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章 古宅嫁衣·完

關燈
第10章 古宅嫁衣·完

十五分鐘前,沈府後院。

游宋拖著折斷的左臂,用嘴咬住墨鬥,右手牽出墨線,狠狠將眼前的怪物束縛。

側臉上的三道深深抓痕仍在滴血,清俊的面容變得十分駭人。

被墨線束縛的怪物雪白中透著烏青,不過貓兒般大小。它劇烈掙紮著,扭過頭盯著游宋。

是一張稚嫩的嬰兒臉龐,沒有眼白,瞳仁烏黑,裂開的嘴裏長滿尖牙,臉頰上帶著幾根烏黑的貓胡子。

“哈!”它發出尖銳的哈氣聲。

“身死念消,怨鬼盡散,收!”他咬牙忍著失血過多的暈眩,將鬼嬰迅速收入鎖魂瓶。

白瓷小罐漸漸變為極淡的紫色。

他握著鎖魂瓶的手微微一顫,剛步入紫衣的怨鬼都如此難收,那江遲遲和虞念慈......

游宋踉蹌站起來,用劍撐著自己往前院奔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淅淅瀝瀝的血跟著他落了滿地。

悶雷隱隱作響,一陣不知何處起的陰風幽幽掠過。

游宋手腕上用紅繩串著的山鬼錢正在劇烈顫動。

他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這是比紫衣更恐怖的氣息,他甚至無法判斷是哪種等級。

游宋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來到的前院,渾渾噩噩恍若游魂踏進了院子。

滿地被扭斷脖子的紙人、地上的血漬無比刺目。

游宋往前看去——

白衣沾血的少女呆呆站在院子中央,臉上的表情是和他一樣的恍惚。

渾身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去,游宋靠著柱子跌坐在地,慢慢吐出了一口氣。

聽見聲音,江遲遲扭頭看去,看見和自己一樣狼狽的游宋。

兩人對視一會,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喘上一口氣後,兩人從貼了鎮宅符的屋子裏找到了受傷過重昏迷的虞念慈和三個誤入的年輕人。

檢查一番發現四人都沒受傷,只是燕無歇出現在院中,陰氣太重才讓本就受傷的虞念慈昏迷過去。

江遲遲隱瞞了燕無歇的出現,只含糊說是玉墜破碎才趁機收容了沈婉。

張燈結彩的沈府漸漸破敗起來,塵沙飛揚,只餘殘垣斷壁與腐朽的大門。

皎潔的月色融融落下,大門遠處是一個深夜還在動工的工業區。

他們回到了現實。

江遲遲抱著虞念慈,靠在一根還算結實的柱子上,掏出手機看見了無數個“老吳”的未接來電,她點下回撥。

“嘟嘟”幾聲後,電話接通。電話那頭是個幹練的女性聲音,像是剛從睡夢裏被吵醒。

“哪位?”

“老吳......”江遲遲像女鬼一般幽幽叫了一聲。

“遲遲!你們出來了?”那邊的老吳好像從床上蹦了起來,連珠炮一樣發問,“有沒有傷亡?你們現在在哪?這個繭評估出錯了,你們收的到底是什麽級別的怨鬼?”

江遲遲和游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見無奈。

江遲遲掐算學得不精,把電話遞給了游宋。

“哎,閻王不收,沒死成啊,這有三個誤入的倒黴蛋,被遲遲和念慈撈出來了。”他看了眼天象,用手掐算一番,“我們在西樵區光明工業園往東兩公裏的地方,斷胳膊斷腿走不動了,請求援助。”

“收了一個半步紅衣,一個紫衣。”江遲遲湊過去補充了一句。

電話那頭像是石化了,久久沒回應。

江遲遲和游宋想象到老吳臉上的震驚,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說收了個半步紅衣,靈師協會的人沒一會就來了,一起來的還有火急火燎的老吳。

靈師協會是由各大靈師門派牽頭組織的,也稱靈協。像他們這樣沒畢業的靈師,都是靈師協會的預備成員。

老吳很罕見的沒穿職業裝,套著居家外套沖到江遲遲面前,照CT一樣把她看了一遍。看完她,又去看虞念慈和游宋。

確定三個學生都安全,她才松了口氣。

“老吳,我沒事呢,胳膊和腿都沒斷。”她笑嘻嘻任老吳打量,還做了個鬼臉。

“教務處那群老東西太胡來了,不讓他們吃個處分這事沒完!”老吳目露兇光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要去殺人。

她伸手掐住江遲遲的臉,冷笑:“還有心情做鬼臉,脖子都差點給別人勒斷!要是出事了,我怎麽和你爺爺交代?”

