅鈴化為一顆又一顆風幹的人頭, 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江遲遲視若無睹, 跨過祠堂的門檻。

烏氏祠堂規模不大, 四處都是翻新過的痕跡,大約是鎮子上的人發家後請人重修了一遍。

供臺上香燭長明, 黑壓壓的牌位上浮動著無數扭曲的影子。

江遲遲幹脆閉上眼, 問:“這裏有異常嗎?”

游宋和虞念慈將祠堂裏裏外外找了一圈,一切都再正常不過。

“不合理。”游宋說,“既然烏雪被束縛鎮壓在此, 不會完全沒有異樣。”

江遲遲忍耐著貼住她後背囈語的幻象, 盡可能保持著冷靜,“所以我猜測, 烏家鎮停留在了五月二十號這一天,我們在重覆經歷這一天的黑夜與白天。”

“五月二十號當夜, 整座烏家鎮神秘消失,因為烏雪沖破縛鬼陣出來了。”

“想要看見真實的鎮子,只有夜晚。”

虞念慈:“但規則上說晚上不能出去......唬我們呢?”

“不,不算是唬我們。”江遲遲說, “畢竟大部分規則都是正確的, 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把我們困在房子裏。”

就如同將人丟入兇獸遍地的鬥獸場,劃出一小塊安全區域, 怯懦的人會偏居一隅,最終餓死、渴死、被嚇死。

未知的觀眾藏在黑暗中欣賞這種醜態。

小樓看似安全, 但只有殺出去才能求一條生路。

游宋的視線穿過祠堂大門,遙遙望向那棟不起眼的小樓,嗤笑一聲:“我們今晚想要離開,怕是有人不同意。”

畢竟螻蟻開始反抗,故事就不合幕後者的心意了。

幕後者會想盡辦法阻止這一切。

白天的鎮子找不到更多的信息,三人決定回小樓養身。

推開大門,飯菜的香氣幽幽飄出,桌面擺滿精致的江南菜式。

窈窕的身影穿著淡綠旗袍,烏發松松挽起,露出一張婉約美人面。

紅唇張開,將一筷子松鼠鱖魚送入口中,烏臻對著門外三人盈盈笑道:“回來了?快來吃飯吧。”

虞念慈咽下一口唾沫,手臂的寒毛倒立,壓低聲音:“這東西怎麽進來了?”

江遲遲微微吸了一口氣,表情平靜走入了小樓。

桌面杯盤狼藉,密密麻麻的蟑螂抖著觸須鉆出,蛆蟲在腐爛的食物中蠕動,烏臻的紅唇外是扭動著半條蜈蚣。

她正“嘎吱嘎吱”咀嚼,滿臉愉悅。

烏臻笑盈盈看向江遲遲,說:“雨停了,本來想帶你們出去逛逛,沒想到你們起得這麽早。我做的都是本地菜式,來嘗嘗合不合胃口。”

一顆眼珠子隨著她說話掉進盤子裏,瞬間被蛆蟲包裹。

“我們在外面吃過了,還吃不下。”江遲遲聽見自己冷靜開口。

烏臻頗為惋惜,筷子插入眼球,濺出粘稠的汁液,她說:“可惜了,這麽大一桌子菜呢。”

看來拒絕她並不會觸發規則,江遲遲想。

游宋掃了一眼指向十二的掛鐘,“逛了一上午有點累,我們先上樓休息,你慢慢吃。”

三人一步步走上樓梯,直到上樓也沒有遇到阻攔。

江遲遲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往下望去。

她對上一雙被純黑占據眼眶的曼妙眼眸,烏臻坐在餐桌,沖她笑得紅唇彎彎。

江遲遲收回視線走入臥室,鎖好門後和隊友迅速檢查了一番,發現蒙住壁畫的布不知何時掉下來了。

仕女抱著一枝碩大牡丹,盈盈半開,露出中間雪白的花蕊,同樣是一張美人面。

“靠,這花昨天不是這樣的。”虞念慈有點瘆得慌,撿起布再次牢牢蒙上,還貼了幾張靈符。

江遲遲靠在床頭輕輕揉著眉心和太陽穴,忍著耳邊紛亂無序的囈語,說:“烏臻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麽,來親自盯著我們。”

游宋有些擔心江遲遲的狀態,解下腰間的山鬼錢遞給她,“戴上這個試試,你臉色太難看了。”

古樸的山鬼錢編繩纏繞在手腕上,那些紛亂的囈語和隨時冒出的幻象淡化了許多。

“好多了。”江遲遲抿了抿幹燥的嘴唇,“今晚出門的時候,看看烏臻有什麽反應,盡量別起沖突。”