這邊的老師在訓學生,另一邊的靈師已經將兩個鎖魂瓶妥善封存,並對三個學生表達了由衷的佩服。

“英雄出少年啊,吳副會長的學生未來必有大成就,協會裏後繼有人啦。”一位頭發花白的靈師撫著長須,一派的仙風道骨。

鬼宅的事情了結,三人被局裏的車各送回家。

江遲遲看著車窗外倒退的夜景,輕輕摩挲手腕內側的一道紅印。

紅印長約一寸,形似獨眼。

她忍不住生出一些懊惱,輕輕拍了幾下自己的額頭。

每個靈師在入門前,都會被長輩或老師再三告誡不要輕易與鬼修簽訂契約。

“能成為鬼修的,無一不是心性極其堅韌冷情者。簽訂契約看起來是互惠互利,可鬼修隱瞞實力,反噬靈師的例子不在少數。在你沒有足夠強大之前,千萬不能動這種念頭!”阿爺曾滿臉嚴肅告誡過她。

可是,她卻和那個鬼修簽訂了契約。

江遲遲忍不住又回想起之前那一幕。

當時,她委婉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月色下的黑衣青年卻像看穿了她的顧慮,恍然一笑,眉眼間如冬雪消融般生動,鼻側的一枚小痣格外惑人。

“不簽尋常契約,簽同心契如何?”

她當時一陣恍惚,眼前的青年像是地獄裏爬出的艷鬼,動搖她的意志。

同心契,只存在於古籍中的契約,她從來沒有在現實中見過。

當同心契落下,鬼修的生死都掌握在靈師手中。

“這......”她無意識後退一步,心中隱隱覺得一旦接受,以後的生活會產生難以估量的變化。

江遲遲向來無法確定自己能承擔變化的後果。

她不相信所謂的恩情會讓一個鬼修做到這一步,可她一無所有,對方還能圖什麽?

看著警惕的江遲遲,燕無歇放輕聲音,帶著幾分蠱人的柔和:“簽同心契既為報恩,也為讓你安心。只簽一年,一年後你我之間就算兩清。”

話說到這份上,江遲遲就像被趕上架的鴨子,稀裏糊塗答應了下來。

她無聲嘆了口氣,痛恨自己的不堅定。

車已經開到了西洲市的老城區,街景漸漸熟悉起來,坐落在古樸街道的滄桑小觀出現在路邊。

江遲遲謝過司機,拖著疲憊的身體下車。

小觀紅墻青瓦,大門擠在便利店和咖啡館之間,格格不入。

牌匾上書——守初觀。

她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掛的銅鎖。

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裏探出個頭,是個禿頂的大叔,嗓門很大:“小遲,好幾天沒見了,怎麽這個點回來?”

“放暑假和朋友出去玩了。亮叔,今晚你看店?”

亮叔搖了搖手裏的蒲扇,開始念念叨叨抱怨起來,自己招的上夜班店員家裏有事,他連著幫忙看了好幾晚店雲雲。

聽著街坊鄰裏熟悉的聲音,江遲遲推開“咯吱”作響的漆紅大門,不由露出了輕快的笑。

門後是個格外清幽的古觀。

跨過一段石階,是小小的前院。兩側種滿文竹,正殿坐落在中軸線上,紅墻琉璃瓦,屋脊四角鎮有瑞獸,左右各有一間配殿。

乍一看挺唬人,但實際上,琉璃瓦脫落了大半,空缺的地方用灰瓦糊弄補上;屋脊的瑞獸掉了兩個,至今沒有添新的;右配殿的屋頂穿了個大洞,下雨進去還得打傘。

破是破了點,可在江遲遲眼裏,比怨鬼親切一萬倍。

正殿後是中殿,比正殿規格小一些。

再往後是後院,是她的家。

江遲遲先踏入正殿,恭恭敬敬給正殿中的靈尊上了三炷香。

正殿所供的彩繪塑像有羽化登仙之感,身姿飄逸,是世間的第一位靈師,姓名不可考究,已羽化登仙,被尊稱為靈尊。

從正殿出去,她走入中殿,同樣恭敬請了三炷香,這裏供的是她的祖師爺,隱門的開山祖師。

上完香,她終於回到後院。這不像前面那麽莊嚴,圍了一圈紅墻黛瓦的小房,院子左邊僻了一塊菜地和花圃,右邊栽了一顆桂樹,樹下有石桌石椅。

菜地和花圃是江遲遲的定義,實際上兩塊地光禿禿幹巴巴,種什麽死什麽。

黑衣青年悄無聲息從黑暗中走出。

江遲遲轉過身時,燕無歇正微微挑眉看著兩塊寸草不生的地。

“燕......先生,不如我們來補充一下契約的內容?”