三人如今狀態都不好,能不正面對上是最好的。

討論了今夜的行動計劃,三人開始輪流休息。

窗外的日光由亮至暗,漸漸化為沈沈夜色,淅淅瀝瀝的雨聲砸落。

悠長的鐘聲響了六次,夜晚六點整。

江遲遲從光怪陸離的夢裏滿身疲憊醒來,虞念慈已經打開了臥室燈,暖黃的燈光下家具的線條時不時扭曲著。

鬼魅低語似有似無縈繞在耳邊。

山鬼錢的作用變小了。

客廳裏回蕩著咿咿呀呀的戲曲聲,烏臻坐在沙發上,電視裏正在演一出西廂記。

“醒了?飯菜都給你們留好了。”她沖三人露出盈盈的笑。

“有傘嗎?我們出去找個東西。”江遲遲朝她問。

烏臻似有些驚訝,滿眼關心道:“你們要出門?外面在下雷雨,很危險呢。”

“不過,你們一定要出去的話,我也沒辦法。”烏臻從電視機櫃裏拿出兩把傘遞給江遲遲。

江遲遲接過傘,不動聲色道謝,與隊友一起拉開了大門。

冰涼風雨撲來,浸濕了門檻。

兩把傘撐開,江遲遲手中的油燈散發著融融暖光,只能照亮兩人的油燈如今要照三個人,有些勉強。

沒有被燭光覆蓋的部分漸漸冒著寒氣。

滂沱大雨打在傘面,落在地面,再濺到三人身上。

江遲遲護著搖曳的燭火,迅速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幽長的街道漆黑一片,鎮子被籠罩在嘈雜的雷雨中,長街仿佛沒有盡頭。

走了好一會,江遲遲隱隱在雨幕裏看見了暖色的光。

她與同伴紛紛加快腳步,朦朧的光芒越來越近——

敞開的大門內燈光融融,烏臻站在門口,笑盈盈問:“東西找到了嗎?明天再找也不急,快回來吧,淋了雨會生病的。”

他們又回到了那棟小樓。

江遲遲與隊友交換了一個眼神,收傘滅燈踏入了門內,濕漉漉的水澤打濕了客廳地板。

烏臻微微皺眉,似乎有些頭疼,“雨水都進來了——”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眼中倒映著流光劍影,雪白的劍身穿過她的胸膛,持劍的少女目光堅韌。

“先殺惡鬼,後斬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當——誅鬼!”游宋和虞念慈同時喝道,誅鬼陣築成。

烏臻雪白的臉扭曲變化,最終一點點慘叫著滅去。

小樓沒有任何變化,江遲遲的心一沈,這是他們預料中最糟糕的結果。

他們無法徹底殺死烏臻,因為她是整座鎮子的化身,只有破了這個繭或這場巨大的幻象,才能出去。

但現在,連小樓都無法離開。

“這裏設了鬼打墻,法陣應該在二樓。”

只有先把小樓的法陣破了,他們才能看見真正的鎮子。

雷聲與急促鐘聲驟然響起,視線忽然黑了下去。

燭火瞬間亮起,靈符在黑暗中炸開橘紅的花,三人不再有所顧忌,徑直沖向了那扇緊閉的大門。

在巨力猛踹與雷符猛砸下,緊閉的門轟然倒下。

燭光漫入門後的房間,虞念慈瞪大了眼睛,沒忍住罵出聲來。

“他大爺,什麽也沒有啊!”

整個房間無窗,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痕跡。

黑暗中有更多窸窸窣窣的動靜湧來,江遲遲手中的油燈正在劇烈消耗。

游宋立刻道:“就在這裏,只是被隱藏起來了!”

藏起來了......江遲遲飛速思考,能藏到哪裏?哪怕是裏世界,也應該有一個入口,入口在哪?

身後的隊友不斷斬殺黑暗中湧來的鬼影,汗珠密密滲出在江遲遲額頭。

電光火石間,她急促地說:“念慈,鏡子!”