她低著頭把燕無歇往桂樹下的石桌引,心裏打定主意明天要早起把這兩塊地好好修整。

身後傳來很輕的一聲笑,對方從善如流坐在了石板凳上。

幾天沒回,石桌上掉了許多桂樹落葉。

他擡手將桌面掃凈,擡眼看向她:“江靈師請說。”

這好像是我家吧,你怎麽看起來比我還像主人。

江遲遲忍不住在心裏吐槽,臉上十分正經:“燕先生是因為信守承諾和我結契,我並非不識好歹的人。結契期間,我不會約束你的自由,每個月會盡我所能上供。”

“靈師修行不易,我不想沾上因果。還請燕先生不傷人,不插手靈師事務。”

江遲遲一口氣說完,用眼神詢問對方對她有沒有要求。

他把玩著一片桂葉,凝視江遲遲,“你每次入繭,我都會跟隨。”

江遲遲猶豫了,靈師對於結契一事十分慎重,凡是結契都要登記在靈師協會的系統中。

她是學生,不僅要登記,還要告知導師。

想到老吳會殺人的眼神,她已經預見了自己的下場。

看穿了她的猶豫,燕無歇淡淡說:“江靈師不用顧慮,只要我想,不會有靈師看見我。”

好張狂,江遲遲覺得他和游宋一定很有共同話題。

“還有其他要求嗎?”她問。

“不必叫我燕先生,叫名字即可。”

將“燕無歇”這個名字在嘴中無聲過了幾遍,她突然靈光一現,嘴比腦子快:“燕子?”

桂葉被驟然折斷,燕無歇不動聲色握住碎葉,望向她的眼神幽幽。

“開個玩笑啦。”江遲遲唇邊的笑渦顯得有些俏皮,正想同他道歉時,對方的一句話將她哽住。

“可以。”燕無歇臉上籠罩著幾分似有似無的笑,聲音極其輕緩:“你喜歡怎麽叫都可以。”

江遲遲眨了眨眼睛,她頭一次遇到這麽平易近人的鬼修,於是她唇角彎彎:“你叫我小江或者遲遲吧。”

“......遲遲。”對方的眼神讓她有一種被龐然巨物盯上的詭異感。

細小的電流倏地爬過肌膚引起了一陣心悸,她下意識擡頭望去,對方籠罩在桂樹的陰影中,唯有一雙眼深幽不可探究。

她突然感知到一絲危險,“我準備休息了,再次入繭大概是開學後,我會提前和你聯系的。”

很顯然,這是委婉的逐客令。燕無歇只是微微頷首,應了一聲好。

他的目光在江遲遲身上停留了片刻,一陣陰冷的風吹過,院子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呼......”江遲遲瞬間松懈下來趴在石桌上。

磨磨蹭蹭賴了一會,她拖著虛浮的步子回到房間,關上門後迅速反鎖。稍稍猶豫後,她還是掏出了一張靈符貼在門框上。

防鬼之心不可無,這五塊錢必須花!

江遲遲三兩下脫掉染血的衣服,重重栽倒在床上。

疲憊包裹著身體的每一寸,她眼皮一沈,腳上掛著一只拖鞋,趴著睡了過去。

冷清月光漸漸移入玻璃花窗,落在房間地面上。

一只蒼白的手悄無聲息脫去那只要掉不掉的鞋。

那手捏住被子一角,稍微用力一推,床上的江遲遲便像春卷一樣翻了個面,從趴著睡變成了仰面睡。

貼身衣物翻起,雪白細膩的腰腹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被子輕柔蓋上,她臉上沾著幾縷長發,在睡夢中皺起了眉頭。

冰冷的手指拈起發絲,耐心將它們一縷縷撥開,然後虛虛撫過那皺起的眉頭。

床前的人俯身看著熟睡的她。

月光映照,照亮了眼底那濃稠翻湧情緒,就像梅雨季的霧氣,潮濕、陰暗、黏膩、無法擺脫。

點墨似的眼眸漸漸化為了暗沈的紅。

江遲遲溫熱手掌貼上了冰冷的側臉。

而她一無所知。

“找到你了。”他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