“鏡子?”虞念慈一楞,用桃木劍挑開一道鬼影,雖然不解但依然掏出包裏的化妝鏡拋給江遲遲。

小樓裏的鏡子會招來惡鬼,而鏡子一直也被視為連接陰陽的器物,江遲遲賭房間真實的樣子就在鏡子中。

巴掌大的化妝鏡被江遲遲拿在手中,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緩緩轉動。

鏡子裏的世界完全不同。

鏡子中折射出來的房間,是一個陰森的靈堂模樣,墻上擺滿了黑壓壓的牌位。

地面流轉著暗紅色的法陣,中央堆著一個白骨堆砌成的靈塔。

在供奉牌位的桌上,有一尊眼熟的神像。

和樓下神龕中的十分相似,雖然沒有五官卻能感受到一種餮足的情緒。

江遲遲準備將鏡子擺在地面時,她猛地瞥見鏡子中的門外,靜靜站著一個少女,正陰惻惻盯來。

她身上纏繞著很多黑色的、游弋的線條,脖子旁邊有一個圓圓的贅生物,上面有皺巴巴的五官。

似乎註意到江遲遲的視線,她裂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

但只是一瞬間,鏡子裏的少女消失了。

江遲遲意識到,那是真正的烏臻,或者該叫她烏雪。

流光劍揮下,伴隨著少女冷冽的聲音。

“太一夭沖,火光萬裏,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太一雷咒成,雷聲轟鳴劈落,幾道天雷直直劈入鏡面。

鏡子與眼前的一切都一起破碎,燒焦的橫梁要掉不掉,瓢潑大雨冷冷砸在身上。

他們一直都在烏雪曾經的家裏,那棟被燒焦的房子。

一抹紅影出現在江遲遲面前,沈婉的語氣前所未有凝重:“快走,這裏是大妖編織的幻夢,你們停留的時間太長了!”

在幻夢中停留越久,越難脫離幻夢。

江遲遲突然明白過來,因為鬼打墻法陣存在於小樓,導致沈婉一直無法進入。

“擅長編織幻夢的大妖......”游宋握著玄鐵劍的骨節發白,“據我所知,只有一個。”

玄鬼座下第一大妖,羅陀。

傳聞真身是九頭惡蛟,兇名昭著。

三人一鬼匆匆踩著腐朽的木頭下樓。

燒至殘缺的客廳墻上多了一副壁畫,是一幅烏雪的黑白照,正在森森凝視著她們,臉上露出了微笑。

“去哪呀?

照片中的嘴唇一張一合,“出去玩怎麽不帶上我呢?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一雙手從黑白照片中伸出,扒在相框上,一點點把自己的身體拽出來。

如血嫁衣瞬間和烏雪纏鬥,沈婉頭也不回冷聲喝道:“去找幻夢的起點!”

三人頂著傾盆大雨奔跑在街道上,油燈早已耗盡,無數的鬼影從雨幕中鉆出。

山鬼錢失效,江遲遲眼中的世界徹底墮入光怪陸離。

......

幽暗的天幕烏雲重重。

寒風凜冽刮在黑白無常臉上,範無咎的心高高懸起,只敢偷偷擡眼看眼前那道鬼氣森森的身影。

“江靈師天資過人,準能平平安安的。”範無咎小心翼翼開口,那可是敢劈鬼王寢殿的主,實力是多麽強橫。

“老大,江會長把拍到虞靈師的車的監控都發過來了,確定是在這裏消失的。”謝必安公事公辦匯報,“江會長說要親自過來幫忙找江靈師。”

一簇幽藍冥火從蒼白指尖燃起,在四周巡視一圈後回到燕無歇掌心。

他闔眼細細感受,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妖氣。

“羅陀。”燕無歇的眼眸倏地陰沈下來。

範無咎和謝必安懸著的心瞬間墜崖。

那可是羅陀啊!不知有多少靈師和鬼修曾喪命在他的幻夢中。

“那、那那......”範無咎舌頭打結,還不等他說完,玄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老大!老大!”他對著空氣大喊,“需不需要江會長來啊?”

謝必安敲了他腦袋一記,表情凝重擔憂,“如果連老大都解決不了的事,來一萬個江會長又有什麽用?”

他長長嘆息一聲:“只希望江靈師進入幻夢的時間還不太長吧......”

否則,他們這位鬼君怕是會徹底瘋魔。

......

流光劍刺出。

扭曲的鬼影化為了仙風道骨的長須中年人,他被一劍貫穿胸膛,眼神依然慈愛。

“你把你爺爺殺咯。”耳邊鬼魅低語癡癡笑道。

“閉嘴!”江遲遲咬牙抽回劍,回腕朝周圍掃去,幾聲淒厲尖嘯響起。

雨水順著發絲淌下,落進眼睛裏,刺刺生疼。

下一刻,雨水變成了無數翠綠小蛇,落了江遲遲滿身。

冰涼的軀幹在她裸露的肌膚上爬行,滑膩作嘔。

全是幻覺!江遲遲在心裏反覆提醒自己,像是要守住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她在雨幕中殺出一條路,一步步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暗紅的雨水流淌在她腳下,江遲遲下意識朝源頭看去。

游宋半跪在地上,玄鐵劍斷了一截,左手的衣袖空蕩蕩的正在源源不斷湧出鮮血。

貪婪的鬼影不斷靠近他。

“你要去嗎?說不定是假的呢,全都是騙你的~”耳邊尖利的笑聲喋喋不休。

江遲遲用力握著劍,只猶豫了一瞬間,雪光劈開沈重雨幕,無數扭曲的鬼影被攔腰斬斷。

“遲遲,快去前面,念慈她......”游宋壓抑著痛苦,聲音顫抖。

“念慈怎麽了?”江遲遲的心瞬間懸起,匆忙追問。

游宋擡起頭來,清俊的五官在雨水中融化流淌,他的聲音滿是笑意:“她死了呀。”

冰冷的手鉗住了江遲遲。

又是一聲尖嘯,江遲遲握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她的手腕一片烏青,陰冷鉆入骨縫般綿綿刺痛。

耳邊的窸窸窣窣的笑聲再次響起:“你看,我都告訴你他是假的。”

“嘻嘻嘻......不過,你的朋友是真的死了喲,被你當成鬼殺掉了。”

江遲遲充耳不聞,不斷揮劍砍下,無論來者長了一張什麽面孔都毫不留情。

玄衣鬼王深情款款朝她張開手臂,江遲遲一劍捅進心窩。

虞念慈趴在地上攥住江遲遲的衣角,她反手削斷對方的手臂。

沈婉告訴她烏雪已經被解決,她找到了幻夢的起點,江遲遲數張雷符甩去。

耳邊的尖笑與謾罵吵得她太陽穴突突跳起,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死在她的劍下、靈符中。

古榕樹沈默站在雷雨中,銀白閃電驚現,短暫照亮了鎮子。

繁茂枝丫間,神婆布下的紅線早已褪色,銅鈴銹跡斑斑。

一個又一個幹癟腐爛的人頭晃晃悠悠,隨著大雨晃動。

江遲遲拖著一身雨水跨入祠堂,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面容溫柔的姑娘雙手交疊躺在地面,身下是瑰麗詭譎的幽藍法陣,點點幽光在空中飄浮。

她的腹部開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斷的鮮血滲入法陣。

“念慈......”江遲遲喃喃喊道。

婀娜多姿的身影從江遲遲背後走出,她站在法陣旁,笑盈盈的。

“靈師祭陣,最是堅不可摧了。”烏雪揚起紅唇,“現在殺了我也無濟於事哦。”

“是嗎?”江遲遲幽幽開口。

流光劍帶出一簇血花,淅淅瀝瀝的鮮血從掌心落在地面。

少女直視地面的屍體,腳踏罡步,高聲喝道:“雷火速起,電雹速奔,千千截首,萬萬剪形......”

“順吾者生,逆吾者傾。稍違吾令,如逆上清!”

流光劍筆直刺入屍體的眉心,她面露厲色。

“破!”

耀眼靈光重重蕩開,幽藍法陣寸寸碎裂。

地面只餘一具表情極其痛苦的屍體,渾身皮膚潰爛,脖子旁邊有一個贅生物,如同一顆嬰兒頭。

江遲遲身後傳來一聲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脫的悲鳴。

正在與游宋和沈婉糾纏的烏雪身形一點點虛幻,她雙眼含淚,滿腔不甘和怨恨嘶吼。

“神明會懲罰你們!永墮噩夢!”

祠堂中的屍體瞬間隨風化為齏粉。

虞念慈的手還停留在齏粉上面,滿臉茫然,眼淚還在收不住往下掉。

在江遲遲眼中,屍體是被獻祭的虞念慈;在虞念慈眼中,屍體是被獻祭的江遲遲。

身後的游宋和沈婉斬完最後幾道鬼影。

由始至終,隊友都在江遲遲的身後,為她清出了一條無憂的後路。

虞念慈抹了一把白掉的眼淚,喃喃開口:“......結束了?”

江遲遲猛地咳出一口血,昏暗不明的視線中,那尊沒有五官的雪白神像似乎在微微扭動。

“沒有,鎮子還在。”她輕聲說。

平地驚雷驟然炸開,風雨大作。

祠堂中的神像一塊塊龜裂,視線中的整座天地都在旋轉消融。

江遲遲腳下一空,跌入了未知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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